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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寒露重与谁共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登黄鹤楼俯视长江,一片浩瀚,江水滔滔,如从天上来,武汉三镇的全貌,也尽收眼底,于飞虹顿觉胸怀一开,吟出了李白的七绝句。
  她目睹大自然的雄浑风貌,浑然忘我,沥沥清亮,完全是女子口音。
  周杰吁一口气,低声对瑶华说道:“请恕周某多口,诸位可都是女扮男装?”
  瑶华也觉得破绽太多,虚言狡辩,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增疑云,不如干脆说个明白,点点头,笑道:“周镖头既然瞧出来了,咱们也不用瞒你了,咱们主从五个,四个女的,为了在江湖上走动方便,只好改着男装,……”
  周杰接道:“多谢坦诚相告,恕在下还要多问一句,诸位这般易钗而弁,可有特别的原因?”
  瑶华微微一笑道:“详细的情形,等见着贵局的总镖头和慕白公子之后,你就可以完全明白了。”
  “噢……诸位现在还要追赶龙总镖头和慕白公子……”周杰的目光满是怀疑之色。
  “是啊!我们的目的没有改变,周镖头在怀疑什么?”
  周杰轻轻吁一口气,道:“在下的意思是,既然诸位决定了乘船南下,似乎是用不着我们再随行保护了,这样诸位也可以省下一笔费用……”
  瑶华道:“怎么?周镖头想辞镖了?”
  周杰道:“在下也是好意……”
  瑶华道:“周镖头,咱们谈好的事情,我不想改变,我们很需要你的照顾,我们都缺乏江湖上的历练、经验,但周镖头却是阅历丰富,当然,如是周镖头有什么特别苦衷,那又另当别论了。”
  “苦衷倒说不上,……”周杰说:“不过,周某越来越觉着肩负沉重,恐怕是无法胜任,一旦砸了龙凤大镖局的招牌,在下很难对龙总镖头交代了,何况……”
  周杰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就在下观察所得,几位姑娘都是身负绝技的人,留下周某和两个趟子手,实在也帮不了什么忙?”
  “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准备让周镖头担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所以,你也不会砸了龙凤镖局的招牌,……”瑶华缓缓说道:“我们借重的是你的江湖上行走经验,以便能早追上龙总镖头和慕白公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不希望和人动手,除非是到了无法忍让的境地。”
  周杰精神一振,道:“好!有你这几句话,周某人就放心了,只要不砸龙凤镖局的招牌,我周杰个人的生死,岂会放在心上,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带着镖旗回去,周某以个人身份,追随左右就是。”
  瑶华心中暗暗赞道,龙在天果然是驭人有术,周杰能看轻自己生死,却不忍镖局的威名受到伤害,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周爷,我同意你送回镖旗,把镖局的蓬车也遣回信阳分局,不过,我希望周爷能把两位精干的趟子手留下一个,一则周爷途中有个伴陪你喝酒,二则,办点杂事也比较方便。”
  周杰道:“成!就这么办。”转身下楼而去。
  于飞虹饱览黄鹤楼上风光,足足花去了一个时辰,下得黄鹤楼,周杰正带着一个趟子手守侯在楼下。
  瑶华已禀明了周杰的顾虑,于飞虹很赞美瑶华的处理方法,看到周杰点头微笑,道:“难为你了,周镖头。”
  周杰正容说道:“能得诸位谅解了周某的苦衷,我是感激不尽,周某已雇好了一艘双桅巨帆,酒菜也命舟子准备,请诸位试乘一下,如不满意,再行换船。”
  于飞虹笑一笑,道:“周爷果然是思虑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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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艘乘客专用的大船,船上双帆六桨,连船主、水手有十一个人之多,有十二间客房,如加上通舱一次可载客五十人,但周杰却把整个大船给包了下来。
  于飞虹步上大船,船主人带着十名水手立迎于甲板之上,船主人一抱拳,道:“欢迎贵客光临飞鱼三号客船,在下船主张海光。”
  于飞虹抱拳还礼,微笑示意。
  瑶华取出了一锭黄金,递了过去,道:“张船主请先收下,如有不足,我们再行补上。”
  张海光笑道:“多谢客官,请舱中小息一会,酒饭即可开上。”
  客舱虽然不大,但布置的却实用舒适。
  周杰轻轻呼一口气,道:“张兄,直驰江心,看看船在行进中是否稳妥。”
  张海光微微一笑,双手运挥,但见十个水手动如脱兔,张帆摇桨,动作快速异常,片刻间,大船已离江岸,破浪急进,行入江心。
  于飞虹坐在舱中,凭窗探视,望着那滔滔江流,浊浪翻滚,心中十分欢愉,大自然的壮丽景观,果非笔墨所能形容的。
  她读书万卷,胸罗甚博,但目睹的江上景色,和书中记述印证,又自感受不同,看得高兴,索性卷起垂帘,探首窗外,视界顿然宽阔,只见往来舟船,张帆迎风,几艘横渡江面的小艇,穿梭往来。
  忽然间,一艘梭形快舟,划波而至,掠窗急过,快桨荡飞的水珠儿,溅飞在于飞虹的脸上。
  她没有让避,反觉得十分好玩,举起衣袖,拭去脸上的水珠,凝目望去,只见那快舟上站着一个身着蓝衫,黑髯垂胸的中年文士,操桨的却是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
  蓝衫人站在快舟上,有如钉在甲板上一样,随着那起伏不定的小舟上下,本身纹风不动。
  于飞虹心中一动,忖道:这人好深厚的功力,莫非这就是金百轮说的那些人追踪而来……
  飞虹姑娘的决定是以不变应万变,暗中运气戒备,却盯着快舟瞧看。
  舱门忽开,瑶华行了进来,低声道:“姑娘,坐得惯吧?”
  于飞虹放下垂帘,回头笑一笑,道:“很好啊!”
  瑶华道:“周镖头办事老练,已经把咱们的行李搬上了船,刚才婢子检查过,东西都已搬齐,如果姑娘坐得贯,不用再回头了,就此放船而下。”
  于飞虹道:“好!”
  瑶华道:“姑娘,婢子想过了,只有一宗不好,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
  “你说!”
  “婢子和若华,只是稍通水性,小河小湖里,还可以在水中活动一下……”瑶华苦笑一下说:“在这种浊流滚滚的大江中,可是没有一点办法。不知姑娘的水性如何?”
  “我是旱鸭子,连小河小湖也没法子……”
  瑶华吁一口气,接道:“我想刘星、茶花也不会水,一旦遇上麻烦,就完全没法子应付了。”
  于飞虹沉吟了一阵道:“不要紧,真到动手的时候,在船上对付他们。”
  瑶华点点头,道:“其实水旱两路,都一样会出事情,但婢子们不得不先说明,请小姐作个决定。”
  “你很谨慎……”于飞虹本想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口边,又忍了下去。
  她聪明绝伦,很快的学会了运用思考智慧,判断事物,有些事说出来徒乱人意,还不如不说的好。
  谭瑶华微微躬身,道:“姑娘既已决定,婢子这就去通知周镖头,知会船家。”
  于飞虹点点头,道:“记着告诉若华、刘星他们,非到必需时间,不可动手,但要随时暗作戒备。”
  “是!”瑶华应了一声,转身出舱。
  顺流顺风,船行奇速,船上水手,又是久年在长江行驶的行家,熟知水道,操作灵活,虽有风浪,但船行仍极为平稳。
  刘星、茶花、于飞虹,都是第一次坐船,但几人功力深厚,并无晕船的感觉。
  日上三竿时分,船在一座江套口内停了下来。
  船主人突然派人请于飞虹到大舱进用早餐。
  一向餐点茶水,都是分送入舱,怎会忽然间一大早叫客人进到大舱早餐?
  于飞虹步出舱门,瑶华、若华早已在舱外恭候。
  未待于姑娘开口,瑶华已抢先说道:“周镖头转话过来,要我谨慎一些,一切事由他应付,他应付不了时,再向姑娘请示。”
  于飞虹一扬柳眉儿,道:“出了什么事?”
  瑶华道:“一夜平静,未闻警讯。”
  于飞虹道:“我们去大舱看看吧?”
  张海光、周杰、刘星、茶花,都已在大舱等候。
  于姑娘被让到上座,张海光坐了主位,一张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张海光神情严肃,显是有着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他一直忍着先让客人进餐。
  于飞虹早得传话,也乐得装糊涂。
  早餐过后,张海光才轻轻咳了一声,道:“周兄,你是久走江湖的人,长江水道上的规矩,你大概早知道了?”
  周杰道:“张兄有话,尽管请说。”
  一夜顺水顺风,中午大概就可到岳阳了,这地方叫鱼肠集,码头虽小,可也有往来接客的小船,诸位请在此处换船吧,当然,咱们负责给周兄找一艘到岳阳的船,至于兄弟的船资,张某人未能把诸位送到约定的地方,不敢收受,就算兄弟招待诸位游玩一天一夜……”
  伸手取出黄金,放在桌子上,接道:“这是诸位付的船资,请收回去吧。”
  周杰望了于飞虹、瑶华一眼,笑道:“张兄,这是为了什么呢?既然约定了送我们到长沙,张兄怎可中途变卦?”
  张海光冷冷说道:“长江水道上有一条规矩,咱们不收代价,代客人找船接连,用不着说明原因的。”
  周杰道:“长江道上有这条规矩,兄弟倒也听过,但据兄弟所知,雇客可以追问原因,不知张兄可否说个明白?”
  “可以,不过,说出来,难免会有争执,如是周兄理亏,欺骗了咱们,那就有点麻烦了……”张海光神情冷厉的说:“所以,在下也不愿抖明白,大家装糊涂,诸位换艘船上路,到岳阳再想办法,岂不是两全其美,龙凤镖局,照顾我们,堂口生意很多,兄弟实在不希望闹的大家下不了台。”
  周杰道:“周某先说明白,这一次兄弟是以私人身份应聘作于公子的向导,和龙凤镖局无关。”
  “噢……”张海光打量了于飞虹等一眼,道:“这么说,要于公子作主了?”
  于飞虹道:“请说吧!舟行半途,撵我们下船是何道理?”
  张海光道:“于公子一定要知道?”
  于飞虹点点头。
  张海光霍然站起,怒道:“希望你于公子不要后悔……”
  周杰急急接道:“张兄,有话好说,于公子初涉江湖,不知洞庭水帮的规例,再说……”
  于飞虹接道:“周镖头,不管你的事,洞庭水帮有规矩,那是他们的家规,我们管不着,我要讲的是道理了。”
  瑶华暗道:呵!我们这位大小姐学的是真快呀!才出门几天,竟像是老江湖了,读书多的人,果然是聪明的很。
  “讲道理!好啊……”张海光按下怒火,又缓缓坐下,道:“于公子带着仇家登船避祸,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于飞虹缓缓呼一口气,道:“噢!发生了什么事情?”
  “哼!昨夜快舟追踪,紧追不舍,连发了三次灯号,诸位在舱中睡的很好,我们却是一夜未曾合眼,如若你于公子坐的不是洞庭水帮的船……”张海光说:“只怕昨夜早就葬身鱼腹了。”
  “有这等事,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于飞虹说:“倒要感谢张船主帮忙了!”
  张海光道:“我们一面用灯号回话,告诉他们天亮停船,一面全神戒备,总算没出事情,于公子,我现在都说明白了,这船资就不能退回了!”
  于飞虹道:“船资小事,但道理上,还是说不过去,就算有人追踪我们,我们事先不知道,自然无法先行告诉船家,我们雇了你的船,被人追踪,船家也没有告诉我们,错岂在我。”
  张海光道:“张某人夜不惊客,那正是表明了我们的担当,现在告诉诸位换船,是水帮的规矩,明白点说,对方不下手,是给我们洞庭水帮的面子,……”
  瑶华突然接口,道:“那是说,我们下了你这艘船,发生的任何事情,就和你们无关了?”
  “不错,咱们拿了那么一点点船资,总不能要叫咱们为诸位卖命吧?”
  于飞虹道:“追踪我们的人,现在何处?”
  张海光道:“就在套口外面的江面上。”
  于飞虹站起身子,道:“好,我们下船,也不用你张船主代我们雇船了,你送我们上岸就是,不过,我有几句话说出来,希望张船主不要见怪。”
  张海光道:“只要有道理,张某人愿意领教!”
  于飞虹道:“对方打出示警的灯号,那表示和你张船主很熟了?张船主想必已知道他们的身分?”
  张海光哈哈一笑,道:“听于公子的口气,似乎是指责我们和对方有勾结了?对吗?”
  瑶华道:“就算没有勾结,也是互通声息了。”
  张海光道:“洞庭水帮在长江水面上经营客、货生意,有一百多艘大船,做的可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意,老实说,搭上我们洞庭水帮的船,客人才能坐的安心……”
  于飞虹冷冷接道:“我们被你张船主在半途中撵下船去,算得什么安心?”
  这是断章取义,但话接的恰到好处,噎的张海光一口气几乎吐不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张海光道:“对方打出灯号,未必就和船主有关,可能是受到乘客的胁迫,也可能是为乘客之请,追踪咱们,不管是什么原因,但对方打出灯号,就表示有了交情,于公子,那灯号不是为你们打的,而是为了我们洞庭水帮。”
  于飞虹笑一笑,道:“这么说来,那打出灯号的船家,也是你们洞庭湖水帮的船了?”
  “不是!”张海光说:“如是我们洞庭水帮的船,我们也不会戒备一宵了。”
  于飞虹道:“长江水面上除了洞庭水帮之外,还有别的船帮?”
  张海光道:“不错,长江水面除了洞庭水帮之外,还有排教和太湖水帮。”
  “噢!昨夜中打出灯号的是排教?还是太湖水帮?”于飞虹缓缓说道:“除了要你们停船之外,还有什么要求?”
  张海光皱皱眉头,道:“于公子,你问了这么多,用心何在?”
  于飞虹道:“我想知道,什么人追踪我们,又为了什么?”
  张海光沉吟了一阵,道:“是排教的船,但有一点,我可以担保的是,不论洞庭水帮、太湖水帮,或是排教,这长江水面上三大势力,都是规规矩矩在作生意,就算你和排教有过节,他们也不会在水面上动手,所以,就在下的经验而言,一定是有人雇了排教的船,追踪你们。”
  于飞虹点点头,道:“多谢张船家帮忙,我们靠岸吧?”
  张海光四顾了一眼,道:“于公子,此地码头小,大船不方便靠岸,在下替诸位叫两艘小船吧?”
  于飞虹心中奇怪,这里离岸也不过三四丈的距高,为什么要叫两艘船。
  但她却没有多问。
  片刻之后,两艘小舟,都已经靠近了大船。
  周杰急行两步,到了于飞虹的身侧,低声道:“分两批上岸,一批守在甲板上,等第一批登岸之后,第二批再下船。”
  于飞虹明白了,一批人乘船时,另一批人在甲板上接应,等第一批登岸后,在岸上接应,第二批再下船,两艘小船停在水面,接应上,也方便了很多。
  张海光虽然把他们撵下了船,但内心之中,仍有着暗中相助之意,才作了这些安排。
  但这也给了于飞虹一个很大的警惕,这数丈距离的舟程,可能隐伏有很大的凶险?心中念转,当机立断,一指瑶华、茶花,说道:“你们两个和周杰带上行囊,先行登岸。”
  瑶华点点头,提起了早已整理好的行囊,跳上小船。
  茶花、周杰紧随跃上小船。
  小船划向江岸。
  于飞虹站在大船头,全神贯注着江面的动静。
  三四丈的距离,很快靠岸,水面上一片平静。
  原本躲在舱中的张海光,此刻却突然行上了甲板。
  于飞虹微微一笑道:“张船家,多谢你送我们这一程,告辞了。”
  张海光神情肃然的道:“于公子,你好走!如果他们是有意捉弄我们,洞庭小帮自会找排教说话。”
  于飞虹有些不太明白,低声道:“张船家,有什么不对了?”
  张海光道:“这是洞庭水帮和排教的事,于公子不用多管了。”
  看他神情的沉重、冷肃,于飞虹实在想不出为了什么,但她未再多问,飞身跃落小舟。
  若华、刘星,紧随在于飞虹的身后,跃落在小舟之上。
  大概小舟主人,也知道大船在此下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虽然只有数丈的距离,但却尽量划的很快。
  小舟很快靠岸,于飞虹等上岸之后,才见一艘梭形快艇,疾如流星一般,直行过来。
  周杰低声道:“于公子,如果没有找上咱们,最好不要插手。”
  于飞虹微微一笑,道:“我不能眼看到那些船家被杀,周镖头,帮助过你的人,一旦遇上了危难,你总不能袖手不管吧?”
  周杰没有再说话。
  他已了解到,眼下自己在这个境遇中,只是一个带路引线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