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天才侦探神津恭介,这次也完全对凶手束手无策了。他踏上这事件的舞台,在第一次杀人命案的秘密犹未解开之前,又必须接受第二次杀人行为的挑战,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本来就是人力所无法阻止的犯罪吧?
这夜,若是平常,应该是红灵教一年一度的祭祀星辰之夜。
舜斋选定阴历十月二十日晚上,和两位巫女爬上宅邸的塔顶,打开四面的窗户,将上塔的入口封闭,奏乐、献舞,边沐浴满天星光,边进行徽显不老长生的秘密祭祀仪式。
但今夜已经不可能了。
舜斋被人下毒,躺在房里呻吟,两位孙女则被恐怖的死亡阴影所威胁……
从第一次的杀人手法看来,凶手的魔掌不知何时会伸到她俩身上。我们和卜部鸿一在大客厅里讨论今夜的警戒措施。
“卜部,我们已经很久未见面,我本来不想说这种话,但你不觉得自己也很危险吗?”神津恭介的语气充满着平日所无的凝重。
“为什么?”
“警方对你有着相当的怀疑!你为何能预感到有罪案会发生,而邀松下前来?”
“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说清楚的。”
“等一等。大概是十年前还在念高一的时候吧?对于我和其他同学的前途,你曾下了不可思议的预言,当时,我就感到难以置信。不过,最近我读了洛恩布罗索的骨相学及其他书籍,也开始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依据其论点,所谓人类的命运是由内在的个性而定,而所谓的个性,又是依大脑的形状和发达而定,只要看表现于外在的头骨之形状,就大致能断定人类的命运。殉国或车祸而死,或许照骨相学是无法知道,但是,西洋的手相学或人相学,在统计上具有相当高的命中率,所以,我也可以了解。但你邀请松下前来,而且在他跨入这宅邸门槛的瞬间开始,事件就接连不断的发生,这就很难认为是单纯的偶然或预感了。卜部,你是否还隐瞒着什么呢?”
恭介平常对朋友,在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上总是非常谦逊,但是,不知何故,此刻的态度却极严厉。
“我并不想隐瞒任何事!”鸿一似乎被镇住了。
“隐瞒也没用。你和土岐子相恋,是吧?”
“你怎会……”鸿一的脸色遽变。
“这是由土岐子告诉松下的话里,我所感觉到的印象。至少,你也是因澄子之死而能间接获利的一位……还有,你为何不告诉松下有关七只黑猫失踪之事?”
“我认为那和这次的事件无关……”鸿一的回答显得极为不自然。
“还有,凶手掺用的毒物已证实是赤痢的特效药吐根素,而你曾罹患过赤痢!”
很明显的,恭介是采用威胁战术,他将强烈的精神力集中于这一点,企图令对方的精神萎缩。
这种战术似乎奏效了。鸿一不住地用力深呼吸,满脸通红,纤细的手指尖兀自不停的颤抖。
“神津……不得已,我就把秘密告诉你好了。”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
“你说吧!不必担心。你会有那种预感的理由是?”
“那些猫不见的翌晨,我比任何人都早起,到庭院里散步,忽然发现遮雨窗上用图钉钉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纸,用拙劣的毛笔字写着:‘……舜斋会被杀而浮尸空中、澄子会被杀而浮尸水面、烈子会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土岐子会被杀而埋在地下。’”
神津恭介的脸色在刹那间遽变,站起来:“卜部,你为何不早说出?”
“见到松下时,我本来就想说了,但是踌躇着,结果,他说六郎已经有了预言,我失去了说出来的机会。”
“被杀而浮尸空中……被杀而浮尸水面……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卜部,红灵教的教义是什么?这应该是古希腊人的四元论!”
“不错,红灵教也宣称宇宙万物是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所形成……”
“四个杀人计划、四把短刀……四元论……卜部,你不明白凶手的企图吗?凶手是利用红灵教的四种元素,企图遂行四次的杀人行为……”
我觉得仿佛全身骨节都碎裂麻痹了,眼前的柱子和天花板不住的旋转,终于无声的倒下来。利用四元论遂行四项杀人计划……这是对红灵教的疯狂信仰之结果呢?抑或赌命对红灵教的反抗?或许,背后还潜藏着另一种可怕的企图?
诅咒之家、脱出常轨的人类世界。我只在这里住过两夜,就觉得自己像要发狂了!
恭介的声音如雷贯耳:“卜部,这宅邸里是否有能够上锁的房间?”
“只有偏院的两间西式房间。”
“赶快派人打扫干净,让烈子小姐和土岐子小姐搬到里面,从外面将房间锁上,由我和松下负责监视。还有,你去请楠山探长,要他帮忙照顾舜斋先生。只要今夜能平安度过,相信会有办法解决这件案子,因为,凶手很可能假装要杀害烈子小姐,事实上目标却对准其他人……”
鸿一轻轻点头,站起身:“时子去菊川医生那里拿药,等她回来,我叫她马上准备。”
只剩我和神津恭介留在大客厅里。已经薄暮了,我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袭上身来,房里虽然亮着灯,但客厅各角落似乎飘浮着无以名状的阴影。
“神津,这简直是和现代脱节的老式犯罪手法嘛!”我说出心中埋藏的想法。
“松下,你真的这样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为什么?”
“住在这宅邸里的人们之观念和行动,确实是几世纪前的时代遗物。但是,第一桩杀人命案凶手所表现的思想和行动,却是连我也无法捉摸的新手法。那只是像披着古老的外衣手舞足蹈,脸上却浮现深刻沉思表情的人一样,给人非常不调和的感觉……如果能了解真相,你就不会以为是时代错误的犯罪了。”
不久,他从旅行袋里拿出装在热水瓶里的红茶和三明治:“松下,现在开始,在这个家里什么东西都不能吃了,因为,凶手不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使用吐根素。”
这很自然的提醒,但我却为自己的缺乏警戒心感到羞耻不已!
不久,楠山探长脸色铁青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许是连日来通宵达旦的疲累吧?他眼中布满血丝,红得像兔眼一般。
“楠山先生,劳驾了。”
“不,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神津先生,今夜可全靠你了。”
“只要我在场,绝对会尽力防止犯罪发生。对了,舜斋那边情形如何?”
“放心,没问题。对了,偏院的房间似乎准备妥了。”
“我们去看看吧!”
在楠山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庭院边缘的西式偏院。毕竟这宅邸的建地有数千坪大小,以前,我从未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栋偏院建筑。后来才知道,这是舜斋已故之子在年轻时所建。由于平日并不使用,里面相当脏,不过,至少有明亮的电灯。土岐子由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佣人背来了,轻轻向我们点头,就进入左边房间躺下。
接下来是烈子……
所谓的人如其名确实没错,这女人身上具备了如火焰燃烧般的激烈热情,眼中闪着烈焰般的光芒……而且,对于自己被关在这里,非常不服气。
“为什么我今夜必须睡在这个房间?”
“这是非常紧急的状况,只好请你忍耐一晚了。到明天,我会想出更好的方法!今夜是最危险的……”
“没有用的,待在这种地方,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只希望尽早逃离这个家……”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也不再坚持,就进入右侧的房间。
这两个房间的窗户是由内侧上锁的,外面还有铁栅栏围住。房内除了床铺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在确定毫无危险之后,神津恭介和我拿了椅子坐在外面走廊,开始通宵警戒监视。
房门钥匙在我们身上。神津恭介迹近神经质的,每隔大约三十分钟,就打开房门,确定两人平安无事之后,再将门上锁。
夜深了。恭介和我一句话也不说的默默坐着。四周弥漫着一片死寂!
凌晨一点……
忽然,我听到远处传来警钟的声音。
“好像发生火警了。”
“嗯。”
神津恭介似乎在凝神细听,连眼睛都未睁开。
我冲出偏院入口,环视四方。卜部六郎的祈祷所对面的山丘上一片火红,红莲般的火焰飞舞,往没有月光的黑暗天际直冲,火星如流星群般乱舞……
“神津,火警现场在对面的山丘。”我回来,对神津说。
“是吗?”他只淡淡答了一声,伸手摸着额头,耽溺于冥思之中。
突然,他站起身:“松下,你没听见什么吗?”
“你听到什么了?”
“猫……确实是猫叫声……”
我的背脊有一股寒意往上攀升。如果对方不是神津恭介,我真的会尖叫出声,头也不回的逃离这里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神津,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是吗?那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他再次坐下,但平日绝对不知兴奋为何物的他的脸上,竟然浮现恐惧之色,呼吸急促。
喵!喵!!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轻微的猫叫声……不是幻想,也非错觉,确实是猫的叫声!
“神津!”
“松下!”
恭介跳起来,打开烈子的房门……
乍看并没有任何异常,窗户紧闭着,枕上可见到披散的黑发――此刻听不见猫叫声!
我们又看了土岐子睡的房间,情形还是相同。回到走廊时,恭介显得无比的激动。一向极为冷静的他,竟然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了。
他无数次喃喃自语: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同时,犹如神经错乱般在走廊上来回踱着。
“松下!”
见到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我不禁跳起来。那是和卜部六郎同样的眼神……常有人说,天才和疯子只隔着一层纸,难道恭介此刻已跨越其间的界限……
“烈子小姐真的在那房里睡着吗?”
“如果没有,那会是谁?”
“我们再查一次。”他的声音沙哑了。
打开房门,我们冲进去,表面上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烈子小姐。”
对方并未回答。脸部朝着墙壁,沉沉睡着……
――喵!
又听见猫叫声,而且,在这个房间里。
“烈子小姐。”恭介伸手摸她的额头,一瞬间,他缩手了,回头望着我,“松下,她死了。”
我已陷入完全的痴呆状态,一时无法体会“她死了”这几个字的意义。
恭介掀开棉被。
――啊!
他惊呼出声。
女人身上搁着一把白柄的短刀,正绽出刺眼的光芒。不仅如此,棉被下蜷缩着一只黑猫,金色的眼眸射出嘲弄似的光芒,喉咙咕噜作响,舔舔舌头,又轻叫出声。
恭介以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拿起那把短刀:“松下,这是玩具短刀,无法用来杀人……黑猫和玩具短刀终于在这事件中出现了!”
当时,我的心情究竟该怎样形容呢?当着天才神津恭介面前遂行大胆的杀人行为……我觉得这世上已失去一切可信赖的事物,科学、智慧、知识,都不及此一邪教的魔力了。
但,火……
难道凶手这次漠视预言……
我脑中掠过恐怖的怀疑。恭介似与我心思相通,走至尸体旁,看清女人的脸孔。
“啊……”他呻吟出声,“松下,她不是烈子,而是那女佣!时子……我们完全被耍了,好可怕的凶手!”
没错,那确实是时子。凶手堂堂的击溃了天才神津恭介,在我耳中,仿佛听到恶魔的轰笑划破静寂的夜幕,在虚空中回荡不已!
我伸手摸时子的脸孔,还有些许余温。嘴唇变成紫色,向上歪斜扭曲,双眼圆睁,充分显露垂死挣扎的痛苦。但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也未流一滴血,很明显的,她是被毒毙,而且是使用番木鳌之类的瞬间作用之剧毒类毒物。
这么一来,方法是……
恭介也难以置信似的喃喃低语:“奇怪,死亡并未经过多少时间,顶多是十分钟到三十分钟,可是,没有盛毒药的纸包,也无瓶子、注射针筒之类的东西。从服毒至死亡为止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凶手是如何办到的呢?”
确实,这是很可怕的事。但,我更害怕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时子睡在这房里,那么,烈子呢?烈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恭介走出走廊,凝视对面天际殷红的火舌。
“松下,那场火灾会不会和今夜的命案有关呢?”
这真是敏锐的洞察力。我觉得自己像是首次发现这事件里被遗忘的一个环节。
“这么说,那场火……”
“我们去看看,这里就交给楠山探长。”
他步履踉跄的走向黑暗的庭院。
不久,楠山探长独自前来了,他眼中并无我所担心的叱责和非难神色,反而有明显的同情与慰籍。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们已经尽力了。以后的一切交给我,你和神津先生一起去火灾现场看看,神津先生在玄关等你。还有,见到火灾现场的警员时,叫他过来找我。”他似乎怕伤及我的心,低声说着。
“一切拜托你了。对了,火灾现场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奇怪,那附近并无住家,只有一间小神社……”
我小跑步的奔向黑暗的庭院。穿过树林,绕过池畔,来到玄关前。恭介正拿着手电筒等在那里。
“松下吗?走吧!”
我们朝着天空火舌的方向疾走。强风呼啸的吹着,撼动树梢,刮得电线呼呼作响,犹如利刃掠过我们的脸颊,再狂啸而去。
恭介一句话也不说。
随着愈接近目的地的山丘,村人们的人数愈为增多,有人站在家门口,指着火灾现场,大声叫着,有人气喘吁吁的奔走着,也有人朝着相反方向跑回来。我们排开混乱的人群,抵达山麓。
正好此时有两个边脱下帽子边擦拭额上汗水的警员从山丘上下来。我还记得他们的脸孔,是本村派出所的警员。
“喂!”我叫住正经过身边的两人。
他们在黑暗中似乎也看不太清楚我的脸,但马上认清了:“啊,原来是松下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赶过去那边呢!”
“怎么回事?”
“上面有座小神社,火灾现场就是那里,我们判断是流浪汉烧柴火引发火警,不过因为接水不方便,再加上火势很猛烈,在未来得及扑灭之前就已燃烧殆尽。之后,发现有具尸体,己被焚烧得无法辨认,但确实是女性,而且,胸前肋骨上挥着一把短刀!所以,我们大惊失色,正准备前去向楠山探长报告。”
“只有一具尸体?”恭介上前一步问。
警员们又仔细在黑暗中打量着恭介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神津先生!是的,只有一具人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
“还有一只猫也被烧死了。”
又是一阵冰冷的战栗不声不响的涌上我全身!
猫……黑猫……七只黑猫的第二只……被烧死的尸体之身分,我已毫无怀疑了。
如预言所示的进行第二桩杀人命案――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烈子被杀了。
“那么,我们失陪了。探长是在红灵教总坛吧!”说完,两人转身想离开。
恭介静静的说:“请等一下。你们一位能去卜部六郎的祈祷所看看吗?特别要注意供奉在神龛上的短刀剩下几把……我们在火灾现场等着……”
究竟他此刻想些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我们一面如梦似幻的听着往来山丘上下的人们之喊叫声,一面加快步伐爬上红土路。余烬犹未全灭,时而飞舞到天空的火星,好像烟火般在我们眼前迸发光芒,明灭着。
好不容易爬上山丘,眼前立刻见到一幅恐怖的景象。
这座神社只有祠堂大小,约莫四坪左右,焦黑的梁柱崩落在地面,白色灰烬和火红的末格散乱其上。白烟、黑烟犹不断上升,在火光下,消防队员和青年团团员们的脸孔映得通红。
山丘上弥漫着浓浓的烧焦尸臭味!
“来不及灭火吗?”神津恭介问其中一人。
“没办法,这边接水很不方便,而且似乎有人泼上汽油,火势很猛,单只是防止火烧山就够吃力了。”
“是有人纵火吧?”
“原先以为是乞丐或流浪汉生火时不小心引起火灾,但看来似乎不是。”他指着灰烬堆里焦黑的尸体。
仅仅几个小时,还是青春貌美的烈子,居然变成如此丑陋的……凶手的目的不只在杀人,更想对尸体予以残酷的捉弄,这只能说是恶魔的犯罪了。
“松下,这一来已经有两个人成为恶魔的牺牲物了,如果舜斋再死亡,红灵教的财产就全部归于土岐子了。”恭介说到这里,并不想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低头望着徐烬。
这时,有人跑上山丘。
“神津先生,神津先生在这里吗?”
――是方才两位警员之一。
“啊,我在这里。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
“我虽然没进入神坛内,但神龛上的短刀只剩下两把了……”
声音在背后树林中回响着。我觉得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眼前灰烬里喷出高热的熔岩,地狱张开巨灵大嘴,恶魔从其中飞出……当场,我晕厥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