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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美梦难圆

  郭宝元仔细看过,点点头,道:“宝元明白了。”
  程小蝶道:“要张班头带四个精悍的捕快,带我到言侍郎的府中,我要仔细地看看,死于天荆刺下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宝元会让张班头带两个仵作同行,总捕头有疑问,他们应该能详尽回答。”
  程小蝶挥挥手,郭宝元急急退下。
  就连小文、小雅,也不知那张便笺上写的什么?但二女都能严守份际,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
  张班头,是刑部中众多班头之一,年近五十,武功不好,但却有一长处,北京城中有几条胡同?哪里有赌场?哪里是半掩门的暗娼?他都能说得出来。
  地头熟,人面也熟,大家都叫他张百通。
  事实上,他不但熟悉京城形势,眼皮子也又杂又宽,警觉心非常敏锐。
  程小蝶赶到言府,张百通早已安排好了。
  言侍郎停尸之处,是他自用的书房,头发掩遮的伤口,已经干枯,只留下一点痕迹。
  最可怕的是,言侍郎身上的毒性,已全消退,再也找不出任何中毒征候。两个验尸的仵作,其中有一人参加过前日的验尸工作,是刑部中资深的老仵作了。
  经他验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让他再次参与,就要他讲述死者中毒的征象,但他验尸之后,却冷着脸一语不发。
  张百通道:“老边啊!总捕头要听你的报告,怎么成了闷胡芦啦?”
  “怎么说呢!言大人是寿终正寝!”边仵作道:“尸体上毒性全消,找不出死亡原因了。”
  “但他头顶上的伤痕犹在!”程小蝶道:“伤人的凶器仍在。”
  “唉!谁会相信呢?边仵作道:“别说凶器被副总捕头拿去了,就算还留在此,也只是一段细如烧香的枯木,很难让人相信那是杀人的凶器,言大人是二品大员,一开始就由刑部接下了案子,我负责第一次验尸的工作,尸体的眉目之间,聚有黑气,那是中毒死亡之征。
  现在,那凝聚的黑气,消退了,如果我是复验的仵作,我也会推翻上次的验尸报告,胡说八道啊!中毒死去的尸体,怎会毒气消退不见?
  我当了四十年的仵作,可是从未遇过这些事情,所以,这个刑部的仵作班头,我也干不下去了,回头我就请辞,总捕头办我什么罪名,我都认了。”
  程小蝶忖道:世间,竟有这种奇怪的植物,如非郭副总捕头,事先给我说明,我也不会相信,勿怪这位验尸高手的老仵作,气得要辞职不干了。
  无法解释啊!这些在经验中磨练出来的见识、能力,不是读通了洗冤录,就能比拟,这种人才是刑部之宝,很多的冤案,就要靠他们丰富的经验,找出破绽,揭发真情,张百通、这老仵,绝不能离开刑部。
  心中念转,口中笑道:“我相信你的话。”
  边仵作喜道:“总捕头信任我?”
  “是,我相信你的经验,举国无人能及,我相信你说的话,字字真实,好好的干下去吧!刑部不能没有你边老仵作。”程小蝶道:“回去休息下,小雅,送边老仵作养息银子一百两,准休假十日,不过,边老仵作,十天后一定要回刑部上班啊!”
  边仵作感动得流下老泪,道:“士为知已死,你总捕头在任一天,边某人老死任上不说辞,我不明白言大人身上的毒性,怎会消退,但如一定要找出原因,就要刮骨、煮肝了。”
  “刮骨、煮肝,一定能找出来证据吗”?程小蝶道:“毒性既已消退,肝中怎会还有余毒?”
  “是的,肝滤人体百毒,致命的毒性,肝必尽力吸收,存积不放。”边仵作道:“骨受毒浸,必然色变,就算毒性消退,它也无法很快复元。”
  这真是千金难卖的经验之谈,程小蝶高兴极了,挥挥手,道:“边老,去休息吧!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一句边老,叫得老仵作感慨万千,趴到地上,恭恭敬敬对着程小蝶叩个头,才起身退了下去。
  “张班头,通知言夫人,尸体可以入殓了,发丧的事,还要等待几天,我在库房中点验玉器,办完事,到库房中去找我。”
  张百通应了一声,步出书房。
  他能言善道,鬼计多端,程小蝶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言夫人,因为,单是言侍郎收存的那些玉器,就是够抄家灭门的罪证了。
  这是一座很坚固的库房,四壁都是木架,摆满了各型玉器,收藏之丰足在千件以上。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死了的言侍郎,可称得是爱玉成癖,这满室玉器,件件都是美玉佳品,否则言侍郎也不会收集它了。
  心中念转,口中问道:“这些玉器,点查过没有?”
  “点查过了。”一个守护玉器的捕快,应道:“郭副总捕头亲自查点,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八件。”
  程小蝶目光转动,发觉架上玉器大都翠如嫩绿,白如凝脂,却有一件黑如泼墨,是一双三足蟾蜍,而且独占木架一格,想来是十分名贵之物了。
  伸手取过,凉透手指,忖道:这是什么玉啊!冻寒如冰,色泽如墨,是不是也算玉呢?
  目光转动,又发觉了几块,色泽淡黄的,形如一般土石之物,竟然都摆在很重要的位置上。
  程小蝶不再看了,她已明白,这方面智识浅薄,是无法看出什么名堂的,只能把几件色泽怪异,形状可爱的玉器,记在心中,等到各处名家到此,鉴赏大会时,看会不会有人提出解说。
  小文、小雅,都看得目迷五色,有几件莹晶夺目,可爱至极,真想收为己有,但她们都强自忍了下去。
  “美玉果然可爱,言侍郎收集的如此之多,化费定然可观!”小雅叹口气道:“此中定有几件奇玉在内,如无万宝斋的点石成金云鹏在场,不知是否污上掩明珠,匣封宝剑,使名品、美玉,无法被发掘出来。”
  “我在想,这次赏玉大会传出之后,定然会哄动京城。”程小蝶道:“不请万宝斋中人参与评鉴,实有如佳肴中少了一把盐,味道全不对了,但万宝斋本身受到的伤害,要大过我们十倍,以他们举国第一的玉器古玩大店,竟被如此轻藐,要他们如何忍受?”
  “这一招很高明,肯定万宝斋在这个行业中受伤不轻。”小雅道:“但我们损失也很大呀!评鉴玉器、古玩的一流人才,都在万宝斋中,言侍郎收藏的玉器,如此丰富,必是位赏玩玉器的行家,可能有绝世奇品在内,万一没有人认得出来,那就有遗珠之恨了,总捕头要三思啊!”
  “朝中大臣,也许没有人知道言侍郎有此丰富宝藏!”程小蝶道:“但玉器古玩这一行中,恐怕是早就知道了,尤其是万宝斋耳目之众,必已早悉内情了……”
  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住口不言,凝神思索起来。
  小文看了程小蝶一眼,低声对两个守护库房的捕快,道:“你们先退出去,总捕头思索事情时,不希望有太多的人在场打扰。”
  不希望有太多人在场,就是说她和小雅可以在场了。
  两个捕快退出库房,小文还掩上了库房的木门。
  小文精细,小雅敏锐,确是程小蝶的两个好助手。
  “会不会怀壁其罪?”程小蝶道:“言侍郎因得到一块玉中奇珍,才被人暗算了?”
  “玉掌青苗?”小雅道:“但言侍郎是二品大员,杀了这样的大官,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就算是为了玉掌青苗吧!可也用不着杀人啊,只要把东西偷走,言侍郎也不敢声张出来,这许多珍贵玉器,就坐实了他的贪污、收贿的证据。”
  “说的也是,不过,杀了言侍郎,才能断绝讯息传出。”程小蝶道:“户部侍郎,权位甚重,如果不甘心损失,全力追查下去,可能动用的力量,定也十分庞大。”
  “是的,他要送一个帖子到刑部,我们就无法推掉这件案子。”小雅道:“以他能收集如此众多玉器的财力而言,他可以雇请江湖上的镖师、高手帮他追查失物的下落,看上去,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权力和财力,却把他组合成一种强大的力量。”
  “对!更重要的是,他对奇玉的各种博深知识,真正珍品的名贵,可能不止是它的赏玩价值。”程小蝶道:“它的另一种价值,也许更加珍贵,只不过一般人无法了解它,只有专注于此,深有研究的人,才知道它另一面的真正价值。”
  “譬如玉掌青苗。”小雅道:“除了它的观赏价值之外,还会有一种什么价值呢!”
  “小雅,如果有,一定非常珍贵。”程小蝶道:“只是我们不知道,一般人都不知道,只有非常少数的人才会知道,云鹏可能知道,言侍郎也可能知道,言侍郎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知晓秘密的人,青苗玉的价值,也相对地减低了,因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么说来,玉掌青苗,真的已经到了京城。”小雅道:“也到过了言侍郎的手中?”
  “所以,言侍郎被杀了?”小文接道:“只因他得到了玉中奇珍,玉掌青苗?怀璧其罪,古人诚不欺我!”
  聪慧的姑娘,伶俐的女婢,主仆三人,常以这一种推演的逻辑方式,推演案情。
  “小文、小雅,我们在找寻一块青苗玉,不是玉掌青苗。”程小蝶道:“玉掌青苗,载入典籍,是奇珍中的奇珍,它一直没有进入北京,所以就永远找不出可以追觅的痕迹、线索,但有一块青苗王进入了京城,也到了言侍郎的手中。
  “这位酷爱玉器的二品大员,就是因为得到这块青苗玉,送掉了性命,所以他留下了青苗玉三个字。”
  只是一块青苗玉,长型的、方型的,我们不能肯定,也许它是圆的。”小雅道:“我们仍要全力追查,这块玉如何会到了言侍郎的手中?”
  “对!要张班头查清楚言侍郎府中所有的男女拥工,仔细盘查十日内来访客人,应该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程小蝶道:“小雅,如果我的推想不错,那块青苗玉不会太大,应该在一握之内。”
  “总捕头,东西如果在一握之内,随身可以携带,就很难查究了。”小雅道:“任何人都可以把它藏在身上,带着它出入言府。”
  “它不是一般的物品,是稀世珍宝,是由一位特定的人物,把它带入了侍郎府中。”程小蝶道:“凶手杀人取宝,绝不可能让那块青苗玉,再经过另一个人的手,那会多留下一条线索。”
  “姑娘,言侍郎袖中藏的便笺,字迹端正,似非临时草成,凶手一击取命,言大人也没留下字条的机会。”小雅道:“恐是早已写好便笺,藏于袖中,似是已心知有险。”
  “对!凶手是熟人,也可能是鉴赏奇玉的大行家。”小文道:“婢子想不通的是,既然知晓有被杀的可能,为什么又约他会晤,袖中藏书,显是预谋,一切都在言侍郎的控制之中,但他却赔上了一条老命,为什么呢?”
  “这是重要关键,明知有危险,竟又非见不可!”程小蝶道:“死者必有借重凶手之处,我已把言侍郎的留字,托请刑部侍郎核对书迹,如非凶手故弄玄虚,凶手和言侍郎之间的来往??就非泛泛之交了。”
  “真要如此,倒有线索可查。”小雅道:“清查言侍郎交往的人,就不难找出可疑凶嫌。”
  一阵拍门之声传了过来,小文回身打开术门,张百通带着两名捕快,行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道:“言夫人、言公子,同意了总捕头的要求,先行入殓,暂不发丧。”
  程小蝶点点头。
  张百通接道:“侍郎府中管家言贵,已追随言大人近二十年,男仆三人、门房四个、门房兼带护院之职、花丁两个、厨师一位、嬷嬷两位、丫头四位,有两个丫头专照顾侍郎大人、男女仆婢一十七人。
  属下留一位嬷嬷,一位丫头,和总管言贵,照顾言夫人、言公子的生活,其余的男女十四人,暂行寄住在刑部牢房,听候审问。”
  程小蝶略一沉吟,道:“那两个专司照顾言侍郎的丫头,是不是很年轻,也很美丽?”
  张百通道:“一个叫素喜,十九岁很美丽,也极善伺人意;一个叫文芳,二十一岁,负责扫洒洗刷的粗活。”
  “言公子和言侍郎夫妇之间,是不是有点隔阂。”小雅道:“言公子今年几岁了?”
  “言夫人虽已徐娘半老,但风韵不减。”张百通目光停在小雅脸上打量了一阵。
  他接道:“言公子十二岁,似已读书有成,颇有主见,对父亲之死,若有感言,只是他忍下来说,言夫人温顺善良,是位贤妻良母,言侍郎爱玉成癖,常宿书房把玩玉器,言夫人亦无怨言。”
  程小蝶道:“素喜呢?是否有可疑之处?”
  张百通道:“属下问过,言侍郎不是好色之徒,但素喜照顾言侍郎生活起居,主婢日夕相处,属下亦不敢妄作揣测。”
  “我会追它个水落石出。”小雅笑一笑道:“过访言府的宾客,也都要通过素喜的安排接待了?”
  “这方面张某没有细问,一则时间不够,二则是不敢越权。”
  “好,还有些什么安排”?程小蝶道:“言夫人母子的安危,要全力照顾,绝不许再出意外。”
  “属下调动了两班捕快,一明一暗,保护言府。”张百通道:“方圆百丈之内的几条街道,都在监视之下,另有四位武功较好的捕快,住守灵堂,八个精明捕快,守护这座库房。”
  老公事,果然思虑周详,安排四平八稳。
  程小蝶嘉许地点点头,道:“再调动一些人手,暗中埋伏,捕快、班头,不妨精锐尽出,赏玉大会上,要阵列出言侍郎全部收藏,这其中珍品罗列,不少稀世奇珍,所以,全力防护,不能遗失。”
  张百通脸色一变,道:“这件事,最好再作考量,一定要办,请的人也不可太杂,江湖上能人众多,刑部捕快未必能全面监控,一旦珍品失窃,那就得不偿失了,还请总捕头多作思量。”
  程小蝶道:“请的人,大都是玉器、古玩的店东、掌柜,还有京城中几位评鉴玉器的名家,这些人会作贼吗?”
  “万宝斋中的师父,都是一流的评鉴高人,由他们派上三五个人来,局面就好控制了……”
  “偏偏没有请万宝斋中人……”
  “这……”
  “张班头,你熟悉北京地面上的人人事事。”程小蝶道:“除了万宝斋之外,是否就没有评鉴玉器古玩的一流高手了?”
  “那倒不是!”张百通道:“不过一流人才都在万宝斋中,其他玉器古玩店的东主、掌柜,虽也懂鉴赏,但才量有限,就属下所知,北京城中只有两个评鉴古玩的知玉高人,不在万宝斋中,但却不是玉器、古玩店的东主。”
  程小蝶道:“他们在哪里?在家中纳福?还是改了行业?”
  “受聘在两家大当铺中作朝奉。”张百通道:“是那种不遇上千两银子以上的大生意,不到店面,厅堂的大朝奉,他们不但精鉴古玩识辨奇玉,也能品评书画,是名家,也是全才。”
  程小蝶道:“万宝斋怎么会放过这样的人才?任由别家聘会?”
  “那是两位读书万卷的老夫子,不太喜欢万宝斋作生意的霸气。”张百通道:“当然,两家大当铺,顺天、应时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花了不少工夫,才保住两位大朝奉,没被挖走!”
  “好极了!”程小蝶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拿刑部总捕头的名字,请他们作赏玉大会的贵宾,每人送一百两银子的压帖费,他们有什么疑难之处,你就打着我的名号扛下来,一定要把他们请到。”
  张百通道:“属下全力以赴,有问题,立刻会向总捕头报告恭请裁示,属下这就告退了。”
  望着张百通离去的背影,程小蝶缓缓说道:“我们好像和江湖中隐匿的杀手撞上了,这个案子,一定要破。走!先回刑部去问问素喜,明天我们再亲自拜访言夫人,也听听十二岁的言公子有什么高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