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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迪柏并不需要别人去肯定他的价值。他向来与别人不同,常发惊人之语。早在他十岁之时,就被一名特工人员发现了他心灵中特有的强大潜能,而推荐给了“首席发言人”。
打从稚龄开始,他就品学兼优,在各方面出人头地。他对“心理史学”具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敏锐理解力。当其它与他同样年龄的幼童,还在试着搞通各种方程式时,他却已经对“心理史学”研究颇深了。
十五岁,当他进入“银河大学”深造的入学囗试时,他只对自己的事业心肯定的讲了一句话:“我四十岁前,一定要当到‘首席发言人’。”
“入学囗试委员会”的那些委员,在听到他这句狂言时,都忍不住暗自一惊。然而十五岁的他,那时却早已熟悉了“心理语言”,他马上抓到了这些委员们当时的心理反应。他晓得――就跟囗试委员们所宣称的一样――这句话一说出来,可能会引发出许多他难以应付的后果。
当然会。可是又怎么样?
甘迪柏本来就是个难以对付的人。
他现在已经卅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卅一岁的他,现在已是“发言人委员会”的一分子。他也很清楚自己再过九年,就必然要当上“首席发言人”了。目前――现在――当他听众的“首席发言人”,他也知道很难缠,对他的未来计划很碍手碍脚,一直想压制他的锋芒。然而。他并不想滥用不痛不痒的修辞学,将他的“心理语言”稍加修饰。
当两名“第二基地发言人”彼此沟通时,他们所采用的语言模式,与“银河”其它的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所应用的语言,乃是一种动作与话语同样繁复的语言,彼此的交谈必须预先侦知出对方思想和心理上的变化,而随时堵绝,预先点破对方所可能讲出的下一句话,锁住对方。
即使当时有第三人在场,他也很难搞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因为两者之间的交谈,完全是采取跳接的方式。在短短几句对话中,已经涵盖了许多不必表达的语意;除了对话的两名“发言人”彼此可以了解之外,任何第三者完全搞不懂。
“发言人”之间彼此所用的语言,在速度上和优雅细致上,都有着它的长处,然而在表达所谓真正的本意时,却有着过于单刀直入的缺点。
甘迪柏了解他的意见对“首席发言人”会造成何种反应。在他的感觉中,“首席发言人”早已过了他精神的成熟期,而开始衰老迟顿了。“首席发言人”――以甘迪柏的评估――根本对危机毫无预期,也没受过对危机预测的训练,所以对呈现在眼前的这个当前大危机,根本就缺少当机立断的敏锐。就因为桑帝斯对前途和远景一片大好的理所当然看法,才造成了今天的这个大灾难。
但是这些想法,甘迪柏不但要在他的语句中、姿势中,还有面部表情中加以隐藏,他甚至还得在思想中深藏不露才行。而唯一令他感到困难的地方,在于他实在很难有效的掩饰住,不让“首席发言人”逮到一点迹象。同样的,甘迪柏也无法避免不知道“首席发言人”对他的感觉。由对方和蔼与善意的态度――甚至可以说一片诚恳真挚的表情中――甘迪柏可以体会出那种玩味和谦卑的意识型态,所以他也就更无法盛气凌人的不买帐,而只好尽量加以收敛了。
“首席发言人”听完那句惊人之语后,只微笑着靠同椅背。他并没有跳脚,只仍然保持住他惯有的沉稳和友谊之态――单凭这种反应,就足以让甘迪柏对自己的立论产生动摇了。
既然甘迪柏直到现在还没听到要他坐下的邀请,对方的反应和态度,也正是使他自己所感到的那种动摇,没有变本加厉的恶化下去。因为“首席发言人”绝不可能对他讲的这点毫不理解。
桑帝斯说道,“‘谢顿计划’毫无意义,这还得了!你最近注意过‘时机成熟推算表’吗,甘迪柏发言人?”
“常常研究,首席发言人。这不但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乐趣。”
“那么,你是否对那些偶尔会与你看法不谋而合的部分加以研究过呢?当然,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可是我却总认为注意小节是否锲合,还没有顾全大方向的正确与否重要。研究‘时机成熟换算表’的单项或各项,绝没有比研究整个大局来得更具启发性。老实告诉你,发言人,我已经很久没摸过这些了。你愿意陪我温故而知新一下吗?”
首席发言人,说着,就伸手一按他面前的某个键钮。这个键钮在每一位发言人的办公室都有。
“第二基地”乃是个在表面上大家都平等的社会,唯一的差别只在“首席发言人”有优先讲话的权力。
房间在键钮一按之下马上变暗,也就在同时,黑暗却转换成为一种珍珠白的幽亮。两面长墙壁变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然后越来越亮,越来越白,最后终于在墙上出现了许多整齐排列的方程式――每一行都非常小,密密麻麻的几乎难以一眼细读得出。
“假如你不反对的话,”首席发言人讲了一句根本不容反对的客套话。“我们宁可把这些方程式尽量缩小,以便一次就能够看到尽量多。”
整齐排列的方程式继续缩小,小到跟头发那样细的以黑字显现在珍珠白的背景上。
首席发言人又按了按他椅子上的一个小仪表板。“我们先把它退回到哈利・谢顿时期吧――我们用徐缓的速度把它往回调。然后我们只把它界定在以十年为一个周期的范围里去看。这样的话,可以令人产生一种静观历史推衍的美好感觉,而不被细节所打扰到。我不晓得你是否有这样子做过。”
“并不太一样,首席发言人。”
“你应该这么做做看的。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观看历史的兴替变迁时,对最先的那几十年呆调变化,是毫无选择馀地的。然而随着时光的推展延伸,枝枝节节的许多关键性事件,就逐渐增加了。每当一个主要的关键性枝节产生之后,无异就令其它许多枝节起了变化,而无从在未来发生了,而这些现象都是无从处理的。当然,在与未来打交道时,我们都必须对那些我们所依赖的消灭枝节,加以谨慎处理。”
“这我知道,首席发言人。”甘迪柏回答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干涩。
首席发言人听了也不以为忤。“注意那些以红色表示的象征曲线。它们有着某种型态。对所有显现的迹象,它们应该是杂乱无章的,这也只有靠每一位发言人,对谢顿原始计划不断加以精确化所应该有的体认。看起来,它似乎无法预测出到底应该对‘计划’的哪一处去加以精确的界定。再加上每一位发言人的能力差异,我很早就怀疑,这个由‘谢顿计划’所拟出的黑色方程式,和由历来那些发言人所添加上去的红色曲线界说,是否真的是遵循着某种严格的定律;依赖时间因素的多寡方面,我也深表怀疑。”
甘迪柏冷然地望着岁月在墙上流过,看着那些红黑夹杂的方程式逐渐变为一种令人产生催眠现象的交缠型态。当然,这种型态的本身并不具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在于这个型态所组成的象征。
不断有明亮的蓝色流线在型态中出现,有时候变得很粗、很大,然后跟着又隐入那些红与黑之中。
首席发言人说道,“‘偏离正轨的蓝流’,”他语气中有股很乏味的勉强。“如果这种现象不断产生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要达到‘偏离世纪’了。”
果然他们看到了。单单由“谬尔危机”所产生对整个银河系造成震撼的现象,就可以从“时机成熟推算表”中那些越变越粗的蓝色流线体会到――它粗到根本无法消融的地步――令整个房间里都呈现出一片蓝光,污染了(也只能找到这个字眼来形容)整面的墙壁。
它到达极限之后,才逐渐消退下去;变细、变淡,足足延续了一世纪之久,才终于不再出现。当它消失,当整个“计划”又转变成红与黑的色调时,也就是表示当时“第二基地”的伟大首席发言人布里姆・巴威尔,又支配了历史演变的正轨。
向前,向前……一直推演下去――“终于到达现在了,”首席发言人很舒服的道。
再往前,往前――然后就呈现出一个紧密缠结在一起,红黑交杂的闪动不定的大结。
“那就是‘第二银河帝国’成立的时期了,”首席发言人说。
他关掉“时机成熟推算表”,让房间恢复原来的光线。
“实在是个令人感动不已的经验。”甘迪柏说。
“不错,”首席发言人笑着说,“而你也一直很谨慎的未把感情表露出来,免得你表达错误。不过,这没关系。让我把我想说的重点告诉你吧。”
“首先,你应该可以注意到,自布里姆・巴威尔以后,‘偏离正轨蓝流’就一直未再出现过――换言之,也就是说,在过去一百廿年中未再出现过。你就应该注意到,在以后的五百年中,并没有‘偏离正轨’的合理或然性。你也应该注意到,我们已经开始在界定未来‘第二银河帝国’以后的‘心理史学’方向了。当然你也毫无怀疑的知道,哈利・谢顿――虽然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但却并非一定无所不知的人。是由我们在替他不断修正改进。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心理史学’,远比他当初所知道的还要多。”
“谢顿把他的推算终止在‘第二银河帝国’诞生的阶段,而我们却能比这个阶段更往前推算。诚然,假如我说得不客气一点,这个新的‘超时空计划’之所以再能向前跨一大步,主要还是要归功于我的努力;也因此才使得我能一直屹立在目前我这个职位上。”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不必跟我讲一些毫无必要的废话。就凭了这点,你怎么能结论说‘谢顿计划’毫无意义,它当然是毫无缺点的。它安然度过‘偏离世纪’的事实,不容置疑――当然这应该归功于巴威尔的天才――也足以证明它乃是毫无瑕疵的。究竟它有何弱点,年轻人,才让你认为‘计划’是毫无意义的呢?”
甘迪柏全身发硬的站在原地。“你说得很对,首席发言人。‘谢顿计划’的确是毫无瑕疵的。”
“那么,你收回原先的讲法罗?”
“没有,首席发言人。它毫无瑕疵也就是它的瑕疵。而且它的毫无瑕疵正是它致命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