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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比索硬币

    仔细一想,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

    再仔细一想,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

    就是这短短的间隔,表明了爱情的存在,

    在那细微的缝隙里,令人怜爱而又温暖的、叫**情的那颗心活着。

    位于菲律宾宿务市的圣卡洛斯大学是附属设施相当多的地方,其中包括现代的综合医院和康复医疗中心,身为中心副院长的莫尼卡听英恩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问她是否愿意一月一次去密林中或荒僻的岛上、山地为当地人提供医疗服务,以及在康复中心做一些跟残疾人有关的工作。

    “医疗工作我很熟悉,但康复中心的工作……”

    “别担心,对残疾人没必要有任何偏见,也不要害怕,那些孩子不知有多懂事呢。”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些工作?”

    “如果你能成为他们需要的人,你自己也会从那些孩子身上得到精神上的回报的,试试看吧!”

    莫尼卡积极地劝说着犹豫不决的英恩。

    是啊,英恩本来就希望能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情,因为想要让复杂的感情安定下来,或是整理出个头绪来,没有比工作更有效的了。英恩最初想起莫尼卡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会劝自己做这些事情,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她想,自己是第一次不为钱而工作,这份工作应当是有意义的、美好的。

    英恩下决心努力工作,去高山地带或密林中进行医疗服务的时候热情十足,在圣卡洛斯大学附属中心工作时也奋不顾身地积极投入。

    特殊康复中心是为残疾人服务的,大学附属的大楼一层有语言诊所、脑瘫患儿诊断室、肢体障碍儿活动室、综合判断情绪障碍及多重障碍等特殊检查室,走廊的最里边是康复训练室,里面有沐浴设施。

    设立澡堂的目的是为了用热水缓解残疾人身体肌肉的僵硬,并供他们清洁身体,具有双重功用。免费使用这个地方的主要是在宿务市贫民区生活的残疾儿童,其中包括自闭症患儿、痴呆儿和不能自主运用手脚的小儿麻痹症患儿,而最多的是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挪动身体的严重的脑瘫患儿和青少年。他们因为不洁净的生活环境和自己脆弱的身体条件,时常遭受死亡的威胁。

    英恩志愿在澡堂帮忙,开始工作之前接受了培训:首先,绝对不能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服务对象,因为服务对象大多是脑瘫患者,虽然四肢扭曲,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头脑的智能大多数跟正常人一样,他们光是看眼神就能读出服务志愿者的心理来,因此,应当带着爱心,像为自己的家人洗澡一样服务。

    第二,如果是残疾人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做。如果因为他们身体不方便就为他们做好一切,反而伤害了他们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和意志、能力等。

    英恩接受了这样的培训之后就开始在澡堂工作了。

    澡堂只在菲律宾一年中的雨季,即6月到12月开放,洗澡时间是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五,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不把身体洗干净的话,霉菌和皮肤病就会猖獗地繁衍。

    英恩作为服务志愿者开始工作的时候,使用澡堂的人共31个,分成两拨,星期二有15个人,星期五有16个人,原则上一个星期每人洗一次澡。服务志愿者主要是圣卡洛斯大学志愿者社团的会员,加上英恩等6个人,总共26人。

    澡堂是通过康复训练室里面的门进入的,首先进入一个三四坪左右有蒸汽的、铺了油纸板的房间,在那里脱掉衣服,没有行动能力的使用者就在那里按顺序躺在地板上。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是按照一比二的比例固定下来的,因为无法自主运用四肢的人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为他们清洗。另外,为了使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之间形成一种亲密感和信任感,原则上,以半年为期限,中途不会更换服务志愿者,因为洗澡的时候几乎全部脱光衣服,这对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来说都有非常敏感的一面。

    油纸板房的右边有一道门通向澡堂,澡堂是个十七八坪大小的房间,为了防止滑倒,地面上铺着防滑的瓷砖,墙上到处都有使用者可以抓住的银色的金属把手,两个浴池喷着热气,也有淋浴器,还有两张能调整高度和倾斜度的塑料单人床,床上附有带子,设置带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捆绑使用者,而是为了安全,床可以调整,用作多种用途。

    洗澡的时候首先把使用者的身体浸泡在热水中放松肌肉5分钟,然后给他们清洗,需要15分钟,每个人总共需要约20分钟。洗澡的顺序与使用者、服务志愿者利用澡堂的时间贴在入口处的玻璃框子里。

    虽然起先心里没有把握,也确实很累,但英恩还是每周勤勤恳恳地进行这项工作。跟她一组的是正在上神学院的马里奥・普佐,一个身材魁梧、总是带着开朗笑容的30岁的青年男子。

    他们两个人一起负责的使用者是6岁的萨托斯、11岁的洁素米娜和马哈尔・里加、12岁的玛亚林,还有19岁的阿古。除了马哈尔・里加是自闭症患者以外,其他都是有不能随意运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肌肉)或多动(四肢不自主地乱动)症状的脑瘫患者。

    使用者当中,阿古的年龄最大,虽然他的体形如小学生般矮小,但下巴上长着胡须,眼神也黑而深沉。他从宿务市开办的多重残疾学校高等部毕业之后,从年龄上看已经不属于澡堂的服务对象了,但由于过去几年中一直使用这个澡堂,加上他的妈妈苦苦哀求,医疗中心的负责人也了解阿古妈妈在卡尔本市场里靠卖菜维持自己和残疾孩子的生活是多么艰难,才破例允许他继续使用的。

    阿古之所以被编人英恩这组,完全是因为有参加活动时间最长、做事最熟练的马里奥・普佐的缘故。

    “哎呀,我怎么能给已经成人的男人洗澡呢?”

    “哈哈,什么成人啊,对你来说是小很多的小弟弟啊,别担心,我会处理一切的。”

    英恩很担心,普佐却若无其事似的开朗地笑了。阿古的残疾很严重,手脚都干瘪瘪地扭曲着,几乎不能运用,脖子也很难随心所欲地转动,虽然能听懂别人说的话,自己却一句都不能说。阿古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因为严重的红热病,麻痹袭击了脑内的多条神经,就像是炽热的火灾过后一部分脑腺被烧焦了粘合在一起了一样。但是,他也有充满活力的地方,就是两只深沉而黑亮的漂亮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黑亮黑亮的,似乎还泛着蓝光。

    总之,在给残疾孩子洗澡方面非常熟练的普佐的帮助下,英恩大约半年的时间都做得很好。转眼就要到12月了,过了12月,雨季就过去了,旱季开始后澡堂就会关门,直至第二年的6月。

    12月的第一个星期五。

    英恩前一天晚上参加了在保和岛上召开的一年一次的医疗服务活动成功庆典,而早上的客船晚点了,结果害得英恩上班迟到了。希望能把负责的事情做得最好的英恩,不等吉普车在圣卡洛斯大学正门前停稳,就急忙跳下车跑进了医疗中心,但还是晚了一个小时。

    “对不起,我迟到了,真的很对不起!”

    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的澡堂里,两个残疾儿童身旁各有两个服务志愿者在帮他们清洗身体。脸色因为蒸腾的热气而红透了的普佐抬起拿着搓澡巾的手,用手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我没关系,可是,阿古好像生气了呢。”

    “是,是吗?怎么办呢?”

    英恩回头看了看躺在黄色地面上的阿古,他躺在两个孩子之间,只穿着一条短裤,肚子上盖着一条毛巾。

    “我没遵守时间,很对不起,阿古!”

    听到英恩的话,阿古紧咬着嘴唇,朝着天花板翘起下巴,黑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波涛在涌动,眼神晃动中,令人觉得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只凶恶的野兽在狂舞。阿古发现英恩在看着自己,马上“哦哦哦”地接连发出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扭曲的胳膊和腿朝着空中挥动着。据说因为英恩不在,阿古用全身来拒绝洗澡,因为英恩的迟到,阿古的顺序一推再推。真对不起,怎么办呢?本来现在已经应当是洗完澡穿衣服的时间了。

    “姐姐在做什么呢?不进来吗?”

    是大学生苏珊娜,她代替英恩正在跟普佐一起给女孩子玛亚林洗澡。

    “只要给她洗洗头发就行了。”

    “知道了,苏珊娜,对不起。”

    “别光用嘴说啊,姐姐,待会儿请我喝杯咖啡吧。”

    “好,一定。”

    英恩去外间屋子里挂帘子的地方飞快地换上了训练服,12岁的少女玛亚林只穿着一条短裤,全身抹上肥皂已经洗干净了,她看到这会儿才出现的英恩,张开粉红色蝴蝶花一样的嘴唇笑了,美得不可方物。如果不是有语言障碍,肯定会撒娇似的批评她说:“为什么来这么晚啊?让人多担心啊!”眼神也会斜瞟过来的。

    但是,真正令英恩困扰的人是阿古。英恩和普佐一起抬起他放到特殊床上,英恩把水温调到适宜洗澡的温度,用淋浴喷头把水喷到他身体上,同时,普佐轻轻地为他全身擦上香皂,为进入浴池做准备。

    “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总是性格开朗、表情明快的普佐伸直了腰,低头看着他。要在平时,普佐问的时候,阿古就会咧开嘴唇发出哦呵呵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这次他紧紧咬住牙关,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如果说有跟平时不一样的原因的话,那就只有英恩迟到了这一点。

    “呀,阿古!不,阿古先生今天好像生气了啊?好,我今天为你提供特殊服务吧,好,请期待着吧。”

    普佐一边替阿古擦香皂,一边挠着他的腋下和脚掌,希望能让他笑起来,这是在澡堂气氛沉闷时普佐常常使用的方法。但是,阿古更是瞪圆了眼睛,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跳出来了。

    “呵,真是的,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啊。”

    普佐回头看了看满怀歉意的英恩,表情似乎在说:“怎么办呢?”轻轻洗过之后,两个人抬起阿古,把他放在浴池里,水浸过了他的全身,只露出头来。普佐清理留在床上的香皂水的时候,英恩从后面抱住阿古的脖子,如果把他一个人放在水里的话,因为他的身体无法自主移动,很可能会倒向旁边或滑到水底去。

    这样在水里泡了5分钟左右,阿古重新被搬到塑料床上面,英恩希望他能开心起来,就用搓澡巾尽心尽力地为他擦拭手和胳膊、腿、脖子,普佐替他擦拭后背和腿后面。英恩眼神回避开来的时候,普佐把手伸到阿古的内裤里,替他洗干净了下身,然后重新擦上香皂,冲洗干净,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英恩从牙刷柜里拿出写着阿古的名字的牙刷,挤上牙膏,在水里润湿了之后坐到他身旁,普佐重新调整了床的倾斜度和高度,如果在平时,英恩还没有把牙刷拿过去,阿古已经哦呵呵地张开嘴了,但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嘴。

    “张开嘴喽,刷牙喽!”

    “怎么了?”

    “阿古不肯张开嘴啊,怎么办?”

    英恩重新把牙刷拿到他的嘴唇边。

    “快点张开嘴啊,我保证给你刷得白白的,真的。”

    但阿古还是默不作声,脸扭曲着,显出一副坚决不肯刷牙的样子,他紧咬着的下巴和脸上的青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真的生气了啊,好吧,事已至此,就这么办吧!”普佐看着英恩,“您确实没有守约,现在就跟阿古正式道歉如何?”

    “好……好吧。阿古,对不起,我迟到了,真心向你道歉。”

    英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英恩道歉之后,把牙刷放到他的嘴边,他还是一样不肯张开嘴。

    “阿古,你怎么了?身为男子汉,连这点事都不能理解吗?怎么心胸那么狭窄?”

    “不要这么说,普佐,是我错了。”

    “我试试。”

    普佐尝试着代替英恩给阿古刷牙,但结果还是一样。在人的全身中,臼齿所在的下巴的肌肉是最强有力的,一旦紧紧咬上,想要强制张开嘴是很困难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算了,坏家伙!不刷牙的话,损失的还是你呀,你心胸这么狭窄,不到40岁就该装上假牙了。”

    阿古被搬到了温暖的油纸板房里。英恩用毛巾替他擦干身上的水之后出去了,普佐从装着干净内衣的袋子里拿出衣服给他换上,英恩重新回来,跟普佐一起替他穿上T恤衫和裤子,然后抬起来放到轮椅上,又把他湿了的内衣重新放进袋子里挂在轮椅后面的扶手上。

    阿古好像非常生气一样吭哧吭哧地独自用两脚跟蹭着地面,移动轮椅往前走去,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待了,急于从澡堂和有各种工具的康复训练室里出去。

    普佐在后面看到他的举动,不禁摇起了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19岁了,也老大不小了,还心胸那么狭窄,以后怎么生活下去啊。

    英恩的心也被伤透了,没能遵守约定时间当然是自己错了,但为这么一点事,就生气成这个样子,一时间她都觉得阿古很讨厌了。

    阿古慢慢地靠两脚跟蹭着地面上身扭动着移动轮椅,挪出了门外。到中心的大门还有一条大约二三十米长的走廊,还有两三个孩子没有洗澡,供残疾人用的车也还没有来,阿古似乎拼命想早点儿赶回家的样子,非常艰难而不懈地用脚跟使劲蹭着地面,朝门的方向前进着。看到他这个样子,英恩忍不住叹息,眼泪几乎流了下来……

    这叫什么啊!再过几个星期就关门了,几乎就要结束了的时候却因为我的一时疏忽搞得一团糟!

    英恩付出了很多努力,多么希望能圆满地结束啊!现在她软软地把头靠在门框上看着阿古用尽全身力量前进的样子,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屋里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进屋去帮了一会儿忙,重新回到走廊里,这时阿古才挪到中心的大门口。

    好啊,你走吧!走吧!

    英恩转过身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生气了,过了一会儿,等她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阿古的轮椅正慢慢地朝着墙拐了一个90度的大弯,他的面前有两台自动售货机,一台卖的是清凉饮料,另一台卖的是热乎乎的咖啡,阿古把轮椅紧贴到卖咖啡的自动售货机上。

    “哎呀,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英恩匆匆朝着门口走过去,看到阿古把扭曲的双臂上的手背和手腕撑在轮椅的扶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动售货机的方向半欠起身,似乎自残一样把额头嗵嗵地往自动售货机表面上撞。英恩刚想叫:“你在干什么!”但还未出声,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吱吱嘎嘎,他的脖子就像出了故障的电风扇的脖子一样转了90度,一边脸向着地面,嘴唇部分努力地要跟投币口对起来,令人吃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他的牙齿之间咬着一枚两比索的硬币。

    上帝啊!他该是多么想喝杯咖啡啊,以至于把一枚硬币放在嘴里!

    这时英恩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张开嘴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枚硬币是从早上就被阿古含在嘴里的,他发现家里的地面上落了一枚两比索的硬币,于是费力地挪动着四肢,好不容易把那枚硬币含在了嘴里,因此,早饭和午饭他都没能吃。

    这孩子怎么突然连饭也不吃了呢?

    阿古的妈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担心得要命,但苦于无法用语言交流,面对这个几乎不能运用自己身体的儿子的眼睛和心灵,他的妈妈也读不出他的想法。

    阿古为了把这枚硬币投进投币口里,简直是不要命了,全身的肌肉乱动着,轮椅甚至发出嗒嗒颤抖的声音。正常人连一秒钟都不用就能投进去的硬币,阿古为了投进投币口,额头在自动售货机上咣咣地撞击了五六次。

    这太让人不忍心了,英恩几欲上前去替他把硬币放进去,但还是作罢了,因为她想起了那条原则――残疾人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绝对不要帮助他们。

    阿古经过10多分钟的艰苦奋斗,终于把那枚硬币对准了投币口,用嘴投了进去。

    “当啷啷!”多么清脆的声音!

    阿古终于满脸喜色地重新用额头摁住牛奶咖啡的按钮,用扭曲的双手颤抖而缓慢地拿起了咖啡杯,在他后面不远处看着的英恩摇了摇头,转过身向澡堂走去。

    “哎!哎嘿哎!”

    阿古在叫英恩。

    “叫我吗?”

    “哎!”

    他用颤抖不已的双手手腕夹住那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咖啡递给英恩,杯里的咖啡洒到外面去了一点儿,这时,英恩看到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欢喜。

    “这……这么说,这……这是给我的?是为我准备的?”

    是的。阿古为了给英恩买一杯咖啡,饿了两顿饭,搞得妈妈心绪不宁,而且在澡堂里不顾大家的误会,经过一番艰苦奋斗,终于买到了这杯咖啡,他希望能给为自己洗了半年澡的英恩一件礼物,想要表达自己喜欢英恩的心意。

    英恩接过咖啡杯,哽咽了,因为太感动了,太高兴了。英恩感觉到了他深沉的内心。

    “谢谢!我会好好喝的。”

    当天,英恩终于往韩国打了一个电话,多年之后第一次往韩国打了电话,因为阿古为她买的咖啡温暖了她的心,她突然非常想听听承宇哥的声音。在询问了两个地方之后,英恩才接通了承宇母亲的电话。但是,是不是喜悦之后总是伴随着悲伤呢,她从承宇妈妈那里得知承宇哥的妻子前年去世了的惊人消息。

    英恩得知了承宇哥的手机号码,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一想到承宇哥的生活也遭受了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伤害,她的嘴就张不开了,害怕自己在电话里光顾得哭了。

    三个星期后,圣卡洛斯大学附属医疗中心的澡堂关门了,使用者和服务志愿者互相拥抱,互道珍重,相约半年以后再见。英恩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把因喜悦和悲伤而发抖的阿古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胸中怦怦直跳的声音和红彤彤的脸。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也见不到阿古了,阿古的妈妈带着他搬到了他舅舅所在的杜马凯泰岛,在瓦伦西亚江边经营以游客为服务对象的商店的舅舅,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卖水果的小店。

    然而,2000年5月11日,英恩从普佐那里听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消息――阿古死了。阿古的妈妈跟普佐联系,请普佐去那里看了看,令人吃惊的是:阿古是因为把一枚两比索的硬币含在嘴里饿死的,近10天没有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直到最后也不肯张开嘴,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把硬币含在嘴里。普佐说,他已经把阿古含在嘴里的那枚硬币带回来了,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来给英恩看。

    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英恩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看到两比索硬币的那一瞬间,她的眼前漆黑一片,全身也簌簌地颤抖起来。

    阿古……是不是爱着自己呢?他幻想着跟自己再一次见面的日子,是为了再见面的时候能给自己买一杯咖啡,而把硬币含在嘴里死去的?

    因为思念,因为过于思念了……

    是因为在他不能移动的身体里,心灵因爱情而疯狂,达到难以承受的程度,所以放弃了生命吗?真的是这样的话,放弃生命真的是愚蠢的事情,但是,谁又能断言说他这样做就是愚蠢的呢?

    英恩几乎无法呼吸,紧紧地把硬币攥在手心里,他的样子、他的脸浮现在英恩面前,英恩似乎看到了他深沉的内心。

    阿古爱着英恩。

    阿古因为英恩而死去了。

    英恩哭了,放声痛哭了。一想到那么思念自己、爱着自己而死去的刚刚20岁的青年,心就像是碎了一样。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说,没有任何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情,想到这里,英恩的心似乎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这件事让英恩想了很多。

    连自己的生命都肯舍弃的阿古的爱情……

    爱情是这么不顾一切、舍生忘死的东西啊!对于使自己明白了这一点的阿古,英恩感到十二分的歉意,这是一件既令人内疚又满怀感激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有愿意舍弃生命去爱着的人吗?有我真心爱着的人吗?英恩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不停追问自己这个问题。

    英恩决心回韩国,虽然暂时还有太多的事情牵绊,难以成行,但明年,一定要回到承宇哥生活的韩国去,英恩下定了决心。承宇哥也是一个人,自己也是一个人,如果能回去的话,真的希望回到从前。

    因此,英恩给承宇寄去了两比索的硬币,那枚硬币中有阿古的生命,也有绝对的爱情,英恩把它寄给承宇,是一种决心,也是一种誓言,发誓自己将像阿古那样爱着承宇哥,决不会再失去承宇哥,也不让承宇哥失去自己,这是她全部的心愿。

    承宇对英恩来说是永远的初恋,即使世界末日降临,天塌地陷,对英恩来说,这也是不变的真理,正是这一点给了英恩无穷的力量。

    初恋就像魔法一样美丽。

    无论生活如何蒙尘,岁月如何流逝,身体和心灵如何遍布伤痕,初恋依然如旧,朦胧而纯洁地留在心里,等待着。

    英思想要回归自己的初恋。

    想都不愿再想的那些深深的伤痕,承宇哥之所以遭遇那样的死别,自己之所以遭遇这样恐怖的悲剧,是不是因为命运要他们重新……重新……相逢呢?

    尽管无比心痛,无比自责,在混乱的苦痛当中,英恩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如果

    如果一幅画,

    可以画出千言万语,

    为什么我无法画下你?

    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描述我认识的你。

    如果一张脸,

    可以容下千帆竞渡,

    那么我将驶往哪里?

    除了你,我别无去处。

    只有你,留下来陪我。

    当我了无生趣,

    是你来到我身边,

    倾尽你的爱。

    如果一个女孩可以,

    同时身处两地,

    我将伴你左右,

    今天明天到永久。

    如果地球停止转动,

    慢慢死去,

    我会与你共度末日时光。

    当世界完结时,

    星星会一颗颗熄灭,

    你和我就将飞离。

    ――If

    Bread的歌,英恩和承宇重逢的那天,英恩入睡前听到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