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听到“我家的基因有问题”几个字,不由自主地朝Grace的胸前望了几眼,但没看出名堂来,因为她穿着一件毛绒绒的浴袍,好大个领,在胸前重叠交叉,使他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但他的印象里她的胸是很高的,不像得过乳癌切掉了Rx房的样子。
他问:“这个――是隔代传啊?”
她刚开始没听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家族史。”
“哦。”
“但是乳癌并不可怕,如果发现得早,治疗彻底,可以活很久的。”
“怎么发现呢?”
“有条件的可以查一下基因,不过最简单的方法是自查。作为女性,要养成每月自查的习惯,发现得越早,存活率越高,早期乳癌如果治疗得当,可以活到自然老;但晚期乳癌――就只有几年存活率。”
“差别这么大?”
“当然啦,所以尽早发现很重要。我今年回老家,就是去给我们那里的人科普这个。”
“原来你暑假回国是干这个去了?我还以为你去度假呢。”
“这也是度假嘛。”
“但是这――多有意义啊,造福乡亲。”
“主要是我妈妈的教训太――惨痛了,老早就觉得胸前不舒服,但从来没想到过癌症上去,等到疼得受不了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妈,从早到晚家里家外操劳,有病都舍不得看医生吃药,总是能扛就扛过去,会不会搞得跟Grace的妈妈一样?
他问:“家里没人得过乳癌的,是不是――就不会得这病?”
“谁说的?没家族史的只不过比有家族史的风险小一些,但不等于没有。你应该提醒你的妈妈和家里的女亲戚,还有你女朋友――和她的妈妈――和她的姨妈――都应该经常自查。”
“男的不用自查?”
“男的得乳癌的比较少。”
“为什么?男人不是也有――那玩意吗?”
“跟体内激素有关,女性体内的激素水平是不断变化的,例假啊,怀孕啊,哺乳啊,绝经啊,都使体内的激素发生变化,但你们男人就没这些事。”
她说着就解开浴袍腰带,露出里面的睡衣,讲解说:“自查其实很简单,先脱掉衣服,站在镜子前,观察一下两边Rx房是否对称,是否有变化,是否有溢乳啊,**下陷啊,皮肤打皱等现象。这个叫做‘视查’。”
他认真看着她,觉得自己是在学知识,心里也很平静,甚至有种神圣的感觉。但不知怎么的,身体却起了反应,不是那种嗖地弹出式的反应,而是一种闷烧,像他老家沤的肥料堆一样,永远不会烧起明火来,但一直冒着烟。
他不敢看她胸前了,但视线又没处放,只好闪闪烁烁的,自己都觉得太下作。
她敲敲桌子:“喂,人家在给你科普,你学会了好教你家的女亲戚,你在――干什么?”
“我――在听啊。”
“干嘛东张西望的?看这里!第二步,叫‘触查’,可以站立,也可以躺下,躺下要更好一些。”她做个往后躺的姿势,接着说,“抬高左臂,用右手查左边Rx房,三个指头,轻轻触摸,可以转圈,可以垂直上下,也可以由中间往四边辐射,但都要把整个Rx房都查到――”
他看见她的右手的三个指头并在一起,隔着缎子的睡衣在左边Rx房上转圈,垂直上下,往四边辐射,他本着虚心求学的精神认真观摩,但他的小弟弟仍然在那里闷烧。
“如果发现Rx房里有硬块或什么反常现象,就要尽快就医。”她很严肃地科普着,“美国这边要求四十岁以上女性每年或者每两年做一次mammogram(Rx房X光照片),但是国内有些地方没这个条件,所以自查特别重要。你说过你家在乡下,那你一定要嘱咐你妈妈经常自查,每个月都要自查一次。”
他为难地说:“我怎么好跟我妈――说这些?”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这是基本的健康知识,你想哪里去了?”
“我没想哪里去呀。”
“没有?撒谎了吧?”
他吓得不敢跟她眼神相碰。
她让步说:“如果你不好跟她说这些,你可以――叫你女朋友跟她说呀。你总不会连跟女朋友也――不好说这些吧?其实你们这些做男朋友做丈夫的,应该负起替女朋友或者妻子检查的责任,反正你们总是要――碰那块的,可以把娱乐和检查结合起来。据说很多乳癌都是丈夫最先发现的――”
他越听越不好意思。
她交代说:“你要向你家的女亲戚宣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
他果真向云珠宣传了这事,云珠脱掉衣服,对着摄像头站好,按他说的做起自查来,边做边问:“是不是这样啊?是不是这样啊?”
“嗯,是这样。”
“她――教你的?”
“嗯。”
“那你看了――有没有反应呢?”
他撒谎说:“有什么反应啊?这是科普,又不是――”
“不管是不是科普,毕竟是女人的――肉包子嘛――你们男人都是属狗的,见到肉包子会――不摇尾巴?”云珠凑到镜头前,头一下变得好大,“你看到我这样,有没有反应啊?”
“你说呢?”
“我不知道才问你嘛。”
接下去,自然是查明正身,就地法办。
他挺担心母亲,因为乡下医疗条件差,肯定不会定期做mammogram(Rx房X光检查),全靠自己了。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对母亲讲这些,只好在电话上含含糊糊给姐姐说了一下,托姐姐回乡下的时候转告给母亲。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老杨跑来找他,向他下达了一个任务:“马上就要进行教学评估了,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他莫名其妙:“什么事呀?”
“干掉朱八戒!”
“干掉――?什么意思?”
“我们系里的教学评估是这样搞的:两个助教之间互换着分发和收集评估表。以前是让助教自己拿到班上去发,然后叫随便哪个学生把表收上来交到系里,后来系里发现有的助教搞假,还有的学生不负责任,把填好的表格搞丢了,或者忘了交给系里,所以就改变了方式,让助教之间互相监督,你负责我的评估,我负责你的评估。”
“哦,这么复杂?”
“就是很复杂啊,不然怎么老李吃那么大亏呢?那个朱八戒,一直都对老李怀恨在心,趁着期末评估的机会,就动员学生给老李打低分――”
“不知道她会不会这样整我?”
“肯定会,她对我们大陆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但是我――平时也没跟她争论过啊。”
“争论不争论,只是一个现象问题,本质问题是你跟她一大陆一台湾,永远都是对立的。她整走一个大陆人,就是她的一份成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是不择手段的。”
“那怎么办?”
老杨机密地说:“我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这回发评估表的时候,也动员学生给她打低分。”
这个可真是mission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动员学生给朱洁如打低分,那些美国学生都是自我得不得了的人,爹妈的话听不听都成问题,怎么会听他一个助教的助教的话?
难道他往讲台上那么一站,说声“你们都给朱助教打低分”,人家就给朱助教打低分了?
真是异想天开!
他把自己的处境说了一下,老杨很不以为然:“你一个泱泱大国的男儿,怎么还斗不过一个弹丸之地的女流之辈?她搞你的评估的时候,肯定不会手软,该怎么动员学生,就怎么动员学生。”
他已经产生了听天由命的想法:“随她去吧,就算我动员得了学生,给她打了低分,也不过就是系里把我们两个人的助教都取消了,并不能保住我的助教职位。”
“但是你不能光想着你自己啊!你怎么不为老李想想?他被朱八戒搞走,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他报仇吗?”
他大着胆子说:“到底老李是不是朱洁如搞走的?你有证据吗?”
老杨火了:“你怀疑我的诚信?”
“我不怀疑你的诚信。”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这事――基本是个无头案,你也没到班上去参加评估,你怎么知道朱洁如对学生说了些什么?”
“我是没到班上去参加评估,但有人参加了啊!是她班上一个华人学生亲口说的,那还能有错?”
“是吗?学生怎么说?”
“她到班上去发评估表,然后把老李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说这次是评估这位助教的。学生就问老李是谁,她说就是每次上实验课的时候坐在门角落的那个人。学生说我们根本不了解他,怎么评估啊?为什么李助教不到我们中间来辅导我们呀?朱八戒就说,因为他觉得自己英语口语不那么好。你想想看,她已经一锤定音了,学生还能给老李什么好果子吃?”
这真是让他很纠结,想说朱洁如不过是在解释老李为什么不到学生中去辅导实验,但似乎的确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怪谁呢?只怪老李面皮太薄了,管它英语口语好不好,就冲到学生中去辅导,难不成谁还把你吃了?实验课嘛,主要是动手,讲不清楚就做给学生看,做总是会做的吧?
他咕噜说:“这个应该怪系里,一点也不考虑老李是外国人,不是生下来就讲英语的――”
“系里才不管你是不是外国人呢,既然你到美国来读书,那么就suppose(假设)你的英语达到了在美国读书的标准,如果你达不到,就别到美国来读书。”
“如果系里觉得老李英语没达到标准,干嘛要录取他呢?”
“录取是录取的学籍,又不是录取的助教资格。学籍老李还是有的,系里又没把老李开除掉。”
“但是系里不给老李助教钱了,那不跟开除一样吗?”
“系里不拿助教钱的学生多了去了,老任刚来时就没拿系里的钱,人家自费了一年多,才开始拿助研的钱。只怪老李家太穷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应该怪老李自己不争气,如果刻苦练习英语口语,也不至于搞成这样。但他知道这话说不得,说了肯定把老杨气死,也会把老李气死,搞不好还说到自己头上来了。
过了一天,老杨又来找他:“上次你说你不敢动员学生给朱八戒打低分,我想了一下,也是太难为你了。现在我们构思了一个新的方法,更简单易行――”
“什么方法?”
“不靠学生,你自己来搞定。”
“我自己怎么搞定?”
“一般来讲,美国的本科生都是很懒散的家伙,上课都懒得出席的,评估就更懒得出席,所以搞评估那天,班上有一半的人出席就不错了,这样就会有一半的空白评估表。”
他听不明白。
老杨接着说:“评估表上是不写评估人姓名的,属于无记名评估,防止任课教师打击报复。如果你把那一半的空白表格都填上低分,那朱八戒就够受了。如果你有时间,把学生填了的那一半表格都改一下,那朱八戒就肯定完蛋了。”
他目瞪口呆:“可是――我的笔迹――”
“你别担心笔迹,都是选择题,2B的铅笔一涂就行了。虽然最后有半张纸是让学生提建议的,但也没谁规定非提不可,大多数学生都懒得提建议,所以你只做前面的选择题就行。”
“这――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把表拿到你实验室去填,门一关,谁知道?”
“但是这――不是――陷害吗?”
“但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样陷害你呢?她肯定是这样陷害老李的。”
“我――我不敢,这要是让人知道――”
老杨殷切地注视着他:“想想老李吧!他现在工作没找到,人都快疯了,我们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贫困潦倒吗?”
“但是――即便我们把朱――八戒――搞倒了,也不能――拯救老李啊!”
“但如果我们为老李报了这个仇,他一定会振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