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问题
陆涛连着转了两个心理诊所,他不相信医生说的话,现在他的病历正在第三个心理医生手上,由一个实习医生在向周大夫报告:"陆涛是从万大夫那里转来的,属于高收入人群,致病原因怀疑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情感障碍,患者的自尊和自憎倾向都很明显,情绪起伏也很大,强烈的持续性愤怒导致异常兴奋,有时会发生思维错乱,属于很典型的躁狂症,接下去有转入抑郁症的危险,现在他对一切事物都缺乏意义和价值认同,有强烈的无助感和挫败感,据患者本人讲,目前无自杀尝试,患者是自己找到万大夫的,说明有求助意识。"
周大夫喝了一口茶:"把他带进来吧。"
陆涛走进这一间诊室,坐到一张椅子上,侧面是慈眉善目的周大夫。
"你是陆涛吧?"
陆涛点点头。
"我姓周,叫我周大夫就行。"
"周大夫。"
"小伙子不错啊,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喝茶。"周大夫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推到陆涛面前。
陆涛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说什么?"
"想到什么说什么,越不费劲儿越好,随便说。"
"我叫陆涛。"
周大夫点点头,看着他。
奇怪的是,周大夫让陆涛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他开始说话,一说起来竟滔滔不绝:"大学学的是建筑设计,毕业后一直在工作,做房地产,也算是我的专业,工作有时忙,有时不忙,最近一段时间,感到心情特别不好,从一睡醒就感到不好,脑子里有念头自己转动,止不住,有时候想一件事,有时候想好几件事,越想越乱。不想吃东西,每天睡两个小时,还要分三段儿睡,老睡不着,刚一睡着,就一身大汗地醒来,就像刚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却回忆不起来梦到什么,只是觉得特别沮丧,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也不想找人聊天,可是一个人待着又觉得很难受,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说一些跟以前工作有关的事儿,睡不着的时候,就上网,玩游戏,不过玩一会儿就烦了,没耐心,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特别黑暗,特别闷。出门跑步,要么不想跑,要么就是猛跑几百米,接着就跑不动了,心烦意乱,不敢给朋友打电话,怕失态叫人看出来,也不想接电话。有时会突然想干一件事,比如,买东西,但到了商场又不想买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要想干,什么都能干好,那时候很兴奋,会在脑子里制定各种计划,定的时候觉得想什么就有什么,可真坐在电脑前想记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想的一切都是编的,没什么意思,更多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一钱不值,没法满足别人对我的要求,配不上别人――"
陆涛停住了。
"你刚才说,别人――"
"别人。"
"别人是谁?"
"父母、朋友。"
"父母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他们只希望我身体健康。"
"朋友呢?"
"朋友对我就更没有要求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配不上别人?"
"我不知道,可以是想象的吧。"
"是不是工作上的压力很大?"
"以前,工作压力是有一些,但没有很大,这几年房地产这行业很景气,而且现在我不工作了,谈不到压力。"
"是不是感情上有问题?"
"感情上,感情上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女朋友突然离开我了。"
"突然离开你了?"
"是。"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要结婚了。"
"你以为要结婚了,还是真要结婚了?"
"我以为吧。"
"你为什么要以为?是不是你女朋友给了你某种暗示,或是她已经明确表明你们即将结婚?"
"我记得,我记得――这件事一时说不清。"
"说不清?"
"啊,怎么说呢,最初,好像是她提出要结婚,我说等一等,后来,我说要结婚,她答应了,但最后又说不。"
"你想跟你的女朋友结婚吗?"
"我想,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
"她呢?"
"我不清楚,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我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就越想,现在,我即使不想想了,也由不得我,头脑自己就会转动,不听我的命令,好像它自己就会想,根本拦不住,整日整夜地想,没完没了。而且,好像是想的时候非常痛苦,可只有想的时候才好一点,如果我命令自己不想,不仅做不到,反而更难受。"
"你女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们分手了。"
"这些话,你都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难道你就没有跟朋友说说吗?比如,在喝酒的时候。"
"没有,我不想对别人说这件事。"
"你跟我说了,现在好受点儿吗?"
"说出来以后,心里轻松多了。"
"你还想再谈谈吗?"
"不想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大夫,我的病严重吗?要不要开点什么药?我从网上看到,像我这种情况,据说可以吃抗抑郁药,或是用催眠疗法什么的。"
"你试过吗?你说的方法。"
"我买一瓶"百忧解",吃过一个星期,没什么用,就停了,还自己看书,试过森田疗法――"
周大夫笑了:"你怎么试的?"
"我往手腕上绑了三根皮筋,一想我女朋友就用手皮筋崩一下。"
"有用吗?"
"没用,手腕子都崩肿了,可还是要想她。"
"还试过什么?"
陆涛想了想:"没了――别的没试过,您说我该怎么办?"
周大夫抬起眉毛:"陆涛,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有点轻度抑郁,原因肯定是各方面的,失恋是其中的一部分,你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很快就会没事儿的,我会给你开一点镇定剂,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
"你以前有过失恋的经验吗?"
陆涛不语。
周大夫笑了:"人人都会失恋嘛。"
陆涛一脸茫然:"失恋?好像没有。"
"对于失恋,你觉得自己能处理好吗?"
"我想我能。"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再预约吧。"
"谢谢周大夫。"说罢,陆涛站起来,走出诊室。
出了诊室,陆涛来到诊室外的走廊上,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失恋了?不可能,我真失恋了吗?我从来没有失恋过,我怎么会失恋?我什么时候失恋了?就凭我,怎么会失恋?"
陆涛走进一个洗手间,他打开一扇扇洗手间里的门,发现里面都没人,陆涛站到小便池边上小便,仍在自言自语:"夏琳,我能理解你,可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他叹口气,"你不爱我?真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我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不爱我?我给你买大房子,我为你而工作,你是我生活的意义,可你为什么不爱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去做什么样的人,我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现在这样?我现在这样子怎么了?"
陆涛来到洗手台前洗手,洗了几下,又洗脸,满脸水珠地抬头看镜子,镜中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陆涛不禁问道:"HI,你是谁?"
“我们不是吵架,是分手了!”“意外?”
夏琳家,夏琳和母亲周梅玉一起看电视,看得两人直打哈欠。
"妈,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周梅玉说:"我不放心你――要不搬回来住吧,别在外面租房了,白花钱。"
"妈,不说这个了,说了多少遍了,我今儿就住一晚上,看看你。"
"你跟陆涛吵架吵得那么厉害?"
"妈,我不是说了嘛,我们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他欺负你了?"
"妈,我们别说这个好吗?"
"琳琳,你可是妈唯一的希望,妈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个性太强,妈看着你也要走上这条路,心里不踏实。"
"个性强也不是坏事。"
"个性强,就不容易对别人宽容。"
"妈,这也分什么人和什么事儿――有的人,要是品质有问题,你就没法对他宽容。"
"琳琳,你是女人,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社会上有的女人当二奶,男人有当的吗?"
"妈,这话不像是你说的,你从小就告诉我,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尊自爱。"
周梅玉:"那也得看你落到什么地步。如果你大学刚毕业,这话当然对,可现在,你岁数也不小了,该为自己以后想想了,陆涛再不好,你也知根儿知底儿,要是换成别人,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为什么女人非要找一个男人呢?我靠自己就能很好地生活,为什么非要一个男人?"
"你小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一个想法,所以现在孤身一人。"
"妈,你觉得一个人不好吗?"
"有时候,觉得很孤单。"
"妈,时代变了,现在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女人都单身,我手头攒了一笔钱,够我自己花的了,我想为自己做一个更长远的计划,不想跟着男人背后转来转去。凭什么呀!"
周梅玉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她叹口气:"那我去睡了。"
周梅玉走了,夏琳站起来,关了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还跟以前她大学毕业前一个样,十分简陋。
夏琳走到墙边,用手摸着墙上的时装画与陆涛的照片,忽然,她把陆涛的照片撕了下来。
夏琳在床上躺下,把照片压在枕下,忽然,她匆匆站起来,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外面传来周梅玉的声音:"琳琳,你没事儿吧?"
"妈,我没事儿!"夏琳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早点睡吧。"
"知道了。"
夏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来,去洗手间洗了脸,漱漱口,忽然,一阵恶心顶上来,她吐了,接着她有点恍惚,不知为什么,糊里糊涂地再次漱了口,然后靠在墙上发呆。
她劝自己坚强,却又感到,她是因坚强而感到难过。
意外
妇产医院,第二天上午,夏琳在诊室外一堆人边上排队。
护士叫号,夏琳走了进去。
诊室里的老大夫四十来岁,戴着眼镜,她把一张化验单推给夏琳:"夏琳是吧?"
夏琳点点头。
"各项结果都出来了,很好。"
"那我――"
"你怀孕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夏琳在医院楼道里走,一边给自己鼓劲儿一边看化验单,忽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
杨晓芸站在夏琳边上,也往化验单上看。
"吓死我了!"夏琳一下子把化验单收起来。
"加号!怪不得不去练跆拳道呢!"
夏琳笑了:"这是我替别人拿的单子。"
杨晓芸一把抢过单子:"姓名,杨晓芸!太缺德了你!"
"给我!"
"你请我吃饭吧!"
"我还得去公司呢,就请了半天假。"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为什么?"
"请我吃饭。"
"好吧。"
两人出了医院,来到一个路边小饭馆,杨晓芸点菜:"酸辣土豆丝儿,酸豆角炖肉,再来一份酸汤鱼!"
"你够照顾我的。"
"照顾你――"杨晓芸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往桌上一拍,"看!我也是加号!"
夏琳拿过来看了一眼:只见姓名栏上写着夏琳。
两人相互看着,忽然大笑了起来。
"咱俩把化验单换一下就对了,"说着,把自己的化验单拿出来,推给杨晓芸。
杨晓芸一把收起自己的那一张:"不换!怀孕的是夏琳!"
"你一定是婚外恋!"
"要是婚外恋就好了!"
"你们打算今年要孩子?"
"谁打算要了,我们是失误!你呢?"
"一样。"
"我没告诉向南,正想找人商量一下呢,今天去医院想问问大夫,没想到碰到你,真羡慕你。陆涛忙着挣大钱,没时间陪你吧?"
"我们散了。"
杨晓芸愣了半晌:"说什么呢你?别瞎说了!"
"真的,我离开他了。"
"为什么?"
"你可能知道一点儿吧?"
杨晓芸低下头:"我知道什么。"
"哎,你别把咱们碰到的这件事告诉向南,他会跟陆涛说的。"
"行。不过,你们好好的,到底为什么?"
"我们没有好好的,我不想跟一个骗我的人在一起生活,这个人可以天天眼睁睁地对着你说瞎话,他每天早晚各一次,告诉你他多爱你,同时却暗地里跟另一个女人明目张胆地来往,估计也说着同样的话。这个人没事儿就向你讲他的商业计划,讲他是怎么成功的,吵得你晚上都睡不着觉,却不想想这一切与别人有什么关系!"说着,长叹一口气,"我跟自大狂在一起受够了,所以逃跑了。"
杨晓芸眨眨眼睛:"是谁?"
"你说呢?"
"难道真是米莱?"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窗户对面!不说了,再说我吃不下了。"
"夏琳,我觉得陆涛真心爱你,也许这是有原因的。"
"所有的事儿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不想知道那些原因,我会被气死的!"
是为陆涛吧
与此同时,在米莱父母家露台上,米立熊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着烟,嘴里吐出一股股烟雾。
米莱走上露台,一把抢过米立熊嘴里的烟,扔到楼下。
米立熊回头,只见米莱正瞪着他。
米莱:"爸!你答应过!"
米立熊摇摇头:"好,不抽了――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米莱犹豫了一下:"公司的杨律师说,我们跟伟信的官司肯定可以赢,不过,我们的钱收不回来了。"
"伟信破产了?"
"不是,伟信分了家,有人拿了钱跑了,伟信自己人之间也在打官司。"
"米莱,你看看,做生意有时候就是跟骗子合作啊。"
米莱坐下了:"爸,我觉得,生活中除了生意,还有别的。"
米立熊用惊异的目光望向米莱。
"我们还有家。"
"米莱,你的话叫爸爸很欣慰。"
"爸,其实我这一段儿也挺难受的。"
"我看得出来――是为陆涛吧?"
"是!同时,也为我自己。"
"你自己?"
"是的,我想通了,其实事情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伟信,还是陆涛,都是现实,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我们尽了力,我们不后悔,我们只能这样。"
"米莱,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爸就是现在眼睛一闭脚一伸也放心了。"
"爸,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米立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好起来了!米莱,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又乐观,又有眼光,我还有什么好不起来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永远也不会发生――我们让公司无政府几天,你去,叫上你妈和你妹,我们一家人回一趟老家,去祖坟上烧一炷香。"
"爸,我们老家在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米莱,有时候,人会摔一跤,趁这机会,应该回头看一眼,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然后爬起来再往前走,用不着匆匆忙忙地往前走。也许,等想清楚了,就知道,前面的东西也许根本就不重要,该有的我们都有了。"
"爸,你是怎么想到这儿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米立熊说。
炒房
与此时同,就在远大公司的徐志森办公室内,徐志森在一个跑步机上跑步,吉米站在边上汇报着工作。
"伟信垮到什么程度?"徐志森问。
吉米抬起头:"全垮了,一部分高管携款外逃。"
"我说他们像骗子,他们就能表现得比骗子还坏――低能者!"
"地产上的资金全部回笼了。"
"吉米,我叫你卖掉的项目怎么样了?"
"正在小地方磨合,成交没问题。"
"尽快成交。"
"徐总,我们的项目刚刚做好,公司成长得很顺利,套现出这么多钱来干什么?"
"我们去干那些三流小业主才干的事情,从现在起,我们要趴在地上挣钱――公司必须再次快速转型,我们下面要做的是炒房!"
"炒房?"
"是的,这是我们现在唯一可干的事情。快进快出,现金为王,这是一个魔术,上海的地价开始升温了,我们还要大干一场――吉米,准备一个大型魔术是很费时间的,但这次我们没有时候――通知公司高级主管,我们明天开一个会,我有事情要宣布。今天还有什么安排?"说罢,徐志森戴上一个拳击手套,向一个吊着的沙袋猛击。
吉米站在他背后,从公文包里拿出在一份日程表来念:"中午十二点,在阳光高尔夫球场有午餐会邀请,可以见到美国花旗银行总裁,江南集团董事长,还有一些可能的投资人,另外,林总可能也会去,他打过招呼――"
"怎么又是高尔夫球场?你去吧,我今天不去,那是老头去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花钱接近大自然,也不问问大自然是不是喜欢他们――我不去,我要去见一见人事部找来的人,我需要房产评估员,还需要有野鸡中介公司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渴望跟我一起发财的年轻人,去把他们找来跟我一起干,我们去上海、去南京、去杭州,还有最后一桶金等着我们,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还有,吉米,以后,我不喜欢向投资人借钱了,我喜欢从市场里赢钱,就像从牌桌上赢钱那样赢――"
"徐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