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钱的问题,谭维就有点气短,因为他真的想不出一下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他工资不高,外快也不多,小冰做保险的时间不长,而且经常是自己贴钱帮别人买保险,好凑足工作定额,所以真正能存下来的钱并不多。A市的消费水平倒是挺高的,每次一进菜场,一两张五十的票子就不见了,再加上他们结婚,买房,旅游,支助小谦出国等,也花掉了不少,所以他们自己的存款是远远不够二十万的。
他知道他父母也没多少存款,他妈妈身体不好,老早就病退了在家休息,就他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这些年里也是买房啊,两个孩子结婚啊,老妈看病啊,没存下什么钱。他真的不忍心把父母搞得两手空空,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不用问父母借钱。
他岳父母那边应该也没多少存款,因为小冰的弟弟小谦出国花了不少钱。小谦第一年没拿到奖学金,完全是靠自费,不光把岳父母的一点存款都整光了,他和小冰也往里贴了不少钱。幸好小谦第二年就拿到了奖学金,不然的话,只好退学回国了。但是小谦的奖学金也只够他自己凑合,没闲钱还家里人。反正谭维从来没指望小谦还他们的钱,当时给钱小谦的时候就没说是“借”,而是“赞助”小谦留学用的。
他想了一大圈,也没想出有谁可以借这么些钱给他。就算他能借到这些钱,但要哪年哪月才能还给人家?人民币贬值这么快,谁愿意把钱借出去,十年二十年后再收回来?那不等于是收回一叠废纸?
他觉得现在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那个博士后的工作,再就是下海干公司。博士后的年薪虽说有四万,但也不是一去就能把四万拿到手的,得一个月一个月的挣,如果打的税太高,或者消费水平太高,还未必攒得出多少钱。再说小冰病成这样,他又怎么能撇下她跑到美国去工作呢?看来唯一的指望就是叶小姐了,如果叶小姐能帮忙介绍一个赚钱的公司干干,那他就既能赚到钱,又能照顾小冰。
他这样想了一通,觉得心里有底了一些。他刚在东401看到小冰的时候,以为小冰要死了,吓昏了头。但他经过那一吓,就像A市的俗话说的那样,是“屋檐下的麻雀――已经吓下胆来了”,意思就是已经品尝过了最可怕的滋味,剩下的惊险跟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因为胆子已经吓大了。
他知道小冰是个最怕花钱的人,如果小冰知道自己的病这么花钱,肯定愁得跟什么一样了。他只想赶快见到小冰,把干公司赚钱的打算给她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免得她为钱着急。他在东401门前一直守到天快黑了,才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把小冰推出来。
小冰看见他,劈头就问:“你这半天跑哪里去了?透析要家属签字都找不到你――不是人家肖医生帮忙签,我就只好在这里等死了――”
他解释说:“我回家拿钱去了――”
“拿个钱要一下午的时间?”
“家里没那么多现金,我跑银行现取的――”
“取个钱要一下午时间?”
“我没用一个下午,早就到这里来了,但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在窗子那里看了你的,你可能不知道――”
小冰的火气似乎小了一些:“我还以为你――又跑哪里泡妞去了呢――”
“泡什么妞?一直守在这里,人都快急死了――”
小冰嗔怪说:“呆子,你人在医院就行了,也不用一直守在门口,四、五个小时呢,脚站疼了没有?”
“没有。你――胸还闷不闷?头疼不疼?”
“好多了――”
小冰的病房很小,只摆了两个病床,现在就住了她一个,另一个床上连床单都没铺一个,就一个很旧的垫子。他们刚回到病房一会,就有一个中年女医生进来了,介绍说自己姓曹,是小冰的主治医生。曹医生检查了一下小冰的情况,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识肖――医生的?”
他正想说是通过叶小姐认识的,就听小冰说:“我们是在谢书记家认识的――”
曹医生问:“哪个谢书记?市委的谢书记?”见小冰点了头,曹医生就顺藤摸瓜,问他们怎么认识谢书记的。
小冰说:“谢书记的女儿是我妈妈的学生,又是我爱人的同事,还是我跟我爱人的介绍人,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谭维感到很不自在,倒不是说他这人如何正直,见不得人撒谎,而是替小冰捏把汗,如果曹医生跟肖医生说话的时候问起这事,那不是露了马脚?他正在这样想,就见肖医生也到病房来了,他生怕曹医生马上就要问肖医生是怎么认识谢书记的,还好,曹医生没问,只跟肖医生讲了几句话,开了个玩笑,就离开了病房。
肖医生问了问小冰感觉怎么样,就大包大揽地说:“你住在我这里,保证不会有问题――”
谭维凑上来讨好肖医生:“肖医生,太谢谢您了,今天多亏您――”
但肖医生不吃他的马屁,把他训了一通,说他读书读傻了,连自己的爱人都不知道照顾,然后对小冰说:“我吃饭去了,这个名片留给你,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找我,别去麻烦人家叶小姐了――”
肖医生走了之后,谭维把名片拿起来看了一下,原来肖医生的名字并不叫“肖明亮”,而是叫“肖飞”,名字下面是一大堆头衔,医院里的、市里的、省里的、全国的,这协会,那组织的,似乎都沾上了边。看来他们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竟然把人家肖医生当成了江湖骗子。
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小冰的情绪就显得很低落,皱着个眉头,话也懒得说。他着急地问:“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叫曹医生或者――肖医生?”
“不用,”小冰愁眉苦脸地说,“我听那个一同透析的小陈讲,这病――很花钱的――,光是透析,一个月就要――几千块――”
幸好他已经打听到了这些行情,不然的话,突然一听说,可能也会露出一个吓昏了的神情来,那就让小冰急上加急了。他安慰说:“你别操心这些事,一心养病,钱的事有我呢――”
“有你怎么啦?你会生钱?”
“我不会生钱,但是我可以去赚钱嘛――”
“你怎么赚钱?我今天下午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帮你把所有的办法都想过了,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赚到这么多钱。我不想住院了,明天就出院吧――”
“快别瞎想了,上次我们没听肖医生的话,弄出这么大麻烦来,这次――”
小冰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在怪我上次没在家全休?”
他赶快说:“没有,没有,我主要是说我自己,我那时应该逼着你在家全休的――”
“那你还是在怪我没全休,人家肖医生都说这跟我全休不全休没关系――”
他有点搞不懂肖医生是怎么回事了,上次肖医生是竭力主张小冰全休的,现在又说病情严重了跟全休不全休没关系;今天是肖医生叫他去办住院手续的,然后又抱怨家属签字的时候找不到他的人。他忍不住说:“全休不全休都是他在说――”
“人家是个聪明人,不会做事后诸葛亮来惹人讨厌――”
他不知道小冰是不是在说他惹人讨厌,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是犯傻,小冰生了病,已经很难受了,肯定不想听人说这都是她不肯全休造成的,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全休造成的,说了干什么呢?就算是,现在来说也于事无补了,空惹小冰不高兴。他连忙转移话题:“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我去买东西来你吃――”
“我不想吃,你也还没吃饭吧?你去搞点东西吃吧――”
“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马上就回来,你需要不需要有人陪着?要不要叫爸爸妈妈来陪你一下吧――”
小冰立即反对:“别叫,别叫,他们知道了,除了哭鼻子抹眼泪,什么用都没有,弄不好还教训我们一通,你行行好,千万别告诉他们。我没事,不用人陪,你去吃饭吧,随便给我买点什么就行了――”
“不知道你能吃哪些东西?”
“肖医生说多吃动物蛋白,少吃植物蛋白,多吃面粉,少吃米饭,他说鸡鸭鱼肉什么的都可以吃――”
“他上次不是说少吃蛋白质的吗?怎么现在又说――”
小冰有点急躁地说:“上次是怕吃多了蛋白质我的肾应付不了,这次是――这次我的肾根本就不起作用了,靠的是人工肾,还怕个什么呢?难道还怕把透析机累坏了?”
他受了这顿抢白,有点尴尬,便说:“你真的不用人陪?那我去外面买东西来你吃――”
“去吧,我不用人陪,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给肖医生打电话的――”
他匆匆跑到外面去买晚餐,给自己随便买了个盒饭,给小冰叫了一个她比较爱吃的腰果鸡丁和一碗面。他今天还只吃了一顿早饭,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坐在那里等炒菜的时候,他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盒饭,一眨眼一个盒饭就不见了,但好像还没会到意思。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叫什么了,留着肚子吃小冰的剩饭。
过了一会,他想起不该点腰果鸡丁的,刚才只想到小冰爱吃腰果,但腰果应该算植物蛋白吧?肖医生说了不能吃植物蛋白的,他急忙叫餐馆换成梅菜扣肉,那也是小冰爱吃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肖医生不是一直在手术台上的吗?怎么有空告诉小冰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难道肖医生今天下午并不在手术台上,而是在透析室里?难道这仍然是叶肖二人的骗局?不是为钱,而是为了把小冰弄到手?那住在医院里可真是容易呢,随时可以用透析做借口,把小冰一个人弄到那个屋子里去,任凭他敲门把手敲断也不让他进去。
但是叶肖二人怎么能算到小冰会生病呢?怎么能算到小冰会到这个医院来看病呢?除非是小冰也跟他们串通好了,这样一想,似乎还真有点可能,因为小冰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就病到了要透析的地步,这好像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小冰早上是自己走来的,现在虽然是推回病房的,但精神似乎还不错,至少还有力气发脾气,也不象需要住院的样子。
他真的有点搞糊涂了,叶小姐说的那些话,好像证明小冰是真的病了,但肖医生的言行,又实在很奇怪,连曹医生的表现都象是有鬼似的,小冰的心思他也摸不透了,对他好像是百看不顺眼,一说话就有气,而对肖医生却言听计从,千娇百媚的。
一直到菜都炒好了,他还没捉摸出个所以然来。但一回到医院那个环境,他就觉得自己太能胡思乱想了。他沿着病房的内走廊往601走,一路上从两边那些开着的病房门望进去,个个病房里都是衣冠不整、病病歪歪的男人女人,走廊里还能看到提着输液的瓶子架子往厕所走的人,空气里也有种衰败的“病气‘,整个就跟“情”啊“恋”的不相关。他估计肖医生即使想偷情,也不会从自己的病人中选一个出来,在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环境中偷情。男人到了这种地方,恐怕硬都硬不起来。
等他来到小冰的病房时,他的想法又改变了,因为他一推门就看见肖医生正站在病床前,俯身看着小冰,虽然他看不见全部的光景,但他看见了小冰的两条光腿。他走近几步,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惊叫起来:小冰身上盖的床单被揭开了,穿的那件病员服也被掀开了,腰部以下除了一条小小的内裤,几乎是赤裸的。
肖医生大概是太专注了,没发现他进来,但小冰看见了他,象是给肖医生报信似地说了一句:“你买饭回来了?”
肖医生转过身,看见了他,面不改色地替小冰合上病员服,拉上床单,问道:“买的什么?”
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僵硬地站在那里望着肖医生。
小冰提醒说:“人家肖医生在问你话,怎么傻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回答一声――”
他连忙说:“噢,是――扣肉,她说――你说――鸡鸭鱼肉都能吃――”
肖医生接过饭菜,象恶婆婆挑剔小媳妇一样皱着个眉头看了一通,说:“搞什么名堂?说了她只能吃低钠饮食,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的?这菜里全是盐菜嘛,怎么个低钠法?
他解释说:“这是梅菜――她爱吃――”
“她爱吃你就让她吃?也不管对她身体有没有好处?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小冰出来打圆场:“没事,我只吃扣肉,不吃盐菜就是了――”
“盐菜里的盐早就蒸到肉里去了,这不能吃,重新去买吧,买清淡些的――”
他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撞破了肖医生的好事,现在肖医生想来个调虎离山计,把他支走,但他又没什么可辩驳的,梅菜里的盐恐怕是有点多,可惜他刚才没想到这上面去。
还是小冰出来救场,说:“不用再买了,我就吃面吧――”
肖医生没再坚持让谭维重新去买饭菜,只教训他说:“我在这里拼命地治疗她,你在那里拆我的墙角,病人家属不配合,这病怎么治?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什么也不懂呢?”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脑地训过,他从小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做什么都力求做好,免得被人批评。现在真是倒了邪霉了,每次都被肖医生训孙子一样地训。但他知道医生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肖医生絮叨了一通,起身告辞,对小冰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