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维感觉今晚就是他跟小冰的最后一晚了,明天从蓝老师那里回来,小冰就要离开他了。小冰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她没再说什么,而是搂住他,轻声说:“来,爱我最后一次吧――”
他想说“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我不要你离开我”,但小冰已经吻住了他,他一边回吻,一边暗中使劲,想把“县团”调动起来,好好做场爱,挽回她的心,留住她的人。但“县团”一点反应都没有,象根死蛇烂鳝,他恨不得两脚把它踢醒,痛骂它一顿:你当时闯祸的时候,倒是挺勇猛的,怎么到了补锅的时候,你就疲疲塌塌的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就这么白养你了?
小冰好像听到他在心里嘀咕什么一样,叹口气说:“算了,别勉强它了吧,它也够可怜的了,辛苦不说,出了事还得当替罪羊。我看它这几天也吓得够呛,本来我是想装聋作哑,不捅破这层纸的,但是我看它――实在可怜――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了――”
他知道小冰故意说笑一下,想缓和缓和气氛,但他笑不出来,只想再努把力,让“县团”进入战备状态,也希望小冰又象前几天那样用嘴帮他,但小冰已经放弃了,平躺在床上,问:“你以后――会不会想起我来――”
他见她用这种语调跟他说话,越发绝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痛心痛,呼吸困难,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心肌梗塞或者中风,但他不害怕,反而希望就是心肌梗塞,就是中风,梗就狠狠地梗,中就狠狠地中,梗死掉,中死掉,那就一了百了了。
他没想到他和小冰的爱情和婚姻会这样结束,明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但他还是想卖后悔药,而且是最经典的后悔药: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就不该――
小冰好像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不再哭泣,很平静地跟他说话:“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很好的朋友。一旦你――不是我丈夫了,我――就不会为你从前的事难过了。其实我觉得那个――维维――很可爱――又漂亮又聪明――真的很像你――特别是眼睛――如果她不是――你的女儿――我想我会――非常非常喜欢她――我一个人带她过一辈子我都愿意――但是一旦有你夹在中间――一想到那是你跟别的女人做出来的孩子――我就――我就――没法接受了――”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小冰要离开他了,其它的话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想像他今后的生活,觉得茫然无措,他想象小冰今后的生活,也想象不出来。
小冰也不在乎他答话不答话,只在那里畅想未来:“等我们分开了,你就去找蓝老师,跟她好好谈谈,看能不能尽快结婚,趁孩子还小,比较容易建立感情。你们最好是换个地方,搬到别的城市去,那里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谁会问孩子一些难堪的问题――也许会有人对你们的年龄差异议论议论,但是――时间久了――也就没谁有兴趣议论了――”
他感觉小冰已经跳到半空中,以超凡脱俗的心态看世界了,通俗地说,就是跟现实拉开了一段距离,能够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看待这件事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女人的优势,还是小冰的优势,从父母那里继承了演戏的细胞。反正他觉得小冰就有这种本事,可以让自己进入一种演戏的状态,那并不是说小冰在撒谎,或者欺骗自己,而是进入了角色。这是真正的艺术状态,既在戏中,又在戏外,感情和体验都是真实的,但心里知道这是演戏,知道一旦戏演完了,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来,那种体验就只是一种艺术,而不是真正的受苦,只有演员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觉得他没法做到这一点,这可能跟他父母都是工程师有关,工程师都是最讲实际的人,眼睛里都是具体的难题,脑子里都是系统的解决办法。
他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数学家、一个物理学家、一个哲学家、还有一个工程师同住在一家旅馆。突然房间失火了,哲学家开始思考火与生命的辨证关系;物理学家开始求证水能灭火的原理;数学家开始计算灭这样一场火究竟需要多少水;只有工程师不由分说地抓起清洁工的水桶,把擦过地板的脏水泼在火上,将火扑灭了。
所以工程师面对难题,就是找到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跳到问题之外当旁观者。他也希望现在能有这么一桶水,能把他家后院的火扑灭,哪怕是一桶脏水,哪怕不是专为灭火用的,但只要起到同样效果,那就是好水。可惜的是,他连这样一桶脏水都找不到。
第二天,他用小冰给他的电话号码跟蓝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想找她谈谈,问她什么时候比较方便。蓝老师也不问是哪方面的“事”,只说:“那就晚上六点吧――”
跟蓝老师约好了,他就跟小冰打了个电话,再次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上蓝老师家去,小冰还是不肯去。他也不再勉强,只交待说:“那――我今天中午把饭菜做好放冰箱里,你晚上回来吃――”
小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很难受,好像小冰已经离开他了一样,只希望今天晚上蓝老师亲口告诉他,维维不是他的孩子,是她某个同事的孩子,最好是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最好是拿出铜铜铁铁的证据。他虽然觉得这不太可能,但仍然异想天开地希望着,想象今晚回来向小冰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个人该是多么如释重负。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妈妈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小维,你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差点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梗了好半天,才勉强吞了下去,装聋作哑地问:“什么孩子?”
“听小冰说你――在外面有个孩子?都――五、六岁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他真的不明白小冰把这事告诉他父母干什么,但愿她还没告诉他的岳父母。这种事情,如果就小两口知道,兴许还有转机。如果弄得双方父母都知道了,裂痕就只会越搞越大,很难弥补了。他问:“小冰跟你们说什么了?”
“她说你跟你以前的老师有一个孩子,你那时不知道,后来你们因为年龄差异太大而分手了,现在她们娘俩都在A市,孩子没爹,挺可怜的,你现在也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取舍,她说她决定离开你,让你们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们这几年对她很好,她很――感激,她――一直是把我们当父母看待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请我们多担待,她一直都在忙――所以也没――给我们生个――孙子孙女的――现在――好了――我们找到自己的――孙女了――她也放心了。她以后不能来看我们了,特意告诉我们一下,免得我们觉得奇怪――”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头,这怎么都象是临终遗言一样呢?他机械地问:“她还说了些什么?”
他妈妈说:“她说到后来就哭了起来,说不下去了。哎,这孩子――哭得――真可怜――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冰还在――你们那里吗?”
“她走了――”
“她哭成那样,你怎么能让她走呢?如果出了事――”
他妈妈也急了:“我是不让她走,她一定要走,说她得回去上班,我一个病歪歪的身体,也拦不住她。我这不是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吗?先是打到你学校里,你上课去了,现在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他焦急地问:“她说她回去上班了?”
“她是这么说的,但是我看她那样子,也不象能上班的样子,眼睛都哭红了,所以我很不放心――”
“哎,你怎么能让她走呢――”他说了这句,又很后悔,他知道不应该怪他妈妈,只怪他自己,怎么没想到小冰会这样?也许在他看来,这事还要到今天见过蓝老师了才能见分晓,但在小冰看来,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难道小冰说的离开他就是去――寻死?他虽然不相信小冰会这么性急,不等他问个青红皂白就采取极端行动,但她这样不管不顾地告诉他的妈妈,已经表明小冰认为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了。
他不知道小冰现在会去哪里,只能一遍遍往她手机打电话,但打不通。他往她单位打电话,往她客户和熟人那里打电话,他们都说不在。他只好给岳父母,谢怡红,常胜,还有一切他所知道的认识小冰的人都打了电话,叫他们如果碰见小冰就叫小冰给他打电话,叫小冰回家。
接电话的人都吃了一惊,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没什么事,又怕大家不重视,只好撒谎说昨晚夫妻吵了架,小冰生气了,今天关了手机不理他,人也不知去向。
他的岳父母一听就急死了,追问他们为什么吵架,他感觉小冰还没把孩子的事告诉他岳父母,所以也不想说出来,只做了一番自我检查,叫他们不要着急。
“我们怎么能不着急呢?”岳母焦急地说,“你们怎么搞的?平时看上去挺好的,怎么一吵就吵这么厉害?”
“也许是我多虑了,她平时跟客户见面时也爱把手机关了,可能――没什么事吧――”
“你多跟她联系,有了消息马上告诉我们。”
谢怡红一听这事就马上跑了过来:“她平时最爱去什么地方?我跟你一起去找――”
“我也不知道她平时最爱去什么地方,她都是上完班就回家――平时也没去什么地方――你知道不知道她爱去什么地方?”
“我也搞不清楚,她平时都是跟你在一起的,你们平时爱去哪里?”
“平时都是在家里,周末去去两边父母家――连公园都很少去――”
谢怡红突然大惊失色地说:“她会不会――去了――蓝老师家?”
“她去那里干什么?我要她跟我一起去,她都不肯――”
谢怡红盯着他,把他盯得发毛。两个人可能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他拿起电话,飞快地给蓝老师打了一个电话,问小冰在不在她那里。
蓝老师说:“没有啊,我的保险单已经签了,保险金也交了,她怎么会上我这儿来?”
他支吾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谢怡红说:“她没去蓝老师那里?那她会不会跑幼儿园去了?”
“她去幼儿园干什么?”
“她对我说过,维维在C大附属幼儿园上大班,她会不会――跑去把你那女儿拐走了?”
“她拐――维维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这不是――想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吗?”
他很难相信小冰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他担心的是小冰做出什么伤己的事。但是事到临头,他也不敢拍胸打保票,也许谢怡红比他更了解小冰,毕竟都是女人,而且小冰也说过她愿意带维维过一辈子的话。他说:“那我现在到C大幼儿园去一下吧――”
“你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他觉得他的脑子完全不会转动了,茫然地说:“我不知道C大幼儿园的电话号码――”
“打C大的总机,让他们转――”
他让C大总机帮他接通了C大幼儿园,转了半天才转到维维的老师那里,他讲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老师生气地说:“莫明其妙,我们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把孩子接走?”
他放了心,谢过老师,挂了电话,茫然无措地看着谢怡红。
谢怡红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知道后悔:“我不该把这事告诉你的,现在搞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要怪都怪我――”
“现在怪谁都没用了,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吧――,你快想办法呀,别光傻站那里――我看你平时也象挺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这么――没用呢?”谢怡红提醒说,“你看看小冰有没有给你留什么――条子――之类的?有没有带走她的那些心爱的东西?”
他慌忙跑到各个房间去找了一下,没看见有什么条子。他也不知道小冰有些什么心爱的东西,只知道小冰有个很漂亮的花纸盒子,上面用粉红色的缎带绑着,说不许他打开,他就从来没打开过,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小冰心爱的东西。
他到挂衣柜的顶层找了一通,那是小冰放那盒子的地方,但今天却没看见那盒子。他对谢怡红说:“糟了,那盒子不在了,一直都是放在挂衣柜里的――”
谢怡红更慌了:“那她很可能――”
“很可能怎么样?快说啊,你们女人的这些弯弯心思――”
“她如果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拿走了,那说明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是这样的人啊――她平时――都很――开朗的――”
“平时开朗管什么用?现在又不是平时――”
他又往各处打了一通电话,还是没小冰的消息,他的心越沉越低,孤注一掷地问:“你看要不要报警?”
谢怡红很老练地说:“现在报警没什么用,报失踪得三天之后才算,现在先到处找找吧――”
“到哪里去找?”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动动脑筋啊!”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女人的心思,你是女人,你又是她的好朋友,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她会去那里?”
谢怡红认真地想起来:“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我发现你――有个孩子――那我就――,哎,我设身处地也想不出来,如果我是小冰,只要你不离开我,我管你有几个孩子,就算你有几个老婆,我也死抓住你不放――”
“但是她说了她会离开我的,我只是没想到她不等我问蓝老师就――”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一定是到那座山里去了――”
谢怡红马上赞同:“肯定是到那山里去了,那是你们定情的地方。我们去那座山里找她吧――”
“我去那个山里找,你到市里其它地方去找,找到了马上通知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