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吸血鬼银行家温德塔待在排屋里,闷闷不乐地凝望着窗外,看着雪花从夜空中跌落。除了路灯散发出的微弱的橘色光芒,外面一片黑暗。夜幕像浴缸里的水一样舔舐着吸血鬼的皮肤。
他都在这把椅子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几乎没怎么动。这一年来,挫折一个接着一个,但这最后一个星期尤其让温德塔难以忍受。他尝试过――却失败了――阻止卢西恩接管王权,因此直接把自己放到了黑暗之地新统治者的对立面。更糟糕的是,霍尔本牢牢地占据着辅政大臣的宝座。这几十年来,霍尔本和温德塔都酝酿着对彼此的不满――每一点一滴对彼此权力的质疑都会影响到开膛手家族――而目前,辅政大臣有了摧毁他的最佳机会。
由于时间紧急,温德塔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反应。在卢西恩的手下追捕自己之前,他逃离了温德塔山庄,待在隐秘的排屋里寻求慰藉。在黑暗之地,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他的女仆――自从卢西恩继任后的那天晚上,他就再没听到过芮奎拉的消息。那么他暂时安全了。但他又不能永远躲下去。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温德塔逃走了,霍尔本搬进了山庄,大摇大摆地住了下来。一想到辅政大臣在他的私人卧室里睡觉,在他的餐桌上吃东西,在他的图书室里看书,吸血鬼那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血管里就会燃起熊熊怒火。他一定要报复――但当前他缺乏财力和人力。明显的解决方案就是去自己的银行,到保险库走一趟,但他很肯定,那里有人在守株待兔。温德塔并不惧怕任何人,但他并没有笨到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一队弓街警察。只要卢西恩不顾惯例,一直让警察待在街上,所有的正面攻击都注定会失败。
这么多年来,温德塔做足了预防措施,在光明之地银行的户头里存了钱,这就给了他穿越过去,开始新的生活的选择。他在伦敦的另一边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很轻易地适应那里的生活。但又怎么样呢?在黑暗之地,温德塔这个名字广为人知,是恐怖的象征,常被妈妈们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在光明之地,他什么也不是:一个小商人,不比商店店主强多少。永恒的平庸生活在召唤着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沮丧变成了对芮奎拉失踪的愤怒。虽然温德塔不止一次地想吸干她的血,但吸血鬼雇用了她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她谦恭的存在,甚至有很多次喜欢和她分享自己的某些想法。事实就是,他前所未有地需要忠告,而小女仆是唯一一个他能依赖的人。
芮奎拉不在了,温德塔只能事事亲力亲为。日益严重的食物问题让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头疼。因为不能接近他的钱和熟人,温德塔沦落到了在下弗利特跟踪一些倒霉鬼,像个普通的拦路贼一样躲在暗处,还要时刻提防弓街警察。这样的时刻,在街上走动的人通常是无家可归的顽童和神经错乱的老人,他们的血少得可怜,跟稀粥差不多。现在,温德塔被饥饿折磨得昏昏欲睡,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
温德塔刷地一下睁开眼睛。雪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雪花包裹住了黑暗之地,让他没法看清门前的台阶。他饥渴地用舌头舔了舔冰冷的嘴唇。要么就是霍尔本设法追查到了他的踪迹,要么就是某个人选择了最坏的时机来拜访他。他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大厅。站在门外的是人,他饥饿的身体感觉到了鲜血在人类的血管里流淌,温德塔的牙齿一阵刺痛,他打开门,准备发动攻击。
“你好。”乔纳森说。
有生以来,吸血鬼第一次失去了语言能力。
“是你?”他吃力地说。
“是呀。让我们进去吧,外面冷死了!”
男孩的衬衫和马甲上落满了雪花,冻得瑟瑟发抖。温德塔恢复了从容自若,露出了虚伪的假笑。也许他还是能在这个星期里获得些许满足。他让到一边,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当然可以了,斯塔林。”
“太好了。”
乔纳森从他身边挤过去,走进了大厅,往手心里呵了口气。
“我很吃惊,你竟然能够找到我,”温德塔说,他的手指在微微抽搐,想要扼住这个男孩的脖子,“我还没发觉有人能知道我最近的下落。”
“是我告诉他的,先生。”一个女性的声音回答道。温德塔猛地转过身去,看到芮奎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吸血鬼怒吼一声:“我早就该知道的!不管斯塔林在哪里出现,我忠心耿耿的女仆都会跟着。”
一道剪影落在芮奎拉的肩膀上。
“不要怪她,”哈里?皮尔斯说,“如果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们会去的。相信我。”
“连他也来了?”温德塔声色俱厉对芮奎拉说,“在黑暗之地,还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吗?”
“温德塔!”玛丽安在人行道上叫道,赏金猎人从暗处走到了街灯的光芒下,头发被染成了耀眼的蓝色。她假惺惺地挥了挥手:“见到你真好!我想你认识阿兰吧?”
她身边站着一个瘦削而苍老的男人。吸血鬼一眼就认出了阿兰?斯塔林。一年多以前,就是阿兰把温德塔用来进食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差点儿终结了他的生命。阿兰毫无惧色地回望着他,脸上带着冰冷的轻蔑。温德塔咝咝地叫着,往前跨了一步,但被芮奎拉抓住了手臂。
“等等,主人,求您了!”她乞求道,“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都很难熬。卢西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果我们互相攻击,就没有希望了。但如果我们团结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温德塔冷酷地问道。
“就算是您,也不能单独做到这件事,先生。”
他们僵持了很长时间,温德塔始终死死地盯着阿兰。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带着几位客人走进了排屋。
几个人心神不安地坐在温德塔的书房里,召开了一场战略会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吸血鬼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乔纳森的故事,好像对他们逃离医院和绑架了威尔逊警官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有在提及夜间狩猎时,他的眼睛里才燃起了憎恨的光芒。
“很好,很好,太好了,”他咯咯地笑了几声,“卡内基这次真的玩完了。这几十年来都没举行过狩猎活动了。”
“这么说,你听过这件事?”乔纳森问道。
“斯塔林,卢西恩的曾祖父――阿尔伯特?开膛手本人――请我参加过一次。这个市镇里,只有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才能参加狩猎。”
“我并不太指望自己这次被邀请。”玛丽安愉快地说。温德塔没理睬她。
“很遗憾,当时我专注于在光明之地的业务――从一个老生意伙伴那里收回贷款――所以没能出席。不过,这里的某个地方应该有本书,是一个出席过的人写的。”
吸血鬼优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书房的书架前面,伸出手指划拉着皮质书脊。“谢天谢地,虽然不得不把大部分藏书暂时留给辅政大臣保管,但我的一部分书在这里。好了,找到了。”
温德塔拉出一本小书,看了看猩红的封面:“《夜间狩猎自白录》,作者巴纳比?埃勒白。我跟埃勒白很熟悉――作为一个黑暗族民,他很虚弱,紧张兮兮的,并且对自己的文学地位估计过高。这场夜间狩猎大约发生在八十年前,那时是阿尔伯特在位。即使以开膛手的家族的标准来看,他也是个残忍的人。”
乔纳森抬起头,看着吸血鬼光滑而年轻的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不死生物共处一室。他默默地坐着,听温德塔大声朗读道:
黑暗纪38年,7月17日
几个星期以来,辅政大臣萨利?波特这个叛徒让黑暗之地群情激奋――这个恶棍企图趁阿尔伯特?开膛手睡觉的时候对其下毒(假如世界上还有更卑鄙和怯懦的暗杀手法,那就超出了笔者的认知了)――因此,他面临着夜间狩猎的审判。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没机会参加,但格兰德上的男人和女人们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然而,感谢我在布莱克切波尔的书记员身份,在狩猎开始的两个晚上之前,一张黑色的请柬落进了我的信箱里。单只是看到阿尔伯特?开膛手的签名就足以让我满怀期待地颤抖。
那天晚上,我穿着血红的骑马装,赶到了布里克摩尔最高的山脊上。沿途都有火盆照路,指引着我来到了处于狂乱的准备状态的营地。葡萄酒慷慨地流淌着,空气中弥漫着下流的合唱歌曲。黑暗之地最尊贵的社会名流都在场:艾伯特瓦男爵夫人、汉维特?黛拉?罗莎和佐治?俄摩拉。然而,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阿尔伯特?开膛手――本区的最高统治者,他骑在马上,如同端坐在王座上一般,带着无可挑剔的洒脱和庄严。火光下,负责带路的地狱犬绷紧了铁链,巨人铁匠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用力拉扯着它们。在它们流着口水的嘴巴里,我看到了通往永恒地狱的入口。
戴着手铐的波特被拉到了猎人们面前,猎犬发出了饥饿的号叫声,人们也跟着大吼起来,加入了这邪恶的合唱。囚犯被问到是否有最后的遗言――他保持着缄默,脸色比鬼魂还要苍白。直到最后,他还是个懦夫。马儿们长嘶着,急不可耐地跳跃着,波特被放开了,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夜色中。按照传统惯例,二十分钟过去后,阿尔伯特把号角放到嘴边,吹出了震耳欲聋的信号:夜间狩猎开始了。
对于追逐的过程,我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稚嫩的骑手,跟不上狩猎的大部队。我还记得雷鸣般的马蹄声在身侧回响,马队准确无误地穿越黑暗,地狱犬在隐隐咆哮。我跟在其他骑手后面,听到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号角声――这是猎物被放倒的信号。随后在篝火边的闲谈证明,是阿尔伯特本人赢得了狩猎,他疯狂地踢打着身下的马儿,才赶在最前面发出了致命的一击。甚至还有谣传――用最轻柔、最谨慎的口吻说出的耳语――开膛手为了第一个撕咬到辅政大臣充满耻辱的身体,曾经和一头地狱犬扭打了一番。
剩下的时间在饮酒和唱歌中度过。第二天早上,萨利?波特饱受蹂躏的尸体残骸被挂在了泰伯恩树上,这对市民们是个残酷的提醒,即使是在黑暗之地,也不是所有的犯罪活动都会被原谅,也不是所有的罪恶会被免于惩罚……
温德塔啪地一下合上书。“总而言之,”吸血鬼说,“卡内基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