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梅利斯被所发生的一切吓得够呛。他险些毁掉他所盼望的那一切。乔治原来并未充分认识到掌握克鲁格-布伦特有限公司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仅仅满足于那种不时地接受一些寂寞女人礼品的生活。而现在,他与布莱克韦尔结了姻缘,他伸手可及的是一个公司,一个他父亲作梦都难以想象的大公司。看看我,爸爸,我又活过来了。我的公司比你的还大。这不再是一场游戏,他知道他冒死要去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乔治竭尽全力塑造一个完美的丈夫形象。只要有可能他就必定和亚历山德拉待在一起。他带她一起去吃午饭,并坚持每晚早早回家。周末,他们一起去凯特・布莱克韦尔位于长岛上东汉普顿的海岸别墅度假,或者乘公司的小型专机飞到达克港。达克港是乔治最爱去的地方。他喜欢那些老式房子,里面装饰着漂亮的古董和珍贵的油画。他漫步在那宽敞的房间里,心想:很快这一切将属于我。那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感觉。
乔治也是一位完美的孙女婿。他挖空心思取悦凯特。她八十一岁,是克鲁格-布伦特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一个强有力的铁腕女人。乔治总记着每星期两人要和老太太吃一次饭,每过几天,他就给她打个电话与她随便聊聊。他为自己精心树立起一个忠诚丈夫和孝顺孙女婿的形象。
谁也不会想到他正在图谋杀害这两个他如此爱着的人。
乔治对自己的满足感突然被约翰・哈利医生的电话打碎了。
“我已为你预约了精神病医生。彼得・坦普尔顿大夫。”
乔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他讨好地说:“那确实没有任何必要,哈利大夫。我想――”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已有约定――我不报告警察,而你则必须去接受精神病医生的检查。如果你要食言――”
“不,不,”乔治赶紧说,“如果您希望我去,我就去。”
“坦普尔顿大夫的电话是5553161。他正等着你的电话。今天。”说完,哈利医生砰的一声摔下电话。
这该死的多管闲事的人!乔治恼怒地想。这世上他最不想干的事就是到精神病医生那儿去浪费时间,但他不敢冒犯哈利医生的指示。他得给这个坦普尔顿医生打电话,而后去见他一两次,就算完事。
伊芙给乔治办公室打电话。“我在家里。”
“你――?”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好了?”
“你自己来看吧。今晚。”
“眼下想离开很困难,阿历克丝和我――”
“8点。”
他简直无法相信。伊芙站在他面前,依然像以前那样美丽。他仔细端详着伊芙的脸,他给她造成的那可怕的损伤已荡然无存。
“真不敢相信!你――你跟以前完全一样。”
“是的,我仍然很漂亮,是不是?乔治?”她笑了,一种猫一样的狡猾的笑,心里想着她对他的计划如何实施。他是一只病态的动物,不能活下去。他必须为他的罪恶之举付出充分的代价,但目前还不到时候。她还需要他。他们站在那儿对笑着。
“伊芙,我真不知怎么表示我的歉意,我――”
她举起一只手:“让我们别再谈它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
但乔治还记着事情已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接到哈利的电话,”他说,“他已安排我去见那该死的精神病医生。”
伊芙摇摇头说:“不,告诉他你没有时间。”
“我说过,可如果我不去的话,他就会把那次――事故报告警察局。”
“该死!”
她站在那儿,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他是谁?”
“那个精神病医生?叫什么坦普尔顿。彼得・坦普尔顿。”
“我听说过这人,他很有名。”
“别着急。我去了就躺在床上五十分钟一言不发,如果――”
伊芙并没有听他说什么。一个主意已在心中形成,她正在琢磨着。
她转向乔治:“这是可能发生的最好情况。”
彼得・坦普尔顿医生三十五岁左右,身高六英尺多,宽宽的肩膀,脸部棱角分明,一双充满好奇的蓝眼睛。他的职业是医生,长相却更像个橄榄球队员。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看预约表上一位病人的名字:乔治・梅利斯――凯特・布莱克韦尔的孙女婿。
彼得・坦普尔顿对富人的烦恼并不感兴趣。他的绝大多数同事都会为给社会名流看病而高兴。彼得・坦普尔顿刚开始行医时,他也曾看过不少,但他很快发现他不能够对病人的处境表示同情。有钱的名流寡妇在他的办公室里大声尖叫,不过是因为一次社交活动没有邀请她参加;金融家们扬言要自杀,仅仅因为在股票市场丢了钱;超重的已婚妇女们在满足食欲和减肥中心之间苦恼地作着选择。这个世界充满了难题,而彼得・坦普尔顿早就决定他不会对帮助解决这类问题抱有任何兴趣。
乔治・梅利斯。彼得十分勉强地同意见他。仅仅是因为看在约翰・哈利医生的面上。“我希望你最好把他介绍给其他医生。约翰。”彼得・坦普尔顿说,“我的安排已很满了。”
“就算帮帮忙吧,彼得。”
“他的问题是什么?”
“那应由你做出诊断,我不过是个老乡村医生。”
“好吧。”彼得同意了,“让他给我打电话。”
现在,他来了,坦普尔顿医生按了一下桌上的内部通讯按钮说:“让梅利斯先生进来。”
彼得・坦普尔顿曾在报纸和杂志上见过乔治・梅利斯的照片,但对他身上那种强大的男性的活力仍缺乏准备。他给予“魅力”这个词以新的涵义。
他们握握手。彼得说:“坐吧,梅利斯先生。”
乔治看着床说:“坐在那儿?”
“哪儿都行,只要你感觉舒服。”
乔治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望着彼得・坦普尔顿笑了。他原想见面时自己会害怕,但和伊芙谈话后,他安下心来。坦普尔顿医生将成为他的伙伴,他的见证人。
彼得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当病人第一次来见他时,他们都会无一例外地紧张。有些人则用虚张声势掩盖这种紧张。有些人沉默不语,有些人滔滔不绝,有些人则处处自卫。而彼得看不出此人有任何紧张的迹象。反之,他似乎还自得其乐。奇怪,彼得想。
“哈利医生告诉我你有点问题。”
乔治叹口气说:“我想我有两个问题。”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感到非常羞耻,因此我――我坚持来这里见你。”他身子前倾,认真地说下去,“我做了一些我生活中从未做过的事情,医生,我打了一位女子。”
彼得等待他说下去。
“我们吵了一架,我昏了头,当我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时,我发现我……已经痛打了她。”他使自己声音有些哽咽,“太可怕了。”
彼得・坦普尔顿心里已明白乔治・梅利斯的问题是什么了。他喜欢殴打女人。
“你打的是你的妻子吗?”
“我妻子的姐姐。”
彼得偶尔见过报纸和杂志对布莱克韦尔家的孪生姐妹在慈善集会和社会活动中的一些报道。她们长得非常像,彼得回忆着,并且惊人地美丽。那么,这个男人打了他妻子的姐姐。彼得发现自己有点感兴趣了。听乔治・梅利斯的口气,他好像只扇了她一两次,这也使彼得很感兴趣。如果这是实情的话,约翰・哈利是不会坚持要自己为梅利斯看病的。
“你说你打了她,那么你伤害她了没有?”
“事实正是这样,我把她打伤了,伤得很厉害。正像我刚才说的,我昏了头,当我清醒过来时,我――我简直无法相信我所干的事。”
我清醒过来,真是绝妙的自我辩护的遁词。不是我干的,是我下意识做的事。
“你认为这是由什么引起的呢?”
“最近我一直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我父亲重病在身,他的心脏病已多次发作,我心里非常挂念他,我的家庭是非常亲密和睦的。”
“你父亲在本地吗?”
“他在希腊。”
是那个梅利斯。“你说你有两个问题。”
“是的,我的妻子,亚历山德拉……”他停住了。
“你们有婚姻方面的问题?”
“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相亲相爱,只不过――”他有些犹豫,“亚历山德拉最近不太好。”
“身体上?”
“感情上。她一直很压抑,她总是说要去自杀。”
“她找医生看了吗?”
“她拒绝这样做。”乔治苦笑着说。
真糟糕,彼得想,公园大街的某个医生失去了赚一笔大钱的机会。“你与哈利医生谈过此事吗?”
“没有。”
“他是这个家庭的私人医生,我建议你和他谈谈。如果他认为必要,他会为你介绍一位精神科医生的。”
乔治・梅利斯紧张地说:“不,我不能让亚历山德拉认为我在背后谈论她。我怕哈利医生会――”
“那好,梅利斯先生,我给他打个电话。”
“伊芙,我们遇上麻烦了,”乔治急促地说,“麻烦不小。”
“出什么事了?”
“我一字不差地照你所说的做了,我说我担心亚历山德拉,因为她有自杀的倾向。”
“然后?”
“那该死的医生要给约翰・哈利医生打电话谈这件事!”
“喔,上帝!不能让他这么干。”
伊芙在屋里来回踱着,突然站住了:“好吧。让我来对付哈利。你与坦普尔顿还有门诊预约吗?”
“有。”
“继续去。”
第二天早上,伊芙到哈利医生的办公室去见他。约翰・哈利对布莱克韦尔家有感情。他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他经历了玛丽安的悲惨死亡和对凯特的袭击。是他把托尼送进了精神病疗养院。凯特精神上的伤痕太多了。而后凯特又与伊芙关系破裂。他想象不出到底因为什么,但这不关他的事,他的责任就是保证这个家庭成员的身体健康。
伊芙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哈利医生看着她说:“基思・韦伯斯特创造了奇迹!”唯一可辨的痕迹是她脑门上的一条非常细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粉红色伤疤。伊芙说:“韦伯斯特医生打算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使这条伤疤消失。”
哈利医生拍拍她的肩膀说:“它只会使你更美丽,伊芙,我非常高兴。”他示意她坐下,“要我为你干点儿什么?”
“不是我,约翰,是阿历克丝。”
哈利医生皱起眉头:“她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与乔治有关?”
“哦,不,”伊芙赶忙说,“乔治表现很好。事实上,正是乔治在担心她。阿历克丝最近行为有些奇怪,她非常压抑,可能会自杀。”
哈利医生看着伊芙断然说:“我不能相信,这不像是阿历克丝的行为。”
“我知道,我也不相信,所以我去看了她。我对她的变化感到震惊。她确实处于深深的抑郁之中。我真是急死了,我不能去奶奶那儿告诉她,所以我来这里找你。你要帮帮她的忙。”她眼睛湿润了,“我已失去了奶奶,再失去妹妹,我更无法忍受了。”
“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不太清楚,我恳求她和你谈谈,一开始她坚持不来,但后来我说服了她,你可要帮助她呀。”
“当然,我会的。让她明天早上来我这儿,不要着急,伊芙。我们有很多特效的新药。”
哈利医生把伊芙送到办公室门口,他希望凯特没有那么绝情。伊芙是一个多么关心人的孩子!
伊芙回到自己的公寓,用冷霜仔细地涂去脑门上的红色伤疤。
第二天早上10点,哈利医生的接待员通报说:“乔治・梅利斯夫人来见您,医生。”
“让她进来。”
她慢慢地走进来,恍恍惚惚,她面色苍白,有黑眼圈。
约翰拉着她的手说:“见到你真高兴,亚历山德拉。我听说你有些不舒服,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低沉:“我觉得来打扰你是件傻事,约翰,我确实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是伊芙坚持,我绝不会来。我觉得很好,身体很好。”
“那么精神上呢?”
她有点迟疑:“我睡得不好。”
“还有什么?”
“你会认为我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我知道你不会到那种程度,亚历山德拉。”
她垂下眼睛:“我一直感到压抑。一种焦虚和……疲劳。乔治想尽办法使我高兴,并且想法尽量和我在一起做一些事,或带我到一些地方散散心。问题是我觉得我不想做任何事,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一切都似乎变得――毫无希望。”
他听着每一个字,观察着她。“还有什么?”
“我――我想自杀。”她的声音非常微弱,以致他几乎听不见。她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是不是疯了?”
他摇摇头:“不,我不认为你会疯,你听说过一种快感缺乏症吗?”
她摇摇头。
“一种生物钟的紊乱,能引起你所叙述的那些症状。这是一些很平常的症状,有一些新药治疗这种病非常有效。我给你检查一下,但我相信不会发现什么真正的异常症状。”
检查后她穿上衣服,哈利医生说:“我给你开一些叫做Welleutrin的药,这是专治抑郁症的新一代药物――一种非常有效的新药。”(校注:应当是Wellbutrin,中文名为盐酸安非他酮,抗抑郁、治疗尼古丁依赖性。)
他开处方时,她无精打采地看着。
“我要求你从今天起一星期后再来这里。同时,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论白天或晚上。”他把那张处方递给了她。
“谢谢你,约翰!”她说,“我只希望不要再做那些梦。”
“什么梦?”
“哦,我以为我告诉你了。每天夜里都做同一个梦。我在一条小船上,起了风,我听见大海在呼唤。我朝船舷的围栏走去,当我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在水中,快被淹死了……”
她走出哈利医生的办公室,来到大街上,她靠着大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伊芙得意地想,我逃脱了麻烦。她随手把那处方扔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