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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三狐娇客

  罗四成、常香亭缓步而行,绕案走动,又在第七个木案前停了下来,四道目光盯住在一个白色的玉镯上,凝视良久。
  常香亭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取过玉镯,合在双掌之中,良久之后,才放回原处。
  “常老,这玉镯可是温玉?”问话的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青丝夹袍,头戴黑色绒帽。
  “张东主好眼光。”
  常香亭道:“是一件温玉制品!”
  他似是不愿多言,应酬了一句,立刻闭口。
  罗四成嘴巴闭得更紧,而且举步走向另一座木案去,咬紧了牙关不多口。
  程小蝶暗中计数,这两大名家,至少已对五六件玉器,投注了特别关注的眼光。
  走到最后一张木案上,常、罗两位老夫子,又停下了脚步,目光投注到黑如泼墨的三足蟾蜍上。
  此物之名贵,程小蝶已心有所知,倒有些担心人说出来了。
  因为,程小蝶的心目中,避毒蟾蜍,才是江湖人物心中至宝,泄漏出去,就麻烦大了。
  常香亭、罗四成都未开口,只是多看了一眼,也未伸手触摸一下。
  程小蝶心中明白,两人用了很大的力量,克制住自己。
  同时,程小蝶也发觉了,真正的珍品,不是任何人都有欣赏的能力,数十个应邀而来的贵宾,也只有常、罗两人,能和言侍郎列入同一级的识玉高手,其余之人,不过是稍入窍门,在色泽、硬度,光泽上,去评断玉器的商业价值。
  结束了赏玉大会,程小蝶把常香亭、罗四成接入了刑部之中。
  两位老夫子还认为程总捕头请他们酒楼便餐,却不料被接入总捕头的公事房中。
  小文、小雅,早已备好了香茗细点。
  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陪着两个老头子,就在总捕头的公事房中,喝着茶,聊起天来。
  程小蝶先给两人见了礼,道:“两位前辈学识丰富,晚进等实在敬服,赏玉大会上,言语中冒犯罗老前辈,还请多多见谅。”
  这一顶高帽子,顿使得两位老夫子眉开眼笑。
  罗四成抚着胡子,道:“老朽是怕言多有失,误了别人玉胆辨识不易,怕他们一知半解,听信了江湖术士之言,失财事小,误了性命,那就是大大的憾事了。”
  “说的是啊!小蝶少不更事嘛!”
  “总捕头言重了,老朽当受不起,玉胆的名贵之处,已如所述,确有养颜、拔风的神效,是合药的主料。”罗四成道。
  常香亭道:“总捕头聪明绝顶,大概已有警觉,很多事,不宜公诸世间,徒惹纷争。”
  “不错,所以小蝶请两位到刑部之中,此地戒备森严,可以畅所欲言……”
  “程总捕头,想知道什么呢?”常香亭道:“老朽等知无不言。”
  “言府中一千多件玉品,有几件可列称极品,多少件列入珍宝,还请两位前辈不吝赐教,多多指点。”程小蝶道。
  常香亭沉吟了一阵,道:“一千多件,全属玉中极品,言大人是个非常识玉的人,量数虽非极多,但其质之美,放眼当今之世,只有万宝斋,可与比美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道:“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万宝斋执全国珠宝交易的牛耳,规模之大,自非言府中这些收藏可比。”罗四成道:“如单以玉器收藏而言,数量当可超越言府,如比较质地之精,恐难逾越言府了。”
  “两位前辈的意思是说言府一千二百三十八件玉器,件件都是上好极品?还有多件是稀世之宝?”程小蝶道。
  “对!”
  常香亭道:“件件都价值不菲,列入珍宝者,也在三十件以上,加上稀世二字,可遇不可求者,也有五件之多。”
  “两位前辈可否明示,小蝶这方面可是全然无知啊!”
  “单说玉中三奇,言府中就拥有其二,这方面万宝斋就难比得了。”罗四成道。
  “玉胆垫后,玉中三奇,究竟是指些什么呢?”
  程小蝶心中有些惶惑了,除了玉胆和避毒蟾蜍之处,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稀世珍宝了。
  “一奇青苗玉,二奇寒、温、星,三奇玉之胆。”
  常香亭道:“有只玉镯是温玉,虽非温玉上品,但已成了气候,佩在身上,可保一个人雪寒不侵。”
  “那是说,带上那副玉镯……”
  常香亭打断了程小蝶的话,道:“不是一副,是一只,一只成了气候的温玉镯,就可以在冰天雪地中,保护一个人不受冻伤之苦。”
  “用不着重裘护身,也能抗寒吗?”程小蝶打破沙锅问到底。
  “只要保护着衣服,别让雪水浸湿,一件夹袍、棉袄,穿行于冰天风雪中,人绝不会受到冻伤。”罗四成道。
  “夜眠雪中亦无妨,温玉护人不化雪,这是天地灵气孕化而成的珍品,功效之奇,匪夷所思了。”常香亭道。
  程小蝶叹口气,道:“好宝贝,寒玉呢?”
  “言侍中也有两件,一件是黑色玉,雕成了三脚蟾蜍,那是寒玉中的极品,可以避百毒,也可解百毒,另一块雕成了笔架,色呈淡青,一点也不起眼,但它可能去污移墨,也是珍品。”常香亭道。
  “同样是寒玉,为什么效用不同呢?”程小蝶道。
  “问得好。”罗四成笑道:“所谓寒玉,入手都有一种冰凉之感,寒气愈重,质地愈好,三伏天气,把它置入书室卧房,能使室中暑气全消,蚊蝇走避,这是寒玉的共同之处,避毒、移墨,就要看它的成形质地,各具奇妙了。”
  程小蝶心中明白,这是一门大学问,绝非短短几日苦学,能深入了解,知道一个大概,已算不错了。
  她点点头,道:“寒、温二玉,已明大概,但星玉呢?是什么?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过呀!”
  “姑娘听过夜明珠吧?”常香亭道。
  “万年地热,火炼之精,再经大地变动千万年压挤,得以成形,严格说起来,它不能算玉,老朽说不出它是什么质地。
  但却和玉混生一处,一点点微弱之光,就能引起它强烈的反射,有如明亮之星,一室光亮闪烁,星玉之亮,实不让夜明珠专美在前。”
  “从未所见,从未听闻。”
  程小蝶叹口气,道:“言府的收藏,也有星玉吗?”
  “有!它形如鸽蛋,色泽浓黑……”
  “常前辈,小蝶曾在言府存放玉器的仓库中,停留甚久,是在深夜之间,却未看得到任何一点宝光啊!”
  “言侍郎作了手脚。”
  常香亭道:“他用棉皮,层层包住星玉,再涂上好墨,至少有五层之多,这宝光就全被墨色掩遮了。”
  “原来如此,星玉本色,也是黑的吗?”程小蝶道。
  “不是。”
  常香亭道:“色纯雪白,莹晶透明。”
  “不过,如是星玉极品,它就白中透红了。”罗四成道。
  程小蝶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对常、罗两位老夫子行了一礼,道:“两位前辈的一番点拨,胜过晚辈三年苦读,大大地受益了。”
  小文、小雅有样学样,轻提罗裙深弯腰,就是没有跪下去。
  她们同声说道:“一席教言,使晚进得知天地间不少奥秘,全都是未曾听闻过的大学问,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三个姑娘一做作,常、罗两位老夫子,被恭维得心花怒了,也站起身子,还了一礼。
  罗四成笑呵呵地道:“言重、言重,日后如有需老朽效劳之处,老朽是随传随到。”
  “玉中三奇,今睹其二,温玉一件,寒玉两品,星玉一尊,玉胆两颗,言府收藏的珍贵,万宝斋恐难比得。”
  常香亭微微一笑,道:“如再加上一块青苗玉,那就三奇并收,言侍郎可算得天下第一的藏王高人了。”
  这番话言外有意,使听的人意会!程小蝶心中明白,却不能深入,笑一笑,道:“两位前辈,小蝶已命人备了午饭,就在这里将就一顿吧!”
  两个老夫子也不推辞,饭后告辞时,常香亭果然找一个避过罗四成的机会,低声道:“程总捕头,找到了那块青苗玉了吗?”
  程小蝶摇摇头,道:“晚进看到的青苗玉,只是用笔写出的三个字,连青苗玉的形状,还是听老前辈说出来的。”
  “那晚上,言未尽兴,青苗玉还有奇处。”常香亭道:“老夫如能够瞧它一眼,当可再奉告一些青苗玉的秘密。”
  用上心机了,似是千方百计地要一睹青苗玉。
  程小蝶心知这个误会,一时间也难以解释明白,索性大方地笑一笑,道:“一旦我找到了,晚进就立趋府请教,只是它关系一件命案,珍贵的稀世之宝上,沾了血腥。”
  常香亭居然点点头,道:“千古奇物,有德着,才能拥有,老朽只是想看它一眼罢了。”
  没有被沾了血腥四个字吓住,大有拼死一见青苗玉,始觉死而无感事的用心。
  “看一看,又能怎样呢?”程小蝶心中暗忖思,却是千思万想难明白。
  送走两个老夫子,郭宝元已在公事房中等候。
  程小蝶有点累的感觉,但不能不打起精神应付,道“郭叔,有事就请说吧!”
  “方圆千里之内的武林人物,都已集聚京城,我已派出了二十四名人手,接引他们。”郭宝元道。
  “这些人,可都是应邀而来,参加明日英雄大会了?”程小蝶道:“不是受邀而来,我们就不用接待了。”
  “我查得很仔细,不过,有几位没有接到帖子的人,但确实赴会而来。”郭宝元道。
  程小蝶道:“也就罢了,别让他们明日在会场捣乱就好。”
  “素喜已和五狼人见过了面,他们分手时气氛欢乐,似是已达成协议。”郭宝元道:“五狼人要摆脱上一个协议约束,必然要提前完成约定……”
  “那是说,五狼急着大开杀戒,这两天北京城中,天子脚下,又要发生命案了?”程小蝶道。
  “是!心中明明知道,却又防范不易。”郭宝元道:“五狼人技艺精绝,盯梢很难,就算盯上了,也有着难以阻止之苦。”
  说的很含蓄,但意思却明白,刑部捕快、班头中,能够阻止五狼人的高手不多,就别说一举把他们缉捕归案了。
  “参与邀宴的江湖高手,武林名宿,一共有多少人?你如何安排他们的宿食?”程小蝶问道。
  “待几家镖局高手帮忙,一番精挑细选,我发出七十张请帖,但赶来参加宴会的人,恐有百人之数。”郭宝元道:“有些人是慕名而来,因为总捕头的名气,在江湖越来越大了,很多人思慕一见,烦恼处也正在此。
  总捕头不能冷落这些人,有几位退隐武林名宿,具有相当的身份地位,必需你亲自主持接待,但也不能厚此薄彼。
  武林中人爱面子,稍受冷落,易成积忿,一不小心就会结下了莫名其妙的仇恨,总捕头是要广结善缘,使他们成为维护安宁的助力。”
  这番话言外有意,巧妙地把江湖历练,表达出来。
  程小蝶领受了,笑一笑,道:“既已抛头露面,我会尽力而为,但也不能因此留给五狼人一个为所欲的空隙。”
  “困难的是我们不知道五恶狼要杀些什么人?”郭宝元道。
  “无法预作布署,也不能调动大批人手,围捕五狼人。”
  “这个万万不可。”程小蝶道:“五只恶狼,只是受雇的杀手,重要的是幕后雇用他们的人,素喜一招反间计,把五只恶狼收到了石榴裙下,十万两银子,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而素喜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这说明她的背后还有人,这种事,不能光恁猜想,必需掌握真凭实据,大批捕快出动,就算抓到了五狼人,很可能使线索中断,再要布线追查,就困难万分了。”
  “不错。”郭宝元点点头,道:“我们办案的痛苦,就是要找证据,要查得水落石出,不能用刑求、逼供的手段,这就功半事倍了。”
  程小蝶笑道:“动刑逼供,炼狱如火,三木之下,也不知冤死了多少无辜的善良百姓,改革刑政,约束刑吏、捕快的收贿乱法,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希望天下的刑吏、捕快都成为保卫正义的侠义英雄,我知道这条路崎岖难行,但我要全心全意的走下去。”
  “我们都尽力而为也!尚书大人、刘侍郎,都决心全力支持你。”郭宝元道:刘侍郎文长先生,是刑吏高手,个中的弊端,绝难逃过他的法眼,这些时日,正在全心修订律令,希望能由尚书大人,提请阁议后,由皇上诏今天下,一体遵照。”
  “谢啦!如无郭叔的干练阅历,助小蝶一臂之力,小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才是和万民悠关的大事,我要全力投注,无怨无悔。”
  “宏愿博大,造福天下,小蝶,你愧杀须眉七尺躯了!”
  程小蝶道:“郭叔言重了。”
  目光一掠小文、小雅道:“你们去休息一下,立刻出动,全力监视五狼人和素喜的行动,刑部捕快中如无适用之人,可以向大通镖局借用,谭文远总镖头这一次涉险受伤,但也激起他的豪情壮志,愿以全力和我们配合。”
  “姑娘明日会江北英雄,不用我们随侍吗?”小雅道:“一个人周旋在上百的江湖人物中,苦啊!他们一个人找你说上三句话,你就要口干舌燥,就别说找你喝酒了,姑娘!再仔细想想啊!”
  “小雅说的对。”小文道:“五狼人和素喜的事,气候已成,急也不在一两天,由我和小雅陪你应酬,你会省不少气力。
  再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艳色动人,贵躯千金,江湖人撒野惯了,有些人借酒后疯,有些人情难自禁,一旦轻佻冒犯,小姐,你就有苦难言了,有我和小雅在场,可以帮你挡啊!”
  “对!文来文对,武来武挡。”
  小雅笑道:“包管他们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小姑娘说的豪气干云,活泼的小雅,似是越来越有自信心了。
  “话是说得不错,但我不想多伤人命!”程小蝶道:“五狼人要杀的人,也许我们无法完全阻止,但不能坐视不管,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查出那些被杀的人的背景。
  他们和上林画苑有些什么牵扯?和言侍郎的命案,又有些什么关系?上林画苑中,那个故弄玄虚,身着金袍,面罩黑纱的人,又是个什么身份?青苗玉是否已落入了他的手中?还有素喜,策反五狼人,一次就预付了五万两银子……
  这说明有一个实力强大的组合,在幕后支持,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素喜代表的那个组合,和金袍人已经针锋相对,但却只在暗中较劲,是不是他们心中有些顾忌,却不能自己出面全力施为?”
  “姑娘,这里没有外人,小婢说错了话,你骂我几句就是。”小文道:“素喜很可能是万宝斋中人,她派在言传郎的身侧,是一着很高明的暗棋,只可惜素喜搞砸了,一块青苗玉,进了北京城,她竟然让别的人捷足先得,而且,还杀了言侍郎,这是个很大的失误!
  所以,万宝斋不肯派人救她,也不给她新指令,我不能明白的是,这做法,是不是想逼死她?
  我在牢房中暗里观察,她好像有了万念俱灰的寻死想法,两个刺客,没有刺死她,反而激起了她的求生意志。
  她能策反五狼人,可见是一位智勇双全的人物,就不知道怎么会造成青苗玉被人拿走的错误?”
  “失误在爱情上了。”小雅道:“素喜人被言侍郎吃了,心也被征服了,言侍郎渊博的学问,无所不知的才能,使素喜心醉了。
  所以,她放弃了盗取言侍郎的珍宝玉器,当然,也有私心,她想变成天下第一媚的女人。
  挫骨易容,改头换面,大概要借重青苗玉,言侍郎得到青苗玉秘密,就这么保留了下来,没有通知万宝斋的人。”
  “言侍郎智计高绝。”
  郭宝元接了口道:“他让素喜看到了移墨玉,也可能见识过了三足玉蟾蜍,但温、星二宝和玉胆的神奇,却未让素喜知道。
  那晚上小雅姑娘和她杯酒叙情,她似是已有了寻死的打算,所以透泄出不少的秘密,她心中虽有些悲忿,却未出卖她的主人,所以,欲言又止,我们也就无法得窥全盘了。”
  “素喜是万宝斋中人,我也同意,但我们还得找出真凭实据。”程小蝶道:“真正神秘的是那金袍人,我们连上林画苑三位画师,是否和金袍人有关?就无法找出一个线索,只等他们双方斗出怒火,暴露出身份,可能才会提供一个明朗的身份出来。”
  “总捕头,注意红灯啊!”郭宝元道:“我好像听过红灯的传说,似是江湖上一个非常神异的标帜,宝元无法确定是不是和小雅述说的红灯有关?希望是没有关连。”
  “一般人只用白色灯笼,易于照明。”程小蝶道:”用红灯,大都是喜庆,庙会中施用,取其吉祥之意,用作照明,就有些诡异邪气了。”
  “但愿无关,但愿无关。”
  郭宝元哈哈一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那只红灯啊!出现在江湖上,不过三个月的工夫,就消失不见,已经二十多年,未再出现过了。”
  “如果和二十多年前,传说的红灯有关呢?”小雅道:“是不是有些麻烦?”
  “那就麻烦大了。”郭宝元皱起眉头,沉思了一阵,道:“有一个传说,红灯出现,恩仇两淡,有恩的暂不报恩,有仇的也暂不报仇了。”
  “怕麻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