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浇灌森林,河水冲刷河道,随之流逝的窸窸窣窣的回忆,它们在漫长的时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一]
转眼便到了和颜璐璐约好的日子。
那天是周六,洛妈妈也刚好放假在家,下午易昕来找洛子初,她们待在房间玩了一会儿,琢磨着待会儿买什么礼物比较好,大概半个小时过后,房门被敲响了,洛妈妈推门而入。
“小初,妈妈要出去一趟,晚上八点才会回来,你和易昕好好玩吧。”
“妈,我和易昕晚上要出去的。”洛子初尽量让语调保持自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诚惶诚恐,但是总归Party上会有季栩成,这一点儿她不得不再妈妈面前小心翼翼。
短暂的沉默过后,妈妈问道:“呃?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我们有两个同学是双胞胎,他们邀请我和易昕去参加生日Party。”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洛子初说起来有条不紊,但是,语调中客气的成分还是让她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对自己是否露陷有些许质疑。
“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妈妈没有多问便答应了。
“妈,还有。”洛子初喊住即将要离开的身影,“那个,因为是通宵KTV……”
“不行。”妈妈不由分地打断洛子初,接着她可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太好,而且易昕又在旁边,她不想破坏自己温柔妈妈的形象,等到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换了口气,“我是说,你一个女孩在外面过一晚上不好,还是回来吧,你们在哪里吃饭,我让老徐去接你。”
妈妈的话显然是没得商量,这让洛子初的心凉了半截:“好了,我知道了,不用接我了,吃完饭我就会回来的。”洛子初有些倦怠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跟妈妈抗争到底,可是人果然是不能犯错的,一旦犯了错就要为此承担许多,放弃坚持,在阻挠面前低声下气,就像现在这样。
聚会的地点,定在阳川一中不远处的一家餐厅。
不过只是暂时的,在这里吃完晚饭后,和之前约定好的一样,大家一起去KTV通宵唱歌。
因为两个人的生日是一起办的,所以人比较多,颜景的朋友大多的男生,而颜璐璐的则是女生。
不过今天晚上有些特别——好久不见的彭晏也出现了,当然他身边站着蔡婷婷,彭晏没有考上阳川一中而是去了一所比较远的私立高中,并且是在校住宿,一个月才会回来一次。蔡婷婷有种夫唱妇随的感觉,在得知彭晏去了那所学校之后,她也二话不说去那所学校报了名。
颜璐璐带来了她的男朋友,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面庞白皙,下巴比女生还要尖细的帅气男生。
他的出现,让洛子初觉得之前颜璐璐特地邀请她的这件事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想要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说她要让人明白,她并不是非季栩成不可。他们表现得很亲密,在去KTV的路上,男生一直揽着颜璐璐的肩膀,两个人脚步迟缓地走在人群后面窃窃私语。
而洛子初则和易昕、彭晏,还有蔡婷婷走在前面,季栩成和颜景他们一群男生则有说有笑地走在中间。
“小初,你在新学校待得怎么样?”彭晏气质儒雅地笑着。
洛子初有些惊讶,彭晏怎么会露出这种笑容,看来一段时间不见的朋友,还是有很多变化的:“已经习惯了,我没有在校住宿,所以还好啦,你看起来也不错嘛。”
“他呀,软玉温香,好得不得了。”易昕的语气酸酸的,不过暂时还感觉不到火药味儿,蔡婷婷也难道地没有出来抬杠,只是在易昕说完之后往这边送来一个白眼儿。
20分钟后,洛子初一行人进入了中心街的一家量版式KTV,因为是周六的关系,KTV宽敞的大堂里站满了人。
没个星期都是这样,环境好一点儿的KTV一到双休日八九点钟左右就人满为患了,所幸颜景他们早早拿到了排号,不一会儿便有服务员上前,朝着颜景欠了欠身,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穿过两旁都是镜面玻璃的走廊,一行人被引到一间大包厢的门口,服务员推开门,麻利地按亮了室内的灯光,交代了一句:“你们要的东西马上就会送过来的。”
颜景的同学中,很快便偶人开始拿着麦克风吼歌,一开始还因为有几个陌生的女生而不好意思大声唱,所以努力地压低嗓子,可是不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在一群人的叫嚣声中,那个首位充当麦霸的男生开始学着摇滚明星的样子死命地咆哮起来,携风带雨,如雷贯耳。
洛子初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口袋里忽然闪起蓝色的光,她知道一定是妈妈的电话打来了,于是赶紧起身,来到走廊上,所幸这家KTV的隔音效果很好,洛子初确认电话里听不到之后才放心地拿出手机来。
“喂,妈——”
“小初,饭还没吃完吗?”
“没呢,还有一会儿,待会儿要切蛋糕,给同学过完生日我就会回来的。”
“怎么弄那么晚呢?要不要我让老徐去接你?”
“不用啦,我自己会回来的,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多娇气呢。”
“好了好了,你九点左右一定要回来,别太晚了,不安全。”
“知道了。”
伴随着“嘟”的一声,手机那方被挂断,洛子初叹了口气推开了包厢的门。
“是阿姨的电话吗?”易昕往旁边挪了挪,给洛子初腾出位子。
“嗯,是啊。她让我赶紧回去。”洛子初无奈地说道。
“唉。”易昕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别啊,我一个人走就好了,你在这玩吧,好歹今天也是小景生日呢。”
“那你呢,我们都在狂欢,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你不要这次刺激我嘛。”洛子初郁闷得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了?”颜景突然凑了过来,“小初,你哭丧着脸干吗?”
“我妈打电话来让我回家,今天不能给你过生日了。”洛子初说完从身后的包包里掏出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这是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小景。”
面对洛子初甜甜的笑容,颜景很不给面子地拉长了脸:“喂喂,我一年也才一次生日,你都不留下,那有什么意思?”
洛子初知道颜景这是在挽留她,他没有伸手去接她的礼物,可是她已经倦怠了挣扎,于是努力让自己显得更灿烂。她拉过颜景的首,将礼品盒放到他的手中:“我知道提前走是我不对,可是母命难违,你就理解我一次吧。”
季栩成蹙了蹙眉,眼神微微闪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靠过来:“你要回去了?”
“嗯,妈让我回去。”
他微垂眼睛:“知道了,我送你吧。”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季栩成微微闪动的眼神带着些许悲凉的意味。
“还是我送小初吧。”易昕朝季栩成露出微笑,“我还有话想同小初讲,对不起啦,季栩成。”
就点钟的街道还是有很多人,易昕挽着洛子初的手,路灯在她们的脚下铺出绵延的金黄色。
“小初,我觉得你变了。”易昕的声音仿佛带着夜的忧伤。
“哦?”洛子初有些奇怪地抬头。
“从前的你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的。”易昕的口气像是抱怨,“难道这就是长大?”
洛子初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多时候是我想得太多,不过妈妈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洛子初知道易昕不仅仅是怪她提早回去那么简单,“你回去吧,我自己打的回去就行了。”
“我帮你叫。”易昕说完走到路口处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进车之后,洛子初朝易昕摆了摆手。
“到家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
“拜拜,小初。”
不知道为什么,洛子初觉得今天晚上大家都有些伤感。季栩成、易昕、彭晏,还有自己,还是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自怨自艾,眼前的所以才笼罩上悲凉的色彩?洛子初一时有些不明白。可是易昕还是以前的易昕,季栩成还是从前的季栩成,彭晏还是彭晏,他们没有变但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洛子初突然想起在哪里看过一句话来——原来我们依旧是孩子,只是多了许多心事。
的士歪歪扭扭地行驶在公路上,司机像喝醉酒了一样在前面哼哼唧唧,洛子初坐在后座上提心吊胆的,她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呸呸呸!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忽然,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响起,洛子初被吓一跳,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响起来:“喂?”
电话里传来季栩成焦急的声音:“小初,易昕晕倒了。”
“叭!”司机突然间按响喇叭,洛子初的耳朵里顿时像无数的飞虫在鸣叫。
“吵死了!”她大叫道。
司机讪讪地收回手,朝后座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望了一眼。
“你们赶紧送她去医院,我马上就来。”
在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充当一个大人。听到易昕出事的那一瞬间,洛子初并没有想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易昕的父母而是交代着要送她去医院,如果没有大事便不用通知大人们让他们担心,这是洛子初条件反射想到的。
“司机掉头。”
这段路程不算长,可是中途响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妈妈打过来的,洛子初接了第一个,后来的便都没有接。
“妈。”
“你怎么还不回来?”
“易昕突然晕倒了,我要去医院看她。”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妈妈的声音忽然响起:“既然已经送去医院了,你就赶紧回来吧,这些事儿,你们孩子也操不上心。”
洛子初的心凉凉的:“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谁允许的!你晚上必须给我回来。”
“可是,易昕还躺在医院里,我要去看她。”洛子初执拗道。
“你在哪里也于事无补。”
“可是我总该看看她吧,你不能连这点儿时间都不给我。”
“你怎么不听妈妈的话,我说是这样就一定没错,你快点儿回来。”
“嘟。”洛子初切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洛子初直接按了挂断,之后又响了好几次,她心烦意乱,索性把电池了取了下来。
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专制?只是这一点点儿的时间也不给她,她难道以为自己在骗她吗?洛子初有些悲哀地想,她又不是要跟谁私奔,妈妈干吗整天紧紧地捆着她,真是好笑,过两年她就是个大人了,为什么还要被人这样捆着。
车子停到了医院门口,颜景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景,易昕怎么了?”
“不知道,她一进包厢的门就晕倒了,我们刚刚把她送到急救室。”颜景的脸色有些苍白,本来应该是开心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快进去吧。”
急救室外的走廊上,季栩成背靠着墙壁站在那里,洛子初走过去的时候,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医生刚好从里面出来,他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狐疑地打量了洛子初他们一眼之后问道:“谁是她的家属?”
“我们是她的朋友。”
“快点儿联系家属,我们要安排患者住院。”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完这一席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正像密集的鼓点一般敲击在眼前的几个年轻人的心上。
“医生,我朋友她怎么了?”怎么会严重到要住院?洛子初有些不安地想。
“请把家属找来吧,病人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不便和你们说。”医生说完便走了,急救室的灯刚好熄灭了,易昕被推出来,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盖着一个氧气罩,紧闭着双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洛子初站在原地,眼眶突然一热,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情况?她手忙脚乱地摸出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喂?”
“喂,易叔叔,我是小初,你,你快来医院吧,易昕出事了。”她的声音隐隐带有哭腔,把接电话的中年男人吓坏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男人从原本气定神闲的语气中回过神来,压抑着内心的慌乱沉声道。电话那头甚至传来小心翼翼的女声,洛子初知道一定是易昕的妈妈。
“中心街医院。”
“好,我们马上就来。”电话被挂断了,整个走廊突然沉入一片寂静。
易昕的爸爸妈妈很快就来了,看到昏迷不醒的易昕之后,易妈妈号啕大哭起来,易爸爸则皱着眉头进了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
他径直走到病床对面的椅子上,撑着额头,不一会儿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抖动起来,他哭了。
“怎么回事?”易妈妈握着易昕的手,看着易爸爸含泪问道。
她刚问完,易爸爸就开始放声地哭起来。
对于洛子初来说,爸爸们都是神祗一样的存在,他们从来都是无所畏忌的,不论什么困难都可以轻易解决,可是现在,易昕的爸爸哭了,沙哑着嗓子抽噎着,看起来真叫人揪心。
洛子初忽然眼眶一热,她知道,事情很严重。
“医生说,昕昕患上了血癌。”
[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妈妈正在开着灯坐在沙发上。
洛子初径直走过去,喊了声:“妈。”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咩?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接我电话就算了,居然还关机!”
洛子初觉得好累,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你现在连跟妈妈说句话都懒得说吗?”
“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回来就骂我,你能不能关心我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洛子初头昏脑胀,她觉得一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光了。
“哼,你能有什么正经事?你做的哪件事是对的?居然还希望我理解。”
洛子初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有时候大人反而像孩子,一直耿耿于怀过去的事,她一定是认为我在找借口吧,洛子初在心里冷笑一声,索性什么也不解释。
洛妈妈见洛子初沉默不语的样子,心当下凉了半截,语气酸楚地说道:“好了好了,我是管不住你了,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管你做什么?你小时候明明那么乖,长大怎么变成这样,长大了怎么就这样呢?”
她一直重复着这些,像个年近半百的女人不停地唠叨着。洛子初听得心烦意乱,她想回房去躺下来休息,可是她怕她要是一走,妈妈估计会从沙发上跳起来,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一定会认为自己要造反了。
“我说了你也不听,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天天乖乖地听你的话,你却偏要说我在撒谎,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洛子初忍无可忍,她是生气妈妈为什么总说那些无意义的事情,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令妈妈满意?
“你就是说真的又怎么样?究竟是多重要的事,你倒说说看啊?”
“易昕病了,病得很严重,身为朋友的我,去看看她也不可以吗?”
“我说过这种事你也管不了,她的父母会照顾她,你是学生操心的是学习,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洛子初觉得如坐针毡,根本得不到理解的对话只会让人心增厌烦,回到房间她将门反锁,任凭妈妈在外面大发雷霆。
口袋里的电话适时地响了,洛子初接起来,是季栩成。
“到家了吗?”他问。
“嗯,刚到。”洛子初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堪的疲惫。
“我刚回来妈妈就发脾气,我发现我越来越难和她沟通了,她总认为我在撒谎。”
电话那头有短暂沉默,季栩成的声音又响起来:“别担心,你妈妈也是生一时的气,你明天来医院吗?”
洛子初注意到他用的是“来”,而且那头还隐约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你,还没走吗?”刚才在医院,易爸爸一再地劝他们回去,说父母会担心,季栩成默不做声,他们到医院门口就分道扬镳了,原来他还没走。
“嗯,我还在医院门口。”电话里传来几声咳嗽。
“你快回去啊,那里那么冷,你连个外套也没带。”洛子初嗔怪道。
“嗯,知道了。”电话里季栩成的声音很轻,“我明天还过来看易昕,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洛子初急切地说道,妈妈现在看她看得那么紧,季栩成来了万一被她发现了就不好了。
“好了,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多的是叹息,“你快睡吧。”
“嗯。”洛子初也不知道说什么,刚刚她那么急切地拒绝,一定伤了他的心吧,“你也快点儿回家。”
“嗯,挂吧。”
她知道他在等她先挂断,虽然很不舍,可是当下又不知道说什么,算了,心里很乱,也许睡一觉起来就会好的,这样想着她于是说道:“那我去洗洗睡了,晚安。”
“晚安。”
气温一夜之间跌了好几度。
洛子初六点多就醒了,她收拾东西,换好衣服打算今天去医院看易昕。当她看到窗户上的雾气,于是伸出手探出窗外试了试温度,有点儿冷,于是转身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一点儿的外套。
她揣好零钱包,看了一眼里面夹着的大头贴心里一阵熨贴。小心翼翼地换完鞋子出门,发现门外的景色又和窗户外的大不一样,几缕薄薄的天光流淌在头顶上空,微微带着湿意的凉风突突地将衣袖灌得满满的。
此时她算是顶着夜色了。
太早的关系,路上没有几辆车。她边走边拦的士,好在车虽然不多,但同样人也很少。上了车便交代着去往中心街医院。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阴冷冷的,此时人很少,所以走廊阴森森的,洛子初加快了步子走到易昕所在的病房。
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床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是季栩成。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季栩成为什么还在这里,就算是关心朋友也好,但是守在这里的为什么是他?洛子初的手里提着保温瓶,里面是她给易昕买的早餐,简单的稀饭加煎饼,真的很简单,她想病人应该也吃不了什么。
她强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她知道季栩成也许是不想回家,毕竟住在冷冰冰的单人公寓未必比守着生病的朋友更好。
她走过去,将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无意中却惊醒了他。
“小初。”他蹙了蹙眉,还因为自己看错了。
“你醒啦?”洛子初在一旁坐下来,“易昕一直没醒吗?”
季栩成摇了摇头,重新将身上的外套给洛子初披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十分关切的问道,柔和的眉目染上星星点点的晨光。
“我怕再晚一点儿就出不来了。”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估计是在病房里坐了一夜,他的怀抱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真想带着你走。”他道。
洛子初听后心里像擂鼓一样,她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心里沁出莫名的感动,如同清晨的露水一样密密麻麻地攀附上心脏以及每一根血管。
[三]
中午的时候,易爸爸被易昕的主治医生叫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面如死灰。当他淡淡地吐出“已经确诊是血癌”这句话的时候,易妈妈当场哭晕了过去。
易昕患的是白血病。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还坐在易昕病房内的椅子上,洛子初安慰易昕的妈妈,说还没有确诊所以不要太悲伤,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他们坐在房间里,整个病房如同隆冬的洞穴一般冰冷。易妈妈醒了之后便坐在易昕的床边,把脸埋进被子里泣不成声,易爸爸不停地揉弄自己的头发,好像这样就能拔走三千烦恼丝。洛子初看着沉睡的易昕,也忍不住哭起来。
她那样好端端地睡着了,却有着随时被夺走死命的可能,事情怎么会来得这样突然呢?易昕一向都好好的,身体健康,还那么聪明,怎么会突然病倒了,还患上了绝症。
这个过程中,季栩成一直坐在旁边默不做声,看起来面无表情,可是洛子初知道他也很难过。
就在洛子初胡思乱想时,季栩成喊了她一声:“小初,我们出去。”
季栩成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病房,洛子初跟上去,他们一路走到外面的水池边。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洛子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这是恐惧吧,身边的人随时会被桑葚带走的恐惧。
季栩成点了点头:“一个月前,小昕昏倒过一次,那个时候去医院看,就已经确诊,了,她只是没告诉别人。”
“一个月前,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洛子初很想狠狠地骂季栩成一顿,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稳重的男生会想不明白,如果他们一直不知道的话,易昕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了,她的父母该有多担心,她的朋友该有多担心。
原来季栩成早就知道了,难过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会露出那样恍惚的神情,在他眼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后悔吧,如果易爸爸和易妈妈一直不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是易昕不让你说的对不对?”洛子初突然变得异常敏感。
季栩成突然抬起头看了洛子初一眼,然后淡淡道:“她说不想让更多的人跟着难过。”
洛子初吐啊让你感到一阵悲凉,这种感觉好像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人在她面前放了一面玻璃,将她和她最亲爱的人们隔开来,她成了局外人,玻璃那边的世界与她无关。
她突然感到害怕。
“小初,你怎么了?”季栩成走上前,将洛子初拥在怀里。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蜷缩成一团,她的脑海开始盘踞着一个领他惧怕的猜想,而她又因为这个猜想感到强烈的自责与不安。
“你别担心了,小初。”季栩成摸了摸她的脸,他的指尖带着沁凉的湿度,可是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易昕终于醒来了。
易妈妈有些激动地上前问道:“小昕,你醒啦?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易昕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就像花瓣,轻而易举就可以撕碎,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儿饿。”
“好好,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弄吃的。”易妈妈说完便匆匆地跑出去。
洛子初上前坐到易昕身边,为她掖了掖被角,勉强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早上带来了一点儿粥,恐怕现在有些凉了,我看看。”洛子初说完,从床头柜上取来保温瓶,扭开盖子后倒进了碗里,所幸粥还没有凉,犹自冒着丝丝热气。
“看,还可以吃,我喂你。”
“嗯。”易昕点了点头,“小初喂我最好了。”
鼻子一酸,洛子初忍住想流泪的冲动:“其实还有煎饼,有点儿凉了,我就是不晓得你能不能吃那些油腻的。”
“又没有毒的,我当然能吃啊。”易昕说完,自己伸手去拿,手上的输液管因此被牵动得直晃。
天渐渐暗了下来。
今天是周日,第二天洛子初有课。
毫毫无意外地,妈妈的电话又来了,洛子初出了病房去接:“喂?”
“快回来吧,你明天还有课。”妈妈说话的语气淡淡的,洛子初能想象出她的表情来。
“好了,我知道了。”
洛子初又重回到病房里,一般般因为要上班所以离开了,易妈妈正守着女儿给她削苹果。
“要走了吗?小初。”易昕问道。
“嗯,我明天还有课。”洛子初勾起嘴角,“你好好休息,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嗯,我记得!”易昕喜欢吃糖炒栗子,特别喜欢吃,每次路过炒栗子的推车她都会忍不住买好多,如果因此上火冒出痘痘她又会懊悔得不得了,发誓再也不吃了,可是下一次她看到了还是照样会买。
洛子初开始习惯每个星期五一放学便直奔医院。
每次她都不忘带上一包糖炒栗子,易昕总是没有吃完,不过没关系,最近她发现颜景也喜欢吃,那个家伙总是承担着扫荡工作,很好。
只有是这个时候,洛子初都会觉得易昕生病这件事其实只是他们的幻觉,想想看,现在他们多融洽,颜景时不时地和易昕讲笑话,逗人开心是他的本事。季栩成总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给易昕削苹果,他习惯用拇指按着刀侧,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将水果片削下来,连成一串儿。易昕靠着病床,或被颜景逗笑,或安安静静地看书,阳光总是不忘在此时送进来一些温暖。
而洛子初她自己,她也想不到她要做什么,所以往往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情不自禁地许愿易昕的病其实只是医生误诊,毕竟她看起来那么健康,尖细的瓜子脸上那双乌黑的瞳仁依旧明亮,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她总是躺在床上,或者唇色偶尔淡到让人担心。
所以她总是侥幸,易昕会好起来,会健健康康,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该拥有幸福,她那么美好善良。
[四]
然而上帝并非总是那样大爱无私,他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公正,他经常忘记了真正需要祝福与庇佑的人。谁说神无所不能?他其实和人一样,经常会一不小心就错过一些事情,忘记一些事情,总是无意中带给别人悲伤。
那个周日的下午易昕再一次晕倒了,因为白细胞增多的缘故,需要紧急输血,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那个向来冷着一张脸的医生此时站出来,平静地告诉护士门现在该做什么,要准备些什么,终于稳住了大局。
洛子初到的时候,她看见易妈妈站在墙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底没了力气,苍白的唇不停地抖动着。洛子初也愣在原地,她忽然感受到生命的喜怒无常,它是那样任性,以随时离开为威胁妄图得到加倍的珍惜。
易昕一睡就是两天一夜,彭晏街到消息匆匆从学校赶过来,他看到易昕的时候忍不住流下泪来,他想到从那么小的时候便腻在一起的妹妹也许在某一天就要离开人世,突然间涨满胸口的难过让他无法忍受。
好在易昕在输完血的六个小时之后终于醒过来。
那时洛子初因为第二天有课所以在六点左右便回家了,妈妈最近不再那样严厉地限制她的行踪,大概是终于能理解她的苦衷了吧,洛子初想。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了洛子初的意料。
那个周六,洛子初一如既往去医院看望易昕,到的时候刚巧颜景打电话给季栩成说学校里有事,要他赶紧回去,季栩成匆匆道别后便离开了。洛子初看了易昕一眼,见她睡得很沉,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刚买的水果摆好。
手上的动作还未停,妈妈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把洛子初吓了一跳。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篮,还有一些补品,像是来看望病人的样子,然而脸上却浮动着隐隐的怒色。洛子初想到,不出意外的话,季栩成和妈妈应该会在同一条走廊上相遇,毕竟季栩成离开不过先妈妈一分钟而已。
“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洛妈妈进门后一声不响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好,然后径直朝门外走去,她背对着洛子初,冷冷道:“你出来。”
洛子初惊出一身冷汗,她的妈妈,从来都不会这样和她说话,刚才妈妈喊她的时候竟然没有唤她小初,恐怕有些事情,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这条走廊的病房住的都是重症患者,很多时候他们都陷入冗长的睡梦中,所以大多数时候这里都很安静。
洛子初站在妈妈的对面,只觉得脚心都是凉的,地班渗出的寒气直钻入她的皮肤和骨骼,她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一直都在和小成联系吗?”妈妈的声音冷冰冰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是的。”
“你是不是我的话你从没听进去过?”洛子初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她听到妈妈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分明透着一丝绝望。
洛子初呆愣在原地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问题妈妈问过很多次,她也回答过很多次,关于她们从来没有达成一致过,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现在都懒得回答了是吗?”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接着道,“你总是埋怨我,总是在这种问题上和我顶罪,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
洛子初看了妈妈一眼,午后的光线从走廊明净的玻璃窗透进来,她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感,被日光折射得七零八落。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她淡淡道,内心却因此而变得像被浪头拍打着,激动莫名。
良久,妈妈深吸一口气:“这关系到小成的身世,我一直觉得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洛子初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以为妈妈之所以反对她和季栩成,只是因为他们年纪还太小,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原因。
她悄悄握紧了手,祈祷着不要是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才好。
“我们换个地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