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川医生,你最后一次进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七点左右我曾进来看过一趟,不过,他还熟睡着,我就离开了……”
“当时你没有发现猫和短刀吗?”
“会不会是藏在棉被下呢?我没注意到。”
“也没听见猫叫声?”
“没有。”
恭介静静走向窗边:“窗外有铁栏杆,看起来很坚固,这本来是精神病患的病房吗?”
“应该不是吧!不过,这是前任医生建的,我直接使用,也不很清楚。”
“这么说,没有人能从窗户出入了,但说话或放入猫和短刀却是可能。”
“可是,神津先生,窗户是由内侧上锁的。”
“医生,第一次杀人和第二次杀人事件里,窗户都是由内侧上锁的。”
“你的意思是?”
“这是所谓的密室犯罪。第一次杀人事件中,我仔细调查窗锁的结果,发现无论用什么手法或机械方法,也无法从外面将窗户关上,又自内侧上锁。”
“任何方法都不可能吗?”菊川医师似乎有些怀疑。
“不错。理由我不能说,但我敢肯定在物理上这绝对不可能,那窗户一定是从内侧直接锁上的。”
“那么,这里也是一样了?”
“是的。这三次的窗户都是从内侧直接上锁的。”神津恭介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平日的自信,没有迷惑,没有犹豫,只是活在自己的信念之中。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可能连凶手也没想到在第一件命案中,窗户会被关上。
“为什么呢?”菊川似乎开始产生兴趣。
“你说过,第一件命案发生时,你从厕所窗户见到有疑似卜部六郎的人在浴室外想窥视里面的样子,是吧?”
“不错。”
“可是,卜部六郎不在场的证明成立了。照这样看来,从窗外往内看的人并非他。”
“那么这是我的错觉了?”
“不,在昏暗的光线下,又隔着一点距离,很可能你见到的是别人打扮成卜部六郎的模样……”
“这么说到底是谁呢?”
“至少,不是当时在宅邸里的人。”
“那是凶手吗?”
“我还不敢肯定。但是,菊川先生,窗户的玻璃是毛玻璃!”
“神津先生,任何浴室的窗户都是毛玻璃呀!”
“不过,医生,你注意过一件事吗?房里亮着灯,窗户是毛玻璃时,从外面再怎么将脸孔贴近玻璃,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相反的,里面的人却知道谁在外面窥视。所以,凶手若想潜到窗边窥视,一定没预料到那窗户会关闭,他有充分理由相信窗户不会上锁!”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天进入浴室的人依序是松下、睦夫、卜部鸿一和澄子,但鸿一告诉松下的话中只提及自己曾开过窗户,并未提到又将窗户上锁。”
实在可怕的洞察力。此时,他不能说已充分掌握这事件的真相,但能注意及此点,已是接近到问题核心的第一步了。
这时为止,我几乎忘记坐在床上的卜部六郎,只是陶醉于神津恭介的推理之中,满心期待着他能马上就指出凶手是谁。
突然,卜部六郎开始了可怕的苦斗,喉咙咕噜作响,躺在床上,手指抓紧棉被,两眼布满血丝,呼出的气息像是口中含着火般的干燥,全身如波浪般扭曲挣扎,右手颤抖抓向虚空,同时,枕头上的玩具短刀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床上的黑猫像在嘲讽其姿势般的,长长的尾巴上卷,一面乱着鲜红的舌头,一面阴森的叫着。
“神津,会是中毒吗……”我脑海中掠过昨夜某房间内的情景问。
“不可能吧!这里又非红灵教总坛。”恭介弯下腰,审视着六郎的脸。忽然,他回头,诘问菊川,“医生,六郎会不会是麻药中毒?”
“好像是的……”
六郎边抓住胸口,边喃喃叫着:“给我药……帮我注射吗啡。”
“医生,你这里有吗啡吧?”
“是的,多少准备一些。”
“那么,你准备替他注射。”
等医生离开,恭介摇撼着六郎说:“马上会帮你注射。不过,你得说出所知道的事,否则不行。”
“我说……我什么都说。
“要你说出预言的人是说?幕后人物是谁?”
“没……没人要我说。快替我注射……”
“那你为何知道澄子和烈子被杀害的时间和方法。”
“是神的指示……是预言的能力……神附身我脑海里会自然浮现预言的内容……我只是时把它念出来而已……啊,好难过,药……药……”
“神津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菊川拿着注射器和橡皮管进来了。
“对不起,由我来吧!”恭介卷起六郎袖管,立刻征住了,“好密的注射痕迹,看来吗啡中毒相当严重。他到底是从哪里拿到药物的呢!”
“神津先生,村里早就谣传着,在红灵教总坛还藏着战争期间自军部流出的大量麻药!”
“如果卜部六郎还能拿到,那么,他和卜部家之间的关系并未完全断绝。”说完,恭介将针尖刺入六郎手臂。
六郎变成紫色的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用力耸耸肩,轻闭上眼,很快就进入梦乡。
“医生,这次的案子真是案中有案的事件,等他醒来,我要彻底究明预言的真相!”说完恭介紧抿着嘴唇。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那令低迷的心更往下沉的声音,往佛使这灰色景象更形寂寞了。
楠山探长走入:“医生,早,昨夜麻烦你了。松下先生,你觉得如何?轻松多了吗?那么神津先生,我们这就走吧!”
“要去哪?”我惊讶的望向探长。
“到卜部六郎的祈祷所去,已经拿到搜索令了。因为神津先生说,那祈祷所一定是这次事件阴谋的根源……”
“神津,带我一起去!”我无法忍耐的叫着。
恭介露出担心之色:“医生,松下不要紧了吗?”
“他本人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反正那只是暂时性的因过度疲累和兴奋引发的脑贫血,与其留在这里放心不下,倒不如一起前往更能使精神尽快复原。只是,千万不可过度勉强,等事情办完再回这里就行了。”
我迅速换上西装,和两人一起离开医院。头部还是不住阵阵抽痛,手脚和全身都如绑上铅块般沉重……
汽车立刻往前疾驰,不久,抵达山丘。这中间,我问明白至目前为止的调查状况。难怪神津恭介会叹息说事情一片混乱了,第二次杀人命案发生后,调查当局的狼狈状实在无法形容。
凶手企图演奏出绚烂华丽的杀人交响曲:杀人预言、杀人未遂以及真正的杀人,这是以水为主题的第一乐章,然后,再次旁若无人的堂堂演奏出以火为主题的第二乐章。而且,连天才侦探神津恭介也完全被蒙骗,这当然把警方的自信完全摧毁了。
另外,令警方陷入茫然若失的状态的是:香取睦夫失踪了。
但这并不怪警方粗心大意。
入夜后,他从浅川警局被释放,一方面是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另一方面是暂时让他自由,以便观察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获释后的睦夫回八坂村来,就在六郎的祈祷所的山丘一带失踪了。战争期间,军方利用这一带的山丘构筑了无数洞窟和隧道,其中有一半并来掩埋,睦夫就是躲进洞窟之一,甩掉在后跟踪的石川刑事,之后,杳然无踪……
这是我昏迷之间发生的大致状况。
这天,一早开始灰色的暗云就笼罩地面。武藏野的寒风时而呼啸掠过,每当吹过芒花时,冰冷的雨丝就飘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一言不发的爬上山丘,祈祷所前面已有几位警员在等待着。他们脸上都浮现奇怪的动摇神色,似乎又有什么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其中一人上前踏出一步,声音沙哑的说:“探长,又发生奇怪的事了。”
“怎么回事?”
“昨夜神津先生叫我来看时,神龛上确实放着两把短刀,可是,刚刚来了一看,桌上却连一把也没有了。”
我又感到恐怖的战栗了。四把玩具短刀……其一置于时子胸,另一把在卜部六郎身边,剩下的两把究竟到哪里去了?
楠山探长和恭介的脸色也变了,默默互相对望。踏进毫无人影的空荡荡建筑物内,楠山紧抓住内侧的格子门,看着门锁。
“神津先生……”他仿佛见到恐怖怪物般回头。
“怎么了?”
“前天我来这里时贴在门锁上的封条还在,凶手决非从这扇门出入……”
但是……短刀完全没有了,白木神龛上空空的……
格子门和神龛之间约有六尺以上的距离,伸手摸不到,当然人也无法从格子钻进钻出。
这是千变万化绝无可能的犯罪手法,一切都是密室犯罪,或是其变型。我忍不住双手掩面想逃离现场。
在这瞬间,不知何处传来阴森森的猫叫声,划破死亡般的沉默……
神津恭介的视线集中在格子门内神龛入口的白木门上,然后回头,望着天花板,又环视四周,寻找猫的踪迹。我们的视线跟着他移动。
“楠山先生,请把格子门破坏,我想调查那扇门的内部情形。”
“可是……”
“你难道也畏惧红灵教?害怕神的诅咒?现在已是分秒必争的紧急状态,里面应该藏着我们正在寻找之物。”
神津恭介一旦下定决心,就绝无妥协的余地,任何人都不得不服从他!
楠山探长没回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撕破锁头上的封条,将格子门打开。
神龛的白木门上有个大锁,没有钥匙。除了破坏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隐约又传来猫叫声。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声音确实自神龛内传出。
警员利用粗铁棍破坏锁头的时间里,恭介一直注视着供祀短刀的白木神龛。
“松下,你看到了吧!上面的灰尘一点都没有混乱的痕迹,凶手未动到神龛,只带走了短刀。”
这是含有某种意义的一句话,但是,当时我并没有仔细思考其意义的空暇,我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在白木门背后的秘密之上。
门开了。当楠山探长用力拉开门的瞬间,一只黑猫自门缝冲出,狂奔到内院杂乱的供物堆中。
黑猫是死亡的象徽!至少在这红灵教的杀人事件中,失踪的七只黑猫所出现之处,恐怖的死亡阴影就会伸展黑色的巨大双翼袭来。
神津恭介的洞察力可说完全正确!警方拚命寻找的香取睦夫就藏在祈祷所的神龛里,只是已经太迟了,机会永远消失,他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脸上表情还留着可怕的痉挛痕迹,圆睁的双眼似乎紧盯着被结在天花板角落的白色蛛网所捉住的一只完全枯干的白色飞蛾,微微扭曲的嘴唇好似正在对红灵邪教,及夺走自己生命的杀人魔无声的咒骂。
“死亡经过约十四、五小时,是被番木鳌毒杀!”神津恭介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着。
现在时刻为十点三十分,那么,睦夫是今天拂晓,亦即是第二次杀人命案发生之后遇害的!
恭介的视线再次被肮脏的榻榻米上一个以包装纸包住的大盒子吸引住了。包装纸的大部分被锐利的猫爪抓破,其中可见一把闪闪发光的短刀!
楠山也觉察到恭介视线,走向盒子……
“神津先生,是鞋子,很脏的军鞋。另外还有一把玩具短刀。”
“楠山先生,这实在是恐怖的事件。”恭介的声音颤抖着,“在这次连续事件中,牺牲者预定有八个人,睦夫只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说这次事件是地、水、火、风四元素的杀人命案,只有四幕悲剧吗?”
“地、水、火、风的杀人是这桩红灵教杀人事件的主题,但这可怕的凶手却另外企图以和主题看毫无关联的四次杀人为间奏……”
我们的心似乎被冻结了。这句话,直接触及整桩事件的核心!
“证据不只是这样!七只黑猫失踪了,而第一次杀人发生时不见黑猫。可是,此后每次发现尸体,一定有一只黑猫陪同出现!一加七等于八,由此我只能认为,凶手的企图是打算杀害八个。”
楠山上前一步问:“那么,出现在六郎病房中的黑猫和短刀又有什么意义?”
“应该是凶手在宣布他死亡之意!卜部六郎对凶手可能还有某种用途,等这种用途结束,他也会被这冷酷的凶手结束生命,这等于是凶手堂而皇之的向我们预告。”
“神津先生,那么,最后一把玩具短刀会落到谁的身上呢!”
“不知道。我没有透视一切的预言能力。只是,这次事件的凶手向我们展示了奇妙的杀人手法,一方面是以短刀针对心脏一击毙命,大胆不敌,旁若无人的堂堂下手杀人,另一方面却无比阴险的使用毒药,交互利用不会影响生命的吐根素和瞬间毙命的番木鳌剧毒,企图在神秘宗教的外衣之下演奏出绚烂华丽的四大乐章和四段间奏组成的杀人交响曲!”
这杀人魔鬼可怕的企图终于被神津恭介在我们面前完全揭穿了。
我对于这凶手那可称之为大艺术家的无比雄伟构想,不得不由衷的感到惊异!
这两段间奏——时子和睦夫的被杀——又是在何种目的之下实行的呢?只是想迷惑调查当局注意的苦肉计?抑或背后还隐藏着难以捉摸的动机?
“神津先生,这事以后再讨论,但凶手和被害者睦夫又如何能进入神龛里?我所贴的封条并未被撕开……”
“方才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楠山先生,也许这神龛另有暗道可以出入。”
“为什么?”
“若非这样,就想像不出凶手杀人的方法了。这片山丘应该留有战时军方所挖掘的纵横相通之洞窟,被杀者不也是躲进洞窟之一吗?快仔细调查看看。”
内部有个铺着三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墙壁是白木板墙,一边设有神坛,上面是一块写着“天正红灵大明神”的神牌,和一个插有榊树枝的陶壶,此外没有任何装饰。
“不是墙壁,是地板,快检查地板。”
掀起一张榻榻米的瞬间,楠山口中忽然惊呼出声,既像欣喜,又似惊骇和恐怖的无以名状的声音。
底下的木板上出现一个掀盖,大小约莫可容纳一个人进出。用双手拉起盖子,立刻,一股暖和的风吹上来,里面是如古井般不知其深的洞穴。
不仅如此,盖孔内侧还有一道卷住的绳梯,长度约莫两丈有余,这大概就是从神龛通往地底的秘密通道了。
“神津先生,奇怪哩!凶手难道没有进来这里?”
“不可能吧!”
“但是,绳梯是卷在上面,如果又把掀盖盖上,这里还是完全的密室!”
“不过,被害者明明是被毒毙!如果凶手将毒药带进这里之后再离开,被害者将绳梯卷上盖上掀盖,才吃下毒药,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么,毒药究竟是……”
恭介静静指着榻榻米上。尸体旁掉落着已打开的热水瓶,里面的液体几乎都被榻榻米吸干了。
“不必想能验出指纹了,凶手决非仅指纹就能抓住的单纯犯罪者!”似乎看穿楠山探长的心思,恭介说。
“神津先生,那么,凶手是由这里进出,带走短刀?”
“不可能。你忘了门外有一个大锁吗?从外面进入神龛当然可能,但从这里进入,绝对不可能!”
“这么说,从祈祷所进入却又来撕破封条……”
“又是密室犯罪了?但这只是骗小孩的手法。”神津恭介笑了,似已看穿背后的秘密,“楠山先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分析热水瓶的内容物、解剖尸体,以及比对这双鞋子是否和上次发现的脚印一致。不过,这又要花费相当时间,所以,我们先探探这洞穴里的究竟吧!”
“真不好意思!本来,警方应该率先行动的,可是慢了你一步。”探长全身似乎散发出顽强的斗志,他放下绳梯,按亮手电筒,首先往下攀。不久,拉动绳梯为信号,恭介和我紧跟着下到地底。
里面是古井般连一丝亮光也没有的狭窄洞穴,晃动手电筒也无法发现任何痕迹。右边有一个可容纳一个人弯腰通行的横穴,带有湿气的微风轻轻吹入。
“楠山先生,走吧!”这次由恭介在前。路面是缓缓的斜坡,只要想到前途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我就感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突然,恭介停住了。
“你……你是……”在他手电筒光芒照射下,一道人影出现在光圈中。这真是恐怖的瞬间!对面出现的是女人,年轻貌美的巫女千晶姬,她竟然在地底出现了。
“各位,我们这次是在地狱见面哩!”嘲讽似的说着,巫女唇际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