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的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发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种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遥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速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首,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色阅读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可以……吗?
37
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遥弯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脸,太阳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发黑的血迹发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好。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都感觉是发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心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着“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遥往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