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去走走,别窝在家中,否则,要钱来无用。”
“酒叫什么名字!”
“丝路。”他很得意地回答。
“啊,自然。”我怎么没想到。
我没有送他,我们像金婚纪念的老夫妻,举手投足都有默契,或是好朋友,没开口就知对方想说些什么;最要紧的是,我们互相包涵。
苏杏与周桃问我:“那是未来姐夫吗?”
“没有的事。”我答。
我剪了短发,换上冬衣,很快投入生意,替公司寻找欧美代理商,洋人十分认真:“严格来说,这不是传统葡萄酒,最好另外命名。”
我头痛,渐渐心胸思想都被酒名占据,烦得寝食难安,又搜购大量书籍作为参考。
汪翊回来看见,“咦,”他装模作样查探我背脊,“伤口痊愈了?”
我竟不知他说些什么,瞪着他。
“你别烦恼了,我们决定叫丝酒。”
噫,我怎么没想到,我叹气,“我真笨。”
汪翊捧起我双手,“女人是笨一些的好。”
我啼笑皆非,“这些是有意思合作的代办,”我把资料给他,“只是担心运输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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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说比自欧洲运来还远。”
“错,我们用陆路,”他摊开地图,“由我去说服他们。”
我担心利润,但是想了一想,如果这件事能挽救那么多失落灵魂,赚蚀已不是问题。
丝酒在著名会所举行发表会,刻意标榜是国货,我穿一套深灰上班服站在汪翊身后。
我看到古志与郭沛,他俩不约而同穿上条子西装,一个配红领带,另一个带银色领带,他们谈笑风生陪同要人品尝酒味。
汪翊轻轻说:“他们没看到你,他们全神贯注要做生意。”
应该如此,他们本来就是一流销售员,如今翻身靠这只酒牌,当然要施出浑身解数。
汪翊忽然说:“朱小姐,你姿色是大不如前了。”
我淡淡回答:“彼此彼此。”
汪翊不愿放过机会,继续说下去:“从前一进会场,老远就看到伊人那红粉绯绯亮丽的小脸。接着,是一双会说三言两语的大眼。”
我说:“这里没我的事,我失陪了。”
汪翊拉住我,“朱咪――”
“我没事,我已习惯阁下的冷嘲热讽。”
我从另一道门走出电梯大堂,一转头,看到罗光甫,他由两名亲信陪同,外型出色的他一进场便吸引到众人目光。
汪翊有一丝惊讶,仿佛罗光甫不请自来,不过他立刻说“欢迎欢迎”。
他俩殷勤握手,我在远处看着他俩,忽然觉得汪翊顺眼的多。
莎剧麦克佩斯中苏格兰王邓肯说过:“知人口面不知心”,那是正确的,但是我此刻的目光已经比较真确,我唏嘘,一个人,吃过亏便会学乖,我不比谁聪明,不过是惨痛的教训难忘。
我一个人静静等候电梯。
忽然有人轻轻叫我:“咪咪。”
我缓缓转过头,那人正是罗光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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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我微微笑,“好吗,丝酒是你的品牌,我喜欢极了,许久不见,你仍是老样子。”
真好笑,我不与他计较,他就自以为真的没事值得计较。
我不过是假大方,不过,假大方也已不容易。
我客气地说:“我叫人把酒送到府上。”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先谢谢你,我好像还有一只手表在你处。”
我更加客套,“我找到了一定一并送上。”
“咪咪。”他欲咽还休。
我等他下文。
他这样说:“我时时想起你。”仿佛荡气回肠。
我还一句:“我也是。”
“咪咪,我们――”
他还想说下去,这时汪翊忽然走近,不知怎地,我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伸出手,挽住汪翊的手臂,这时电梯到了,罗光甫与随从离去。
汪翊看着我,“人已经走了,你可以松手。”
我把他扯得更紧一点。
“他同你说些什么?他自动向我献身,愿意把丝酒运往英伦。”
我问:“你怎么回答?”
“英伦代办是光耀行,我们已签合约,你又同他说什么?”
“我还没开口,你已经出现。”
他似乎很放心,“你还拉住我干什么?”
我这才缓缓松开手,是为着安全感吧。
他又问:“你贼兮兮笑什么?”
我吁出一口气,“汪先生,我在阁下眼中是越来越不堪了。”
“我还有事要忙,傍晚见。”
我自行回家,腰腿都有点酸。
周桃找我:“一位罗先生找你,问要你的电话号码。”
我诧异,“他怎么找到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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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姐,我正用你的手提电话。”
我想一想,“你说我不在本市。”
“明白。”周桃笑。
“各人好吗。”
“妈妈仍希望你把房子转到她名下。”
“请她不用再想。”
周桃又笑,“咪姐说话真是实实在在一句是一句。”
隔一会电话又响起来,我问:“是汪先生?”那边却答:“我们是华丰银行。”
稍候有人按铃,我又扬声问:“是汪先生?”“是我,丽蓉。”
稍候丽蓉进门说:“我到酒会怎么没看到你?”
“我早走,我已忘记如何应酬。”
“你倒是轻松,汪老大做的臭死,我还见到古志与郭沛,两人老多了,可是正在感慨,他们的女伴到了,年轻貌美,莺声呖呖,气死人。”
“丽蓉,你说话益发粗俗。”
“为何斯文,像臭屁,臭屎,这些,根本全部存在,用起来十分痛快。”
我无可置评,年纪大了,我们渐渐放肆。
她坐下说:“我就喜欢讲一屁股坐下。”
我笑,“对,不用尊臀用什么坐。”
“你家的丝酒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谢谢。”我由衷高兴。
“蚀本生意反而大获全胜,朱咪,你走运了,经过那许多,也该论到你凉快了。”
这时有人按铃,我高声问:“是汪翊吗?”
有人送花来,却是汗美集团的名片,来人说:“汪先生说朱小姐喜欢牡丹花,所以命我送来。”
我喜欢牡丹花?不不,我不喜欢牡丹花,我喜欢雪白芬芳的姜兰。
丽蓉说:“没想到汪翊也在学心思。”
我招待丽蓉吃点心,张罗许多甜品。
她问:“你的心可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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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答,白天还好,晚上做梦,时时看到过去的人与过去的事,随时都不愉快,就算见到外婆影子,也十分惆怅。
“时间太多,”丽蓉说:“时装店,家具店,还有美容院、首饰铺、甜品小食,仿佛都是姨太太的生意。”
“胡说,大太太做什么?”
“正室做洋酒生意。”她讨我欢喜。
我说:“正室什么也不做,陪着子女到欧美读书。”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
我们两人大笑起来。
丽蓉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个人。”
“谁?明星歌星也是人,别打扰别人工作。”
“去到你便晓得。”
我与她特地乘车到银行区一间女装名店总部,丽蓉在鞋子柜旁边坐下,拉一拉我,示意我往左看。
只见柜台后有两个穿制服的店员正在结算。
我莫名其妙,“谁?”
“看仔细一点,一老一少,看老的那个。”
我比较留神,那中年女子分明是店长,她向失望顾客解释,某款式手袋需要轮侯。
丽蓉嗤一声,“放屁,买手袋如轮米?我才不要。”
我按住她的手,给我依稀认出来了。
这难道是――长面孔,棕黄皮肤,高挑身段,中年了,可是打扮得十分得体,头发挽脑后,结一个小小黑色蝴蝶,身上制服笔挺。
“认出没有?”丽蓉追问。
我踌躇,这样熟悉,这是什么人?
丽蓉揭晓:“这是曹姥姥,曹安老太,曾经一度是你与我的上司,把我俩炮制得哭笑不得,她嫁到国外,不知怎地,又回来了,现在此卖手袋。”
我发默,稍候说:“做售货员也是正当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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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希望在五十大寿还站在店面伺候人客吧。”
“生活要紧。”我喃喃说。
这时店员过来问我们看中什么,丽蓉一指,“每个颜色一双,七号。”
我轻轻说:“看够了,走吧。”
丽蓉问:“你不上前与她招呼?”
我摇头,“走吧。”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叫不值一哂,你根本不放心上,你早已忘记。”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不愿意记得,一切皆因曹安给我的一张照片而起,饮水思源。
我垂头拉着丽蓉从侧门离去。
丽蓉说:“老太是前车之鉴,弄得不好,我同你就是这个光景,所以,朱咪,莫应了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这两句话,曹姥姥往日淫威何等凌厉,你我均领教过,她今日折坠,我与你却不敢报复,均因唇亡齿寒,毛骨悚然。”
我静一静才说:“你太悲观了,那份职业收入不错。”
“可是你想想她从前。”
“从前也不过是一个小主管,是她不知收敛。”
“可幸我们比她有智慧。”
“女性已经挣扎了这么长日子,我们若不比母亲阿姨大姐辈聪明一点,简直不用活了。”
这时路上有人叫我:“朱小姐。”
是汪翊,我惊喜的转过头,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叫他的朋友,她也姓朱。
我低下头,怎么搞的,一直挂住汪翊。
一边丽蓉说下去:“朱咪,我要去新加坡一趟。”
我握住她的手,“别嫁太远。”
“谁去嫁人,我会转赴马来西亚看木材。”
我祝她大展鸿图,“也别把钱看太重。”
她苦笑,“今天不谈这个,今天我已被吓怕。”
我们分手之后,我忽然回到母亲的家去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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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我开门,“你来了。”相当冷淡,“有事吗?”
我没事,只见她一个人在厨房学做寿司,技巧显然不够成熟,寿司像一堆烂饭。
她洗净了手,我以为她会给我一杯水,可是没有。
她说:“你两个妹妹都有工作了,家里环境比从前好太多。”
我讽刺的问:“你呢,你可有新男朋友?”
她瞪着我,“有几个女儿会这样同她母亲说话?”
我知道我们母女永远无法好好对话,太多龃龉,太多伤痛。
她说:“你不愿把房子归我名下。”
我答:“你可以住到老死,谁的名字不重要。”
“你不信任我。”
“是,我不信任你,你会把房子变卖,套取现金,与男人享用,然后发觉,又一次被骗。”
她忽然走到我面前,伸手给我一记耳光,“你左手给我钱还有右手给我钱?你导纳感我如乞丐般舍施丁点就可以侮辱我?”
我掩着脸呆呆地看住她。
“你赶走我们好了。”他斥骂:“你这种不孝女!”
我静静开门离去。
我回到家中,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与母亲,至死不会谅解,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敌人会变成朋友,我们会否极泰来,可是,我与母亲,永远没有缘分,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惹她憎厌。
汪翊的电话终于来了,可是他说:“我要与客户吃饭,想你也不会来,不过,我们在桑菊,万一你改变主意――”
“谢谢,我弃权。”
“那好,明天见。”他挂断电话。
他竟没有别的话要说。
有人按铃,我去开门,见是两个妹妹,便说:“我没生气,你们放心。”
她俩进来坐下,“吓死我,以为咪姐要赶走我俩,说实在,虽有工作,可是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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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穿不了衣服,装了身又没钱吃饭,什么都靠咪姐。”
“为什么妈妈说话不似你俩?”
“她生你下来,自觉没有必要低声下气。”
我感慨,“每次见面,都大吵一场。”
“她说你登门侮辱。”
我说:“你们看呢?”
周桃说:“咪姐,你怪累,我替你揉揉脖子。”
苏杏说:“咪姐,我来捶腿。”
周桃问:“葡萄酒有前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