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小说 > 金灯门

第一章 承重责首闯江湖

  一夜风雪,遍地琼瑶,把大地装饰成了一片银色世界。

  王俊打开大门,想欣赏一下早晨的雪景,但打开大门,却使他大大的吃了一惊。

  门外横卧着一个人,大部份的身躯已被大雪埋住,只露出半张脸来。

  由雪中露出的一些须髯上判断,这该是一个四十以上的中年人。

  王俊的心震了一下,推开积雪,伸手按在那人的鼻息间,发觉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是一个穿青衫而身躯魁伟的大汉,只是不知在大雪中躺了多久,全身都已冻僵了。

  王俊活动了一下双臂,抱起了那青衫人,急奔厅中。放下青衫人,扫去他身上的积雪,室中早烧起了一盆炭火,增加了不少暖意。他掩上房门,取来一条棉被盖在青衫人的身上。

  这青衫人的个子很大,王俊已无法把他抱入卧室的木榻上。

  王俊略懂急救的常识,他立即煮一碗姜汤,灌入那青衫人的口中。

  也许这青衫人特别健壮,喝了一碗姜汤后,居然清醒过来。他睁开了眼睛,可见一对很黑的眼珠子,那该是一对很有神采的眼睛,但却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采。

  一夜的风雪酷寒,似乎还没有使他的神志麻木,只见他礼貌的对王俊颔首微笑一下。

  王俊有些羡慕的忖道:这人不但有一个健壮的身躯,也有着过人的意志。

  移动了一下火盆,王俊缓缓的开声说道:“兄台,你好好的休息,我替你烫壶酒驱逐寒意。”

  青衫人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说道:“我很舒适,也很清醒,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王俊震动了一下,然后有些奇怪的说道:“你已很快的清醒过来了……”

  青衫人尽量保持自己的平静,也尽量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像我这样的身体,就算是再大一点的风雪也不会困住我,是么?”

  王俊点点头,不得不承认的说道:“是的,你这样快清醒过来,体能和意志确非常人所能及,但你却倒在风雪中。”

  “我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青衫人尽量保持着声音平静。

  “伤!”王俊吃惊地叫了起来:“我没有看到啊!”

  一抹微微笑意,显示出了那青衫人的无畏勇气,只听他道:“很重的伤,致命的一刀。”

  王俊奇怪的道:“是刀伤?”

  “是!一把很锋利的匕首。”青衫人仍毫不畏惧地道:“由后背直透而入,刺中了心脏要害。”

  “啊……”王俊尖声而叫。

  青衫人解释道:“刀!仍留在我的身上,所以,没有流出血来。”

  王俊呆了一呆,道:“甚么人杀了你?为甚么?”

  青衫人又微微摇摇头,徐徐的说道:“不知道是甚么人,我也不想知道。”

  “你不想报仇?”王俊有些大惑不解地问道。

  “是的!我不想报仇,也不想我的朋友替我报仇。这世界上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私人的仇恨至少是不太重要的。”

  王俊有些肃然起敬的感觉,望着那青衫人,却想不出一句措词适当的话来。

  青衫人轻轻吁一口气,缓缓的接道:“我个人死了算不了甚么,但我却不想我的志愿随着我的死亡而幻灭。”

  王俊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大夫,我只是由书本上知道一些急救的常识……”他略一沉思,接道:“三里外有一位很好的大夫,我去请他来看看你的伤势,也许还有救治的希望。”

  “不可能的!”青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就算世上最好的大夫,也无法替我修补起洞穿的心脏。”

  王俊有些茫然,道:“兄台,我能为你尽些力么?”

  青衫人道:“能!”

  王俊有些微微震动,道:“那就请兄台吩咐吧!”

  青衫人道:“你实现我未完的志愿。”

  “我能么?”

  “能!只要你肯全心全意的认真去做。”

  两人说了不少话,但王俊还无法确定这青衫人是干甚么的。

  “你请说吧!我能为你做些甚么?”

  青衫人用右手很吃力的取下了身上的一个革囊,道:“这里面有一盏可以折叠的金灯,明夜请你把它悬挂起来。”

  “一盏金灯?”王俊有些丈八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青衫人道:“很可惜,我无法给你很详尽的解说了,但我相信,你一定会依照我的话去做。”

  王俊有些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问道:“悬挂在甚么地方?”

  青衫人道:“我说过,我不能再作详细的解说了。”

  青衫人忽然推开棉被,挣扎而起。

  王俊大吃一惊,道:“你要干甚么?”

  “我要离开这里,趁我还有些体能,可以支持我再走一程。”

  “你受了很重的伤,风雪虽停,但积雪满地,就算是未受伤的人也不易行走!你……”

  “我非走不可,因为,我留下来,你也无法救我的性命,对么?”

  “话是不错,但我不能眼看着你走向死亡。”

  “一样是死,我不死在大雪中,会死在你这里,那会给你添了无穷的麻烦。”

  “可是你一旦离开这里,便会死得早些。”

  “是!但却不会连累到你,人命关天,你会被带到官府中去,那时你无法解释我死亡的原因……”

  “我不是凶手,问心无愧!”

  青衫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道:“看来我没有选错人。”

  “你说甚么?”

  青衫人长长吸一口气,道:“死亡是一件大事,官府中找不出凶手会给你平添无穷的烦恼,轻则拖累你坐上三、五年牢,重则会加给你一个谋财害命的罪名。”

  王俊道:“就算有些麻烦吧!我也不能让你这样离开。”

  青衫人已举步向外走去。

  王俊心中大急,伸手抓住了青衫人的右臂,嚷道:“你还有救治的希望,为甚么不请一个大夫瞧瞧?”

  青衫人淡然笑一笑,道:“像我这样的伤势,没有治愈的希望了。”他轻轻一挥手臂,王俊遂感觉到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涌上身来,他不由自主的跌出五、六步远。

  他挣扎着站起来,那青衫人已迅速的奔出了大门,而且,顺手带上了门户。

  王俊冲出大门,只见白雪茫茫,已不见那青衫人行踪在何处。

  望望灰黯天空,王俊有着一种如梦疑真的感觉,一个受伤的人,在风雪中冻了一夜,怎的一醒来就有着如此的体能?快速的奔行身法。

  难道他没有受伤?但又想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缓步行回室中,顺手取过革囊,果然革囊里有一只可以折叠的金灯。

  除了金灯之外,革囊中再无别物。他轻轻一提金灯上的铜环,折叠的金灯,忽然张开,那是一盏非纸非绢制成的金灯,放射出闪闪的金光。

  手捧着金灯,王俊幻生出无数的奇想:这可能是一盏宝灯,像那些民间传说的故事一样,这盏金灯会带给他一笔庞大的财富,也可能是一盏凶灯,会带来杀身之祸,他已经看到了一个身怀金灯的主人中刀伤。

  虽然,他没有看到那一把刀,但他相信那青衫人不会骗他。

  这一盏金灯,带给他无数的梦幻般的奇想。

  一天时光,就在他重重的幻想中匆匆过去。

  天色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又开始飘着大雪。

  忽然间,王俊发觉整座厅完全黑了下来。浓密的云层使夜色提早降临人间。

  王俊废寝忘餐的想了一天,仍无法确定这一盏金灯究竟代表甚么。

  天黑了,王俊燃起一支烛火,也点燃了手中的金灯。

  他从没看到过这样漂亮的灯,点燃了灯芯之后,立时散发出金色的宝光,整个小厅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好美的一盏金灯!

  打开了厅门,王俊缓步行了出去。

  冷冽的西北风吹在身上,像锋利的小刀,带着砭肌剌骨的寒意。

  他用一根晾衣服的竹竿,挂起了金灯。

  强烈的寒风,使金灯在大雪中不停的摇摆、晃动,但它却仍然散发出金色的光亮。这是一盏巧匠细心精造的制成品,不畏风雪。

  这只是一座不太大的村庄,除了西村头王二爷的一座大瓦房之外,余下的数十户人家,大都是茅草、土墙建筑的矮屋。

  冷风使得王俊有些衣薄不胜寒的感受,他缓缓退回厅中。

  期待着金灯会带来惊奇,王俊尽力保持着头脑清醒。

  但寒夜漫漫,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终于朦胧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一股淡淡的幽香,使得王俊忽然间清醒过来。

  这是两明一暗的土房,卧室连着小厅。一幅花布垂帘,分隔了内外。那淡淡的幽香,就从小厅中飘传过来。

  他本是和衣而卧,忙匆匆揭被而起。

  启帘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坐在一张竹椅上,炉内的炭火熊熊,分明是经过了加薪。

  旁侧木案上放着那盏已经折叠好的金灯。

  这是一个很美的少女,瓜子脸蛋,弯弯秀眉,雪样的肌肤,长长秀发梳了垂肩的双辫儿。只见她缓缓转过脸儿,两道秋水一般的眼神,打量了王俊一眼,轻启樱唇,婉转传出一缕清音,道:“是你挂起了这盏金灯?”说得不徐不疾,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怒意。

  但王俊却感觉到那清脆平静的声音中,隐隐间含有一种慑人的威力。

  王俊点点头,也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说道:“是!”

  “你捡到了这盏金灯?”

  “不是!有一个人送给我这一盏灯。”

  “哦!”青衣少女脸上现出惊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王俊道:“一个身躯魁伟的青衣大汉,可惜他没有告诉我姓名。”

  “人呢?”

  “走了,他受了很重的伤,倒卧在风雪中,喝一碗姜汤后,留下了这一盏金灯。”

  “他伤在何处?”

  “一把锋利的匕首,由后背刺入心脏,那是致命的重伤,但我没有看到血,也没有看到他背上的匕首。”

  “甚么人伤了他?”青衣少女虽然尽量在抑制着自己,但王俊却看出她的情绪有着很大的激动。

  “他没有说明是谁。”

  “就这样简单么?”

  “他说,他不愿追究甚么人杀他,这世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青衣少女微微一闭双目,两行泪珠儿滚落了下来。

  “我想拦住他,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孤独的走在大雪中,很难有生存的机会,可惜我拦不住他。”

  青衣少女垂着头,似想把悲伤埋藏起来。

  但她的声音却充满着悲苦凄凉:“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已经尽了心了。”

  王俊吁一口气,道:“我很惭愧,姑娘认识他么?”

  “认识,他是我们最敬重的大哥。”

  “啊!这一盏金灯是他唯一的遗物,既是姑娘的大���,我就交还给姑娘了。”

  拭去脸上的泪痕,青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奇诧的表情,缓缓说道:“兄台可否见告姓名?”

  “王俊,一个读书不第、流落异乡、教书糊口的人。”

  “失敬了,小妹来得匆忙,举止失态,王兄不要见怪才好。”

  “不敢。”王俊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和令兄都不是平常的人,可悲的是,在下未能阻止令兄的离去,他那样健壮的身体,应该有救治好的希望。”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大哥他一生中不打诳语,他如能活下去的话,决不会甘心死去,他有很多的心愿未完。”青衣少女转变了话题:“王兄你可想听听这一盏金灯的事么?”

  王俊沉吟了一阵,道:“在下对江湖上的事物知晓不多,但姑娘和令兄及这一盏金灯,似乎有很多的隐秘,在下是局外人,知道得太多只怕不太方便。”

  “不会的!在你没有作出决定之前,我不会告诉你很多事,但我一定要告诉你这盏金灯的事,这对你很重要,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不过,你原不属于我们这一个组合中人,所以,你还有选择的自由。”

  “既然如此,在下就洗耳恭听了。”

  “这一盏金灯,代表着一个组合、一种精神。”青衣少女脸上泛起一片凛然的庄严:“谁执着这盏金灯时,我们就称他为我们的大哥……”

  王俊有些惊异的接道:“哦!但我不是你们之中的人,我有这一盏金灯,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所以,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我们传统中,只有掌灯人才有权利选择接替他的人。你无意取得金灯,但那是上一代掌灯人,亲手交给你的,在没有另一个接过这一盏金灯之前,你就是我们的掌灯大哥。”

  王俊苦笑一下,道:“听起来,那掌灯人有着很大的责任。”

  “也有很大的权利。”

  “如果这金灯落入一个坏人手中呢?”

  “我们相信掌灯大哥的眼光,他宁可使这一盏金灯像他的生命一样,消失在人间,也不会把金灯传到坏人手中。”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一个甚么样子的组合,这金灯代表的精神又是甚么?”

  “金灯像它放出的光彩一样,象征着光明,它有着逐走黑暗的力量,金灯照耀的地方,充满清明祥和,它惩奸除恶……”她举手理一下鬓边的散发,缓缓接道:“我们是甚么样一个组合,在王兄没有确定是否接掌这盏金灯之前,小妹不便奉告。”

  “那么,在下就把这盏金灯无条件交还给姑娘吧!”

  “金灯有着绝对的权威,这世间不可能同时有两个掌理金灯的人。”

  王俊怔了一怔,缓缓说道:“那是说,只有这个人将要死亡时,才能交出金灯?”

  “这是传统,我们已行之有年。”

  事情已说得很明显,王俊只有一个交出金灯的办法,那就是他必须自绝死亡。

  “这传统有些不合情理。”王俊有些不满。

  “是的!对一个局外人而言,这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我们一直有着很精密的计划,对掌灯人也有很精密的保护,但这一场大雪,使我们的计划有了差错。”

  “和这场风雪有关?”

  “是的!如果没有这一场风雪,我们照着掌灯人留下的暗记追踪而至,就算他不幸遇害,我们也会很快的赶到,这一盏金灯也不会落入王兄你的手中了。”

  王俊忽然觉得有点口干,伸出手去。

  美丽的青衣少女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意,很快取过桌上的茶杯,替他斟满了一杯茶。

  她的动作看上去一板一眼,但连续动作的过程,却快过了常人几倍,王俊刚刚伸直了手,满满的一杯茶已到了他手中。

  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如能仔细的想它,就会有着凛然的感觉。

  他一口气饮干一杯浓茶,缓缓放下茶杯。

  这一段缓慢的过程,使王俊有了较多的思虑时间。

  “我只是一个流浪在外的教书人,这是个很小的村庄,一共只有七、八个上学的孩子,我已经习惯于安贫乐道的生活。”

  青衣少女道:“我知道,王先生,我们无意强迫你接掌金灯……”

  “但也无法修正你们的传统。”

  青衣少女神情间有些迷惘,也有些惶惑,但也无法解开这一个死结。

  少女黯然的点点头,缓缓说道:“我想,应该有一个办法解决,不过,我还没有想出来。”

  王俊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姑娘,不论这一盏金灯代表着甚么,但那只属于金灯门下的事,我王某和金灯门全然无关的,在一种偶然的巧合下,我取得了金灯,金灯门的传统,不应该对我有约束的力量。”

  “王先生,你说得很有道理,”青衣少女有些词穷无以为对的感觉:“但怎会呢?大哥为何会把这一盏金灯交给你……”

  她抬头望着室外不停飘落的雪花,自言自语的接道:“他还有带走金灯的体能,但他为甚么不肯带走?”

  “也许他知道你们要来,只是想借我之手,把金灯还给你们。”

  只看她倒一杯茶的快速,王俊已感觉到这青衣少女有着一身很好的武功。

  但她也是个很懂道理的人,王俊的说词,显然已使她有着理屈的感觉。

  青衣少女摇摇头,有些抱歉的笑道:“王先生,再等一会吧!我想我们会屈服在先生的道理之下,这样大的风雪,今天不会有人来上学吧?”她极力想换一个话题。

  “不会,已是腊鼓频催的时间,就算没有这场风雪,也不会有人来上学,只是这大风雪,使这里更冷清一点。”

  “哦!就要过年了,先生怎不回家过一个团圆的年节。”

  “我是流浪的人,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父母都已谢世多年了。”顿一顿道:“姑娘贵姓?”

  “我姓萧……”

  “萧姑娘。”

  “小名飞燕,他们都叫我小燕子。”她很想表现出女儿家的温柔,把气氛改变得轻松一些。

  “萧飞燕!很雅致的名字,我虽不会武功,但我看得出姑娘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人,我们是两种性格绝不相同的人,我们有着太远的距离,很难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