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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爱的方向

    心和身体走着不同的路吗?

    悲伤和欢乐走着不同的路吗?

    痛苦和思念走的路有什么不同吗?

    为什么一个人面前有那么多路跟爱情背道而驰?

    是不是我爱着他,他却爱着别人;

    他爱着我,我的心却向着别的人?

    6月12日。

    “您好!许静岚小姐,我是尹敏洙。”

    录像带里的男人在荧屏上用舒服的姿势站着问候她。

    “这是我在阳平的家。我一直想陪静岚小姐一起来,亲眼看看我的生活景象,但静岚小姐每次都拒绝我,不得已才采取这种方法。请不要有任何负担,只是通过画面看看我生活的景象就行了。”

    似乎是用自拍摄像机拍的,他的声音从画面后面传过来。这是今天静岚快要下班的时候快递送来的录像带,来自在J报社文化部当次长的那个男人。

    静岚穿着舒舒服服的休闲服,一边有滋有味地品着绿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画面。

    画面里出现了铺着草地的宽敞的院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簇簇花,还有水从树丛里喷射出来,在水流来源处――清澈的荷塘里,锦鲤在游来游去。漆成绿色的金属腿的玻璃桌子两侧很协调地放了两把铁艺椅子。

    “晚上如果打开院子里的灯,坐在这里喝杯咖啡或喝杯葡萄酒,真的很不错,能听得到水声和风声。”

    画面给巴掌大小的游鱼来了个特写。

    “这是香鱼,这些家伙长大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吃啊,哈哈,我想可能不行,毕竟到那时我跟它们彼此都很熟悉了,成了老朋友了,哈哈,啊……终于拍到了我的儿子。”

    阳光里,刷成白色的木栅栏下面,躺着一只很大的狗,摊开四肢懒洋洋地躺着,偶尔抬一下头,摇晃几下尾巴,跟电影《灵犬莱茜》里的莱茜很像,个头很大,嘴巴很长。

    “它是柯利狗,(①苏格兰牧羊长毛狗。――译者注),盖这所房子的时候开始养的,现在两岁多了,已经完全长大了,名字就叫柯利,我已经把它放开了,可它就是懒得动弹。哈哈哈,个头长得像头小牛犊一样,我打算像电影《弗兰德的狗》里的柏加那样给它套上一个拉牛奶的车训练一下,可是,这家伙非常热爱自由,不知能不能成功。静岚小姐也像我一样喜欢狗就好了。好……现在看一下我花了三年才盖起来的这所房子的全景好吗?”

    镜头切换,画面里出现了一所以江和山峰为背景的两层欧式别墅,有很多的窗户,每一个窗户都有罗马风格装饰的阳台,窗台上摆放着黄色三色堇和红色天竺葵的花盆。一面墙上常青藤好像扇骨一样张牙舞爪地往上爬,另一面墙上挂着秋海棠盛开的吊篮,屋檐下面挂着鱼形装饰物。

    真的是煞费苦心才建成的漂亮房子。

    “漂亮吗?哈哈,其实为了摄像,我额外花了些心思,第一次给静岚小姐看,当然不能太随便了啊。好吧,下面就跟我一起去屋里看看吧。”

    从门厅到客厅,他的审美取向处处可见:室内处处摆放的植物,用鹅卵石和篱笆装饰起来的玄关前面的花坛,象牙色的墙壁和窗帘,纹路清晰的原木,因为有了这些装饰,客厅温馨、自然且不媚俗。墙上恰到好处地挂着油画和版画,落地窗前也装饰了阶梯式的花坛,种着丝兰花、南洋杉、杜鹃花等绿色植物,更进一步增添了屋里的韵味。

    “哈哈哈,植物显得多了点儿吧?因为我喜欢绿色的生命,如果外星人拥有绿色的皮肤,估计我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从一层到二层所有的房间,他都打开门进去转一下,尽可能详细地给静岚介绍自己追求的生活。

    二层最大的房间里放着一台投影仪,前面设置了一张巨大的幕,整面墙大的别致的书架上摆满了电影录像带,有《宾虚》、《火烧摩天楼》等经典影片和《碧海蓝天》等法国影片,还有东欧的独立影片。

    另一间屋子里则摆放着发烧级的音响设施和古典音乐唱片。

    还有一间摆满了高尔夫球杆和滑雪装备、潜水装备、风帆装备以及他运动的时候拍的照片。

    “好……下面,我要给您看这个房子里最令我骄傲的东西了。”

    他一拉开窗帘,蓝色的鳞片上无数银色的亮点闪烁着、流动着,映现在正面的落地长窗上,那是一条活生生地蠕动着的幽静而悠长的美丽的江。

    “这是一条江,就是这条江,使我坚定了在这里盖一座房子的决心。我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才第一次发现,随着时间和阳光倾斜度的变化,江水会出现几十种色彩的变化。”

    喝着绿茶不带任何表情看着录像的静岚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画面似乎停止了一会儿,又接着动起来。这时,尹敏洙带着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拿着小提琴和琴弓出现了。

    “哈哈哈,虽然我拉得不算太好,就当是学生表演一样,我现在为静岚小姐演奏一曲――Extreme的名曲MoreThanWords。

    悠扬的弦乐声响了起来,他的表情随着旋律不停变化,有时滑稽,有时沉静,静岚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中间有两三次节奏乱了,小提琴发出混浊的声音,每到那种时候,尹次长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

    演奏结束之后,他把拿着小提琴和琴弓的双手放在身体前面,带着有点儿羞怯的表情看着摄像机镜头,不,看着静岚冷静地说道:

    “非常感谢静岚小姐今天访问了我的家,虽然只是通过摄像镜头。当然,因为工作的原因,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单位和附近的公寓里度过的。我到这个家来一般是周末或者想要舒舒服服休息的时候。嗯……我希望静岚小姐喜欢这个地方,希望静岚小姐心情不好或疲倦的时候也能自由地利用这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会儿,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带着很严肃的表情,脸部几乎有些僵硬:

    “静岚小姐……嗯,我知道您不是非常喜欢我,可是……坦率地说,我认为,并不只有感情或身体狂热的那种爱情才是爱情,像音乐一样舒适,像风一样自由,像阳光一样感觉到彼此的亲密……是的,这样使彼此感觉到温馨的爱情是我所企盼的爱情。也就是说,没有激烈的感情的苦楚,而是分享彼此具有的美好和舒适。哈哈哈,不知道我下面要说的话是不是会遭到不留情面的拒绝,但……我……我第一次见到静岚小姐以后就一直觉得您是能够共同安适地分享生活的人,如果跟您在一起,就会像江水一样,温和而充裕地一直流到岁月的尽头。静岚小姐……

    “……”

    “您是我第一个愿意共同生活的人,或许您不相信,但这的确是事实。非常希望静岚小姐能答应进入我的生活的邀请。希望您能来到这个地方,跟我一起喝着咖啡看江水流淌。”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有点儿尴尬地鞠了一个躬之后快速走出了镜头,接着画面也消失了。

    “这个人,比想像的有趣啊!”

    静岚带着淡淡的微笑,摁了一下遥控器,关上了录像机。

    所谓没有感情苦楚的安适而温馨的爱情……是像晚霞一样温暖的吗?

    静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晚上10点41,她用遥控器打开MBC调频第二广播电台,去书房拿来一本《幸福论》,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戴上眼镜翻开了书。然后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去厨房倒了一杯马蒂尼,放了冰块摇晃了几下,回到沙发上坐下了。重新拿起书,跳过前面的部分,直接翻开《所谓爱》一章,慢慢读起来。

    一杯马蒂尼快要喝完了,书也翻过了两页,这时,承宇制作的《午夜流行世界》的标题曲《RunToYou》响了起来。

    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东西是你所不了解的……

    静岚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微笑着。很久没有听承宇的节目了,美姝生前曾经经常点播歌曲并且寄去很多写着催人泪下的故事的信,通过爱人的手被选出来,打湿了无数跟夜晚一起醒着的听众的心,使多少人热泪盈眶,这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当时主持人是最受欢迎的年轻男歌星,现在是一位女明星,女孩的声音柔和而干净,跟夜晚的音色非常协调。

    第一首歌是找回失去的感动的LedZeelin的I’mGoaCrawl,第二首是AlbertZeelin的ForThePeaceofAllMankind,第三首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如果说电台播音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偶尔会放一首日本歌手的歌了,这是因为确定韩日共同举办世界杯之后,两国间的文化开放突飞猛进了的缘故。

    宇多田光的FirstLove是一首销量打破记录的单曲,1999年初发行以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卖掉了523万张,这首歌果然不愧有那么大的名声,旋律非常柔和,感情表现也很有感染力,好像在深夜的夜空流动的星光雨,好像眼泪打湿的花瓣在心里绽放。

    主持人与特约音乐评论家谈论着上面的话题,突然主持人轻轻咳嗽了几声。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儿感冒,可是,今天来了一个故事,是……直抵心灵深处的那种,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题目叫《用心接受这姗姗来迟的爱情》。可能因为我也有些人生经历了,觉得这位女士的故事不像是别人的故事,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下面就以RoyOrbison的Crying为背景音乐,读给各位听一下。”

    听了主持人的话,静岚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埋在书上的头。

    那是上个周末的凌晨自己打出来用传真发过去的故事。

    就像过去美姝那样,静岚也第一次匿名给《午夜流行世界》节目发了一个传真,希望自己对承宇的爱情也能像美姝一样得以实现,因为不能向承宇表达而焦躁不安的静岚,明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了是很丢脸的事,还是决定试一次,于是她叹着气敲打着键盘写下了自己的心情。她知道到了明天早上自己肯定没有勇气发出去了,肯定是皱成一团扔进废纸桶里,于是,一写好,她就拨通了调频节目的传真号码发了过去,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上帝啊!可是现在真的被采用了!

    静岚从脸到脖子一下子变得通红,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幼稚非常愚蠢,她还是竖起耳朵听主持人读出来的故事。

    最近我养了一个非常敏感的东西,这家伙就是不知哪一天突然跳进我心里的爱情,因此我为了照顾这陌生的爱情,每天都不得舒坦,因为这是不能随随便便赶走的来找我的珍贵的初恋。各位可能是在十几岁或二十几岁的时候经历了初恋,但我确实在三十几岁这么晚的年龄第一次把爱情这家伙抱在了怀里。

    “说到初恋,又说这家伙……这位听众似乎是位女士,应该不是用‘这家伙’称呼自己爱着的人吧?女人年纪大了以后都是这么表达的吗?”

    “不是的。我看,她说的是初恋的感觉,感情就像宠物一样在自己的心里跳动。”

    “这样的话,就把‘这家伙’理解成客观的表现吧。”

    主持人跟音乐评论家画蛇添足地插了几句话,接着用柔和的声音继续读了下去。

    因此,我的心乱糟糟的。我一直是一个按部就班活着的人,现在心里却动不动就乱跳乱蹦,一片混乱。停下脚步来的话,心就变得像落汤鸡一样,对那个人的思念在我的体内打转,处处留下脚印。对于这种情况,我毫无办法,束手无策。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如果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陷入了爱情,只要举着那爱情,跑到他的面前,大声说“爱情从你那里到我这儿来了!现在我们交往吧!”就可以了,但是,我却只能忍受心痛的折磨。

    这么晚到来的初恋该如何靠近他呢?如何向他表达我的心意呢?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充满了痛苦,鼓不起勇气来,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青春已经消逝。每念及此,我就觉得自己很陌生,很狼狈,甚至感觉到迟到的爱情的残酷。现在看来,爱情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发芽,二十几岁的时候开花,三十几岁的时候结果比较自然,三十几岁的时候,别人都已经开始养育下一代了,我却只能坐在那里看着我刚刚发芽的爱情叹息。

    人们可能会劝我说:“坦白地对那个人说嘛!”“就像你已经熟悉的社会生活一样,别紧张,成熟地表达你的感情吧!”但是,作为我来说,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您问为什么?因为我是第一次遇到爱情。因为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一想起那个人,我只觉得心里发抖头发晕。由此可见,爱情似乎是有季节的,需要养育它使它成熟。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我对爱情这件事真的很无知,可以说没有一点儿概念。可能我直到最后也不会向他透露我心里跳动的爱情。作为我来说,如果他不伸出手来掏出我心里的爱情来给我看的话,我会因为恐惧和颤抖,无法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来的。

    您可能会批评我像个傻瓜,但这是我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即使那个人不知道,我也会把希望和思念这样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喂给来到我心里的初恋,让它成长得更加美好,除此以外我别无选择。束缚着我的心的是我自己,我悲伤苦闷,又能怎么办呢?哪怕痛苦,哪怕不明智得像个傻瓜,但我只能这样等下去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请各位为我祈祷,给我勇气!

    “呵,在信的结尾处点播了一首歌――Nirvana的SmellsLikeTeenirit。”

    “三十几岁时遇到的初恋……是啊,真的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位女士似乎很苦闷的样子,然而跟她的心情相反,点播的歌曲是一首节奏非常强烈的歌曲。”

    话音未落,重金属摇滚、朋克摇滚,甚至包括迷幻药因素的天才音乐家柯特

    那天傍晚,承宇打来了电话。

    “许前辈!平安到家了吗?”

    “是啊,你以为我连家也找不到了吗?”

    “哈哈哈,不是的。”

    静岚怎么会不明白呢,因为英恩的出现,自己像是被赶走了一样,承宇挂念着这件事,所以打来了电话。承宇的声音里含着歉意,虽然不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因为英恩的突然出现,静岚显然心里不快,这是事实。快一个月了,那种不快感还是在心里藏着。

    但是,现在没有了。

    “美姝呀,看我!好痛快啊。你发给他们的信随着电波被读出来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呵呵呵,好像他已经了解了我的心一样,好像我已经拥有了他,电台广播的威力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啊。点播射向夜空的时候,好像烟火绽放,真的很酷啊。”

    静岚紧闭着眼睛,胡乱地剧烈地摇晃着胯部、肩、手和脚,无论谁看到都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跳过舞,纯粹是乱舞。

    静岚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一闪一闪的。她开始大喊大叫,快活地欢呼:

    “我爱他!我爱他!勇敢前进!喂!英恩小姐!你还不躲开吗?尹敏洙先生!对不起,我的真命天子不是你!面对爱情我也没办法,请死了这条心吧!我爱着别人!金承宇!承宇才是我爱的人!是啊,许静岚!疯狂地爱吧!想他就跑去见他!别在这儿郁闷地吃什么爆米花了!是啊,别看人眼色了!别顾忌自己的心或他的心,随心所欲地像箭一样飞去射中他!噢!心灵指向哪儿,身体就去哪儿!不很简单嘛!就算是屁股坠着不动,身体也要随着心的方向!”

    静岚不时地喊叫几声,随着强烈的音乐节奏舞动着身体。

    让天花板和地板都颤抖的嘈杂的音乐结束了。

    嗯?什么?静岚好像被人泼了一瓢冷水,表情愕然地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然后带着羞怯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好像有人在看一样。喘息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目光深沉地把书摊在腿上读起来。

    突然,静岚好像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似的,摇了摇头,抬起下巴来。

    到底我为什么会这样?真的……这样下去是不是会疯了?是不是会死?竟然突然做了我从来未做过的事!

    摇晃着头的静岚最终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

    值得祝贺啊,恐怕我也就快疯了。

    过去的恋情

    曾有一份爱,

    深深似大海;

    曾有一份爱,

    投注情无限。

    是你也是我,

    紧握又顾惜,

    誓此生珍藏。

    突然有一天,

    你孤单离开。

    我无法向前,

    我如此孤单,

    难道我做错?

    曾有一份爱,

    再也不会来,

    曾有一份爱,

    很久很久前。

    ――OnceThereWasALove

    JoseFelliciano的歌,5月的最后一天,从《午夜流行世界》流淌出的旋律,令静岚淀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