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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要死了,或者说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数不清的夜晚已经过去,我必须要起身,穿过大海,到亚历山大去。可是,这一切意味着我要移动身体,在泥土中翻身,并向饥渴低头。
我不愿低头。
饥渴感来了又走。我忍受着火烧火燎的煎熬,大脑和心脏一样饥渴难当。我的心变得越来越大,心跳声也越来越响。可是我还是不愿屈服。
也许地面上的凡人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声。我不时看见黑暗中滑过的火光,听见凡人们用外语说着话。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所能看见和听见的仍然只是黑暗。
最终,我躺在地下,在那红色的梦境和睡眠之中缓慢地告诉自己,自己已经虚弱得无法推开那些土块,无法再充满活力。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渐渐平息了自己的饥渴感觉。
是的,即使我愿意,我也无法起身。我根本一动也动不了。我还是呼吸着,可是并不是像凡人那般呼吸。我自己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而,我并没有死,只是很疲倦而已。我就像无辜者墓地的墙壁下方那些饱受折磨的灵魂一般。
我的双手变成了爪子;身上的肉不断收缩,变得皮包骨头;眼珠也从眼眶中凸了出来。有趣的是,我们能够永远这样下去。哪怕我们不再饮血,不再向那美味却致命的快乐投降,我们照样能够活下去。要不是每一天心跳都让人如此痛苦,那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要是我能够停止思维该多好。我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的是:尼古拉斯・德・朗方死了,我的兄弟们也死了。那无味的酒,还有掌声。
“可是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在那里的所作所为让人们很高兴,而这一点很好吗?”
“好?你在说什么啊?好?”
“是的,这样很好。在这里面好的东西存在!亲爱的上帝,就算这世界上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都没有了,也一定有好的事情存在。
吃很好,喝很好,笑很好,呆在一起也很好……”
笑声。那疯狂的音乐。那杂乱的喧闹。
那永不停歇的、毫无意义的、颤抖的言语。
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我不知道。可是我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是个魔鬼。
正是因为我躺在地下饱受折磨,有些人才能苟延残喘地、平静地生活着。
现在加百列也许正在非洲的丛林之中。
有的时候,地面上那烧焦的房子里还会出现一些凡人,他们是潜藏的窃贼。许多种外语混杂在一起。可是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沉得更低些,从我周围冰凉的沙子中缩起身子,不让自己听到他们的话。
我真的掉进陷阱之中了吗?地面上飘来血腥的气味。
或许那两个在废弃的花园中露营的人能给我带来最后的希望。或许他们的鲜血能让我向上爬,能让我转身伸出那可怕的――爪子。
哪怕我还没有饮血,我就会把他们吓死。
这真让人蒙羞。我的脸上一向都是带着美丽的小精灵的表情。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尼克和我似乎还时不时地专注于我们最完美的交谈之中。“我现在完全没有痛苦,也没有罪恶。”他对我说道。“可是你感觉到什么了呢?”我问。“是不是自由就是意味着不再有任何感觉?”没有痛苦,没有饥渴,没有喜悦?有趣的是,此时此刻,我们对于天堂的概念就是喜悦的一种――天堂之乐。而我们对于地狱的概念就是痛苦――地狱之火。因此,如果我们失去了所有感觉,那就并不是很好,不是吗?莱斯特,你能放弃吗?或者说,难道你不是宁愿选择带着地狱般的痛苦和饥渴作战,而不是毫无感觉地死去吗?至少,你对鲜血还是有渴望的,那滚烫的、美味的、能够滋养你每个细胞的鲜血。
这些凡人还会在我废弃的花园里呆多久呢?一个晚上,还是两个晚上?我把小提琴放在了我曾经生活过的屋子里。我必须要将它取回,把它交给年轻的凡人乐手们。那些人将会……
这种沉寂受到祝福,除了小提琴的乐声之外。尼克的白色手指拨弄着琴弦,琴弓在光中划出一条一条的影子。永生不死的木偶的脸上,一半是迷醉,一半是喜悦。一百年前,巴黎人本来可以接纳他的,他本来是不用自焚的。或许我也会被接纳。可是对此我表示怀疑。
不,本来就绝对不可能有我的女巫的处所。
现在,他的影子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
凡人那虔诚的话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不喜欢独自生活在那里!生活在别人的思维之中意味着什么?我想,什么意义也没有。那时的你就不是真实的你了,不是吗?一阵猫血的腥臭味道从花园中的猫身上飘来。
谢谢你,但是我宁愿受苦,我宁愿风干成一个带着牙齿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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