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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十几年过去了,才有这一句。

    孟宴臣心痛已麻木,眼睛一阵阵酸涩竟差点不能克制下去。他迅速落下窗子,让冷风灌进来,就着刺骨的风狠狠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了汹涌的情绪。

    可比起痛楚,另一种隐隐的恐惧弥漫上心头。仿佛他感觉到许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仿佛她的未来会比她的过往更沉默安静,黑暗无光。

    他想和她说什么,可彼此已没有更多的机会再交流。上班的路程很短,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

    许沁开车门时,孟宴臣突然提议:“去国外吧。”

    许沁停住。

    孟宴臣说:“沁沁,我带你去国外吧,再不回帝城了,好不好?”

    许沁默了片刻,像是经过认真的考虑,最终却摇了摇头,下了车。

    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许沁去了趟精神科,找她在国外的校友潘青青医生。

    许沁想找她开点儿助睡眠和情绪调理的药。

    潘青青一开始不肯,让她先躺下聊半个小时的天。可墙上的闹钟一刻一刻地走,半个小时过去,许沁一句话也不说。

    无论潘青青如何开导,她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潘青青无奈,最后还是不得不给她开药,没敢给多,让她隔几天过来拿一次。

    许沁把药收好,无声无息地离开。

    ……

    翟淼上着课被妈妈打电话叫回去,说家里出事了。

    她打了车一路往家赶,到家了慌慌张张推开宋焰的房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无非是大白天的拉了厚窗帘,室内一片昏暗,宋焰盖着件大衣,躺在沙发上睡觉。

    因她推开门,日光撕裂黑暗,正好照在他脸上,他被刺激得醒过来,脸皱成了一团。

    翟淼松了口气,走过去:“我妈还说让我来――”戛然而止,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自当兵起,宋焰十多年滴酒未沾了。

    做消防员后更是如此,哪怕休假也绝不会喝酒,以防临时出任务被紧急召回。

    翟淼便知,他是真伤狠了。她心慌慌的,看见沙发旁倒着的空酒瓶子,骇一跳:“你全喝了?”

    光线刺激得宋焰难受,他皱紧眉,表情痛苦地扭过脸去:“关门。”

    翟淼见他还算有意识,稍微松了口气,过去关上门。

    室内再度陷入黑夜,酒味刺鼻。

    那么大个男人颓然倒在沙发上,翟淼见着,心里也不好受。

    她一屁股坐地上,下了狠心地刺他:“怎么样?跟你说了她喝酒说话不作数吧,你不听,非要跑去找她,现在好了,被甩了吧?”

    她以为宋焰会反呛过来骂她一顿,好歹能宣泄下情绪,但他没有;他嗓音沙哑,声音很低,说:

    “嗯。她没选我。”

    翟淼心里顿时就梗得难受,快要憋死过去。全家人这么宝贝的哥哥,自己这么崇拜的哥哥,被人当泥巴一样的糟蹋,气得骂:“那是她眼瞎!”

    宋焰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想说什么,人太疲累了,拿手臂遮着眼睛,睡觉了。

    昏暗中,翟淼看见他嘴唇干枯,是酒喝多了脱水所致。

    他呼吸也很沉,一下一下,在似梦似醒间极其费劲地喘着,是真醉得难受了。

    翟淼见状疼得要死,忍也忍不住:“你这回总该死心了吧?哥,你难受你就发泄,好不好?你干什么都行。但算我求求你了,你真别再搭理她了行不行?她到底哪里好了,就没见过她那么怪的人,成天一副高冷样儿,拽什么呀拽――”

    宋焰:“你他妈闭嘴。”

    他说这话时,气息很弱,像是沉睡的人腻烦被人吵醒一般。他紧皱着眉,在逼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呼吸又低又沉,像继续睡去了。

    翟淼不敢吵他了,守在一旁陪着,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时,却听他干涩开口:“她不是那样的人。”

    又是漫长的无声。

    翟淼静坐在黑暗中,不说话,也不发表评论,等着他继续。

    他背对着她,呼吸深深浅浅,低声:“她是我见过最自卑胆小的人。”

    “明明想疯想闹,想野,想自由,想不听话做坏事,可她不敢。装作很坚硬强势,对人刻薄,实际外强中干,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这性格――”他停顿半晌,竟然笑出了一声,“要是真嫁给她那圈子里的人,会被人往死里欺负。”

    他笑着,笑得眼里闪出了泪花:“她会被人欺负死。”

    翟淼眼里涌泪,抬头望天,咬牙道:“她自己选择的路,能怪谁?”

    宋焰再没做声。

    怪他,给不了她选他的勇气。

    这么多年,他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可,

    如果当年,能跪下去求那个人……

    第30章

    帝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异常昏暗冷清。雾霾红色预警持续了整整七天,pm2.5数值几度疯飚至500以上。

    学校闭校,小商铺关张,部分公司如cbd内的新兴产业和外企都纷纷放假让员工在家办公。

    但这只是少数。

    更多数为生计奔波的上班族依然挤着地铁坐着公交开着私车,在各自的路上奔走,一副副防霾口罩遮住了他们的脸,口罩上一双双眼睛茫然而麻木。

    这天,上午七点半,城市才刚刚苏醒,宋焰已带着队员们结束了后半夜的灭火任务。

    冬天的早晨,气温很低。

    消防战士们一身烟灰,又冷又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的消防栓旁,清洗车辆和水带。

    给车加水的间隙,宋焰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可能是累着了,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

    四周能见度不足几十米。这灰蒙蒙的天气,平白地叫人心情压抑。

    头儿在这儿,几个小兵都凑过来,围坐在地上。宋焰把烟盒丢给他们,各人拿一只,沉默地吞云吐雾。

    大伙儿累了一晚,都不太想说话。

    也不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队这些天不对劲。这次休假回来比上次更压抑了,出任务或训练时倒看不出异样,和往日里一般的严谨认真,会开玩笑也会训人;可一旦空下来人就有些颓废。

    像是被人动了筋挫了骨。

    没人敢问。

    冬天早晨的空气清冷而刺鼻,衬得每个人的表情都冷颤颤的。

    小葛缩了缩冻得通红的鼻子,说:“我现在就想洗个热水澡。”

    江毅说:“我可以不洗澡,给我个地方躺着,让我睡上三天三夜。”

    杨驰:“做梦吧你。今天还有体能训练。”

    小葛仍然纠结于自己脏兮兮的外貌,说:“每次出任务回来,都这一个愿望。”

    童铭听见,嘿嘿憨笑:“我的愿望是能给点热水喝,自来水太冰了。”

    李成则没说话,眼巴巴望着路对面的早餐铺子。附近的居民们在吃早餐,蒸汽涌出来,香味扑鼻。

    杨驰扭头问宋焰:“哥,你呢?每次任务结束,最想要什么?”

    宋焰呼着烟,眼神看看这一圈在风中面色灰白的小年轻们,说:“人都齐整。”

    众人齐齐一愣,随即咧嘴笑起来。

    “别笑了,他妈的一个比一个脸黑。”宋焰吸掉最后一口烟,从嘴里捻下烟蒂摁灭在脚边,站起身,“走人。”

    一群小伙子跟着从地上起来:“回去喽。”

    宋焰却抬抬下巴指对面:“先把肚子填饱。”

    “好嘞!”众人欢呼。

    一堆人走向早点铺,浑身尘土。周围人匆匆经过,有的投来好奇而短暂的一瞥,有的皱眉于他们脏乱的外表,有的熟视无睹,继续自己一天的路程。

    每个人都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安稳,就像习惯了它的凉薄和冷清。

    ……

    许沁这一个星期都睡得昏昏沉沉,从潘青青那里拿到的安眠药起了作用。不知道睡得好不好,但起码是能睡着。

    上早班的日子,她在七点半起来。

    洗漱时,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和pm2.5一起上涨的还有房价:

    “帝城内八区房价持续上涨,均价突破6.2万一平米;其中,以七枫路街区领跑全城,高档社区棕榈花园的均价更是达到14万一平……”

    许沁洗着脸,想着不久后的主治医师评选。如果成功,她主刀的手术范围会大大扩展,薪资也会随之大幅上涨。

    刚洗完,手机响了,是付闻樱打来的,说是例行询问一下她好不好。许沁却清楚她是想问她最近的相亲状况。

    许沁又相亲了。付闻樱提出时,她也反对过,无果。

    对方是某部长的儿子,有钱有貌,有学识有才华,对许沁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不上班都行,嫁进我家安心享受生活,只要生个儿子就好。”

    还不如蒋裕呢。

    许沁说:“我不喜欢。”

    付闻樱叹了口气:“怎么又看不上?”

    许沁沉默良久,轻声:“妈妈,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能不能――”

    心里突然就涌起那么一丝冲动,想做一番挣扎,可话才开头,就没了结尾,自己也知道是无力的。

    刚才无头而起的汹涌思念也在一瞬间无尾地消退下去。

    付闻樱平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意料到她不敢开口,只问:“沁沁,妈妈当年跟你说过的话,没忘吧?听妈妈的话,好吗?”

    电话挂断后,许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看手表,要去上班了。

    她走去客厅拿遥控器准备关电视,画面上出现消防员的身影:

    “昨天下午,新天地广场门口一位小孩不慎卡在了旋转门中,七枫路消防中队接警后迅速赶往营救……”

    许沁的手指迟钝了一秒,像是思想开了个小差,又像是大脑神经和手指出现了不协调,待反应过来便迅速关了电视,拿上钥匙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