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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6

    甄暖一瞬间在脑海里回放所有画面。

    言焓没有碰过装蜡的花瓶,没有碰过蜡烛,病人的蜡像不是蜡做的,是金属。她想给他找理由,可是……

    他不需要。

    他看着她,表情渐渐平静无波,甚至疏离。

    他不需要问什么,她在他手指上的一抠,她脸上的震惊,再明显不过。

    他何其聪明,瞬间明了。

    言焓抬起手指,看看中指指甲上残留的蜡,极淡地挑了眉,似乎轻嘲自己的疏忽。他拇指轻抠,刮掉。

    白色的蜡屑在手电筒光里坠落。

    他刮干净了,坦然看她。平静,冷淡,连伪装和辩解都不屑。

    “……是你……”她的脖子还在疼,却又麻木,“为什么?”

    言焓转身把凳子摆回原位,看手表,说:“8分钟过了6分30秒,去集合。”

    她执拗地望他,仍想给他找缘由:“掐我是为营造有人杀我的样子,让大家认为我们之中有坏人,互相怀疑吗?因为你厌恶当年参加过这个行动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他不看她一眼,语气敷衍:“嗯。”

    她摇头,又推翻:“不是,还有别的。队长……我记忆力不好,可我一点儿也不笨……你那时的情绪我感觉得到……”

    她呼吸不畅,心痛得抽筋,“你,你恨我,我感觉得到。”

    他拔脚往外走:“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

    “因为夏时吗?”她要疯了,突然间寸步不让,恶狠狠地刺激他,“过去的我是t计划成员对不对?我是tina,我导致了她的死亡对不对?她的死和我有关系,是我把她扔进了硫酸池……”

    他突然回身,揪住她的领口,把她拖进洗手间,狠狠甩在墙上。另一只手握着手电筒,像恨不能打她,一拳捶到墙上。

    她错愕震惊,痛苦于他眼中的恨意,奋力挣扎。

    他攥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到跟前,低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隐忍残酷:“你很想知道吗?嗯?”

    “甄暖,tina,不,或者,你还有一个t计划里的人都不知道的名字,夏天。”

    甄暖瞪大眼睛,踮着脚,呼吸困难。

    “不……你胡说!我是孤儿,我没有亲人。我和夏时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脸近在咫尺,扯出一丝冷笑:“对,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善良,温柔,可爱,美好……她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孩……”他眯着眼,只是提到她,他的眼里浮起晶亮的泪雾,却在一瞬间消散如烟,变得仇恨厌弃,

    “而你,小小年纪,为t计划做着做邪恶的实验。”

    甄暖的锁骨要被他揉碎,她说不出话,也不相信他的话。

    “你没对她做任何事。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还是因为你而死。

    看到那间病房的时候,你回想起来了吧。你住过那个地方,那是警方禁闭你的疗养院。你和你的成员们在研究上起了分歧,意见不合,他们要杀你。一场爆炸让你面目全非,成了植物人。但警方居然没放弃你,把你留了下来。

    你落在警方手里,你的同伴们自然不能放过。”

    “不是!”她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像只被刺激疯了的小兽,“我记得我是在那个病房里好转起来的,我没被偷走过。你骗人……”

    “那是因为有人半路拦截把你换掉后,让你住进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病房!”

    甄暖如遭雷击,面色死灰。

    拦截?换人?tina?夏天?dna?

    曾经的tina甄暖被人追杀,可有人抓了夏时,用她的死换了t计划或是警方对她的放过?然后她在一个房间里恢复了几年,被送去美国,直到最近重见天日?

    “他们拆掉她的一些骨头拿回去做研究,剩余的销毁。后来,那些做研究的骨头组织没了用处,也当垃圾一样扔掉。

    而你,因为我寻夏时寻得厉害,他们担心暴露。取了你一根肋骨和全身受伤后植皮遗留的碎肉,冰冻过的,扔在河边。

    和阿时一样的dna,让我死心,让我不要再找。”

    他掐着她的衣领和下巴,居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笑出了泪花:“可你们不会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她,把她完完整整地找出来。

    生,找到她的人;死,找到她的骨头。一片也不能少!”

    这一刻,甄暖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阴鸷,残忍。他曾笑着说,他早没有感情了。她以为是玩笑,原来是真的。

    “……你恨我。”她盯着他,重复,“你恨我。”

    “是。”他的话一字一字,极低,从牙缝里蹦出来,“甄暖,我现在真的想掐死你。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甄暖被提着脖颈,麻木地仰望他。

    他的话句句如子弹,把她的心射击得遍布血洞,千疮百孔。可痛到极致,偏偏一滴眼泪流不出,尽数回灌入喉咙。

    手电光照得她的脸透明而惨白,她动了动唇角,竟倔强地,挑衅地,咧出一丝笑:“既然这么恨,怎么不杀死我?”

    “你和她同姓。”

    一句话,甄暖心如死灰。最残酷也不过如此。

    1个死了快10年的人,深深植根于他心底。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荒芜废墟。

    那个阿时,他有多爱,她便有多恨。

    这些天来他的若即若离,原来不过是一场幻境。

    难怪,难怪他从不亲吻她,连拥抱也吝啬,牵手都只握她手腕,不给十指相扣。

    他偶尔迷失在她与夏时的相似里,沉迷于片刻的温暖回忆无法清醒;常常又醒悟过来她是害死夏时的凶手,他难以忍受与亲近。

    甄暖很清楚,他接近她,是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失忆,是否真的无辜。tina是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他不能放手;更不能让沈弋再次把她送走。

    之前在黄色房间,她虽然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恨,却也隐约察觉到他的手下留情。并非程放的靠近吓走他,在她昏迷的最后一秒,他松手了。

    片刻前她还给他找理由,幻想,他只是想试,看她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是否真的不会反抗。

    可此刻她问起,他根本不愿解释,直接承认:对,我就是想杀你。

    她恨曾经那个邪恶的甄暖,恨此刻的言焓,却更恨夏时,

    恨死了她。

    那个女孩,怎么能在死去快10年后,把这个男人折磨成现在的样子。

    “你……你怎么能这么爱她?”她问。

    今晚的第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不为自己,却是为他。

    “可……我也喜欢……”嘴唇猛颤,后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可……我也喜欢……你了呀。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他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

    言焓眼瞳幽沉,松开了她。她从墙上滑下来,大大的眼睛里含满了泪,偏偏是执拗得一颗也不掉下来,死死地恨恨地盯着他。

    他沉默看着,无言以对。

    混蛋!

    她陡然一脚踢在他小腿骨上,他教她防身时说过,那里会很疼。

    他没躲,也没动,寂静地看着她。

    混蛋!混蛋!混蛋!

    她接二连三地踢他,愈发不解恨,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又抓又挠,连踢带打,他依是不躲不动。

    她真的疯了,像只解除了封印的野兽,只想让他疼让他痛,她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恨不能撕下他一块肉来。

    但他仍然静止,没动静,也没声音。

    她终于累了,松了口。

    她渐渐呆滞,嘴里血腥味弥漫,冰凉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咽了回去。

    “是我活该。……沈弋……”

    她心如刀绞,血淋淋,“10年,是我冷情,负他,欠他,不等不信他;是我昏头,是我中邪,像傻子一样无条件地信任你,依赖你,到头来,被你欺,被你负,被你耍弄。我……活该!我活该!”

    “言队!”程放的呼声传来,“你们那儿没事吧。”

    约定的8分钟到了。

    ……

    她呆呆伫立着,

    他转身出洗手间。

    “队长……”她忽然醒过来,回头望他。

    他停住。

    “我不是tina,也不是夏天。”她望着黑暗,轻声说,“我就是甄暖。你明白吗?”

    “……”他静止了几秒,“明白。”

    一句明白,甄暖也明白了。

    她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袖口。

    他回头看她。

    她脸色安静,道:“我……想和你结盟,直到出密室。”

    她很清楚,现在,保命最重要。

    “而且你也需要我吧。拖着一个碍手碍脚的女人在身边,掩护很好不是吗?如果现在我们俩表现奇怪,大家一定会怀疑你。”

    “嗯。”

    他看她,她在一夜之间改变了。

    忽而觉得她有些可怜。她从来懵懂单纯,只因有沈弋隔绝世界的保护。他得知沈弋有把她送走的打算后,干扰她的生活,把她从沈弋的保温罩里移到自己身边。

    而如今,他也把她推出去了。

    她彻底没了可依靠信赖的人,偏偏又处在这个危机四处的黑暗密室逃离屋里。

    她不改变,又能怎么样呢?

    曾经的一切都被砸碎了。连他都掐着她的脖子,她被逼到这种境地,只能靠自己了啊。

    一贯软软的人儿,连哭都不会了。竟会了挑衅刺激他。

    吵完架了,撕破脸了,她也没时间缅怀难过的情绪,时间一到,便全副武装准备出发。

    是啊,在生存面前,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言焓不知道她的改变会到哪种程度,也不知,她是否无辜。

    她说她只是甄暖,现在的甄暖。

    可,失去记忆,就可以说一切和她没关系吗?

    然而,已经没有记忆,她和之前的那个甄暖,又哪里有关系了?

    这些问题,让他矛盾,他不想也没时间去深究。

    ……

    刚才,她问他明不明白。

    他哪里会不明白?

    正因为她只是甄暖,犯糊涂,呆萌,柔软,不懂趋利避害,又很温暖,所以……虽然理智上总怀疑她是否伪装,情感上却已相信她。

    所以……在开往十桉里的路上,他忽然失去理智想杀人;在酒吧的楼梯间里,他忽然想碰碰她的脸颊;在深城的电梯里,他忽然想拥她入怀;在蓝色的小楼里,他忽然想带她去夏时的房间;在卖手套的商场里,他忽然想屈膝下来直视她的眼睛;在雪夜的游乐场,他忽然想含一下她粘着棉花糖的冰凉柔软的指尖……

    他不知道这些感情能否称之为喜欢,或是心动。可她在身边的时候,他的心是安静的。

    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揪出害死夏时的凶手,找出她的下落;

    如果她不是夏天,不是tina;

    如果她只是甄暖,一个单纯迷糊的小法医,或许……可能……他会有新的温柔的未来。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所有曾经柔软的心思,只能戛然而止。

    有些事,他不能不做。

    ……

    回到集合地,大家都没找到枪。离任务关闭只剩15分钟了。

    申洪鹰:“如果没枪,是不是任务注定失败了。”

    戴青:“可我们都没找到怎么办?”

    言焓说:“小丑的意思是让我们找到枪,打开逃犯的胸口,拿出里边的东西。我想,应该可以用别的工具打开蜡像的胸口。”

    “什么工具?”

    “我记得,郑教授蜡像的手里,拿了一把手术刀。”

    “……”

    甄暖始终没做声,不断暗示自己振作。她不确定这个密室是谁设计的,但言焓肯定在推波助澜。

    听了言焓的话,几人分成两队,一队3人,从同一地点朝相反方向出发,沿正方形巷子去逮郑教授的蜡像。

    路上,程放对言焓说。

    他怀疑黄晖的死除了密室的独特设计外,还有现场人员的推动。他认为密室的设计者就在这几个人当中,戴青申洪鹰及其保镖。

    他的推断大致和言焓一样,只不过他没有确定的怀疑对象。

    他认为黄晖以前从疗养院里偷过一个植物人,或许是银剑行动那个村庄里的幸存者。

    甄暖听出,他似乎也不知道t计划的事。

    他问言焓目前该怎么办。

    言焓只说:“保护好自己。”

    程放叹了口气,又严肃道:“他们3个人里,应该有一个人找到枪了。”

    甄暖一刻间嗅到死亡威胁,思维终于从混沌中跟了上来,问:“为什么?”

    言焓也问:“为什么?”

    “小丑的提示里说了,场景内有一把枪。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你的意思是?”

    “有人把枪私藏了,等关键的时候用。”

    甄暖顿觉危机重重,看言焓,他拧着眉,思索的样子。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的手电筒光打了过来,6束光线交叠错杂,把巷子照得透亮。

    光束后边,6双吃惊的眼眸。

    郑教授的蜡像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