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维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刻唯一的出路就是装傻,逃过一时是一时,逃不过时再硬着头皮面对。他用瞌睡之极的声音说:“嗯――睡吧,明天都要上班――”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你别光‘嗯’啊‘嗯’的,我在问你,你的那个老师――你跟她做的时候――她需要润滑剂吗?”
“真的忘了。”
“不可能,连这样的事也会忘掉?我就不会忘掉我的第一次――”
他连忙把话题引导到他们的第一次上去:“还记得不记得那次?在我宿舍里――”
但小冰不上这个当,仍然紧抓主题不放:“你那个老师,那时应该有三十多快四十了吧?可能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大概不用什么润滑剂了。是不是你不费功夫就能进去?”
他鸡皮疙瘩一冒,胃里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那件事本身,还是因为跟一个女人谈他跟另一个女人的肉体关系,抑或是因为提到了具体细节。他说:“我不想说这事――”
“为什么?因为她是你的初恋?是你心中的偶像?你心里留给她的那片天,别人都碰不得?”
说蓝心蒂是他的偶像也许不过分,但那只是学术上的,因为蓝心蒂是他的硕士导师,留美学者,教学和科研都很有一套。但说蓝心蒂是他的初恋,或者说他到现在还在心里给她留了一片天,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他本来早就忘了蓝心蒂了,如果小冰不提起,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上头去。他解释说:“没有什么一片天,真的早就忘记了――”
“我不相信你这么绝情,连自己的初次体验都能忘掉,你肯定在心里拿我跟她做比较。”小冰支起头,很感兴趣地问,“比较的结果怎么样?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
他知道无论他“更”谁,都是错误的回答,所以他说:“我只喜欢你。”他把这个“只”说得有其它几个字的三倍长。
“我不相信。”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不相信也没用,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他知道这句话说得蛮横无理一点没坏处。
小冰好像满意了,钻到他怀里,说:“只要你不喜欢她就好。”过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不该计较你跟我认识之前做过的事,但是我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为什么你――不一直等着你真爱的人出现呢?”
这种拷问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知道哪些是必死的答案。有一次他回答说:“我是等着的呀――”
错!
那次小冰说:“你是等着你真爱的人的?那你怎么会跟她做那个事?那说明她就是你真爱的人――”
他那次肯定是说了一些昧良心的话的,不知道那位蓝老师有没有耳朵发热猛打喷嚏。他向小冰保证他不爱蓝老师,从来没爱过,是蓝老师主动的,他知道这是很卑鄙、很没男子气的。但既然要在老婆面前过关,又既然除了他跟小冰之外也不会有任何别人听见这话,他也只好卑鄙一次了。
教训很惨重。
下一次又被拷问到这一题的时候,他不敢用上次那个答案了,就说:“那时不懂爱情,只是一时的冲动――”
又错!
那次小冰说:“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到底懂了爱情没有?说不定过几天,看见了别的人,才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爱情――然后你又对着你今后的老婆说你没爱过我――是我主动的――就像你说你那个老师一样。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爱一个人?”
那次的脱身代价也很惨重,他自己都不记得发了多少个重誓,又臭骂了自己多久,才侥幸过关。
历史的教训告诉他,对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他含糊地说:“都是我不好,让我们把那件事忘了吧――”
小冰许愿说:“我会忘掉的,我保证再不提她了――我越提你越忘不掉她――”
他松了口气,但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小冰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又还是不住地提。可以这么说,他现在对蓝心蒂的记忆越来越鲜明,都是小冰的功劳,因为小冰不止一次地提到他的那个“老师”,而且追问诸如谁脱谁的衣服、从正面还是后面这样的细节,迫使他不得不去回想那件事。
小冰总是说:“你不要觉得我吃太多的醋,你想想看,如果我在你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我跟他发生过那种关系,你心里是不是会很不舒服?”
他想,如果小冰在他之前跟别的男人有过那种关系,那么他刚听到的时候,肯定会有一点不舒服,但他会一劳永逸地做个决定:要么就只当那事没发生过,继续爱小冰,从此不再提那事;如果他不能容忍,那就干脆分手。但他绝对不会又要继续爱小冰,又不时把那事提出来敲打两个人。
女人怎么会有这种自虐虐人的倾向呢?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小冰毕竟没跟别的男人有过那种关系,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小冰都会觉得他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但如果让他说句老实话,那他就要说:我宁可你在我之前有过一个男人,那样你就不会觉得不公平了,我也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你了。
有次被逼急了,他坦诚地告诉小冰:“我希望你现在去找一个男人,跟他发生关系,那我们在这上面就两清了,我们就再也别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小冰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跟别的男人发生一次关系,你好有个理由再跟别的女人发生一次关系?”
气结!
他保证说:“我不会的,那一次就让我悔之莫及了,我怎么还会去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可以重来,我保证不再做那事了,一心一意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出现,然后一生一世是有你一个。我叫你跟别人去做一次,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你跟我扯平,那你就不会为这事烦恼了。”
“这怎么扯得平?你是在我之前跟别人发生的关系,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别人。我现在去跟别的男人发生关系有什么用?只能是让别的男人玷污我,玷污再多,我的第一次也还是给你了――”
晕倒!
幸好今天小冰没继续拷问,大概是太累了,放了他一马。他闭着眼睛,但睡不着,在心里说,如果我以后生个儿子,我第一时间就要警告他:千万别跟老婆以外的女人睡觉,太多麻烦,不值得;如果在认识老婆之前就做了,那就别告诉她。不告诉她,就什么事没有,她不会受伤害,你也不会被拷问,如果告诉了她,那你就死定了。
如果他今后生个女儿,那他就这样告诉她:如果你的男朋友以前有过别的女人,离开他,别跟他在一起;如果你决定仍然要爱他,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别再提他那从前的女人。不管他忘没忘,提起他从前的女人都没好处,都只会把那个从前的女人搅和到你们的生活中来。
他的那个所谓“从前的女人”,今天就被小冰搅和到他的思绪中来了。
那个女人叫蓝心蒂,是他的硕士论文导师,他们系里的一个传奇人物,当时应该是三十多快四十了吧,他一直不太清楚她究竟多大年纪,从来没关心过这一点。
蓝老师的传奇是多方面的,首先在爱情上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听说还在结婚之前,她的未婚夫就被诊断出患了很严重的肝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她毅然决然地跟未婚夫结了婚,这事在当时被传为佳话,好像还上过报纸和电视。
但蓝老师的爱情并没能挽救丈夫的生命,结婚之后的那些年,她丈夫一直是患病在床,不能工作,后来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一切都靠蓝老师。据说那时的蓝老师,看上去就像五十多岁的女人一样,疲惫不堪,老态龙钟,在系里几乎是无声无息,上班就来,下班就走,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书教得马马虎虎,科研成果几乎没有,也难怪,一天到晚伺候一个卧床的病人,经常奔波于医院和菜市场之间,还要想办法赚钱养家,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搞科研?
后来蓝老师的丈夫去世了,当别人去吊唁的时候,发现她哭都没哭一声,后来她还对比较知己的朋友说:“哎,总算走了,他也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这几个知己大概是被这种不道德的说法震惊了,激怒了,也顾不得什么朋友不朋友,友谊不友谊了,就把这话传了出去。于是蓝老师从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从一个“糟康之夫不下堂”的贤妻,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寡妇,一个道德沦丧的未忘人。大家群情激愤,纷纷谴责蓝老师的这种言论,有的还去游说她的公公婆婆,叫他们请公安局立案调查儿子的死因,说很可能是蓝老师不想再照顾生病的丈夫,谋害了亲夫。
好在蓝老师的公公婆婆都很通情达理,说蓝老师也不容易了,端茶倒水,擦屎擦尿地照顾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儿子了。
蓝老师在丈夫死后,象突然焕发了青春一样,人也打扮光鲜了,书也教得出色了,科研成果也多起来了,但就是在系里口碑不好,尤其是在女老师当中,几乎没人喜欢她。男老师也不敢跟她交往,因为谁跟她交往,谁就会被怀疑跟她有一腿。
后来蓝老师争取到一个去美国学习的机会,在那里呆了两年,回来之后简直是变了一个人,看上去非常年轻,非常漂亮,而且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以前叫蓝心贤,现在改成了蓝心蒂,跟她的英语名字CINDY同音。蓝老师的教学科研越发出色了,申请的科研基金也不少。但学生都有点不敢跟她做论文,听说跟她做论文的学生,在答辩的时候,往往都会被答辩委员会的其它成员刁难,搞不好,弄个三比一,四比一的不通过你,那你就惨了。
谭维跟蓝老师做论文,可以说是类似于“父母之命,媒硕之言”,并非“自由恋爱”。他本来是跟系里一个老教授做研究的,但那个老教授带了他没几天,就中了风,口歪鼻斜,偏瘫在床,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话都说不清了,更不用说指导研究生了。于是系里只好把老教授带的几个学生分给其它教授。
谭维被“匹配”给了蓝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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