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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放下电话,然后对我说声“对不起”,然后笑一笑。
我严肃地用英语对她说:“你知道,我**一直不能自理,你知道,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会给社会带来麻烦。”然后,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加重语气,“带来很大的麻烦。”
我瞟了一眼她假装吃惊的表情,再用手抓抓头发,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继续用英语说:“难道你不为我担心吗?”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儿,看着我仍认真地看着她,便迅速摇摇头,用英语回答我:“我不担心。”
“那么,”我的表情变得冷峻,英语也说得更加慢了,“让我提醒你一声,也许,也许,第一个受害者便是――你。”
她用小钢勺子敲一敲桌面,清清嗓子,用中文说:“你还没把学会的英语单词儿使光了吗?”
我点点头:“使光了,我等着你的总结性发言。”
“我的发言是――你真深沉,不过,我在精神病医院有朋友,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需要,很需要,至于你的朋友嘛,我希望他继续呆在精神病院,我认为那儿挺好的,反正当医生当腻了还能当病人。”
“你――”
“我不会要他帮助,我只要你的帮助。”
“你需要我帮什么?”
我于是用英语说:“你知道,我**一直不能自理,你知道,你也不能,但咱们俩要是齐心合力――”
“呸!放心吧,我能自理。”
“你知道,《圣经》上说,有些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呸!”
“那好吧,我认为《圣经》上也许说错了。”
她再一次笑起来。
我探探身子,离她更近一点,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你那个不可告人的坏习惯是怎么改掉的?说给我听听,相信一定对我有启发。”
“你――讨厌。”
“请别用讨厌来形容我,因为我已经被你说得心碎了,以后别这样好吗?”
她再次笑起来:“你这是看DVD看多了吧,怎么说话都带着盗版腔儿啊?”
我再次凑近她:“你要是真讨厌我,别明说,也别付账,然后拍拍屁股就走――别拍我的!”
她佯装站起来要走,听到我的后一句又坐下了。
“难道你要选择付账吗?”
“我不选。”
“那你选择――”
“你再说你再说!”她假装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用我的眼珠子绷死你!”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从来没有找到过像你这么难看的姑娘当女朋友,不禁心里痒痒想试一试,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气死我了,把你妈叫来,叫我告一状。”
“当上我女朋友你才有机会替我接近我妈,现在不行。”
“当上你女朋友还有什么好处?”
“在我甩了你到外面胡混的时候,我允许你在背后用最难听的话骂我。”
“这叫什么好处?”她被我逗乐了,我趁机凑近她,“送你回家之前,咱们还去哪儿?”
12
我们去了我家。
进门后,袁晓晨换了一双拖鞋,然后就背着她的双肩背,在我的房间左转右转,我一一向她介绍:“这里是书房,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厕所。”
“这里呢?”她推了推一扇关着的门。
我拧了一下门把手,让门打开:“这里是炮房。”
袁晓晨皱皱眉头向我正色道:“请注意使用礼貌用语,特别是当着我这样的正经人。”
我正要说什么,她又接上一句:“你太过分了,不过,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人。”
“这我倒没看出来。”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说。
“我渴了,想喝水。”
“喝完干什么?”
“骂你几句呗。”
“那我给你喝胶水,把你嘴巴粘住。”
“把我嘴巴粘住?”她睁圆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没用下流话骂你,说的只是通常的意思。”我这么解释了一句,因我想起以前我们说话时,袁晓晨这一伙儿姑娘曾把男子的**称作胶水。
“但脑子里却一直转着下流的念头。”
“在这一点上,我跟别人一样,但我不会下流到张嘴邀请你进我的炮房。”
“我自己进去行吗?”袁晓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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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己进去的,这一点,我可证明,后面的一幕是激情戏,但那种激情说起来有点下流,所以还是不说为妙,总之,从那以后,她便与我混上了,为了使我们在一起时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我们还给彼此的关系起了个听起来恰如其分的名字――炮友。这名字听起来粗俗下流,但当别人问起时,这么一说倒显得挺直率的,毫不含糊地把最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别人,不仅如此,这么说还有一个好处,能使别人误认为自己很潇洒,并没有把这种关系看得多么重。袁晓晨自己有时还向别人进一步解释,“我们是纯炮友,他没在我身上花过什么钱,哎,蠢货,你送我最贵的礼物是什么?”
“一双皮鞋,原价八百多。”
“你买的时候是多少钱?”
“打两折,一百八搞定。”
“你们看,就是我现在穿着的这一双。”一般来讲,袁晓晨会把脚从桌子下面伸出来叫大家看。如果是遇到更熟一点的朋友,她还会指着我大发感概:“你们瞧,他就这么糊弄小淫妇,真没水准,加油啊你。”
14
三年前,我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我认为,要进入这种状态,还挺不容易,需要一种精神上的铺垫,这种铺垫十分复杂,一句两句还讲不清楚,举例说吧,年轻时我一直不知所谓的“好”是怎么一回事,我干脆认为好便是从快乐这个词中产生的幻想,既然是幻想,当然用不着怎么特别的重视,在生活中,我发现,每个人认为的“好”都是好的一种,
但所有人的“好”加在一起,便成为一种相互矛盾的有关信念的大杂烩,可气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产生了更可怕的疑惑,那就是连“坏”也弄不清了,这是我读历史书的直接后果,人类的历史把我的头脑搞乱了,我不得不说,知道了很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以后,我彻底地对我个人生活的完善这一追求不抱希望了,历史书上讲得好,人无法超越他所属的文化历史环境,这句话的深刻之处,叫我领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小道理:我本人就没法超越环境!也就是说,我本人既不能比我所处的环境好,也不能差,若是处在两头儿,就会可悲地被环境给淘汰了。于是我决定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也就是随波逐流――不能太高尚,也不能太卑劣,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穷,不能太善,也不能太恶,不能太理想,也不能太现实,不能太纵欲,也不能太禁欲,不能太老实,也不能太狡猾,不能太干净,也不能太脏,不能太时髦,也不能太土鳖,不能太有名,也不能太没名,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老,总之一句话,胡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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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那是什么时候?日历上说,那是公元2000年,这就够了――我要说,在2000年,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是否有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在北京,重要的是,你必须年轻,和这座城市一样年轻,一样混蛋。
年轻和混蛋,在北京,在2000年,这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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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这个词语的有用之处,在于它不怕逻辑上的矛盾,含糊其辞却又清楚无比地勾画出所有事情的起因及结果,我知这是个混账想法,但如果不相信混账的力量,那么生活中就会被种种纠缠不清的矛盾所包围,被弄得筋疲力尽,这一方面,除了一个叫弗雷泽的英国人写了叫《金枝》的厚书可做一证明外,我还有亲身体会,我花大量时间与精力试图弄清一些人生道理,但结果却不如不讲理来得更方便,既然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那么无情地理解他们就是了,在理解别人方面,简单粗暴是最好的,用不着问为什么,因为答案百分之百是狭隘愚蠢,对于狭隘愚蠢有何可讲?条理分明地去理解它吗?我看是完全用不着,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点头摇头就是了,多半,我只是点头,在你没说完之前就点头,因为我压根儿就懒得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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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我认识袁晓晨,在冬天的北京,在西北风也吹不动的阴郁的惨雾愁云之下,我们的关系简单明快,一如原始人,那是一种纯度高得惊人的**,事实上,在床垫与棉被那么一个狭小柔软的空间内也很难建立起别的关系,那种关系不是叫人记住什么,而是相反,烦恼与恐惧,希望与受挫,一切都被暂时地悬置,然而,那种靠情欲悬置起来的生活却是短暂的。
生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切似乎是缓慢的,静止的,可突然间,你会发现,你已被这个时代,或是说,被那该死环境裹挟着一日千里,蓦然回首,旧情旧景依旧,然而那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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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开始,社会上**泛滥,其主要动力是商品交易,不知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商品都使用美女来搞推销,就连价值三五块钱的破玩艺也少不了美女,就跟你买了件商品还能顺手儿捎带上一姑娘似的,这些美女一律一脸贱笑,穿着暴露的或衣冠不整的高级时装,站姿与坐姿都十分扭曲下流,采用眨眼睛、努嘴巴、招手、劈腿等各种下三路的手法,协助商人向人们推销商品,也有干脆横躺的,目的当然是勾起男人的**,让他们火烧火燎,在性冲动无法满足的情况下产生花钱的冲动,对于女性顾客,则是激起她们的好胜心与摹仿欲,总之,各种媒体上美女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可气的是放眼街上走动的女人,则尽是一些盗版货,叫普通姑娘真是觉得在相貌上就低人一等,叫有点姿色的姑娘暗暗通过镜子打量自己,心里悄悄地为自己估价,看能不能卖得好――物质时代像飓风一样降临中国,横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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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当然被扫到了,不仅如此,她还是这一股新潮流旗下的一员猛将,她喜欢消费,也就是花钱,只要是花钱,就能令她感到满足,每一个具有市场意义的地方,都成为发挥她聪明才智的小战场,无论是上班的公司,还是商场,还是情人的枕畔,她都迷恋,在那些地方,无论是弄到钱还是花掉钱,都能叫她如痴如狂,在她眼里,所谓人生,便是最有效率
地挣钱或花钱,也就是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东西,或是出最少的力气,挣到最多的钱,而其中的精华便是把挣钱和花钱这两件事,与食和色这两件事有机地四合一,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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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毕业于一所杂牌大学,名字我忘记了,甚至她到底是毕没毕业,我也没弄清,学的专业完全谈不上专业,只是一些基本技能,据她自己讲,为了找工作,她曾花钱买过七八种假文凭,总之是应聘的时候临时抱一抱佛脚,用人单位想找什么人,她就买一张对口儿的文凭,要是把她的应聘简历凑到一起,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当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在谋生方面,她抱着完全的得过且过的态度,也不知是一股什么风吹得她刻苦过那么一阵子,往脑子里装了些可与中文搭配得上的英文,这样,她便可在无论什么公司,担任一些文秘工作,加上她在相貌上的优势,使她十分自信,认为找一个工作不成问题,保住工作更是不在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