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事后想了多长时间,凯特-莱利都没法确切地解释她为什么要在一个寒冷刺骨的十一月早晨跟着乔纳森-斯塔林。当时看来,这个行为太无聊了。但凯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事实就是,她首先注意到了乔纳森的不同寻常――毕竟,这个男孩擅长的就是不惹人注目。凯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三年前的运动场上。他站在边线附近,在寒冷中瑟瑟发抖,手缩在长长的T恤袖子里,头发在风里痛苦地挣扎,显得跟其他人格格不入。虽然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但貌似没人注意到他――体育老师跑过去为犯规行为吹哨子时,差点儿踩到了他的脚。隔着半个运动场的凯特正在等待着曲棍球比赛开始,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唯一一个觉察到乔纳森的存在的人。在回更衣室的路上,她指着那个男孩,问朋友们是否认识他,但大家都耸耸肩,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了。
然而,凯特从那个时候起就保持着对乔纳森的秘密关注。但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她也说不上来:貌似并不是因为他很英俊。他就像个鬼魂般在校园的操场里飘来荡去,基本上不跟任何人说话。有时他在课堂上,有时又不在。有时凯特会看到他在大白天走出学校大门,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有时一个小个头的女人会把车停在前门,接他回家。看来,不管他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关注。
然后,有一天,他彻底消失了。
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会让学校里闹翻天,但乔纳森失踪引起的反应却很平淡。警察来到学校访问了学生,却只了解到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失踪的男孩。凯特也闭紧嘴巴,假装不认识他。不久以后,乔纳森的名字就从登记簿上被抹掉了,他变成了一个智力测试题:“还记得那个失踪了的奇怪的小伙子吗?他们找到他了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乔纳森之类的,对吧?”
将近过了一年之后,凯特才再次看到他。凯特生命中的这十二个月过得抑郁而漫长。父母好像一直都在吵架,她都不确定那两个人到底在吵些什么――大概是和爸爸的晚归有关。起初她还以为是爸爸有了外遇,但有天晚上,他回家时带着满身的鲜血和淤肿。妈妈怒气冲冲地指责他背叛了往日的承诺,但爸爸厉声反驳说那是他的天性,而妈妈是永远都不会懂的。叫喊声越来越大,于是凯特关上了卧室门,打开了音响。
一天早上,她起床后发现父母忙着吵架,没有烫衣服,等她把校服整理好后已经迟到了。她赶到学校,看到门厅和走廊里都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亮地回荡。她跑过几道双扇门,绕过转角,不料在活动室附近一头撞上了另一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只有力的手就拉起了她,站在她眼前的正是乔纳森-斯塔林。
凯特张大嘴巴,直勾勾地望着这个男孩。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让凯特大感惊奇,因为她从没见过乔纳森笑。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打趣的意味,“我想躲开的,但你跑得太快了。你没事吧?”
“没事,”凯特勉强地说,她的脸颊红了,“是我不对。只是因为,我真的迟到了……”
“嗯,我也是,”乔纳森仿佛不怎么在乎,“今天是我返校的第一天,我不太记得方位了。”
“你离开了一阵子。”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问句。
“是啊。”
“回来的感觉好吗?”
乔纳森耸耸肩。“还行吧,”他往四周望了望,“我们该走了,不然你就更晚了。”
他转过身去。
“再次看到你太好了,乔纳森。”凯特脱口而出。
听到自己的名字,乔纳森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她,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好奇。
“谢谢你。”他停了会儿才回答,随即沿着走廊走远了。
有件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无论乔纳森去了哪里,那个地方改变了他。从某种角度来看,以前他很低调,并不引人注目,但凯特感觉到他身上多了种新的自信,这种气质是别人所不具备的。他还是和其他学生保持着距离,但这次却是刻意的。即使如此,每当迎面遇上时,乔纳森总会对她微微一笑,无声地和她打着招呼。
一天上午,凯特正望着窗外走神,却看到乔纳森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了操场,往校园远处走去。不管他要去哪里,肯定是跟学习无关。他要干什么?凯特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教室,快步跟上了乔纳森。
外面很冷,刺骨的寒风啃啮着她裸露的双腿。她用最快的速度走过操场,追赶着乔纳森。只要他转过身来,就能看到凯特正跟着自己,但他好像并不关心这个。他从体育馆的一侧绕到了后面――偷偷吸烟和谈恋爱的学生最喜欢躲在那里。凯特紧贴着墙,走到墙角,偷偷看去。
一个身材娇小、满头红发的女孩在体育馆后面等着乔纳森。她非常漂亮,凯特不情愿地承认了这点。这个女孩的年龄跟他们差不多,但并没有穿校服――她裹着厚厚的黑色斗篷,戴着配套的帽子和手套,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乔纳森大叫着和女孩打了个招呼。他们抱了一下,但动作很不自在。无论这女孩是谁,凯特想,反正不会是乔纳森的女朋友。
“我收到你的信了,”他说,“不过我还是很诧异,芮奎拉,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女孩回答。
“很显然,”乔纳森苦笑着说,“我回到学校了。”
女孩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建筑。
“我从来没机会上学。感觉怎么样?”
“很无聊,”乔纳森回答,“尤其是今天下午有两节法语课在等着我。好消息是这三个月没人想要杀死我,这可是创了记录了。但是,你跑到这里来不会是跟我讨论学校生活的吧。”
躲在墙角里的凯特感到一阵迷惑。这个有人想要杀死自己的玩笑本来是很荒谬的――但她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乔纳森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红发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警告你。你面临着严重的危险。”
“危险?”乔纳森大笑起来,“就在这里?在这里,对我来说最坏的事情就是留校,芮奎拉。”
“你不明白,”女孩说,“两天前,托马斯-开膛手死了。黑暗之地没有统治者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黑暗之地”这个词让凯特心里一动,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掠过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她摆了摆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孩所说的话上。
“布莱克切波尔大钟敲响的那天晚上,我正在温德塔山庄里工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听到前门砰地响了一声,主人的马车驶进了夜色中。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回来,而且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我试着去找他,但他不见我。他搭理的唯一一个仆人就是管家佩勒姆先生。昨天晚上他又出去了,我到现在也没看到他和佩勒姆先生。”
“也许温德塔饿了,去找脖子吸血了,”乔纳森说,“他毕竟是个吸血鬼,芮奎拉。你还指望他给你留张便条吗?”
吸血鬼?凯特疑惑地眨眨眼睛,在校园这个日常的环境里听到这个词可真是太离奇了。这还是在开玩笑吗?但有一点很肯定:那个女孩没有笑。
“是呀,多谢你的提醒,让我想起了这个事实,”芮奎拉冷冰冰地反驳道,“其实,温德塔总是会告诉我他的行踪。他不仅仅是消失了。我查看了他的衣柜――有几件衣服不见了。是他在光明之地穿的衣服。我今天早上打扫书房的时候,在壁炉里找到了这个。”
她掏出一片烧焦的纸,乔纳森接过来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是这个学校的地址!”
芮奎拉点点头:“我不知道我的主人有什么计划,乔纳森。但他是冲着你来的。这就是他拒绝见我的原因――他知道我会想办法警告你。”
凯特猛然间觉得鼻孔痒痒的,吓了她一跳。她缩在体育馆后面的角落里,用手捂住嘴巴,忍住了喷嚏。谈话突兀地中断了――凯特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喘。那两个人警惕地停顿了很长时间。
“那我该怎么办?”乔纳森终于说话了,“去找警察,对他们说有个吸血鬼在追杀我?”
“跟我回黑暗之地去,”芮奎拉建议说,“我们去找卡内基。你在那里会更安全些,而且我们也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查出温德塔对你有什么企图。”
“我不能就这么跑到黑暗之地去!”乔纳森抗议道,“爸爸会杀了我的!这一次,他逼着我做了保证。要好好上学。”
“留在这里的话,就给了温德塔很好的机会来干掉你。我太了解我的主人了,乔纳森。如果不是很确定你有生命危险,我是不会赶到这里来的。”
小女仆肃穆的话语回响在冬日清新的空气里。乔纳森迟疑着,久久没有做出决定。凯特的脉搏跳动变快了,她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悬了起来。最后,乔纳森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我向来都不喜欢法语课。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