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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迪柏瞪着布拉诺的人影,影像凭空出现在舱壁前方的空间,由于防护罩产生的干扰作用,有点闪动而朦胧。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则像一团雾般模糊不清,这是因为坚迪柏不能浪费任何能量,他必须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市长身上。
毫无疑问,她不可能看到坚迪柏的影像。所以她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同伴,也无法根据他的表情或身体语言做出任何判断。就这一方面而言,她显然居于下风。
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假如他愿意消耗巨大的精神能量,的确能够粉碎那个防护罩。但是如此一来,她的心灵势必受到永久性损伤。
然而她所说的每件事也同样真确,假如她被消灭了,谢顿计画便会遭到重挫,其严重程度不下于骡所造成的伤害。事实上,这一回也许还更严重,因为如今计画即将跨入后半期,不会再有多少时间来补救这个差错。
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个仍是未知数的盖娅,正在一旁虎视眈眈——此时它的精神力场仍然极其微弱,在似有若无的边缘徘徊。
坚迪柏又很快接触了一下诺微的心灵,结果发现那团光辉依然在那里,一点都没有改变。
诺微完全无法感知心灵的探触,伹她却转过头来,小声而畏怯地问道:“师傅,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雾气,你就是对它在讲话吗?”
一定是由于两人心灵间的轻度联系,才使她有这种感觉。坚迪棺赶紧将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对她说:“别怕,诺微,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然后他又提高音量说:“布拉诺市长,就这一点而言,你的确是下对了赌注。我不希望立刻消灭你,因为我认为,如果我好好跟你解释,你应该会讲道理,我们双方就不必拼个你死我活。”
“假定今天你胜利了,我也真的向你投降,那后果会如何呢?你和你的继任者将产生浮滥的自信,又过度信赖精神力场防护罩,一定会急于将势力扩张到银河各处。你们这样做,其实将延缓第二帝国的建立,因为如此一来,同样也会毁掉谢顿计画。”
布拉诺说:“你不希望立刻消灭我,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而且我认为,既然你还坐在那里,你就不得不承认,其实你根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坚迪柏说:“别拿自我陶醉的傻话自欺欺人。听我说,银河大部分区域仍旧不是基地的势力范围,而且其中反基地的政体占了很大比例。即使在基地联邦之内,也有某些成员对过去的独立地位念念不忘。如果因为我向你们投降,基地便决定迅速行动的话,那么银河其他区域的最大弱点——分崩离析和优柔寡断,必将随即消失,他们会因为恐惧而不得不团结起来。此外,联邦内部还可能发生叛乱。”
“你这是危言耸听,想拿稻草人来吓唬我。”布拉诺说:“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轻易战胜所有的敌人。即使非基地的所有世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即使联邦内有一半的世界同时叛变,也根本不是问题。”
“只是暂时没有问题,市长,不要犯了只顾眼前、没有远见的错误。你只能口头上宣称创建了第二帝国,却无法让它长治久安。你得每隔十年重新征战一次,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局面。”
“那我们就打到那些世界筋疲力尽为止,就像现在消耗你的体力一样。”
“就像我现在越战越勇一样,他们也不可能疲累的。而且这种情势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你所创建的那个假帝国,很快便会面临另一个更大的危机。既然它只能暂时藉由强大的军事力量维持,在过度倚仗军事手段之后,将会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形,就是基地将领比文人政府地位更重要,并且掌握更大权势。假帝国将分裂成许多军区,各区的指挥官也会成为拥兵自重的军阀,进而形成一种无政府状态,最后则注定回归蛮荒。在谢顿计画施行之前,谢顿预计蛮荒时期将持续三万年,可是如果这么一来,蛮荒时期势必持续更久。”
“这种幼稚的威胁只能吓唬小孩子,即使谢顿计画的数学曾预测到这一点,它所预测的也只是或然率,而非必然率。”
“布拉诺市长,”坚迪柏苦口婆心地说:“别再提谢顿计画了,你根本下了解其中的数学,而且也无法看出它的模式。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你并不需要懂得那些。你是个身经百战的政治人物,而且相当成功,这点能从你现在的地位看出来;甚至还能算是勇气十足,这点能从你现在的豪赌看出来。因此请拿出你的政治智慧,回忆一下人类的政治史与军事史,并且参照你对人性的了解,想想一般民众、政治人物、军方官员,通常都是如何行动、如何反应,又是如何互动的,看看我说的话到底是否正确。”
布拉诺答道:“即使你说得正确,第二基地人,我们还是必须冒这个险。只要能够领导有方,再加上科技不断进展——精神力学和物理学齐头并进——我们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哈里·谢顿并没有正确估算出这些进展,他根本做不到。在整个谢顿计画中,何曾考虑到第一基地会发展出精神力场防护罩?我们又何必死守着这个计画?我们宁愿冒险舍弃谢顿计画,自行建立一个新帝国。无论如何,舍弃这个计画而遭到失败,总比依靠它而成功要好些。我们不要在建立一个帝国之后,自己却成为一群木偶,被藏在幕后的第二基地暗中操纵。”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不了解这种失败的后果,不了解它将带给银河全人类什么样的下场。”
“也许吧!”布拉诺顽强地答道。“你开始觉得累了吗,第二基地人?”
“一点都没有!让我再提出另一个你未曾想到的方案,可以让我不必向你投降,而你也不必向我屈服。现在,我们是在一个叫作盖娅的行星附近。”
“这点我相当清楚。”
“可是你知不知道,它可能就是骡的出生地?”
“我需要更多实际的证据,否则你说破了嘴也没有用。”
“这个行星周围有一个精神力场,它必定是一大群骡的老家。即使你完成了摧毁第二基地的梦想,仍旧会成为这颗众骡行星的奴隶。第二基地究竟对你们造成过什么伤害?我是指真正的伤害,而不是想像中或理论上的。现在你再扪心自问,一个骡就为你们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我听到的仍旧只是你的空话。”
“只要我们一直待在这里,我就无法提供进一步的证据。因此我提议双方暂时休战,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可以继续开着防护罩,但是请务必跟我合作一次。我们一同接近这颗行星,等你确信它有危险性之后,我会立刻解除它的精神力场,然后你就命令你的舰队攻占它。”
“然后呢?”
“然后嘛,至少我们不必再担心其他敌人,只剩下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对决,这场决战很快就会明朗化。而现在,你看,我们双方都不敢动手,因为你我两个基地都彼此牵制、腹背受敌。”
“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说?”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说服你相信我们不是敌人,那样我们也许就能合作。既然这个努力显然已经失败,我建议双方好歹试着合作一次。”
布拉诺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说:“你这是在唱摇篮曲哄我入睡,如果这颗行星上面遍布着骡,你如何能凭一己之力解除那个精神力场?这种想法实在太荒唐,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提议别有用心。”
“我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坚迪柏答道:“我有第二基地的全体力量做我的后盾,这股强大的力量可以传到我身上来,然后再转而对付盖娅。当然,我也可以随时使用这股力量,轻易地拨开你的防护罩,就像吹散一团薄雾。”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需要我的帮助?”
“原因之一,单单解除这个力场并没有多大意义,第二基地不能从此无止无休地做这项工作,就像我不能永远跟你这样闲扯下去一样,我们需要你的舰队发动实际攻势。再说,如果我无法凭口舌说服你,让你相信两个基地应该视彼此为盟友,也许藉着合作一次重大的冒险行动,可以让你回心转意。言语无法达成的目标,也许能够藉由行动起死回生。”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布拉诺才说:“如果我们可以彼此掩护的话,我愿意更接近盖娅一点,除此之外我可什么也没答应。”
“那就够了。”坚迪柏说完,马上俯身面向电脑。
此时诺微却突然开口:“不可以这么做,师傅。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什么大碍,但请不要再做进一步的行动,我们必须等端点星的崔维兹议员来了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