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里香离开家门时,她母亲三枝子还躺在床上。尽管里香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但三枝子还是听见了声响。隔着房门,她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我今天带孩子们出去,不早一点怕来不及。”
“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今天你要去柳井。我马上就起来。”
“妈,你就不要起来了。昨天你睡得太晚了。”
“那你早饭怎么办?”
“我到车站再买。”
“那你自己当心。”
“好了,我走了。”
“啊,对了,等一下。”
三枝子急急忙忙地爬了起来,拢着一头乱发,拉开了房门。卸了妆的妈妈看上去真够老的,让人看了都心疼。
“里香,你说后天去东京,对吧?”
“是的。”
“想让你帮我去个地方,行吗?”
“你干吗呀?晚上再跟我说,不行吗?我还赶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得知道你能不能去,因为今天我要答复人家。”
“答复?答复谁啊?”
“哎……你不认识的。怎么样?能帮我这个忙吗?”
“行啊。如果不怎么花时间,我就顺便去一下。”
“只是把东西交给人家,花不了多少时间。地点在东京的……”
“好了,好了,具体情况,晚上再说吧。”
时间拖得够长了,里香打断妈妈的唠叨,拉开大门出去了。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虽然现在有点冷,但看起来中午时气温会升高。白云浮现在蓝天上,轮廓分明,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深秋的气味。
集合的地点是岩国车站的候车室。当里香赶到时,已经来了好几个学生,一看见她,就一起围了过来。陪孩子外出的母亲也不少,几乎和孩子的数量相同。“老师,请多关照。”她们冲年轻的里香打着招呼。
直到最近,里香才习惯别人叫她老师。在京都芭蕾舞学校上学时,总是里香叫别人老师。两年前,她回到了岩国,在白鸟芭蕾舞学校担任辅导教师,从那时起别人开始喊她老师了,开始她不习惯,总觉得被叫的不是自己。
“还是直接叫我名字比较好……”她刚这么说,就被外山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在芭蕾舞学校中,最重要就是分清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对于学生而言,老师必须是绝对的权威。作为一个老师,你现在还不能算成熟,但即便是不成熟,对于学生而言你也是老师。请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一个老师的权威和威严。”
被外山老师这么一教训,里香感到也的确如此。
其它行业她不太清楚,但在芭蕾这个行当中,师生界限是泾渭分明的。
从教与学的角度而言,弟子的技术也不是不可能超越老师。有天分和才干的人很快就可以不需要老师的辅导,任何行业都一样,芭蕾舞也不例外。
就里香而言,与外山老师相比,她自信在技巧上绝对不逊色。技巧归技巧,而其它方面,比如在精神方面,在对曲子内涵的把握上,以及想像力方面,是无法与外山老师相比的,她就不得不承认自己还不够成熟。
外山曾经有段时间是东京T芭蕾舞团的主角。里香听说她跳的“小天鹅之死”在当时是没人可以媲美的。从舞台上退下来后,她就来到了丈夫的家乡岩国,呆了一段时间后开设了芭蕾舞学校。她丈夫家三代都是办医院的,他继承了父辈的基业。
外山玲子今年就要迎来六十岁生日了。但她对芭蕾舞的热情却极为高涨,有时连里香都自愧不如。由于她经济上很宽裕,所以她办芭蕾舞学校并不是为了赚钱,因此也不会刻意迎合学生。外山老师不但自己是这样做的,也要求里香等三个辅导教师这样去做。
绝大多数的学生已经来了,此时外山老师也赶到了。加上孩子们的母亲,她们一行的总数已超过了八十个人。从岩国到柳井大约有三十五公里。本来有些学生的家长想用私家车送一下自己的孩子,但外山老师要求所有的人都必须坐火车,因为她担心途中会塞车或出现别的什么状况。
今天是休息日,加上出发的时间较早,所以车厢里还比较空。虽然所有的人没能在同一节车厢,但可以确保每个学生都有座位。其中有几个座位是其他乘客出于好意,让给他们的。
有几个学生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和里香等几个辅导教师一样,没有争先恐后地为自己抢座位。里香坚持站着。其中有位孩子的母亲看到里香站在那里,觉得过意不去,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而里香却说:“我这样站着是为了锻炼体形。”
里香买了盒饭,但是站着不太方便吃,况且在这满是学生的车厢中也不太好意思打开饭盒。没办法,她和同伴打了声招呼,就跑到隔壁的车厢去了,在那找到了空座位,开始吃起自己的早饭。
这是相对的两人座位。靠窗口的两个似乎是同伴的中年妇女面对面坐着,脸贴在一起,起劲地谈着。她们好像在谈论分红的事情,看起来是一个宗教团体组织的旅行活动。往四周一看,还有好几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里香的对面是个年轻男子。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无意中抬头一看,那人三十岁左右,挺英俊的。在他面前张着大口吃东西,挺不好意思的。但饭盒已经打开,总不能收起来吧。里香只好硬着头皮吃起来,这顿饭肯定无滋无味。
而那个男人似乎明白里香的心思一样,并没有不礼貌地盯着里香,而是叉着胳膊,轻闭双眼,假装睡着了。
可是坐在斜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却好事地凑过来问:“你一个人旅行吗?”也许她看到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那狼吞虎咽而心存怜悯吧?
“不,不是的。”
里香急忙将煎鸡蛋咽下去,应答着。那个女人诧异地伸长脖子,先看了看身边的那名男子,发现他不是里香的同伴后,又望了望四周。怎么看周围好像都没有里香的同伴。
“同伴都在那节车厢里,我早晨还没来得及吃饭。”
里香赶忙向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你一个人生活吗?”
“不,我和妈妈一起住。”
讲完后,里香开始生自己的气了,干吗要向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解释得清清楚楚?
听完里香的解释,那个女人的表情好像在说里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她总算打住了话茬,但里香明白在她脑子里肯定将自己妈妈描绘成一个自甘堕落,不可救药,连孩子早饭都不肯做的女人。里香可真的生气了,为了妈妈的名誉,她必须再说点什么。
自从父亲去世,是妈妈一个人将里香拉扯大的,对于她来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里香也曾经恨过这个贫困、孤独、生下自己的女人,但现在她的想法完全变了。从年纪上看,里香也快要做妈妈了,她明白父母和孩子的亲情是很难用道理说清楚,用理性来控制的。
对于很多的父母而言,他们养育孩子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论和有意识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一种近似于原始本能的东西在驱使着。里香年幼的时候对这种动物的本能感到厌恶和肮脏,而现在却觉得这才是最本质、最珍贵的东西。
当里香重新审视母亲与自己的关系时,她明白了许多。母亲所度过的人生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她人生的延长线上,出现了里香的人生,这让人感到一种爱,这种爱是任何东西无法代替的。不管母亲是聪慧也好,愚笨也好;不管母亲有长处也罢,有短处也罢,这所有的一切也存在于自己的血脉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纽带吧?
她曾经也羡慕过朋友的父母是那样阔绰,面对自己妈妈很冷淡,但现在她决不允许别人蔑视妈妈,有时她都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即便是现在她也想回敬一下那个女人,但总算忍住了,不再与她搭茬了。
她觉得还没吃饱,饭盒就空了。里香用包装纸将饭盒裹起来,朝那个老女人点了下头,离开了座位。
在纵贯日本的铁道中,山阳本线无疑是一条重要的干线。但自从新干线开通后,这条铁路给人的感觉像是条地方线。除了开往九州方向的卧铺特快外,很少有人乘坐这条线路跑长途。
现在这个时刻的列车都是慢车,最多在广岛一带会多上来一些旅客。刚才那个老女人所在的旅游团肯定是住在严岛,从宫岛口上车的。
从岩国到柳井大约只要花费三十分钟多一点。里香感到饭菜还停留在食道,没被消化的时候,列车已经到达了柳井。
里香在站台上清点着学生数量的时候,那个容貌英俊的男子从她面前走过。里香本以为他在列车上假寐,恐怕认不出自己,但是当他看到里香时,竟然轻轻地点了下头。里香也自然地回了个礼。那个青年男子的笑容让人感觉很热情,给里香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里香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怎么了,你这个呆子。)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当时自己正狼吞虎咽,形象也不佳,肯定不会给人家留下什么好印象,干吗要如此心跳不已呢?里香在心里自嘲着。
里香在京都的时候,曾经也谈过一次所谓的恋爱,对方是一个住在附近,就读于京都大学的学生。当时他们俩都是孤身一人,有点同命相怜的感觉,但后来他们因为对人生的认识不同而分道扬镳了。
这次恋爱也不值得向别人炫耀,但里香总觉得这个恋爱肯定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纯洁之爱”。
今后自己迟早也会再与人相爱的,而且还可能像电视剧中所描述的那样轰轰烈烈。但是那次短暂的初恋肯定会一辈子深埋在自己的回忆中。
里香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青年就心跳不已,看来人的信念有时也是靠不住的。
想着想着,她朝那个男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下,但他已经走掉了。顿时里香的心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孤独感。
2
由于在市民大厅要举行一场芭蕾舞演出,所以从柳井车站到市政府之间的道路上聚集了许多人,显得熙熙攘攘。听说岩国、柳井、光、德山四个城市的芭蕾舞学校每年都会联合举办一次这样的演出。四个城市轮流安排演出的场所,今年轮到了柳井市。
这一带位于山口县东南部,室津半岛的前端。其中以岩国、柳井、德山市为顶点可以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而光市处在柳井和德山市的连线上。由于地理位置接近,而且从古至今相互交往频繁,所以四市之间的联系较为紧密,在文化、产业方面经常进行合作。
日本芭蕾舞界的名人森下洋子就出生于广岛,由此可见,很早的时候,芭蕾就在中国①地区流行了。最近从山口县并没有选拔出明星,但当地人对芭蕾舞的热情却依旧非同一般。听说平素芭蕾舞学校之间会相互竞争,常常为一点小事而争吵,但这四个城市里的芭蕾舞团却能同舟共济,共同举办这样大型的演出,实在是难能可贵。
①中国:日本地名,在中部地区。
峰泽由纪夫在柳井高中执教的时候就喜欢武术,对于空手道,他现在还很有自信,但对于芭蕾舞却知之甚少。但自从他被柳并市推举为“观光协会理事长”后,不管是怎样的活动,只要对当地的观光事业有所裨益,他就不能漠然处之。
昨天,工商观光科的寺西科长打电话到他家,希望他能在芭蕾舞演出开始之前,代表主办地的柳井市观光协会向来宾们致辞。
他虽然应诺下来,但芭蕾舞还是不太适合他。从市民大厅附近到入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99%是女性。既有孩子,也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有陪同前来的妈妈们。所有的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来比美的。
峰泽拨开人群,往前走去,稍稍有点无所适从。怎么看都觉得他和这里的气氛不太协调。
在入口处遇到了市政府的助理,他一看到峰泽就打起了招呼:“今天就拜托您了,平素您对我儿子也很关照。”
“哪里,哪里,我尽给你们添麻烦。”
两个老头彼此鞠着躬,礼貌地寒喧着,还没完全融合到周围的环境中去。
进入大厅,转到舞台后面,那里聚集着许多将要演出的人。到处都飘荡着女性特有的体香以及化妆品的味道,连上了年纪的峰泽也不仅有点陶醉。
在与后台相邻的休息室中,有十几个女人。看上去她们都是各个芭蕾舞学校的干部。一会,寺西科长就来了,与她们说笑着,商谈起今后几天的日程安排。
当他看到峰泽时,赶忙跑过来打招呼:“啊,理事长,你来得好早啊。”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
“你不是说九点开场吗?”
峰泽有点不开心,加上周围有许多女人,觉得不太好意思,因而紧绷着脸。
“但正式演出要到十点左右,您现在就能赶过来,太好了。”
“既然这样,我过会再来吧。”
“别这么说,请坐这儿,我马上给你倒茶。”
寺西一改往日在市政府里懒洋洋的作风,很快就把茶端过来了。看这个架势,那些女人的茶肯定也是他沏的。
“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太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
峰泽小声地嘟哝着。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寺西有点慌。那表情仿佛在说:现在如果让你跑了,我可就砸锅了。
在这么好的季节,又逢休息日,没有几个人会觉得时间难以打发的。不难想象,为了今天的这场演出,他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市政府里的年轻人从家里叫出来。
本来寺西是想寻求观光志愿者帮助的。这个社团是不久前才组建起来的。
柳井市本来比较保守,干任何事都比人家慢一拍,但自从市长换成年轻人后,市议会通过决议,确立了吸引游客的方针。其具体的一项措施就是由峰泽牵头,让普通市民组成志愿者,为游客提供旅游服务。比如上街为外地游客带路,为他们讲解名胜古迹等。
志愿者组织除了以上的基本任务外,还要随时为大型的旅游、文化活动服务。但这段时间,由于大量游客的涌入,平均一个志愿者要跟随三十多个游客,所以无法赶来为这场芭蕾舞演出提供服务。
峰泽也是志愿者协会的会长,本来应该负责安排那里的工作,结果却被拉到这里,在芭蕾舞演出之前,发表致辞。
开幕的铃声响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寺西科长推上了讲台。整个大厅里坐满了孩子和大人,几乎都是女性,个个穿得鲜艳美丽,让人目眩。
峰泽感到有点心虚,他想怎么才能将枯燥的乡土史研究和华丽的芭蕾舞联系在一起呢?他泛泛地做了一下致辞后,就急急忙忙地下来了。
寺西赶忙迎过来说:“不愧是峰泽会长,这个致辞真的挺棒的。您竟然将乡土史与近代芭蕾结合在一起进行阐述,真了不起。”
“你这些奉承话就别说了。”
峰泽皱着眉头,说了声“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寺西一直追到后台的出口附近,大声地喊着:“峰泽会长,中午有盒饭,请一定要回来呀。”周围正在换演出服的年轻女子们在一旁窃笑着,峰泽心里就更加不快了。
如果走柳井车站下面的地下通道,从市民大厅到观光服务办公室只有1公里的路程。峰泽迈着大步朝那里走去。
柳井原本叫做“柳井津”,从室町时代开始,其作为以港口为中心的商业城市而繁荣起来。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这里的富商将各自仓库的白墙联为一体,形成一道颇为壮观的风景,向外人展示着繁华,显示出这里是濑户内海西部最繁忙的港口城市。
明治以后,由于几次大规模的填海造田,海岸线被延伸到很远的南边,而港口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昌盛,只留下“柳井津”这个名称而已。但最近,作为旅游资源,那些保留着往昔古老风貌的商家和建筑受到了人们的关注。由峰泽牵头进行的史实、史迹的挖掘、整理工作也为此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里既没有像京都、奈良那样有著名的神社寺院,也没有迪斯尼乐园那样的主题公园。人们来到这里,只能在那古老的建筑中信步漫游一番而已,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连峰泽也不甚明白。
在观光服务办公室的前面,站着一个男人,满脸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虽然这一带的马路不怎么宽,而且车辆人流也不是很多,但由于是个十字路口,外地人往往会弄不清方位。这时,一辆准备右拐的汽车摁了下喇叭,他赶忙躲开。那个年轻人三十岁出头,从衣着上看是从大城市来的,但神情紧张,像乡下人进城一样,让人觉得奇怪。
“您在找什么?”
峰泽凑上前去。
“啊,是这样的……”
那个青年讲起话来,支支吾吾的。
“您想去哪里?我是观光服务志愿者,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是吗?非常感谢。但……”
“这里就是观光服务办公室,我们进去谈谈,怎么样?”
峰泽觉得这个人像是得了记忆丧失症,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进了办公室。
观光服务办公室所在的建筑原本是银行大楼。由于该建筑与日本银行的设计者是同一个人,所以建筑风格完全相同,据说女性比较喜欢这种样式的建筑。
这个青年好像也挺喜欢这个建筑风格的,好奇地四处看着,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女接待员时,礼貌地笑了一下。而对方也红着脸回了个礼,似乎很高兴。从这点看,有时候对年轻的男人不能不防。
“说说看,你准备去哪?”
峰泽问着,态度有点生硬。
“这件事怎么说好呢?似乎有点摸不着边际。”
这个男人苦笑着,挠着头,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我本来是想到柳井来找人的,但我根本就不知道去哪找,找谁好。”
“知道地址吗?”
“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柳井。”
“柳井,这个范围就有点太大了。”
“是啊,我以前曾去过上关市,原来以为柳井市也就那么大,没想到……”
简直就是个呆子——峰泽心里琢磨着。上关市只不过是室津半岛前端的一个小城市,怎么能和柳井市相比了。
“你说的有点不着边际。”
峰泽挖苦地说着。而这个青年却根本没在意,点着头,似乎峰泽讽刺的是别人一般,“真不一样”,突然话锋一变,“柳井真是个好城市啊”。
就这么一句话,峰泽立即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峰泽感到这个青年傻得可爱。
“是吗?柳井是个好城市吗?”
“哎,我总觉得自己过去好像就来过这里,了解这里。”
“是吗?你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早晨,从离家开始,峰泽的脸就一直挂着,现在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你要找什么样的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峰泽又问了一遍。
“是个女的。”
“是吗?”
峰泽无意识地直了直腰,感兴趣地继续问道:“是恋人,还是老婆?”
“不是,您想到哪了。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青年显得很狼狈,在峰泽面前来回地挥着右手,还往那个年轻女接待员的方向看了一下,面红耳赤。
“还年轻啊,蛮纯真的。”
峰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进一步地探问道:“接着说,接着说”。
3
一瞬间,浅见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全盘托出真相,但看着峰泽那高洁、热情的面容,这些犹豫、拘谨都被抛开了。
“是这个人。”
浅见拿出照片,还是那张发暗的,名片大小的照片。峰泽戴上眼镜,端详起照片。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巴,顿了片刻,生气地嚷起来。
“怎么回事?你这个人,这照片里的女孩子还是个学生呀。”
听起来像是骂自己不要脸,浅见不禁苦笑起来。
“是的,当时这个人是中学生,这是一张三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哎,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人显得有点尴尬,干笑了几声。
“三十多年前啊?这么说,现在……”
“恐怕有四十五、六岁了。”
“那么,你是……”
浅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做自我介绍,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对不起。”
浅见光彦东京都北区西原
“原来你是从东京赶来的。真够辛苦的。”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柳井市观光协会理事长峰泽由纪夫
“啊,原来您是观光协会的理事长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别这么说,浅见君,你就掌握这么一点情况,就特意从东京赶来这里?”
“这个,怎么说呢?我是来采访的,顺便查找一下。”
“什么采访啊?”
“我想写有关旅游方面的报道,就去了严岛,从那里赶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但……你找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吧?”
峰泽指着照片中的女孩,观察着浅见的表情。
浅见大略地谈了谈事情的经过。他告诉峰泽自己嫂子的好友一直没有音讯,最近才有了点消息,于是想利用这次采访的机会顺便查找一下。
“我只知道这个人叫东尾静江,从岛根县的益田搬到了柳井。仅此而已。”
“你就知道这么多吗?”
峰泽觉得更吃惊了,但不管你吃惊不吃惊,事实就是事实。
“我也知道这样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但不管怎样我总要到这里来看一下。”
浅见说着,好像自我辩解一样。
“而且,在大街上看一看,说不定好运就降临到我头上也未尝可知,俗话说得好,瞎猫碰死耗子呗。”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一码事。……要不要我们带你逛一逛这里的名胜古迹?”
“这怎么行呢?我可不能太麻烦你们。”
“不要太介意,我们是观光服务志愿者,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
峰泽也不管浅见愿不愿意,就掉过脸径直朝外走去。
虽然峰泽看不起上关市,但柳井市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常大的城市。尤其是作为风景点的“柳井津”地带更是局限在不大的范围中。但这对游客而言就很方便。步行的距离是越短越好。大致花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把主要的景点转上一圈。
“柳井这个城市的特征用一个词来描述就是‘白壁之城’。”
峰泽悠然自得地介绍着柳井城。正如他所概括的,在柳井城中残留着许多古代的仓库,这些仓库的墙壁都有白色的凸棱。
在江户时代,柳井津是山阳道上惟一一个繁荣的海路要冲及物资集散地。但随着时代变迁、交通变革以及填海造田令港湾设施发生了巨变,这个旧日的城市已经被时代拋弃了,建筑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完全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本来我们这些当地人觉得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老古董,破破烂烂,毫无生气,但或许现在出现了返古热的缘故吧,许多游客不辞劳苦,特地从远方赶来参观,真弄不明白这个世界。”
峰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愉快地介绍着。
峰泽带浅见逛的都是古市场、金店等代表性的建筑,随后他们来到了宝来桥边,这里曾是船舶停靠的码头,柳井河的水面上倒映出周围的房屋,勾起人们心中淡淡的乡愁。
“接下来”,峰泽看了下手表,“我要去市民大厅,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也不是非常大的地方,但现在那里有许多女人。因为今天有比赛。我在那里帮忙,现在得去一趟,不是很远。”
峰泽显得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或许他希望有个人陪着。
浅见虽然还想着找人的事情,但峰泽毕竟带自己转了半天,出于感谢,他决定还是先陪峰泽一起去。但直到浅见看到芭蕾舞的广告宣传后,才反应过来峰泽所说的比赛竟是芭蕾舞演出,先前他还以为是排球之类的比赛呢。怎么看都无法将峰泽和芭蕾舞联系在一起,难怪他显得索然无味了。
浅见上楼梯时,不禁一个人傻笑起来。
即便是浅见,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芭蕾舞演出的现场。这里无论是孩子,还是年轻女子以及中年妇女,都穿得漂漂亮亮,仿佛比美一般,来到这么奢华的地方,他们就像到达巨人国的葛利巴一样,觉得自己很渺小。
“要不要看看演出?”
峰泽拉着浅见进入了大厅,与门口的喧闹相比,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概有许多观众看完熟识赛手的演出后就退场了。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但芭蕾舞的确是需要真功夫的。在音乐的伴奏下,一个半专业的赛手登场了。
“真了不起啊。”
浅见由衷地感叹着,而峰泽却只看了五、六分钟就离开了。
后台挤满了从舞台上下来的演员,穿着演出服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多是年龄较大的女子,甚至还有二、三个中年妇女夹杂其中,这是因为当演出接近尾声时,那些老资格的演员,助理教练以及老师会亲自登台献艺。
在这些人中,浅见竟看到了那个在来柳井的火车上吃盒饭的女子。她扮演葛蓓莉娅,正与十几个女子商量着最后的演出安排。也许她觉察到了浅见的目光,无意中往后看了一眼,表情中显现出无比的惊讶。而浅见反射性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个女子犹豫了一会,随即绽开笑容向浅见回了个礼。
“是你朋友吗?”
峰泽觉得奇怪。
“不是,我们在火车上是坐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她也参加了这里的芭蕾舞演出。”
“是吗?”
峰泽的表情似乎在说:对你这小子可不能掉以轻心。
轮到她们出场了。一个像是带队的年长女人从远处打着手势走过来。这些演出者在同伴们鼓励的眼神下,一起走向了舞台。那个女子又朝这面扫了一眼,浅见微笑地望着,但不知她是否看到了。
她们上台之后,休息室里只剩下一组人了。这时,市政府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对峰泽说道:“理事长,再过十五分钟左右,演出就要结束了。请您代表主办方发言,到舞台旁边准备一下,好吗?”
“原来峰泽先生是这次演出的主办者啊!”
浅见这才恍然大悟,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
“不,柳井市政府才是主办方,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办法。”
峰泽有点不好意思,拍拍自己的头。
“那我就先去准备发言稿了。”
“好,我就到观众席上听您的发言了。”
“哈哈哈,千万不要听我的唠叨。你还是不要等我,早点走吧。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请随时到办公室来找我。”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浅见恭敬地道完谢,鞠躬和他道别。
当浅见来到观众席时,“葛蓓莉娅”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看来今天的演出只是截取了其中的精彩部分。那个年轻女子担当着主角。她们配合得很完美,在所有的组合中堪称最好的。
浅见拾起其他观众丢在座位上的节目单,查看起那个女人的名字。
冈村里香
这好像就是她的名字。
演出剧目:葛蓓莉娅
演出单位:白鸟芭蕾舞学校
推荐城市:岩国市
乐曲声停止了,她们谢幕完毕,退下场,另一组演出者上台了。
浅见按照和峰泽的约定,中途退场,离开了市民大厅。
走到大街上,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浅见抬头看着眼前那栋市政府大楼,又开始思索起来。自己手头掌握的线索寥寥无几,只知道东尾静江曾和长岭护士说过要去柳井。即便这条线索是错的,自己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线索了。
通过静江在老人院和日红医院的陪护情况来看,她很有可能是被挖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有可能在柳井市的老人院或医院里工作。看来只能到这些地方去找一找,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浅见先找到一家宾馆住下,这里面朝着喧闹的商业街,比商务旅店略好一点,价格也不贵。
他一进房间就向服务员借来电话本,给柳井市的老人院、医院等地方挂电话,询问他们那里最近有没有一个叫东尾静江的人,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令人失望的。
回过头仔细一琢磨,东尾静江也未必一定在这些地方工作。她在益田市不就是受雇为富人服务吗?而在柳井市能雇得起私人看护的人家为数也不少。
如果这样,查找起来就比较麻烦了。就得先一家一家地找那些有钱人,询问他们家中是否有病人或需要照料的人,然后再问他们家有没有一个叫东尾静江的看护。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益田市将信交给邮递员的那个老人到底是谁呢?
那个人难道就是东尾静江的雇主吗?
他和东尾静江到底是什么关系?
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寄给嫂子和子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那封信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浅见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
从和子收到那封信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自那以后对方既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进行任何恐吓。如果事态的发展有个连贯性,那浅见也可以大致推测一下,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就连寄这封信是否是静江的意思都弄不清楚。
对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寄这封信的?——浅见思考到这里就无法再深入下去了。
惟一能读懂这封信含义的就是附在其中的那段文字——野鸡不叫,猎人就不会捕杀。从字面上看,任何人的理解都会是“多管闲事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怎么也不能理解对方为何要威胁嫂子和子。按理说和子根本就没有“多管闲事”、干涉他人的能量。只能认为对方真正要威胁的是其丈夫阳一郎。不难想象对方是想通过这封信来动摇警视厅刑事局长在一些问题上的决策。
即便明白这些道理,浅见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寄那张照片呢?
浅见看着那张褪色的老照片,小船上两个少女羞涩地笑着。
拍摄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可谓是静江这个不幸女人最为宝贵的时刻。可以说那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幸福时刻。
事实上,随后不久她娘家就没落了,很快就搬家了,借用台东区政府职员的话讲就是乘夜潜逃。而实际上他们为了逃避债主,竟然连迁居报告都没有交就溜走了。这些对静江的一生都产生了影响。无论是对她就业也好,登记结婚也好,还是领取身份证都造成了许多不便。
据她家附近的人讲,自从他们离开仲御徒大街后,曾在吉祥寺附近看到过。这之后命运究竟是怎样捉弄她的,让人想一想都觉得酸楚。
她的父母也许很快就去世了,最后她一个人流落到益田市郊外,古代平氏家族的隐居处。在那里她虽然没有与矿工丈夫登记结婚,但依然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当她得知附近有个严岛神社时,也会经常去参拜一下,由此看来,那段岁月过得虽然不是很富有,但毕竟安然自得。
但是平静的生活也因为丈夫的故去而被打破了,已经习惯不幸的这个女人就孤身一人生活下去。她先在人丸园老人院做临时看护,不久由于工作勤勉而得到病人的首肯,被带到日红医院做私人陪护,紧接着又受雇于私人宅第。她的生活也逐步得到改善,或许也开始为自己的老年生活进行设计了。
即便这样,她的人生也可谓是充满艰辛和坎坷。同样是在圣智女子学院读书,但她的人生与嫁入浅见家,每天都生活在幸福中的和子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那次去严岛神社的休学旅行可谓是她们人生的转折点。
浅见突然想到了日红医院那个长岭护士所说的一段话。
——她为有这张照片而感到骄傲。
——最好的朋友。
——是个大人物的妻子。
“啊!”
浅见不禁大叫起来。
对于东尾静江而言,这张照片能证明自己的少女时代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是一件珍藏的宝物。是她度过不幸人生的精神支柱。
并且她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给别人看,向人们讲述自己如梦的少女时代。也会提到这个好朋友。
——她可是警视厅刑事局长的老婆。
浅见的耳中似乎传来了静江充满自豪的话语声。
他背后感到一阵凉意。
也许正是她的夸耀而导致了杀身之祸。
浅见一下子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
也许东尾静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被当作了人质。这种可能性相当大。这么一想,就能理解对方为何要寄那张照片了。
“罪犯”寄出这张照片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他手中掌握着警视厅刑事局长老婆的“密友”。
“我想的也太离谱了。”
浅见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个不吉利的思考。
4
浅见在宾馆一楼的日本料理店吃了康吉鳗盖交饭。据说这是濑户内海西部的特产。像是大碗鳗鱼盖交饭,但价格较为便宜,口感也很清淡。也许人各有所好,浅见就觉得这没有大碗鳗鱼盖交饭可口。吃完饭,浅见走到大街上,看到一个挺雅致的咖啡屋,他就信步走进去,在那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
小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当他走出咖啡屋的时候,许多店家已经开始关门打烊了,整个街道静得让人觉得冷清。
他回到房间看电视。由于这次他没带电脑出来,所以无法工作,感到与往日不同,难以消磨时光。
打开电视,里面放着自己早就看过的电影节目。与东京相比,这里的电视频道不多,除了新闻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节目了。
这时,这里的地方台播报了这样—条新闻:中央政界大人物冢山泰三于傍晚时分,在宇部空港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冢山是保守党的干事长,连总裁都惧他三分,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当冢山出现在招待会场时,依然是歪着半边脸,意味深长地笑着。当记者问他此次来山口县访问的目的时,他回答说:“来看望原总理大臣宫藤。”
当记者问他是不是为了此次总裁选举而事先与宫藤协商一下的时候,他果断地挥了挥手说:“根本投考虑这件事。”
浅见这时才想起山口县是宫藤的故乡。自明治维新以来,在日本的长州地区,可谓是总理辈出,这里似乎已成为日本政治的中枢了。
他们编织出的人际网已经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全日本。此次冢山想成为总裁候选人,打着看望之名来探听一下宫藤的口风也不足为怪。
关掉电视,洗完澡,浅见就钻进了被窝。也许今天比平时提前两个小时上床,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他虽然很疲倦但怎么也睡不着。而且神经异常敏锐,不管是远处的声响,还是自己心脏深处的血管跳动声,他都能感觉到。即便睡着了,也尽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醒来,他的头脑好长时间都昏昏沉沉的。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了,但根本就没有任何食欲。
报纸从门缝里被塞了进来。浅见懒洋洋地爬起身,拣起报纸,又回到床上。
这是当地的报纸,多以本地新闻为主。除了一、二版外,本地新闻占了绝大多数版面,都是些琐碎的内容,有时浅见都会想这也能称之为新闻?在这份报纸中也报道了冢山来访的消息。这个内容被放在第一版的第二条中,可谓相当重视。标题是《向原总理宫藤汇报下届政权构想的冢山》。说起来宫藤也曾当过总理,但早已从政界退出,现在还能向他汇报什么呢?浅见压根就没兴趣读这篇报道。
翻到社会版,浅见漫不经心地扫看着,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那是一组黑体字,“发生在红叶谷公园的杀人案”。
一瞬间,他联想到了严岛神社后边的红叶谷公园,但那个标题下面的地点写的却是“岩国市”。看来在岩国市也有红叶谷这个地名。
昨天傍晚,在岩国市横山红叶谷公园的吉川公墓中,公园管理人员在巡查中发现了一具男尸,立即报警。岩国署和山口县警察赶到了现场,进行了勘察。该男子大约四十到五十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其身份的物品。后头部有被击打的痕迹,左胸背部有被利刃刺杀的伤痕,直接死因就是该刺伤所引起的大出血。被发现时,该男子已死亡数小时了。
昨天是休息日,在红叶谷附近有许多人,但一般游客是不会接近墓场的。据说公园的管理人员巡查到那里时,发现公墓入口处的锁被弄坏了,觉得可疑而进去查看的,不久便发现了死尸。
根据尸体状况,警方将其定性为杀人案件,昨天在岩国警察署设立了搜查总部,在弄清被害人身份的同时,还要搜查凶器以及寻访目击证人。
由于被害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所以具体的情况还不明了。只能通过新闻了解大致的情况。而浅见更关心的是这个案件发生的场所——“红叶谷公园墓地。”
那个与严岛神社女职员相遇的男子曾说过要去“红叶谷公园墓地”。而女职员明确地告知在当地的红叶谷公园没有墓地,没想到在岩国市的红叶谷公园中却有墓地。
虽说宫岛属于广岛县,而岩国属于山口县,但两地相距只有二十公里左右。浅见觉得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起许多设想。
在看到这个新闻标题的一瞬间,浅见想到了严岛神社的红叶谷公园。仔细一琢磨,也许在全国的许多地方都有“红叶谷公园”这个地名。但直到刚才,一讲到“红叶谷公园”,浅见首先想到的便是严岛神社后面的那个红叶谷公园。如果有人跟他讲“红叶谷公园的墓地”,他肯定会深信在严岛神社的红叶谷公园中,有一片墓场。
反过来说,对于那些只知道岩国市红叶谷公园的人而言,如果有人跟他们讲“红叶谷公园的墓地”,他们所能想到的只会是当地的吉川公墓,而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难道是那个人弄错地方了?)浅见在心里想着。
或许那个去严岛红叶谷公园的男子是弄错地方了。
(怎么会呢?)
浅见随即苦笑起来,觉得这个假想不能成立。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况且这也不至于让他死于非命呀。
但是——浅见又想了一下。但那个人的确去过红叶谷公园的墓地,而且他的死也是无法挽回的不争事实。
如果他的死是由于弄错地方的话——这一点,谁都没有注意到,包括警察。
而我却意识到,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浅见的思路在假想的轨道上反复移动着,振幅越来越快,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浅见无意识地看了下手表,从床上爬起来。这时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后面喊着:“在柳井找人的事怎么办?”但他深知一旦自己做出某个决定,哪怕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他迅速赶到柳井火车站,那里人潮涌动,仿佛在等待什么贵宾。过了一会,在站长的引导下,有十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慢慢地朝这边走来。周围都是记者。
夹在那群人中间的是冢山干事长。虽然身材比周围人矮,但依然很显眼,这是因为他晃着肩膀走路,而且还在发表着什么讲话,也许不这样能说会道,他也不会爬到政界的上层。
在站长和该市干部的目送下,一行人坐上车站前等候的高级轿车走了。
送行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从浅见面前经过,向站长办公室走去。其中有些人大声地交谈着,“这次要是能为我们车站大楼的建设使把劲就好了。”
电视新闻说冢山的这次山口之行是为了看望原总理宫藤,而现在他却来到这里,难道在他的行程中有这个计划吗?还是因为宫藤就住在柳井这一带呢?
“冢山干事长已经七十多了,但身子骨依然很棒。”
“那宫藤先生也将近九十了,不也精神矍铄吗?刚才干事长还开玩笑,说如果去看望宫藤先生,老头子也许还会生气,说你们来干什么。”
听着他们的讲话,浅见深有同感。那些政治家都是些不知疲倦的人。不管他们有多老,都舍不得抛掉欲望和野心。例如某个籍贯是山梨的大人物,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个劲地敛财。从小浅见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作为人,最大的耻辱就是被人指着骂是个守财奴,是金钱的俘虏,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那些人的想法。
(山梨?)
浅见又想到这个从益田日红医院的护士那里听到的地名。
据说在东尾静江和一个男人的交谈中,曾出现过这个站名。浅见曾查阅了列车时刻表,但正如自己所想,没有发现“山梨”这个站名。在JR的中央本线上有“山梨市”、“东山梨”等站名,但浅见觉得这些站名与东尾所提到的“山梨”不一样。这个站名好像与山梨县有关系。
如果那个与东尾交谈的男人是山梨县人,肯定或多或少地卷入了一些权钱交易中。因为山梨县曾出了个很腐败的政治家,受他的关照,那里曾承包了许多土木建筑工程,许多当地人因此发了财,但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周边地区的人们将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真让人可怜、可叹。
在到达岩国市之前,列车几乎一直沿着海岸线前进。有时能看到大海,就像到濑户内海游玩一般。
以前,浅见曾到过上关岬市,当时他就非常羡慕那些生活在濑户内海沿岸的人们。这里气候宜人,海产丰富,没有哪里比这儿惬意。浅见梦想什么时候能在这里建一栋房子,与娇美的妻子和大狗生活在一起。
(在这一带生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了。)想着想着,浅见又想到冢山议员来看望原总理宫藤一事。
(宫藤曾到益田的日红医院去看望并吊唁过大贯先生。)
浅见无意识地想着。
(说不定宫藤就住在柳井市。)
在浅见的脑中,东尾静江所说的“去柳井”这句话与刚才的念头重叠在一起。
而且益田日红医院的护士还说过一句话:“因为东尾静江挺会照顾老人,才被挖走的……”
(难道会在那里?……)
柳井市被列车远远地抛在身后,但那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