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然后继续上路。上路之前我们整理了一下包裹,除了激光枪和工兵铲以外,我们只带了两顶头盔式射灯、几支信号弹、所有的能量棒和一罐止痛喷剂,其他东西都扎好搁在原地。
我们沿着这条大裂隙往下走了好长一段,把刚才掉下去的应急灯捡到了。这是我才看清,这里两侧的岩壁上的双层界限分隔越来越明显,最开始只是印痕,后来颜色越来越深,再后来干脆就成了一道细微而清晰的缝隙,就好像有一双大手把黄褐色的岩层拍在青灰岩层上,却没有完全吻合。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模糊的壁画,只是我们无心去钻研。
这条通道越走越宽阔,到了后来,人不必再弓着腰,基本可以直立行走了。只是血迹越发淡薄,不知何时就会消失。
在逼仄的通道里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走在最前面的贝不住忽然停住了脚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好像看到前头有人在招手。我心中一喜,说难道是甄缳和大营子他们?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前方冥冥中果然隐隐有一只手伸出来,微微摆动着。
等我们靠近之后,应急灯一抬,两个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眼前确实有一只手臂,但准确地说,是一截枯骨。臂骨颜色枯黄,可见相当有年头了,臂骨的另外一端被压在了岩缝中,所以它还能横在半空,随着风声微微摆动。看来这支手臂的主人竟是被活活压死在这里,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手臂末端的指骨摆出了一个奇特的手势:拇指叠在无名和下拇指上,食指和中指叉开竖直。这大概是古代求生的手势吧,我们猜测。
我和贝不住一下子都意识到,看来几百年前,这个洞穴的上半层褐黄色岩层还不存在,这里还是个露天场所。直到某一天发生了剧烈的地质变化,上层的褐黄色岩层才突然压在了青灰岩层之上,那个手臂的主人来不及逃走,被活活压扁在了岩层之间。
既然这手臂能被微风吹动,那说明前头应该是一条活路。我们快走了几十步,眼前的通道豁然开朗,那种憋闷的感觉一扫而光。我们站在黑暗里,伸开手臂呼吸了一阵,然后贝不住打出一枚照明弹。照明弹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划过一条弧线,驱散了我们眼前的黑暗。
而在光亮下暴露的奇景,让我和贝不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在我们眼前,是一个垂立着无数钟乳石的褐黄色穹顶。它极其巨大,像是把一个体育场扩大五倍然后再倒扣过来。在它的下方,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山体空腔。而在这个空腔内,居然坐落着一片古朴的园林式建筑。
我们爬出裂隙的位置,恰好位于一座状如蝙蝠的小山顶。从这里,我们可以俯瞰整个园林。山中的植物早已尽数枯萎,化为团团干枝,可那些建筑依然错落有致地矗立着。山脚下联接的是一片寿桃形状的大湖,湖面死寂一片,湖中三座小岛,一条长堤,湖边还缀着一圈蛇身逶迤长廊,虽已倾颓坍塌,但仍能看出其规模之大。
照明弹徐徐落下,久违的光亮将建筑群拉出长长的影子。我能够想象得出,它们当年一定也是古北京的一处景致,沐浴在阳光和星光下。结果地质灾难改变了一切,碗状的巨大山体倾倒过来,把它整个扣在了地底。数百年来,它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呆立在黑暗里,只靠着两座山体之间无法弥合的一道裂隙与外界联系。
照明弹慢慢熄灭在湖上,最后一点火苗转瞬间就被漆黑的水面吞噬了……
“这就是苦海幽州?”我看着这奇景,几乎不能呼吸。眼前这片湖水很大,但要说是苦海的话,似乎又小了一点。
“我看不像,也许周围有什么标记,先四处看看。”贝不住搓着手,眼睛闪亮,很是兴奋。这么一个大型建筑群,里面一定藏着不少宝贝。我们沿着小山往下走没几米,忽然看到一面巨大的石碑。
这石碑估计得有十米高,四脊有四条行龙,须弥座束腰,前后左右都雕刻着许多神兽仙人和文字。我一捅贝不住,问他上头写的是什么。我拿起手电,一行行照过去,把最大的几个字念了出来:“万寿山昆明湖……呃,还有一行……‘到此一游’?”
“万寿山昆明湖到此一游?什么意思?”我自己颇有些迷惑,字我认识,可意思却有些含糊。
贝不住道:“前六个字是刻上去的,后四个字是写上去的,应该是不同时期留下的款识。前者是地名,后者是题跋――可惜年代久远,到底是谁到此一游已无法可考了。”他遗憾地用指头擦了擦碑面模糊的字样。
“既然是地名,应该能在你的藏宝图上查到吧?”我提醒道。
贝不住一拍脑袋:“你不说差点忘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藏宝图,趴在地上研究了一下,一拍大腿:“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古北京的五环西北角,这里确实有一片园林,还有个湖,哎哟,还是皇家留下来的呢!看来咱们的方向没错!再继续朝东南走,就能到中关村了。”他欢欣鼓舞,低头又看了一回,脸色却有些变了。
贝不住抬起头,神色凝重了许多道:“赵老师,咱们方向没错,可是却进错地方了。”
“怎么说?”
“有个词叫‘寿衣’你听过么?是古人为死人穿的衣服,可见这个‘寿’字,是古汉语里对死者的讳称。”贝不住说到这里,眼睛眯了起来,他看看四周,语速放慢:“这万寿山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我咽了口唾沫,麻酥酥的阴冷感从我的尾椎骨直攀到头顶。此时照明弹已经熄灭,四周重新陷入黑暗。我们打开了头盔的照明灯,只能看清身边几米范围。远处山中那些枯萎的老树像是一群怪人,摆出张牙舞爪的姿态,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我们。
贝不住继续道:“这个地方呐,恐怕是古代帝王的明园。帝王们为了死后能继续享乐,就用人命堆出这么一座园子,又把它反扣在山中极阴之处,指望自己到了阴间也有地方去玩。从那条长蛇游廊来判断,恐怕这园子是修给哪吒大帝的――我的祖先都写在U盘里了。”他摸摸胸口挂着的宝贝。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泥泞血腥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万多名奴隶被活活杀死,用鲜血浸泡土地,再用尸骸与泥土堆成如今这座小山。我简直不敢去想,那昆明湖到底水从何来。
我们朝着山下走去。这一路上,沿途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骸,少则一二具,多则七八具,都凑成一堆倒在山中各处建筑之前,无人盛殓。白骨莹莹,与这万寿山的名字倒是相配得紧。最奇怪的是,这些骸骨都做着和被压在山中尸骨同样的动作――右手或左手的拇指压住小拇指和无名指,食指与中指伸直。
贝不住忽然停下脚步,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忘了,这是剪刀手。”
“剪刀手?”
“对,剪刀手。这是个吉兆,凡见阴阳指,附近三米内必有宝物。”
黄得头左顾右盼,很快在一处宝塔前发现了两具骸骨。这两具骸骨直挺挺靠在塔前,手做剪刀状。贝不住丈量了一下尺寸,在四周略微一转,果然在骸骨附近找到了另外一具骸骨。这骸骨无甚异处,只是手里捧着一台黑乎乎的东西,前有矮圆筒,后面是方形。
“赵老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贝不住笑得褶皱都没了,把这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玩赏。我摇摇头,古董我是彻底的外行人。贝不住忽然端起它来,把圆筒对准我。我这才发现,圆筒可以转动,里面嵌着一块玻璃。
“这叫做照相机,是古人留影之用。这东西在收藏界可是价值不菲,今天居然让我遇见了。”
贝不住说的得意,我看了眼热,也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一个剪刀手,按图索骥,却只发现一部薄如名片般的相机,跟贝不住手里沉甸甸的货不可同日而语。
“剪刀看缘,相机看命。每一个剪刀手附近,虽然多半会有相机,但相机品类不同,纹饰不同,价值也是千差万别。你看,我这台是暹罗窑出品的尼康纹D90单反带广角镜头――看见后头这小屏幕了么?这说明它还是一台数码机。古代有句话,叫破家单反,那个时代就已经让许多人倾家荡产,何况现在?”
“那我找到这部呢?”
“你这应该是卡片机,不带镜头,水货,不值什么钱。”
贝不住眼界太高,他所谓的“不值钱”,对我来说也是好东西了。我把这那件单反挂在身上,卡片机揣在兜里。贝不住又道:“这里阴气太重了,时间长了会被尸气侵染,不宜久留。咱们赶紧离开。”我本想多找几件,可又担心甄缳和大营子安危,便也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加快脚步,很快来到万寿山的脚下。远远的,我们看到山道旁立着一间长形翘檐房屋,在黑暗里中门大开,像是一头饿兽张开了大嘴。
贝不住一看,不惊反喜:“古人起园,讲究风水。这里畔山傍水,前龙后虎,正是整个明园的阵眼所在――里面必有珍宝,咱们进去看看。”
这阵眼没有院子,进门就是正厅。我踏进去时伸手扶了一下门框,忽觉头顶阴风阵阵,一抬头,头盔顶灯赫然照出一个老女人迎面飘来,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我哎呀一声,吓得倒退了几步,拿手去挡,却觉得手中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眼看那老女人就要凑到面前,那死板僵硬的老脸纤毫毕现,贝不住连忙把头盔顶灯调亮了一级,整个屋子霎时被白光笼罩。
我这才发现,飘在我面前的原来只是一张画像。这画像原本半悬在空中,估计是我的动作破坏了微妙的平衡,画像自己飘落了下来。我暗叫晦气,在画像上踩了几脚。贝不住告诉我,这女人穿的衣着是清代的,应该是这园子的殉主。
“你怎么知道?”我问。
贝不住一指周围:“你自己看。”我低头一看,这正厅是个大敞间,中间摆着一圈几字形的棺材。这些棺材形状狭长,是以木料为框,正面和侧面嵌着玻璃,所以是透明的。每一部棺材里,都搁着一些物件,有大有小。很有规律地放着各式珍宝:佛珠、玉佩、胶卷、图书画册,还有金属质地的小塔模型和长方形的照片纸――贝不住说在古代这叫明信片,“明”通“冥”,是为了给死者传递信息用的――看来这是那老女人殉葬时的陪葬品。
按说这都是好东西,可我看到贝不住对这些诨不在意,一直拿手电在屋子里乱晃,很是惊讶。贝不住不屑道:“赵老师,你是没古董常识。常言道,一电二木三金四玉,意思是说,电器是最难保存的,所以最值钱。木器次之,金器再次之,最不值钱的就是玉器。这些佛珠玉佩小模型什么的,都只是个添头。真正的宝贝,可是还在这屋里呢。”
“在哪?”
贝不住微微一笑,一下子爬到水晶棺材。胶鞋踩在水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高抬双臂,朝着屋顶一角伸去,过不多时,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银白色的金属长筒,长筒一端是一片凸起的水晶,屁股后头缀着根线,底下还有个可以转动的座轴。
“阵眼阵眼,无眼则不成阵。这东西叫做电眼,能够俯瞰万物,洞烛古今。古人在要冲关键之地,都要摆放此物,以示警诫――若不是在这阴山之地,可很难找到品相如此完好的电眼……”
贝不住小心地一手捧着电眼,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捻着尾线,一路往下摸去。我看到在墙角处的墙壁上有一个基座,贝不住顺着线摸到这里,左手轻抬,咔吧一声竟把尾线从那基座上扯了下来。我这才发现,那电眼的尾线膨大,伸出三条直钩好似蝎尾。而那基座上,却现出一张人脸,这脸颇为抽象,只有两眼一口,双目狭长眼角下撇,神情悲戚;而那一张扁嘴直竖,似是惊诧。
贝不住看出我的疑惑,解释说古人没有无线输电,电器驱动皆要靠这东西。这东西有个名目,叫做蝎尾蛰脸,与黄肠题凑一样,都是判断古代年份的重要依据。说话间,他已把尾线缠好,把东西搁进背囊里。
我正琢磨要不要也卸下一个来,屋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我从地上跳起来,这声音,立刻分辨出是甄缳的沙漠之鹰的声音。贝不住赶紧把东西揣好,和我一起冲出屋子去。声音的来源是在那片湖边的长廊附近。我们抄起激光枪,沿着湖边朝那边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