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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直到最终手术成功,同事们陆陆续续返回各自岗位。

    她下一班是明早八点,原想和教授们讨论一下手术细节,各次输液和用药的选择、计量和时间段等等,但考虑到他们连续手术七八个小时,已累得虚脱,便决定等明天,此刻先驾车回家。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漫了一层水,不知是从哪里涌进来的。许沁脑子里琢磨着那场手术,并未在意。

    车上了公路,她仍在走神,还未发现这场雨大到令人恐慌。

    她在医院里待的那六个多小时,外边翻天覆地,城市到处都是积水。

    行人在天桥上奔跑,在齐腿深的水里淌,才撑起伞就被风刮得只剩伞骨,雨衣也被风撕裂。车辆在水中缓慢行驶,有的停在水中一动不动。

    许沁发现水位不对的时候,车轮已淌水大半。她立刻放慢速度准备倒退,可一换倒档,车突然熄火。打了几下打不燃,身后一辆车加速冲来,来不及刹车,撞上她的车屁股。

    车哐当往前滑了两三米,许沁明显感觉车在前倾,貌似在一个往下的斜坡上。大雨磅礴。透过刮雨器,许沁勉强看清前方路上熟悉的标志,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一处下沉的桥底通道!

    她立刻拉起手刹,可雨水不断往桥底冲刷,推动汽车向坡下滑去。

    许沁解开安全带,摁车窗,按键式的车窗完全失灵,门也推不开了。

    她镇定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110。

    “您好,110――”

    “你好,我关在车中掉进水里了。松门桥桥底下沉通道,白色宝马。”

    “您先不要惊慌,救险请拨打消防119。”

    许沁听到119这三个数字,一时断了反应,电话也同时断了。

    第9章

    水渗进车底,污浊,冰冷,湿了许沁的鞋子。

    许沁蹲到椅子上拨通119,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补充一句:“车正往桥底滑,开始进水了。灌满水可能就四分钟。”

    “好的,我们有消防员在您位置附近,已经通知到了。请您保持手机通畅,再坚持一下!”

    “谢谢。”许沁挂了电话,莫名觉得呼吸困难。她低下头抱紧自己的腿,让自己冷静一秒钟。

    水淹到座椅。许沁在车内迅速找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尖锐的东西,喊救命也没用。风雨声太大,没人能听到。她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她渐渐失措。

    随着车一点点向桥洞里滑,路灯光渐渐偏移,某一瞬,车遁入黑暗。

    水很快漫过许沁的腰,车内空间越来越小。雨水冲刷,激流涌动,车内车外的水位同时升高。

    暴雨哗啦拍打着车顶车窗,像有人剧烈摇晃着这座监牢。

    许沁手机调出孟宴臣的号码,正要拨通,车头晃荡往下,突然加速向桥底一滑,许沁立即爬去后座。车身摇晃颠簸,似乎脱离地面,在水中浮了起来。

    许沁心底一沉,明白这是急速下沉的征兆。

    她猛敲车窗:“救命!”

    “救命!”

    风雨声淹没了一切。

    暴雨肆虐的深夜,整座城市几近瘫痪。无数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的人在被遗忘。

    她被隔绝在这个黑暗密闭的大盒子里。窗户上全是雨,外头的世界模糊一片,黑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车内水越来越深,淹没了大半车窗。许沁接连捶打玻璃,突然,那边有手电筒光打过来,她大声呼救,灯光越来越近,随即,一只宽大的男性手掌拍在她的车窗上,隔着玻璃清晰地映入雨帘。

    借着闪烁的手电光,许沁看到了他橙色的袖子,是消防员。

    “救命!”许沁隔着玻璃拍打他的掌心。

    对方很快用救生锤锤打车窗,可车轮已经离地,无法固定,这一锤下去,车在水中猛然一个旋转,向深处漂去。

    许沁从座椅上滚落水中,一时控制不住重心,脚触不到底,车身旋转,她漂在水中呛了几口雨水,挣扎着好不容易抓住座椅浮起来,把头伸出水面,上方只剩残留的空气。

    她头晕眼花,痛苦地咬紧牙关。

    车却突然一顿,稳住不动了,像是撞到了什么阻碍。

    许沁猛烈地喘了口气,隔着雨水滑落的挡风玻璃,她看到前边一个橙色的高大身影。那人站在低处,徒手抓着保险杠,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汽车,阻止它往更中心滑动。

    男人停了一下,似乎在酝酿力量,半刻后,开始缓慢地把车往坡上推。

    车漂在水里,往后退。很快,车轮落回地面。暴雨直下,此刻水位已比之前高了不少。随着车触及地面,车突然卡住。

    许沁贴在车内,湿透的身躯在水里颤抖。她是害怕的,这害怕源于不确定,不确定那消防员是否还推得动。他似乎停了一秒,下一刻,车竟然奇迹般地往坡上倒退。但车内的水位依然没有下降的趋势。

    男人推着车一寸一寸往上走,许沁悬着的心随着他的每一步,缓缓下落;可突然,车后方又一辆车被雨水冲过来,猛地撞上许沁的车。

    哐当一声,连车带人一道飞速往坡底滑下去!

    积水往车内猛灌,骤然漫过许沁的口鼻。车内空间急剧缩小,许沁在水中不断挣扎,竭力贴住车顶不让积水灌进口鼻,可汽车在惯性作用下迅速往深处沉。

    颠簸中,许沁鼻尖已抵住车顶,再无空间;她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以为会没救,但车的下滑轨迹再一次被刹止。

    那个男人死死地挡在急流中。

    他双脚抵着地面,头颅深深地低着,全身弯成一个弓形,顶着车保险杠,两辆车的重量抵在他身上,迫使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蜷在车前。身后不远处是下水道的漩涡,他在湍急的水流里站了足足十秒钟没动,没缓过劲儿来。水位在一点点上升。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许沁静止在车内,仰着头,感受着冰凉的水面漫过她的耳朵,一点点爬上她的脸,痒痒的,一点点向口鼻处缩小范围。

    她知道外边的消防员已用尽所有力气了。她不怪他,也不怪命运。不悲也不喜,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水蔓延到她眼角,荡了一下,淹没了她的眼睛。她的口鼻。

    而下一秒,外头的男人狠狠闷哼着,突然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啊!!”吼叫声在桥底回荡。

    许沁浑身一颤,车竟再一次生生地往后倒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而缓慢地逆着水流往坡上倒去!

    许沁的眼睛湿了。

    雨中那个男人的影子坚定不移,他异常痛苦的呼吸声和喘息声响在桥底。

    直到车被推出桥底,暴雨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声音。

    车内的水位终于开始下降,水汩汩地从车缝涌出,像一只扎破了洞的可乐罐子。

    许沁僵硬抬高的头颅缓缓放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不敢有半分侥幸。

    那个男人半刻不松懈,死咬着牙。一鼓作气推着车地往坡上走。直到车身完全褪出水面,他迅速跳上车前盖,拿安全锤猛砸挡风玻璃。蛛丝在玻璃上炸开,雨水结成了珠子。砸了十多下,玻璃破开了一个洞。

    而这时,车再一次往下滑。

    他飞快一脚踹向玻璃洞口,玻璃裂成粉碎。

    他朝车内伸手,吼:“过来!”

    那手臂上皮肤通红,血管暴起。许沁从后座爬上前,扑上去抓住那只大手。

    那人另一只手伸进来护住她的头,用力一提,把许沁从玻璃碎洞中拎了出去。碎玻璃在他手臂上划下三条血痕。

    许沁才被他扯出,还不及抬头看他的脸,后边的车再度撞来,车一个趔趄朝桥底猛滑。

    许沁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结结实实跌进他怀里。

    男人的肩膀异常宽厚,胸膛紧实有力,因用尽力气而剧烈地起伏震动着,带着男性特有的力量和安全感。

    许沁惊魂未定,无意识地紧紧抱住她的救命恩人。

    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隔着冰冷的雨水,男人的身体滚烫而肌肉流畅,许沁嗅到他身上的雨水味汗水味,爆棚的男性味道。

    她感知到他的僵硬,刚才在车里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也渐渐明晰。雨水漫天,许沁缓缓抬起头,就见宋焰黑发湿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亮,盯着她。

    真的是他。

    许沁脸色苍白:“怎么是你?”

    “没得选。”宋焰说。

    许沁:“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焰已跳下车前盖,

    许沁追问:“你刚好在这附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宋焰头也不回,脾气差到极点:“你知道一小时内方圆五公里有多少车出事吗?他妈的暴雨红色预警不在家待着,往外头跑什么?”

    他涉水到后边那辆车边,边猛敲玻璃,边抹开玻璃上的雨水,猫腰往里头看:“有人吗?”

    没人回应。

    宋焰打开手电筒对着车里照,里边全是水,抱枕纸巾等杂物悬浮其中,没有人。

    许沁的车还在往深处滑,宋焰确定那车里没人了,才迅速返回水深处,把许沁从车前盖上抱了下来。

    他抱着她往浅处走,下颌紧绷,一言不发。

    许沁靠在他怀里,放在他肩上的左手下意识抓紧他的领口,这一抓,指尖抓到了他的脖子上裸露的肌肤,湿漉,滚烫,动脉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拿开。”他不太耐烦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

    许沁抬眸看他,他微拧着眉,眉峰下双眼明亮,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