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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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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一种幼稚心理,我至今仍认为与一个陌生且好看的姑娘走在回家的路上,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特别是这里不夹带着诸如利益之类的因素,就像追求纯粹的动物好奇,没有诺言,没有欺骗,没有要求,只是单纯地相互并列,身体与身体,话语与话语,孤独与孤独。

    我们坐在车里,透过玻璃,可看到外面移动的夜色,像是一种变化不定的城市晚妆,令人陶醉与不安,但我们已经成功了,所以,连不安都只是有把握的那一种不安,任何时刻都可以说不,都可以停止,当然,我们在继续,这是一种在自由的巨翼下附着的影子,是一种我们可以独立处理的乐趣,平等、无危险,且无麻烦,是两个意愿之间情投意合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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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我们下午才开始说话,现在却这样躺在一起,啊?”

    昏昏欲睡前,姚晶晶还发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感慨。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接着睡去。

    早晨我突如其来地醒了,窗外发出微光,四周静得只有姚晶晶的呼吸声,我起身来到洗手间洗了个澡,然后站在煤气灶边为自己煮了一大杯两人份的咖啡,咖啡的香味令人心满意足,我端着咖啡坐到电视前,打开电视,又打开DVD机,随便找了一张没看过的DVD塞了进去,然后按下播放键,一阵声音从电视中传出,我走到卧室门前,把门关好,却见姚晶晶直起身来,冲我叫道:“别关门,别关门。”

    “我看碟。”

    “没关系,我不怕声音,正好可以练练我的英语听力。”

    她的话声未落,电视里却传出法语声。

    我笑了,姚晶晶冲我招了一下手,我走到床边,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揪到床上,然后故意浪声浪气地说:“我文化不高,听不懂法语,但会胡背两句课文,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学着她的腔调说:“我们村长说了,隔夜菜热起来更香,回锅的肉才最好吃。”

    “拿出实际行动来吧!”她故意冷冷地说完,就转过身去,用全裸的后背对着我。

    我爬上床,匆匆脱去衣服,从后面抱住她,她挣着身子转过来,深深地喘息着,并紧紧抱住我:“别告诉别人。”

    “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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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的事情简直就像打仗,这个仗一直打到上午十点才完,我是说,我接到姚晶晶电话,她在电话里兴奋而大声地说,她从跳下床,洗澡,到衣冠不整地从我家冲出去,跑到出租车上,一直到面试通过,简直是一气呵成,最后,她被录取了。

    “出租司机看着我的样子,差点问我是要打车还是要报警,我一念之差,你得救了,我月薪涨到六千块!”

    “那我得谢谢你。”

    “不用,我落你那儿的口红可要收好,还有我的手机耳机,袁晓晨要是给搜出来,你就死定了。”

    “放心吧,耳机我替你使着,口红呢,”我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拿起水池边的口红,“还是CD的,我正缺粉笔,好在镜子上留小条儿,谢了!”

    “你敢!”

    我一边用口红在镜子上画了只地鼠,一边说:“还挺好使的。”

    “我一把火把你的狗窝给烧了你信不信?”

    “划火柴的时候小心点,别把你眉毛给燎秃了,长起来可费时间了。”

    “唉,你就不能说一句叫我爱听的话?”

    “祝贺你。”

    “这还差不多,我马上要去办一些手续,不多说了,以后短信息联系吧,注意你个人卫生,讲点乱搞道德,听见没有?”

    “听见了,女游击队长。”

    “再见,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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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我在最困的时候,在床上接到袁晓晨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一个桑拿房接她。

    “怎么啦?”我问。

    “一夜之间,钱包、手机、工作都没了。”袁晓晨语气沮丧地说。

    “一起吃中午饭吧,我还没起床。”

    “好吧,哪儿?”

    “你说。”

    “只要是大鱼大肉的那一种,哪儿都成,我都快饿瘪了。”

    “我再狠睡两小时就起,十一点半,大笨象的牛排怎么样?”

    “好吧――早点起啊。”她用可怜巴巴的语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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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准时来到日坛公园北门的大笨象西餐厅,发现袁晓晨已经呆在那里了,桌上吃空的盘子就好几个,她手里挥舞着一把叉子把金枪鱼夸张地往嘴里送。

    我坐定,叫了一杯红茶,袁晓晨唉声叹气地说:“你结账啊,可别怪我点多了,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东西也没吃。”

    “怎么了?”

    她好笑地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

    随即接着大吃起来。

    因为刚起床,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就要了个罗宋汤,用面包沾着吃了。

    吃完后,袁晓晨问我:“你那里方便吗?”

    “怎么了?”

    “我没地儿去了,”她用脚踢了踢,我这才发现,桌下竟有一个旅行箱零两个大手提包,“全是我的衣服。”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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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教给我一条经验,那就是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你千万别问,即使被你用尽办法知道了,那也多半是对你不利的事情,人们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自我鼓励机制,那就是报喜不报忧,人们本能地掩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而把有利的事情摆到台面儿上来,一棵植物,无论开出多么美丽的花,结出多么丰硕的果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的根正在黑暗的泥土中盲目地摸索,能否得到养料与雨水是全凭运气――花朵与果实,我才不信,骗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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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一个中午,在冬天的灰色冷风中,袁晓晨搬到我那里,她郁郁寡欢,开头的几天,不爱说话,也不做任何事情,趁我出门,我猜她是趁我出门,才打些电话出去。一星期后,她向我要了一百块打车钱,出了趟门,回来便有了钱包与手机,她煞有介事地把钱还给我,然后就像是受了打击一样,昏睡了几天,这期间我接了一个电影剧本,不时出去谈,也顾不上她,其中还有两天时间没回家,住在外面的饭店,我谈好剧本,带着一磁盘被整理好的电影情节回家,一进门便看到袁晓晨的笑容。

    “哟,阴转晴啊,美女!”

    “是啊,成天铁青着一张脸,把你都给吓跑了,我一小白领哪儿敢?”

    “瞧您客气的,请坐。”

    “老板,您先请!我刚去超市买了最新鲜的毒药,您说,是趁热喝呢,还是等凉了再喝?”

    “我建议你先喝。”

    袁晓晨拿起桌上的一筒秋梨汁喝了起来,然后清清嗓子,抡一抡胳膊,说:“我上网找工作,美女照都发过去了,还不见回音儿,你说这叫什么现代生活啊?”

    “你试试我的照片,没准儿就行。”

    “你的?把商家吓出了命案谁负责?”

    “公安呗,回头把你抓走我绝不拦着。”

    “一边呆着去――我告诉你,我对你前一段儿的表现意见很大!”

    “我怎么了?”

    “人家小白领经历了严酷的身心煎熬,你看在眼里,忘在心头,连句嘘寒问暖的话都不说一声,脸就像撞门板上没鼓起来,像话嘛你?”

    “我是怕打扰了你的悲伤,要知道,悲伤是一种很好的滋味,可牛啦。”

    “你一点也不爱我,就会嘻皮笑脸的往我伤口上撒粗盐!”

    “得了吧,我可撒不起,留着盐还往炒菜锅里撒呢,怎么舍得往你那儿撒?”

    “饭也不给人做点好吃的,净是方便面、速冻饺子,叫人家失业小白领儿的生活水平下降了一大截,饿得我夜里梦见过好几次大龙虾!”

    “我看你长得倒是越来越像小龙虾了。”

    “滚!”我话还没说完,袁晓晨跺着脚大叫起来,脸上也乐开了花,我知道,她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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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袁晓晨叫我带她去英东游泳馆游泳,我拗不过她,就带她去了,我换好衣服一进大厅,照例一头钻进水池,二话不说先游得一点劲没有了再说,等我重新爬到岸上才发现袁晓晨正稳坐在水池边,泳衣都没湿。

    “怎么着,你半裸着又没太阳可晒,不怕冻感冒了呀?我长这么大没听说有泳模儿这回事儿,游泳馆付你钱吗?走吧。”

    “别别别,有一男的看我半天了,我正想换姿式呢,你耐心点,我呢,反正也没事儿,叫他多看看,跳水里他就看不见了。”

    “那男的在哪儿呢――我帮你递句话吧?”

    “不用,就对面,你知道什么叫眉目传情吗?我再传一个过去。”说罢,向对面眨眨眼睛。

    我一抬头,果真有一男的坐在对面的水池边,人长得又黑又结实,虎头虎脑的,用两条短粗腿在水里划拉着。见我看他,把泳镜拉下来戴上,但仍向这边张望着。我明白了,一定是袁晓晨约了他或是他约了袁晓晨在这里见面。

    我讨厌成为姑娘们搞感情游戏的附属品,于是对袁晓晨说:“你先跟他传着,我就不耽误你了,回头电话联系。”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泳池,我到更衣处洗了个澡,然后换好衣服出来,在大厅里买了一瓶冰镇乌龙茶,边喝边走向停车场,在汽车边,再次看到袁晓晨。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怎么你也是一大作家呢,叫你没面子了。”

    我没说话,钻进汽车,袁晓晨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别生气啦,我只是想叫他瞧瞧你,他也爱看你的书,我跟他说我跟你好了,他不信,非要亲自看看。”

    我本想说“谁跟你好了”,话在嘴边停住了,觉得这么说伤人,也就算了,在一般的男女关系上,我特烦被人裹挟着做这做那,尤其是被不懂事儿的姑娘裹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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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开动不久,我便对袁晓晨说:“下面一个月我要写剧本,我想一个人写,你要是没地儿,我替你租一间房,你以后有钱了还我,没有就算了,一会儿路上找一报刊亭停一下,买几份报纸,你看看。”

    袁晓晨听了我的话,没出声,路上我到一报摊亭买了两期《精品购物指南》扔进车里,她也没看,直发愣,回到家,她进了门,飞快地钻进卧室,关上门,假装睡觉。

    到晚上,她走出来,眼睛哭肿了,坐在我的桌子边,伺机搭话。

    我在电脑前敲击,见她来,换成空档接龙,我翻着扑克,故意不跟她说话,在我的经验里,像袁晓晨这种姑娘属于纠缠麻烦类的,当炮友混着没什么问题,要是弄假成真,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决定铁着心肠不改初衷。

    一会儿,她走了,我听到背后有些声响,不久,袁晓晨拖着她的大箱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背上还背了两个包,出门都费了半天劲,我回头看着她,她也回头看着我。

    然后,她笑着说:“你别不忍心,别拦着我,我先去桑拿,明天自己找房子。”然后就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天都黑了,要走明天走,又不在乎这一晚上,去桑拿干嘛呀?”

    “我背这么沉的东西,正好先按摩按摩,这事儿我都盘算好了,你好好写你的剧本吧,我不打扰你了,再见。”说完,看着我的反应。

    我把转椅转了一百八十度,用后背对着她,继续翻扑克。

    果然不出所料,背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小蚊子般的声音响起:“你就不送人家呀,这天这么黑,外面还这么冷,我这么一无家可归的小白领儿,带这么多东西,碰上坏人怎么办呀――要是贪色呢,我可以咬牙忍过去,万一碰上那贪财的,我可有生命危险啊――再说――”

    我回过身看着她,她的脸色已转成笑模样,接着说:“再说,咱们这炮友当的也名不符实呀,自从我进了你这门儿,一炮还都没打过,说出去多难听呀――”

    “滚!”我笑着说。

    她见我松了口儿,把身上的背包“咣、咣”两声扔在地上,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狠亲了两口,用哭腔说:“我知道你风流自私还无情,也不缺姑娘,以后我除了打炮再也不麻烦你了。”

    40

    袁晓晨说对了,凭着风流、自私加外无情,我得以保持一种称之为相对自由的生活方式。

    一般来讲,只要在欲望与物质上不过于贪婪,便可不受别人的摆布与支配,只要放弃虚荣心,便可逃避一种不幸的命运,即,直接或间接的金钱美女的奴隶,维持一点点做人的尊严,我没有控制别人的欲望,只是在自己的手工小作坊里工作,工作时间由我支配,我不打扰别人,也拒绝别人的打扰,对于社会上那些风风火火的事业,我觉得多半缺乏意义,年轻时在文学艺术上的天真抱负也随着商品时代的到来烟消云散了,随着知识及阅历的增加,我更加看清个人私欲是如何打着各种幌子在社会上你争我夺,毫不相让,对于加入进去,我是一无兴趣二无能力,我在人群中确定自己的位置,那就是争取做一个无立场的旁观者,无情看待一切,看待这个由基本相同的生命意志所组成的花样百出的世界,我除了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责任外,不想再给自己增添新的责任,我了解了我的位置,我只是一名大众娱乐提供者,让大众得到消遣,从而赢得我自己的一份口粮,我还是一名只属于自己的诗人,因了解个体生命的孤独而忧伤,因忧伤而更深刻地直观生命的无力、迷茫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