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维完全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打懵了,他是个很少生病的人,从小到大,好像很少吃药打针。在他印象当中,如果不是病情十分严重,应该是不会输液的,需要输血的病他更是没见过。他妈妈算是老病号了,常年中药西药不断,但也很少输液,更没输过血。他一看见小冰在输血,心里就慌了,眼睛也不敢看了,腿脚也软了,不知怎么的,就顺着墙根溜下去,蹲在了地上。
不知道在东401的窗子下蹲了多久,他的脑子才慢慢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站起身,想再从窗子往里望,但窗帘已经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不知道小冰现在怎么样了,只好把肖医生的话捡起来当救命稻草,肖医生说了的,小冰的病“不严重,不严重,小菜一碟”。听其它医生的口气,肖医生应该是这方面的权威,肖医生说不严重,那肯定就是不严重了。
但他没办法把“输血”跟“不严重”联系起来,不严重会需要输血?肖医生是安慰小冰的吧?也许对肖医生来说是“不严重”,因为当医生的对再严重的病都是司空见惯。他又跑去找肖医生,想问个明白,但肖医生还没从手术台上下来,他急得抓耳挠腮,只好又死马当作活马医,给叶小姐打电话。
叶小姐听了他的描述,安慰说:“你别怕,那不是输血,是在透析,就是洗肾――”
“那管子里怎么――都是红色的――象血一样的――”
“管子里流的是血,但不是输血,是把你爱人的血抽出来过滤,把有毒的东西滤掉,然后又输回到你爱人身体里去,因为你爱人她――她的肾――不好好工作了,身体里的毒素不能排出来,会损害其它部位――所以要做透析――”
“你――好像很懂这个――”
“我丈夫不知洗过多少次肾了,我看也看会了――”
“你丈夫他――也是这个病?”
“嗯――”
“他现在治好了?”
“这个病――怎么说呢?”叶紫眉解释说,“急性肾衰有可能治好,但是你爱人――我估计她是慢性肾衰――如果是慢性的话――就――无所谓治好不治好,一个人的肾坏掉了,就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个状态了,只能做代替性治疗,要么透析,要么换肾。我丈夫以前做过很多次透析,但他现在已经换了肾,基本不需要做透析了――”
“你丈夫――换了肾的?”他感觉叶紫眉说“换肾”就像在说“换鞋”一样,说得轻飘飘的,好像简单得很似的。
“是啊,而且换了两次,第一次换上之后,排异现象很严重,失败了,只好又做一次――”
他对开膛破肚有种先天性的恐惧,忙说:“换肾这么可怕,为什么不――选择透析?”
“透析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一般是在等待换肾期间使用的,只要有可能,谁不想换肾?换了肾,就等于恢复正常了,而透析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肾的状况,只能说是用人工的方法帮你排除身体内的毒素,所以透析也叫‘人工肾’。”
“换肾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说不换肾才有生命危险,因为做透析很麻烦的,一般都要做血管瘘,免得每天都要做血管穿刺,但是那个瘘管很难伺候的,很容易发炎,或者拴塞。透析还可以引起心脏方面的疾病,血液方面的疾病,反正是――有很多副作用,不如换个肾,一步到位。听说换了肾的病人三年、五年、十年的存活率都比做透析的高――”
“那到哪里去――找肾来换?你丈夫他――”
“我说了你别害怕――一般都是换死人的肾――那些――死刑犯啊――还有交通事故死掉的人啊――亲属供肾的也有――”
“我能不能为我爱人――供肾?”
叶紫眉很老练地说:“听说现在很提倡夫妻之间供肾,如果血型和组织什么的相配的话,就可以供肾,因为夫妻之间――长期生活在一起――体液的交流啊――相同的饮食啊――排异的可能性比较小――”
他舒了一口气,说:“我跟我爱人都是B型血,我应该能为她供肾。”
“不过我劝你别――这样――”
“为什么?”
“你把你的肾供给她,如果她以后变了心,不要你了,那你不是――吃了大亏?又不能问她把那个肾要回来――”
他现在没心思开这些玩笑,也可能他的眼光比较短浅,或者比较狭隘,他想问题不怎么能象叶紫眉这样扩散性地思维,他只能近距离地看到具体问题,中心问题,那些遥远的,旁枝末节的东西,他不怎么看得见。他说:“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把我爱人的病治好,以后的事,还是等到以后再去想吧――”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爱人找到你这么好的丈夫,怎么舍得――移情别恋?但我还是劝你别为她供肾――”
“为什么?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夫妻是同林鸟的原因?”
叶紫眉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没良心很没人性的?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们感情不好的话,那真的不必――让自己陷在这个泥坑里――但是我觉得你们感情挺好的――那就当我那话没说的吧。我劝你别供肾,是觉得那样――风险很大,对你对她都一样。你想想看,你供给她一个肾,你就只剩一个了,虽说一个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够了,但是万一你有点什么麻烦呢?比如癌症啊――车祸啊――或者其它别的什么疾病或者事故,你只一个肾就很危险了。等你垮掉的时候,你爱人也就没着落了,那不是把两个人都害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换那些死刑犯的肾?”
“那没什么嘛,肾又不是脑子,不可能换了死刑犯的肾就要变成一个死刑犯。如果你害怕用死刑犯的肾,你可以看看她父母或者兄弟姐妹能不能供肾――,不过亲属供肾也省不了多少钱――”
“我不是考虑省钱的问题,而是觉得――如果我能救我爱人,为什么不救她?“
“救她可以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用你的肾去救她――”叶紫眉客气地说,“我不过是说说我的意见,最后怎么做,还是你自己决定。肖医生肯定会建议你们换肾,因为他就是干这个的,在A市算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每周一天的专家门诊都是提前好多天都排满了的。他这两次给你们看病,都是我把他从住院部硬叫过来的――因为我只跟他――熟。噢,对了,你们那次――给他送了多少?”
他惭愧地说:“那次――没送――”
“那你们后来又找他看病了没有?”
“也没有――,我们去别的医院查了一下,说没什么问题,我们就没再找他了――哪里知道――”
“这个病有时靠化验是查不出什么来的,特别是你刚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把病情控制住了之后,根本查不出什么来,还是要靠有经验的医生。”,叶紫眉有点诧异地说,“今天肖医生一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打点过他呢――”
他赶快恭维说:“叶小姐亲自打电话,肖医生哪里有不听的?今天全靠你了――”
“呵呵,也不一定是看我面子――可能是看你爱人的面子吧?”叶紫眉没把话说完,就扯别处去了,“你们这次一定要――表示一下了――”
“一定会,一定会,我们也应该好好谢谢你――”
叶紫眉笑着说:“对我你就不用了谢了,只把肖医生打点好就行了,以后换肾还得他主刀,优先手术――也要靠他帮忙。你一个穷教书的,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吧――”
他担心地问:“不知道换肾得――多少钱?”
“我不知道现在的行情,我丈夫那时候是――二十万左右――如果想优先――可能还得加几万――”
“要这么多钱?”
“你们有没有医疗保险?”
“有,”他暗自庆幸,那次因为艾滋惊魂的事,小冰终于去买了医疗保险,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他嘘了口气,说,“我们买了医疗保险的――保险应该――包这个吧?”
“要看是哪种保险了。你们买的是基本保险还是大病保险?”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些保险名称,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买的哪一种――这些事都是――她做主――”
“你爱人多半是买的基本保险,一般不怎么生病的人,都是哪种便宜就买哪种,不管到底能保多少。反正大多数人也的确没生大病,所以都这样混过去了,但是万一运气不好,生了大病――”
“如果是基本保险,那能――保多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爱人买的哪一家的。不过我知道A市的统一规定,基本保险每年最高支付金额是四万,入保时间不到一年的减半――”
他也估计小冰买的是基本保险,不可能是买的大病保险,看来是不能指望保险了。
叶紫眉见他没吭声,问道:“怎么?把你吓坏了?这个病就是这样,死又不会死,活又活不好,可以整得你倾家荡产,我就是陷在这样一个泥坑里了――”
“你干公司的,经济上肯定比我们――宽裕――”
叶紫眉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说:“我以前并不是干公司的,是因为我丈夫的这个病,花销太大了,不得已才去干――公司――”
“只要不得已的时候能有公司干就好,我现在――恐怕即使是想去干公司,也没――哪个公司要我――我这个专业――”
“你――如果真想干公司――为你爱人的――手术――弄点钱,还是能想到办法的――”
“干什么公司才能来钱快?能一下弄到十万二十万的――”
“又不是抢银行,哪里能一下弄到十万二十万?”叶紫眉迟疑了一阵,说,“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比如问你的亲戚朋友先借借看――实在借不到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干公司――”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运气这么好,遇到了叶小姐这样的好人,他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我就照你说的,先问亲戚朋友借借看――不过借了也是要还的――还不如――干脆自己下海干公司――”
叶紫眉说:“我不能跟你多聊了,我有客――户要接待,你记着别着急,尤其不要在你爱人面前露出一个着急的样子,免得她心理负担重――”
他谢了叶紫眉,挂了电话,又跑回东401那里去,小冰还没出来,但他从叶紫眉那里得到了这些信息,知道小冰是在做透析,而且没有生命危险,心里就不那么惶惑了,尤其是有叶小姐的丈夫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人家换了肾,活得好好的,这给他很大鼓励。
现在他操心的就是到哪里去筹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