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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古老的魔力,古老的秘密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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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城并不古老,只有刚刚超过三百年的历史。但它是一个大港口,还拥有着罗马帝国最大的图书馆。帝国各地的学者慕名来此研习,我在某个前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如果不是上帝召唤我来到这里,我也许已经到了埃及的深处,用梅尔的话说就是‘到达了底部’,我思忖――也许更古老的圣陵之中埋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

  “然而在亚历山大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能感到这就是诸神的所在。当我在窑子和贼窟这种让人丢失灵魂的地方搜寻的时候,我感到诸神正牵引着我的脚步。

  “夜幕降临,在我的罗马小屋里,我躺在床上对诸神呼唤。疯狂使我苦苦挣扎。正如你也曾有过的那样,我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法力、力量和令人窒息的感情迷惑不已。某个夜晚,在黎明到来之际,一星灯火穿过透明的帐幔照在我的床头。这时,我举目望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远处花园的门口。

  “有一瞬间这似乎只是一个梦,这个身影,因为它不带任何气味,好像没有呼吸,也不发出任何响动。接着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神。可是他又消失了,我只能坐着目送他远去,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所见:他是一个黝黑赤裸的家伙,眼红顶秃,目光锐利;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连意识都迷失了,又十分畏首畏尾,一直到完全被发现的最后一刻,他才挪动身体离开。

  “第二天晚上,在漆黑的街头,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召唤。但是并没有以前来自树上的声音那么清晰、流畅。他只告诉我,门就在近前。终于,我来到门前,迎来了万籁俱寂的一刻。

  “一个神为我打开那扇门。一个神召唤我跨进去。

  “踏上门内的阶梯,沿着一段陡峭的甬道拾级而下,我感到恐惧。于是我点亮随身携带的蜡烛,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地下神庙,一个比亚历山大这座城市更为古老的地方,一个或许是远古的法老们授意建造的圣殿,它的墙壁上布满细小的彩画,描绘着古代埃及的生活。

  “然后我看到了文字,伟大的图形文字,充满微小的人形、飞鸟、拥抱着的双臂,以及蜷曲着的蛇。

  “我继续前行,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这里有方柱和高高的天顶。同样的图画也装饰着这里的每一寸石壁。

  “接着,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初时仿佛一尊雕像,搭垂着一只手站在柱子旁边。不过,我明白这并非雕像。任何由闪长岩制成的埃及神像都从来不会以这样的姿势站立,更不会在腰上系一条真的亚麻布裙子。

  “我慢慢转身,把目光全部投射在他的身上,我看见同样黝黑的肌肤,同样飘扬的长发――尽管是黑色的,同样金色的眼睛。他的双唇皱缩在牙齿和齿龈周围,他的呼吸自喉问逸出,充满着痛苦。

  “‘你为何而来?又从何处来?’他用希腊语问我。

  “我看到的自己和他的所见相同,我看见自己耀眼而强壮,就连眼睛也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我身着罗马式装束,亚麻布短袍上,肩部束着金色的饰扣,披着红色的披风。一头金色的长发使我看上去好像来自北方森林的流浪汉,‘文明开化’只是表面特征,也许现在的确如此。

  “不过他才是我更想打量的人,而且打量得更加仔细。他的肌肤伤痕累累,连肋骨处也晒得黝黑,无论锁骨还是瘦削的髋骨,都轮廓分明。这可不是挨饿的结果,这个家伙。

  他最近刚刚吸过人血。然而他的体内散发出灼伤一般的痛苦,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仿佛他自身就是一座炼狱。

  “‘你如何逃脱火焰的灼烧?’他问。‘是什么拯救了你?回答!’“‘并没有什么拯救我。’我说,和他一样使用希腊语。

  “我向他走近,见他要避开烛火,就把蜡烛移到了身侧。

  “他还是凡人的时候,身材就很瘦削,拥有古代法老那样的宽肩膀,他黑色的长发是一种古老的样式,前额部分修剪得十分平整。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被造就,’我说,‘我是后来被高卢圣陵中的神变成现在这样的。’“‘啊,那么他没有被烧伤,那个造就你的人。’“‘不是的,他和你一样被灼伤了,不过他仍有足够的力量造就我。他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换血。他说,“去埃及吧,去找出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说林中的神都在烈火中燃烧,有的还在睡眠之中,有的已经苏醒。他说整个北方都是如此。’“‘是的。’他点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干笑,笑得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而且只有古老的神才有足够的力量幸免于难,他们承载的苦痛只有不死之躯才能忍受得了。我们就这样被痛苦折磨着。不过你被造就出来了,你来到这里了。你也会造就更多的人。然而这不正是理所当然的吗?倘若时机尚未成熟,难道父亲和母亲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吗?’“‘可是父亲和母亲又是谁呢?’我问道。

  我知道他所说的母亲不是指大地。

  “‘就是我们最早的一辈,’他回答,‘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后代。’“我试图看穿他的心思,琢磨其中的真相,可是他察觉了我的企图,就像一朵花会在薄暮时分闭合,他把自己的思想隐藏了起来。

  “‘跟我来。’他说道,一边拖着脚步走出这间宽敞的屋子,走进一条和这里有着相同装饰的长廊。

  “我感到我们到了一处更为古老的所在,也许建造的时间比这座神庙还要早。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在那里你感受不到现在在这座岛屿的阶梯上所能感受到的寒冷。在埃及你不会有这种感觉。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你能感到连空气中都似乎有某种生命存在。

  “然而越是前行,越是能够感受到更多明显的痕迹,证实这里的苍老。墙壁上的图画更为古老,色彩更为苍白,到处是彩色石灰剥落后留下的斑斑痕迹。图画的风格也有所不同。小人形的黑发更长更密,整体上似乎更为优美,更多地描绘了光线照射的侧面和繁复的图案。

  “走廊深处有水滴自石壁滴落。那声音在通道里回荡犹如歌声。通过这些描画得细致精巧的图案,石壁自身也仿佛获得了生命,仿佛远古时代,那些虔诚的画师所反复施展的神奇手笔,真的具有一个散发异彩的能量之核。在这没有任何声响的地方,我却听见生命在低语。尽管根本无人觉察,我却能够感受到漫长的历史正在延续。

  “在我打量石壁的时候,身边的黑色身影停下了脚步。他在空中做了个手势,让我跟随他走进一扇门,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狭长的矩形房间,墙壁上写满了精妙的象形文字。

  站在这里就如同被一份手稿包裹了起来。然后,我看见墙边并排放着两口石棺。

  “这些盒子的形状宛如里面躺着的干尸,经过雕塑和描画,能够充分表现死者的形貌,脸部由反复锤炼过的黄金制成,眼睛里镶嵌着天青石。

  “我高高举起蜡烛。我的向导费了好大力气才完全打开这些石棺的盖子,于是我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乍一看石棺里各装着一具尸体,等我凑近了才发现那原来只是堆聚成人形的灰烬。

  除了这里那里有一颗白色的尖牙或者一片骨头之外,找不到一块血肉。

  “‘现在,无论多少鲜血都不可能再让他们苏醒了,’我的向导说道,‘他们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复活。他们的经脉已经被毁。能够醒来的早已醒来,我们的伤痛,也许几百年之后才会痊愈,也许那时我们所受的折磨才会停止。’“在他阖上石棺之际,我发现石棺的内盖已熏得漆黑,这是把这两具尸体焚毁的大火所为。直到棺盖阖上我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又向门口走去,我举着蜡烛紧随其后,可是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这两口彩绘的石棺。

  “‘只有这些灰烬被散开之后,’他说,‘他们的灵魂才能获得自由。’“‘那你为什么不把灰烬散开呢?’我说,尽力掩饰声音里透出的绝望和毁灭般的心情。

  “‘我应该吗?’他反过来问我,眼睛大大瞪着,连周围的皱纹都被撑开了。‘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吗?’“‘你居然问我!’我说道。

  “他又干笑了一声,这种笑声似乎充满了痛苦,然后他继续沿长廊前行,带我来到一间点着烛火的房间。

  “原来这是一间图书室,几星零散的烛光下,能看见羊皮纸和莎草纸卷轴被放置在钻石形木架之上。

  “我不禁高兴起来,因为图书室是我的理解力能够达到的地方。在这样一个人类建造的场所之中,我仍能够感受到几分古时的睿思明智。

  “可使我大吃一惊的是,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个人――另一个我们的同类――侧身坐在写字台后面,眼睛看着地板。

  “这家伙可是一根头发都没有,尽管周身漆黑一片,他的皮肤却丰满亮泽,就像搽了层油似的。他的面部轮廓优美,一手搭在白色亚麻布短裙上,摆出了优雅的弧度,在他裸露的胸部,肌肉发达清晰可辨。

  “他转过身抬头打量我。于是我们之间立刻产生了某种交流,正像我们所擅长的那样,这种交流比无声更为寂静。

  “‘这是我们的前辈,’带领我来到这儿的那个比较虚弱的家伙说道。‘你自己就能看出,他是如何经受烈火的考验的。然而他是不会说的。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不过他肯定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哪里,以及他们让这一切发生的原因。’“这位前辈只是又把目光转向了前方。

  但是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叫人纳闷的表情,带着嘲讽又仿佛感到很有趣,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傲慢。

  “‘即使是在这场灾难之前,’我旁边的这位说道。‘前辈也很少对我们说话。大火丝毫没有改变他,没有使他变得容易接近些。

  他在沉默中枯坐,越来越像父亲和母亲了。

  有时读读书;有时去上面的世界走走;有时还会跳跳舞。他和亚历山大街头的凡人交谈,却不愿意跟我们讲话。他跟我们无话可讲。

  然而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这一切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原因。’“‘让我留在他身边。’我说。

  “此时我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的感觉。我觉得我能让他开口说话。我能从他嘴里掏出些什么来,虽然还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我并非只是虚荣心作祟。

  “我敢肯定就是这个家伙曾经来过我家的卧室。就是这个家伙曾经站在门口注视着我。

  “我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些什么。可以称之为理智,或者说是关注,或者说是对某种共识的认知――总之一定有些什么。

  “并且我知道,在我的身上,有着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种种可能,这是格罗夫之神,以及我身边的这个孱弱而带着伤痛的家伙所不能理解的,此时他正绝望地看着前辈。

  “‘我该怎么做?’我用希腊语问道。

  “他突然抬头看向我,于是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我称之为理智的东西。

  “‘是否有这个必要呢,’我问道,‘这样一遍遍问你?’“我小心拿捏自己的语气,让自己丝毫不显得生硬或过于恭顺,而是尽可能随便些。

  “‘那么你要寻找什么答案呢?’他突然用拉丁语问我,语气冰冷,嘴角下垂,带着一种突兀而挑衅的态度。

  “改用拉丁语交谈让我松了一口气。

  “‘你已经听到我对身边这位说的话,’我还是用刚才那种随便的口吻说道,‘告诉他我是如何在克尔托伊这个国家被格罗夫之神所造就,以及神是如何命令我,去找寻诸神被火焰吞噬的原因。’“‘你来这里并非为了格罗夫的诸神!’他说道,讥讽的口气与刚才如出一辙。他并没有抬头,只是抬起了目光,这反而使他显得更加挑衅和傲慢。

  “‘既是也不是,’我回答,‘倘若我们真的就这么消亡,那么我很想一探究竟。因为既然曾经发生过,以后就有可能重演。同时,我也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是神灵,如果真的是,那我们对于人类具有怎样的责任。还有,父亲和母亲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其实只是一段传说?这一切又是如何开始的?我当然想要了解这一切的答案。’“‘只是出于偶然。’他说道。

  “‘出于偶然?’我倾身向前问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切的开始完全出于偶然,’他用冷酷而严峻的口吻说道,似乎这个问题太过荒谬。

  ‘四千年前偶然发生,自此之后就一直隶属于魔法和宗教的范畴。’“‘你在对我说实话吧?’“‘为什么不呢?为什么我要对你隐瞒真相?为什么我要费事对你撒谎?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你的意思吗,怎么出于偶然发生的呢?’我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刚才这一会儿我说的话,比多年来的加起来还要多。关于那场偶然事件的故事,也许听上去还不如给人们解闷的神话故事更像真话。所以大家总是更愿意听神话故事。这才是你真正想听的,不是吗?’他一边提高了声调,一边微微从椅子里探出身体,似乎愤怒的语气使他不得不站起来。

  “‘一个关于我们的诞生的故事,类似于希伯来人的《创世记》、荷马的史诗、你们罗马诗人奥维德和维吉尔的絮絮叨叨――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淖,各种象征在其中闪着微光,生命本身也被期待着从其中进发出来。’他完全站了起来,几乎在向我喊叫了,黝黑的前额青筋暴跳,一只手握成拳头搁在桌面上。‘这些屋子里的书籍文献,全都充斥着这种故事,它们也散见于各种赞美诗或者咒语。你想听吗?和所有别的事物一样,它们听上去也是千真万确的。’“‘你愿意告诉我什么就说什么吧。’我说道,试图保持冷静。他的声音实在太响,震痛了我的耳膜。我甚至听到,屋子里周遭的东西都被震动了。其他的活物,比如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这个干枯、孱弱的家伙,都在不安地徘徊。

  “‘你就从这里开始说吧,’我尖刻地说,‘就先说说为什么你要跑到我在亚历山大的家中看我,就是你引着我来到这里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又为什么要对我抱怨?还咒骂我向你问起这一切的开端?’“‘你安静点儿。’“‘这该是我对你说的话。’“他冷冷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了。他张开双臂似乎要表达问候或者邀请,然后又耸了耸肩。

  “‘我想要你告诉我那场偶然的事件,’我说道,‘倘若我知道恳求有用,我可以向你恳求。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告诉我呢?’“他的面部表情经历了一番剧烈的变化。

  我能感觉到他的想法,虽然听不见,我能感觉到一种十分紧张的情绪。

  “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似乎他在拼命抑制悲恸的情绪,而这种悲恸强烈得几乎让他窒息。

  “‘注意听我们这个古老的故事,’他说,‘善良的神俄塞利斯是埃及的第一位法老,那是文字发明之前的洪荒时代,他被一群邪恶的人杀害了。当他的妻子埃希斯把他的尸体又重新拼合起来之后,他拥有了不死之躯,自此成了冥界的统治者。冥界是月光和黑夜的国度,在这里,他啜饮着被送来祭献给伟大女神的鲜血。但是由于祭司们想方设法要偷取使他不朽的秘诀,所以对他的祭拜变得隐秘起来,只有最忠实的信徒才知道他神殿的位置,他们保卫着他不受太阳之神的侵袭,后者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机会,要用太阳灼热的光芒将他置于死地。不过你在传说中可以读到真相。早年的国王发现了什么――抑或是发生了什么丑恶的事件让他命丧黄泉――总之他拥有了某种超自然的神力,这种神力一旦被周围的人利用,将会制造无穷无尽的祸端,因此他对神力进行祭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神力禁锢在责任与礼仪的范围之内,试图只让那些将魔法完全用于善行的人得到魔力之血。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我们。’“‘那母亲与父亲就是埃希斯和俄塞利斯吧?’“‘是也不是。他们是我们最初的两位前辈。在他们叙述传说的时候,也可能在他们把自己塑造为我们祭拜的对象时,埃希斯和俄塞利斯是他们所用的名字。

  “‘那场偶然事件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是怎么被发现的呢?’“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然后再次侧身坐下,就像刚开始那样垂下了眼睛。

  “‘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他问道,这次却带着不同的感情,似乎他的的确确感到疑惑,并且得自己找出答案。‘为什么我非要做些什么呢?假若在太阳自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母亲和父亲不愿从沙地上站起来拯救自己,我为什么又要有所动作呢?或者开口?或者继续活下去?’他再次抬头看我。

  “‘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吗?母亲和父亲走到了阳光之下?’“‘是被留在了阳光之下,我亲爱的马略,’他说道,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真叫我大吃一惊。‘留在了阳光下。母亲和父亲的行动并非出于自愿,他们只是偶尔相互低语,或者使我们的一些同类在脚下臣服,因为那些人需要啜饮他们的鲜血,才能治愈伤口。只要饮下他们的鲜血,我们被灼伤的同类就能完全复原。父亲和母亲存在了四千年,随着每一次季节更替,随着每一个祭品被享用,我们的血脉变得越来越强大。就连饥饿也不能阻止这种趋势,因为每一次饥荒过去之后,新的力量又源源而来了。然而父亲和母亲并不在乎他们的子民。也许四千年过去之后,他们所希望的不过是见一见阳光!’“‘自从希腊人来到埃及,自从古老的艺术被败坏,他们就再也没有对我们说过话。

  他们甚至连看也懒得看我们一眼。而且现在的埃及也不过只是罗马的粮仓而已吧?当父亲和母亲大步迈出,赶走正在他们的颈项间啜饮鲜血的我们时,他们有如钢铁般强壮,轻易就能碾碎我们的骨头。如果他们已经变得毫不在乎,那我又何必在乎呢?’“良久,我端详着他。

  “‘你是在说,’我问道,‘这就是导致大家被焚烧的原因?就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被留在了阳光之下?’“他点头。

  “‘我们的血液来自他们的体内!’他说道。‘正是他们的鲜血。完全是直线关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如果他们被灼伤,我们就会被灼伤。’“‘我们和他们原来血肉相连!’我低声叹道。

  “‘正是如此,我亲爱的马略,’他说道,注视着我,似乎乐于见到我恐惧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被守护了一千年,父亲和母亲,这就是为什么祭品被不断献给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被祭拜。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就一定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是谁干的?是谁把他们置于阳光之下?’“他无声地大笑起来。

  “‘他们的守护者,’他说道,‘正是这位守护者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负担这一庄严的责任已经太久了,又说服不了别人来为他分担,于是终于,他哭泣着颤抖着,把他们暴露在沙漠里,像遗弃两尊雕像一样把他们留在了那里。’“‘连我的命运也与此相连呢。’我低声说道。

  “‘是啊。但是你看,我觉得那个守护他们的人,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了。因为这只不过是个古老的传说而已。毕竟,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他们一直被祭拜,被我们所崇拜,就像凡人崇拜我们一样,没有人敢伤害他们。不会有人向他们举起火把,看看这会不会也给我们带来痛苦。从来也没有过。于是他把他们遗弃在沙漠之上,而就在那一夜,他在自己的棺材中惊醒,发现自己的躯体已经烧焦,变得面目全非形容可怖,只能发出一遍遍凄惨的叫声。’“‘是你把他们又带回地下的?’“‘是的。’“‘他们的皮肤变得和你一般漆黑……’“‘不对。’他摇头。‘他们的肤色变得有如泛着金光的青铜,就像肉在火上炙烤过一般。只不过那样而已。和以前一样美丽动人,就仿佛美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传承,成为他们宿命的一个部分了。他们的目光直视前方,这是他们惯常的神态,可是他们不再对彼此顾盼颔首,不再和着彼此默契的交流低唱,也不再允许我们啜饮他们的血。当祭品被进献,除了偶尔独处之际,他们开始拒绝接受。

  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愿意吸血,什么时候又不愿意。’“我摇头。我前后晃动着身体,脑袋低垂,我手中的烛火开始闪烁跳跃,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需要时间思考。

  “他比划了一下,让我去坐写字台另一侧的椅子,我想也没想就照做了。

  “‘但这不正是理应发生的吗,罗马人?’他问道。‘他们不是理应在沙土里,在静默之中,一动不动地迎接死亡吗?就像城池被征服者的军队洗劫之后,城中的雕塑会散落在各处一样。我们不也是理应死去的吗?看看埃及。埃及算什么呢,我再问你一遍,不过是罗马的粮仓而已吗?当世界各地,我们的同类正像恒星那样燃烧的时候,他们不也理应在那里一天又一天地燃烧吗?’“‘他们现在在哪里?’我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他冷笑着说。

  ‘我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又不能把他们砸成碎片,他们太强大了,一把刀也未必能刺破他们的皮肤。况且伤害他们就是伤害我们。灼烧他们也就灼烧了我们。而且,无论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感觉,他们自己的感受却是微乎其微,因为他们的岁数保护着他们免受荼毒。你只要带给他们一点点小的烦恼,就足以毁灭我们每一个人!甚至就连鲜血,他们似乎也并不需要了!或许他们的心灵也与我们相通。或许这个世界的命运所带给我们的悲伤、痛苦和恐惧,恰恰来自他们的心灵,正如他们在紧锁的密室里所梦见的那样!不行。在我下定决心对一切漠然置之以前,在我确定灭亡的时刻到来之前,我怎么能告诉你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在哪里?’我还是问。

  “‘我难道不该把他们沉人海底吗?’他问道。‘直到有一天,他们乘着浪尖,被大海抛掷在阳光下?’“我没有回答。我注视着他,惊讶于他如此激动,我虽然能理解他的情绪,但还是深感畏惧。

  “‘我难道不该把他们深埋在地下吗?我的意思是最最黑暗、没有丝毫生命痕迹的大地深处,让他们长眠在一片死寂之中,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和感受?’“我能怎么回答他呢?只能看着他,等他冷静下来。他看向我,表情平静了一些,甚至有些信任我了。

  “‘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成为父亲和母亲的。’我说。

  “‘为什么?’“‘因为你该死的什么都知道。我想知道原因!要是你根本不想告诉我,又为什么要跑到我的卧室里来呢?’我又问了一遍。

  “‘可是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样呢?’他狠狠地说。‘要是我想亲眼看看罗马人呢?我们会死去,你也会和我们一起死去。所以我想看看,我们的魔力换种形式会是什么样子。毕竟,现在还有谁来崇拜我们呢?北方森林里的金发战士吗?沙土之下,隐秘的墓穴里远古的埃及人吗?我们并不是活在希腊罗马的神庙里。以前也从未如此。然而他们把我们当作神话一般歌颂――惟一的神话――他们呼唤着父亲和母亲的名字……’“‘我可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我说,‘你知道我不在乎。我们是一样的,你和我。我不要为了那些人而回到北方森林里去,去让神族繁衍生息!所以我来这里,要弄个明白,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吧。为了让你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为了让你理解父亲和母亲的沉寂,我会说的。不过你好好听着,也许我还会把我们全都毁了;也许我还会用炽热的窑火来焚烧父亲和母亲!不过我们要跳过冗长的铺垫,摒弃浮夸的语言。我们要抛开那个已经死去的神话,阳光照射在母亲和父亲身上的那一天,那个神话就已经死了。我会告诉你父亲和母亲留下的这些卷轴,都揭示了什么秘密。

  放下你的蜡烛吧。来听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