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是晚霞满天。
浓烈的色彩交错渲染着天空,映得我家那栋白色的木质房子如同油画中的风景一般迷离恬静。
我走近家门,却正好看到邻家女生小幽牵着一条小狗从她家的铁门里出来。
“小幽,去遛狗吗?”我上前跟她打招呼。
小幽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立刻浮起兴奋的神色。
“原来是流蓝啊,正想找你呢。”
“什么事啊?”
“问你哦,你最近是不是恋爱啦?”
恋爱?
“呃,没有啊。”
“你别否认啦,那天你妈妈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封你扔掉的信,读给大家听,附近邻居们都知道你在恋爱啦!”
仿佛一盘冷水兜头泼下,我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虽然身为一个高中生不应该跟男生交往,但是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哦!以后妈妈应该不会再指责有男生送我回家这件事了吧,因为连成绩这么优秀的流蓝你都……”小幽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说道。
真是……太过分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最终,缓缓地紧握成拳。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彻骨的愤怒和悲凉。
如果将我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让我感觉到屈辱和不堪,让我生不如死,是你一直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么,恭喜你,你做到了……
我手脚冰凉地推开门,抬起头,却惊愕地看到高大的男人端坐在沙发里,面色铁青。
爸爸?
我还来不及开口吐出带着欣喜和委屈的“爸爸”两个字,他便已经起身,冲到我面前,一个重重的耳光劈头扇下!
“你还有脸回来?”
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瞬间凝结。我捂着脸抬起头,一脸愕然地注视着他。
几个月不见,他明显憔悴了很多,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
“我送你去维川中学,并不是要你去攀附权贵,要你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他的胸口急剧起伏着,一双略带褐色的眼睛瞪着我,里面有熊熊的火焰,如同燃烧的炭,“我谢家的事业虽然不大,但是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女儿去结交那些公子哥才能往上爬的地步!”
“爸爸,是谁对你说这些的?”
“到现在还想隐瞒我吗?”
“如果我说没有,爸爸,你会信吗?”眼睛里缓缓弥漫开的,是酸涩的感觉吧!胀痛着,稍一用力,就会滚落下泪水。
“你要我信什么?怎么信?就凭这个?”一张用胶布黏好的信笺扔到了我脸上。
又是这封信。
我弯下腰,将那封信捡起来,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如果妈妈还在世,那么你耳朵里听到的,一定不会是这样子的我。”
“如果你妈妈还在世,她见到这样子的你,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伤心!”
“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一袭红色的女人突然从楼梯上下来,语气刻薄而尖锐,“难道我虐待你了?我不给你吃饭,不给你衣服穿,让你露宿街头了?”
她走到爸爸身边,捂着嘴哽咽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两个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流蓝这孩子的性格倔犟得像刺猬,又叛逆,有时候我真是……”
“你还在抱怨什么?”爸爸对我说道,“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全世界都应该对你更好一点儿?你为什么只看到自己受到的委屈,看不到妈妈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有多辛苦?”
“我没有抱怨,可是爸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微弱的声音被掩盖在她高声的尖叫里。
“你爸爸什么都知道!你还想把你爸爸当作白痴一样欺骗吗?如果不是你,你爸爸的公司怎么会突然遭到这么大的打击?你差点儿毁了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爸爸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公司的事情,后来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自己一生的事业,却被一个小毛孩玩弄于股掌间,一句话可以让你死,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东山再起。”妈妈的每句话都在撩拨着爸爸最敏感的神经,“你站在爸爸的角度想想,接受得了吗?”
“够了!流蓝,你给我滚出去!马上!”爸爸额上的青筋暴突,朝我怒吼道。
“我们全家都讨厌你!连爸爸都不喜欢你!你快点儿滚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黙,站在客厅的另一端大吼道。
全家,这样温馨的字眼,而我,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个人。
唯一可以信赖、唯一会真正关心我的爸爸,拥着妈妈,站在我的对面,怒火中烧地看着我,我们中间不过到一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多么残酷的言语和行为,都比不上爸爸的一个责备的眼神。
遭受委屈时,想到如果爸爸知道这些,一定会心疼我,一定会为我掉眼泪,一定会替我狠狠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光是想着,就觉得温暖。
所以,即使他不在身边,即使我什么都没跟他说,心里有个角落,仍是满满当当的,因为爸爸在那里。
他是我的依赖,后盾,退路,屋檐。
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我却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悲伤如同突然涌起的潮水,将我淹没。
我扭头跑了出去。
“咕嘟,咕嘟——”
幽蓝的水底,我缓缓地往下沉,一直往下沉,直到赤裸的脚趾触到冰冷的泳池底。
这么寒冷,孤独。
述……如果这时候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哗啦——”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我,往水面上一送,我的头冲出水面,暴露在了空气中。
“是在挑战我的潜水记录吗?”周田随即浮出水面,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微笑着问道。
我任由头发上的水缓缓留下,流到眼睛里,嘴唇上,刺得眼睛通红,热泪盈眶。
“流蓝……你怎么了?”看清我的面孔,周田嘴角的笑容无声隐去了。
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近似呓语地念出一句台词:“ISlifealwaysthishard,orisjustwhenyou'reakid?”
很久以前看过的那部法国电影里,年幼的小女孩转过流着鲜血的脸,茫然地问着那个杀手:“生命是否总是如此艰辛,还是仅仅童年才会如此?”
杀手回答:“总是这样艰辛。”
我闭上眼,只觉得鼻腔里一阵酸涩。
这样绝望。
周田注视我良久,才缓缓说道:“Justwhenyouareakid.”
“说谎。”
如果仅仅童年才如此,那么,我的苦难为什么永远看不到尽头?
“没有说谎,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周田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近乎于羽毛一般轻柔。
“真的吗?”
“真的。”
我和周田并肩走在通往山顶的公路上,茫然地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风景,任由晚风拂过脸颊,吹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如同黑暗中的舞者。
“我要对你说的故事,有关于童年。”最后,我们在山顶的一块岩石边听下,看着脚下灯光迷离的城市,周田缓缓开口说道。
“嗯。”
“很多年以前,一个小男孩跟着不是父母的亲人漂洋过海,去了异国。在那艘很大的客船上,满是打工者、流浪汉、越狱的犯人等所以坐不起飞机的人。”周田狭长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如同云层后的星子,光芒若隐若现,“他还很年幼,在船上被人殴打,被欺负,被嘲弄,他们诬陷他偷东西,差点儿将他的手指打断,将他关在舱底最阴暗的房间里。船主的女儿偷偷给他送来食物,在船舱的门板上用刀刻了一个大洞,让月光照进去,并且告诉他,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
周田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后来他到了异国,那两位亲人发了一笔横财,然后不断地扩张自己的事业,几年以后,创立了一个规模巨大的集团,他成了这个巨大财团唯一的继承人。于是他找到当初那个船主,买下了他的船,以及,他的女儿。他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给她如同公主一般最奢华优渥的生活,用他自以为很好的方式宠爱着她,满足她所以的要求。然而她不快乐,她厌恶他戴着面具的生活,厌恶漂亮的餐具与虚伪的舞会,厌恶那些钩心斗角,她渴望在大海中迎风破浪的日子,她要回去。”
“他同意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他当然不会同意,于是两人时常爆发激烈的争吵,而后他忍不住将她关在了房间里,用绳子绑上。她日复一日地枯萎,最后她用牙齿咬断了绳子,然后投奔了她最向往的大海,死左了大海之中。”
“然后呢?”
这样凄凉得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
“然后他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国家,进入了她曾经很向往的学校,完成未完成的学业。是祭奠,亦是怀念。”
“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算是吧,不过还有一些小插曲,不,应该说的番外。”他笑笑,抬头看着远处,下巴微抬,“和小男孩一起长大的,还有另一个小男孩。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只是,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在黑暗中看着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互相折磨,看着小女孩日复一日地憔悴,最后,看着她如同飞鸟一般坠入大海。然后,接下来他的一生,都活在痛悔之中。你看,流蓝,跟他们比起来,其实你要幸运许多呢。”
晚风拂过,刚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带着湿冷的温度,放眼望去,我们脚下的城市这样空旷苍茫。
“田……这是你的故事吗?”
“故事的主角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流蓝听了这个故事后,可以想想自己的处境,其实也没有这么坏。”周田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从小便爱慕着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同样的笑容与声音。
哪怕登上了极其辉煌的顶峰,也换不回最初的爱与疼痛。
那样不可挽回,才是最深最重的悲伤吧!
因为,连改变都不能。
“是啊……我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旁人施与的痛苦,而不是来自内心。人类最顽固最强大的敌人,应该是自己的心吧……”我低头说道。
“对。就像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霸道专制,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懦弱和退缩,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自私善妒,而流蓝你……善良坚忍,你需要对抗的,仅仅是来自外界的那些伤害。”他看着我微笑,“而那些,相较而言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不是吗?”
我轻轻点头。
“所以,振作起来吧。”
“那这个故事还有后来吗?”
“后来啊,两个小男孩应该分别有了各自喜欢的人吧,就好像……我喜欢你一样。”周田扬起嘴角,双眼微眯,狭长的眼眸永远如同沼泽一般水雾氤氲,让人分辨不清他所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哪一句隐藏着犀利的锋芒。
“不要对着一个失意的人乱放电好吗?”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一天不往外放电就会死一样。
“述应该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吧?”
“什么话?”
“我喜欢你。”
沉默,那些让人战栗的甜蜜记忆又涌上心头。
“说过。”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转过身去,缓缓往山下的公路上走去,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如同撕裂的锦缎。
“我说的是——你去死。”
十分钟后,站在倾塌的山石面前,我目瞪口呆。
“喂,不要走这边,山体滑坡,路被堵住了,过不去了!”推土机司机一边握着操纵杆,一边朝我们喊道。
“请问什么时候能够通行?”
“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倏然凑近,听起来似乎很开心:“看样子我们要在山上共度一晚了。”
我回头看一样黑魆魆的山,只觉得一阵凉意。
“田,你对这座山很熟悉吗?”
“不熟。”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不怕迷路吗?”好想揍他一顿。
“这是离市区最远的一座山,回去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这句话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样就可以和流蓝你独处得久一些。”
“那请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个人家借宿吧。”
“借宿?你以为你在古代吗?”
“多付些钱就好了啊。”
“可是……”整晚不回家,爸爸……会不会担心?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又在脑海中浮现。
“够了!流蓝,你给我滚出去!马上!”
深吸了一口气,我往前走去:“走吧!”
这样静谧的夜晚,同样的时刻,大洋彼岸的陆地却是阳光普照。
俊美的少年在阳光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爬满了藤萝的古堡,白衬衣微敞的领口露出蓝底的丝质领巾,颀长的身躯裹在一袭复古中略带华丽的西服里,衬得少年优雅而倨傲。
“这座古堡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古堡中的每一件家具和装饰都是当时最昂贵的材料建造的,每一样都价值连城……”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卖力地向这位神秘的东方顾客介绍着这座古堡,“这里一年四季日照充足,因为整座古堡有百分之八十的房间都能被阳光照射到,所以也被当地人誉为‘日光城堡’……”
缓慢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下。
日光城堡?
“我,谢流蓝,净蓝的天空倒映在潺潺的河水中,变成流动的蓝色,就是我名字的来由。我喜欢蓝天流水,喜欢阳光,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买下了吧。”少年开口。
什,什么……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少年却只是嘴角浮起一抹布衣察觉的温柔,一个人缓缓往前走去。
充满阳光的古堡,她应该会喜欢。
“述少爷。”一个拿着电话的那人匆匆走近,在颜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深邃的眼眸突然之间漆黑如墨。
“要不要出动直升飞机……”
“不用了,再等等吧。”
流蓝和田……希望……你们之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田,这家好像没人。”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栋房子前说道。
棕色的屋顶和栏杆,简单却雅致的落地窗,门前有一块小小的草坪,草坪前是一片很小的湖泊。湖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有粼粼的波纹。好漂亮的别墅!
“没关系。”
周田走到紧锁的木门前,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在锁上敲捣了一阵儿。
“咔嚓——”锁居然被打开了!
“田……你怎么……我们这不是……”我站在一旁,膛目结舌外加语无伦次。
身为贵公子的周田,怎么谙熟这种小偷才会的伎俩?
“一会儿告诉你。”周田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入房子里。
“啪!”灯被拧开,照亮了这个温馨雅致的房间。
印着大朵金线菊的波斯地毯,浅黄色的麻布沙发,上面铺着厚厚的割绒印花沙发巾。沙发正对着一堵挂着油画的红砖墙,红砖墙下面的壁炉里,还有尚未完全熄灭的炉火。
很温暖的感觉。
只是——
“田,如果主人突然回来了,你就走左边那个窗,我走右边那个,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我走到窗边小心地看了看,说道。
“傻瓜,我刚看过了,车库是空的,主人应该是下山去了。”周田笑着摇摇头,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我们下不去,他当然也上不来了。”
“也对哦!”我恍然大悟。
“看来你不适合做贼。”周田走到冰箱边,打开冰箱门看了看,“冰箱里有一些肉类,我去加工易昕,做些吃的,请稍等。”
“好啊!”想不到田竟然懂烹饪!
“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如果觉得好吃,不要到处乱说哦。”
“为什么?”
“因为我只想做给流蓝你一个人吃啊!”
呃,又来了。
“田,这样……暧昧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太多,小心人家当真呢。”我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
“好,都听你的。”他走到沙发便蹲下,轻声说道,“如果觉得累了,就先躺着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叫你起来。”
柔和的灯光下,他俊秀的眉眼如同一泓温润的湖水。
“好。”我在沙发上躺下,他脱了外套盖在我身上。
桔梗和烟草混合的香味,少了些许冷漠和高贵,如同隐匿在大片向日葵中的睡火莲,奢华低调地藏在一片柔和明媚中,隐现一角华丽和魅惑,却又如此平易近人。
我看着仅穿着一件白色T恤在厨房忙碌的周田,突然有些恍惚,觉得此刻的场景,居然是这样温暖。
“流蓝,起来吃东西了。”周田的声音将我从沉睡中惊醒,空气中传来一阵浓浓的食物香味。
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涣散的眼神扫过桌上冒着热气的食物,眼睛瞬间成了星星状!
好精致的食物!雪白的瓷盘里躺着一块嗞嗞冒油的五分熟热牛排,鲜嫩的肉质还带着丝丝的粉红,上面淋着香味四溢的酱汁,让人恨不得马上咬上一口。旁边是几团黑糊糊但看起来鲜嫩可口的不明物体,一块黄色酥脆的苹果派躺在一旁的小盘子里,盘子的旁边还摆着一杯橙黄的果汁。
“先尝尝这个。”周田用叉子叉起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递到我面前。
“这是——”
“羊肚菌。”
我用力咬了一口,鲜嫩的口感,带着酱汁馥郁的香味,在口腔里缓缓弥漫开,我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好好吃啊!田,你可以去星级饭店做大厨了!”我含着一口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为什么要去星级饭店做大厨呢?”周田浅笑,拿起一个西红柿慢慢吃着,“每天在家做给你一个人吃不是更好吗?”
我直接忽略他的话:“你有专门学过厨艺吗?”
“小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很瘦小,那时候最大的心愿是把她喂胖一点儿,于是跟家里的厨师学过一段时间——”
“那她后来长胖没?”
“没。”简短的一个字,却似乎隐含着淡淡的伤感。
仿佛又看到那个华丽却阴暗的小房间里,长发卷曲着披散下来的小女孩赤脚站在窗边,抬头仰望苍茫的星空,唱着那些缥缈悲凉的渔歌,神情孤寂而绝望,如同啼血的夜莺。
一个每日都生活在屈辱和悲伤中的人,哪怕是将上帝才能享用的美食放到她面前,她也不会低头看一眼吧!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凝视着周田,此刻的他,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神情那样寂寞哀伤。
一定是痛彻心扉的记忆。所以即使隔了无限久远的时间,再想起时,依旧痛不能言。
“那田要继续加油哦。”我缓缓说道。
周田笑笑,说道:“多吃点儿,要把它们吃完。”
脚步声突然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狗叫声。
我一跃而起:“田,有人来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一只巨大的雪橇犬眼中泛着凶光,一跃而入,带着要把我们撕碎的凶猛气势朝我们冲来!
“小心!”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我下意识地回身抱着田往地上一扑,将我的后背对着猛然冲过来的巨犬。
“是谁?”跟在雪橇犬身后的人严厉地问道,随即,我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许伯,是我。”周田应道,脸上却缓缓浮起惊喜的笑容,看着我的眼眸突然温柔如水。
我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转过头,却看到雪橇犬巨大的脸就在我眼前。它喘着粗气,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周田的衣领,一副撒娇的模样。
“少,少爷!”门口的声音无比惊愕,猎枪被重重放下,那人立刻跑了过来,“汉斯,快起来!”
周田抱着我坐起来,手伸出去逗着狗,说道:“这么久不见,汉斯又长高了。”
“少爷,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奔过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田,这是……”我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这是我家的别墅,以前每年冬天我和述都会上来,跟许伯还有汉斯出去打猎。”周田捏了捏我的鼻子,微笑着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能把门弄开了?”
这家伙!
“太可恶了!我一直当自己是贼,还随时准备逃跑来着!”我重重地揍了他一拳。
周田一把握住我的拳头,五指合拢,紧紧地包裹住,拇指在我的手背上抚摸着,声音低柔:“我怎么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去呢……”
这边还是夜未央,而遥远的欧洲,却正是晚霞满天的黄昏时分。
“他们睡着山上的别墅里,晚上没有睡在一个房间,但是……我们拍到了一张照片。”
模糊不清的照片,却依旧能够看到别墅的门口,一个高大的人举着猎枪,一只雪橇犬跃入屋内,瘦弱的少女惊慌却决绝地就爱你个少年压倒在地。
视线定格在那张满是勇敢和无畏的面孔上。
那是他最爱的,她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终于,将照片捏成一团。照片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刺破掌心。
“替我去定一张机票,立刻。”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许伯便开车送我们回了学校。
“田,你先进去,我们不要一起出现。”站在校门外的拐角处,我看着正涌入校内的人流说道。
“为什么?”
“你别管,快进去啦。”
在这个一点儿事情都能传得满城风雨的校园里,我一大清早和周田一起出现,一定会成为学校八卦杂志的头版头条新闻。然后……就是来自藤藻她们的连番攻击。
真是跟噩梦一样。
“别担心,不管什么事,都有我替你挡着,就像……”周田凑近我的耳际,轻声说道,“你昨晚为我挡住汉斯一样。”
言毕,他拉起我的手往校门口大步走去。
“别这样,田……”我试着挣脱,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挣脱不了,于是只好尽量将头低下,用垂长的长发遮住脸。
“咦,那不是谢流蓝吗?她怎么跟周田在一起?”
“呀!快看,谢流蓝和周田一起上学,还手拉手呢!”
“真的是谢流蓝哦!”
“太可恶了!述在学校的时候就勾引述,述离开了,就接近周田,一天不出去勾引男生就会死吗?”
尖刻的话语不时飘入耳内,我再也听不下去,一把甩开周田的手,“够了,田,快放开!”
“田!”一只白嫩的手抓住了周田的手臂,藤藻站在我们的身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你们……”
我立刻趁此机会往前走去,把可怜的周田扔给火大的藤藻。
“流蓝,小心!”突然我听见周田在我身后喊道。
“什么……”
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已经来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记耳光已经重重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熟悉的手掌,熟悉的力量。
我抬起头来,艰难地开口:“爸爸……”
“你让我怎么信任你?就凭你彻夜不归!就凭你第二天和男生牵手出现在学校?”爸爸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吼道。
“不是这样的,爸爸,你听我说……”
人群迅速聚拢,幸灾乐祸、鄙夷、轻蔑、好奇……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向我们。
不远处的周田正要冲过来,却被藤藻一把拉住:“田,如果你现在过去,我就死给你看!”
“快放手!”
“不放!”
“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无辜的,是你妈妈在诬陷你?你是不是要说爸爸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能够相信?”
我呆立在原地,百口莫辩。
“你知不知道爸爸有多着急,怕你出什么意外,甚至跑去报了警!”爸爸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失望,“流蓝,你太让我失望了!”
“叔叔,你应该好好管教管教您的女儿了。”是许悠的声音,永远妆容精致的她出现在人群里,花瓣一般鲜嫩的嘴唇微张,吐出毒辣的话来,“养出这样的女儿来,真让您脸上蒙羞呢。”
爸爸的脸成了铁青色,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学校里拉:“立刻去办退学手续!已经没有再读下去的必要了。送你来这里读书本来就是错误,哪怕是做个什么都不懂的文盲也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好!”
“叔叔,请把手放开。”
温柔恬静得像秋水一般的声音,栗色的头发,深邃如夜的眼眸,完美无瑕的面容,以及,优雅从容的姿态……
述?
周围一阵吸气声。
“是述!述回来了!”
“天哪!述在这时候回来,是为了解救谢流蓝吗?”
述的目光,却落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低头不看他。
此刻的我,一定狼狈至极吧!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优雅高贵地出现在狼狈不堪的我面前?
“和男生一起,彻夜不归,清晨一起牵手出现在校园,的确是很恶劣的行为。”述注视着我,缓缓说道,他走到我面前,将我的手腕从我爸爸手中拿出来,然后握着我的手,“只是,即使教训女儿,也可以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对自己的女儿留情面,也是给自己留情面,叔叔您说对吗?”
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样温暖,坚定。
如同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终于等到了母兽的归来,伪装的坚强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我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突然泛红的眼眶被人看到。
“述,她跟周田在一起,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一旁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
“就是!这样的女生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维护她!
“都闭嘴。”说话的是许悠,她冷冷地注视着我和述交握的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述心里有数,不需要你们来教。”
许悠一定是很爱很爱述吧!否则,也不会在此刻仍然这样维护他。
“我跟流蓝,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述抬起头,淡然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开口说道。
被握着的手明星僵了一下,随即,又软软垂下。
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也是一直对周围的人这样说吗?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所以也无所谓背叛不背叛,一直都是我在暗自爱慕着她而已,并且以后,都将爱慕下去,直到她接受我的那天。”言毕,他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样轻柔,如同蝴蝶的翅膀轻触手背。
少年微微俯身的姿势,优美高贵。
“天哪,谢流蓝究竟有什么魔力,居然让述这么……”
本来包围着我的敌意突然全部消失了,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里,只有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啊,我这样一个平凡沉默的女生,有什么资格得到述这般厚爱?
“我怎么管教女儿不用你来管,让开。”讲话的人是爸爸,“明天她就不会出现在学校里,维川中学的教育,真叫人失望。”
“和流蓝手牵手上学的人是我。如果叔叔很生气,那么,让我离开好了。”周田突然出现在人群里,“不要对自己的女儿太过苛刻,您已经亏欠她太多。”
“叔叔。”述看都没有看周田一眼,而是面对着爸爸,语气有礼而冰冷,“我想有些事情,我们需要详谈。您应该知道,您不能掌控所有,哪怕是您的女儿。”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很尊重您,所以,请上车吧。”
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停在了爸爸身后,司机走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何必弄得那么复杂?想不想留下,问问流蓝就知道了。”爸爸低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四周一片寂静。
我知道,如果此刻我说留下,爸爸一定会掉头就走,我们的父女关系就此终结。如果我说离开,那么……
视线扫过并肩而立的述和田,如同天神一般挺拔俊美傲立在面前的两个少年。
爸爸一定会把我送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只是,给我生命,将我养大的爸爸,和他们之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谢谢你们曾经给过的温暖。
“一切都听爸爸安排。”我低头,轻声吐出这几个字。
没有人说话,我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表情。
“听清楚了?我没有强迫流蓝,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了我的手,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幻影疾驰而去,留下一片烟尘。
“啪!啪!啪!”白衣的美丽少女一边鼓掌一边站了出来,嘴角有着优美上翘的弧度,“一出好戏,作为旁观者的我们看得很过瘾,导演安排的结局也很令人满意。只是,希望导演既然已经宣告了剧终,就不要再拍续集才好。”
“这样一出烂剧,我们已经看够了。”藤藻在一旁咬牙说道。
“期待剧终的人恐怕要失望了。”周田目送着车子远去,才缓缓说道,“这还远不是结束,甚至,连高xdx潮都还没有到来。”
爸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我上了停在一旁的车。
汽车发动,提速,然后疾驰在这条校园的林荫道上。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人群慢慢散去,如同漫天的云层,被风缓缓地吹散。
“立刻回去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