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次邂逅

有些东西，岁月中的我们总是看不清，总要等到经年以后、事过境迁，才能看得明白那些已不可挽回的曾经的本质。

    记忆中，再没有一天的夕阳比那天红那天圆。我们依旧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生活的主要目标依旧是学习。那点滴幸福的往事便这么在岁月中静置、沉淀，历久弥新，变得香醇、浓郁。

    不知不觉，高一上学期已过了大半。
    这是一个星期天。
    高一的功课并不算繁忙，所以我有大量的空余时间去自由挥霍。在家闲极无聊，于是我决定上书城去淘书。
    这座城市的寒意要等冬天来临才能够真正被人们发觉。现在晚秋才刚开始，所以天气虽有些末的凉，却不是不能接受。本应纯净无瑕的天空中片片斑驳的灰彩在远天重重叠叠地堆砌。太阳时隐时现，天空偶尔裸露一片淡蓝，然后洒下一缕温暖的阳光。
    站在喧嚣的人海，满目尘烟、车水马龙，却似乎从来不曾属于过我。心莫名地一痛。眼，想笑；泪，想掉。
    而这一种情感是没有缘由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公交车停在书城门口，我随着拥挤的人群缓步走下车。我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牛仔裤。由于没有修理，已经稍长的刘海微微遮住了我的眼睛，像一道帘幕剪碎了眼前的光影，支离破碎。仿佛眼前摇摇欲坠的世界随时会毁灭。这种充满裂隙般的视觉感官让我很享受。
    许久未来，书城还是记忆中的繁华喧闹景象。信步踏入，满目的人头攒动。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来看书消遣的，真正买书的人很少。对于曾经在这儿泡了整整三个暑假最后保安每次见面都点头微笑的我来说，这里的一切我熟悉到闭上眼都可以准确指出哪个地方放什么书。当然，这句话有些言过其实了。一楼主要是些学术、文学、名著、宗教、哲学……之类的书，不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标。我的目标是二楼--教学专区。
    相对于一楼的人声喧闹，二楼则显得有些冷清，人迹萧条。
    我径直来到高一区，两排巨大的书架横亘在眼前，没有别人。我细细地一排一排的寻找资料书，不时对照。最后，找了一本还可以的资料书，我便就地蹲下津津有味看了起来。彼时，一双被洗白牛仔裤遮住大半的白色球鞋在我面前走了过去又回来。确定这本书不错后我便起身准备再看一下别的书。我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那时那双白球鞋停在了我的面前，而它的主人正在弯腰靠近我。
    于是，我刚抬头，便只听见一声“哎呦”，然后头上便传来撞击的钝痛感。是很清脆的女声，有一种熟悉感。
    女生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突然起身，身体不自禁向侧后方倒去。恍惚间我看见女生的身形，很熟悉。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伸出手拉住要倒的女生。由于站立不稳，女生一下子跌进我的怀中。我脚步一乱，当下便跌坐在地上。 
    我右手习惯性地依旧握着女生的左手腕，左手撞在地上后不由自住的撑在女生的腰部，柔软轻盈似是扶风杨柳，娇羞不堪一握。事实证明我的左手根本支撑不住女生的身体，于是女生跌入在我的怀中。我抬头向女生看去，正看到一双美丽晶莹秋水分明的黑白眸子惊愕睁大的盯着我，那其中充满说不出的韵味感情。我一下怔在了那儿。
    时间仿若静止，空气似若凝固。
    一股清新的发香萦绕在鼻翼，如斯熟悉。
    女生吃惊或许是因为想不到我们会呈现出这样一种暧昧的姿势，而我吃惊是因为想不到跌入我怀中的竟是她——陈清颜。
    这一跌将我们都跌呆了，傻傻望着彼此，忘记起身。

    写着写着，心突然变得好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口，很多很多，多到灵魂都压抑的不能呼吸。脑海中的记忆开始错乱，旋转，混乱不堪。片片割碎的记忆交叠掩映在一起，如同打碎了的影像玻璃，再无分了时间与空间，重重叠叠中只剩下她。她的笑颜，她的悲伤，她的撒娇，她的嘟嘴，她的无邪……全都融汇成一道河流，在亘古不变的岁月中流淌，落入无尽的空荒。
    一个念想，已是无数个轮回。
    有人曾说，时间能把伤口抚平。其实时间从没有将伤口抚平，它只是在欺骗，不断掩藏，用记忆深处厚叠的灰尘。当一天所以的灰尘都被风吹散开，便只剩血淋淋的伤口裸露在干燥的空气中。那时的痛，经过时间的发酵，早已不堪触碰。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现在的自己依旧对她爱的很深，只是我不知道这份爱还能保持多久不变质，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就在下一秒的转角，也或许永远都不会。谁知道呢。因为最不可信的便是时间。

    回过神，她立即逃也似的离开我的身上，双颊霞飞。
    我满脸尴尬的站了起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凝滞。
    我偷眼向她望去，纯净透白的阳光下，她蝴蝶般狭长的睫翼轻轻颤动着，美丽似幻。我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清晰感触到她令人沉醉的美丽。我脸悄悄变红，心跳突然前所未有的快。我忽然有一丝明悟：我迎来了人生十七年中的第一次心动。
    暧昧的气息继续在氤氲。
    “你……”我和她同时开口。她抬起了头，潮红未退的脸上余韵残存，有一种诱惑的美感。
    我们同时笑出了声。
    她掩嘴娇俏笑着，浅盈美好，道：“你先说吧。”
    我迟疑加纠结的开口道：“你的下巴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是想问她跌倒的事的，但实在难以开口。
    她轻皱起眉头，有些埋怨又似是撒娇地道：“你把我下巴撞痛了。”不是撒娇也当是撒娇。
    “那你有没有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担忧关切的问道。
    我们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刚才那暧昧的一幕。
    “那你准备怎样赔偿我呢？”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隐藏未知的情愫。
    “啊……呵呵……”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略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心跳又开始加速：真是一个妖精。
    “今天天气真好啊。”我目光游移。
    “所以呢？”她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很甜腻。
    “所以我很高兴能够遇见到你。”
     “然后呢？”
    “然后我请你喝奶茶啊。”
    “这才乖嘛。”似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我故意装出苦脸：“这下行了吧？”
    “我看你好像不情愿的样子啊，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别，我错了，还不行吗？”
    “叫声姐姐好我就去。”
    “陈清颜，你别太过分！”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狠……我认输，行了吧？”
    “真乖，算了，那就饶你一次吧。”
    ……

    我们一起在书架上翻起书，不时交头接耳几句，笑声流溢在每一页书扉。这样的日子是一种幸福。
    时间不知不觉便已过去很多，悄悄爬蔓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走出书城，阳光一瞬间有些刺目。我看一下手表，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多。对于不是专门来看书对我，这简直是一种奇迹。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我侧过脸看站在我身边拎着白色购物袋的她，阳光铺泄在她白皙的面庞，有一种圣洁的美感。微风轻轻吹拂，她悬在额前的那绺发梢便轻轻摆动起来，晃晃悠悠，多美。
    她闭上眼微仰起面庞沐浴在纯洁的阳光中，笑容纯净，一副享受的模样。过了几秒，才睁开眼望着我：“你不是说要请我喝奶茶的吗？”很调皮的样子。
    “那走吧。”我笑了。
    “好啊。”风轻拂，微微荡漾的刘海剪碎了我的目光，斑驳如光影。
 
    恍惚间，我们似乎依旧停留在原地；再睁眼，一切一切，灰飞烟灭。

    人潮喧闹，景色依稀间淡去了身影。我们沿着街道踱步、悠闲，像一对情侣。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脸突然浮现一层红晕：“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喝奶茶啊。”语气中充满说不明的味道。
    “是吗？”我心中出现一种莫明的喜悦，“巧了，这也是我第一次请女生喝奶茶。”
    我们相视而笑，微风轻撩起她耳畔的发丝。
    “到了。”停下转身的瞬间，我无意间瞥见她拎着书袋的右手，晶莹如玉石。
    我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是家充斥古雅气息的奶茶馆，桌椅都是木制的。椅子是秋千模样，缀有塑胶藤叶，可以轻轻摇动；光线适中，恰到好处的将那种古色古香的韵味渲染到淋漓尽致。整座奶茶馆显得很雅清。
    这儿除奶茶外，还提供各式各样的面点小吃和烧烤。
    进门时，我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惊喜。一刹那，我的心很快乐，很满足。
    里面只有零星几桌人，大多是情侣。现在还不是黄金时间，所以我们很幸运，不需要排队。
    “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我问。因为距离很近的关系，我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的毛孔，非常细腻，如同涂上了一层奶脂。
    “嗯，还不错哦。”她笑得有些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我一开始是看着她的眼睛，在她说话时，却突然被她的嘴唇吸引住。颜色淡粉，色泽光润，微微有一点的薄，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或许是靠得太近，我看着看着竟有一种想亲一口的冲动。我干咳了两声，快步向柜台走去，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强吻应该算是犯罪吧？
    我先帮自己点了一杯蓝莓奶茶，转过头准备问她想要喝什么。然后我看到了她脸上未褪的红潮和笑意。
    我故作奇怪的问她：“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啦……”她摇摇头，然后对服务员道：“一杯草莓味奶茶。”
    “你要吃些什么？”
    “你看着点吧。”
    于是我随便点了些或荤或素的油炸小吃。
    我们坐在了我平时经常坐的位子，靠着窗户。
    坐下后，她开始打量四周。光线透过厚大的玻璃窗射进来，投影了半个桌子。周围的情侣就在这样半明半昧的空间里……接下来也不需要我交代了。幸好是每桌的距离间隔还可以，再加上盆栽的遮掩，所以我们之间的空气并不是那么的暧昧。
    “邹明薰，你说，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不是安了什么别的心思。”她脸颊隐隐泛红地嗔目道。
    “怎么会？你要相信我，这是个意外。”我表情非常的诚挚，要多真诚就多真诚。
    “真的？”她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嗯嗯”我点头。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才终于轻声道：“算了，信你这一次。”
    我如蒙大赦：“那就好。”
    她看着我，然后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丫头是在逗我玩。我立马眼一瞪。刚准备发威，奶茶在这个时候端上来了。
    她立即道：“你不是说要喝奶茶的吗？快喝吧。”同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似乎是在向我求饶。
    最难消受美人计。于是我很没有坚定立场地当场就蔫了：“好吧，喝奶茶。”
    我们刚喝了两口奶茶，小吃便也端了上来。
    她俯趴在桌子上，轻口咬住吸管，微眯着眼睛，表情说不出的慵懒享受。她握住杯子的手指节白皙修长，闪耀着奶油般的光泽；指甲白里透粉，修剪得很整齐干净。她安静地喝着奶茶。那幅画面，像是一幕古雅的仕女图。不曾稍变。
    仿佛不知道多少年前，她便一直坐在那儿。美眸流转，顾盼生辉。
    恍然间，我的思绪不知飞离几远。
    “喂，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她停下喝奶茶的动作，好奇地盯着我。
    我怔神一瞬间，然后貌似憨厚地对她道：“你真的想知道？”
    她意料中的点了一下头。
    我暗中偷笑，好奇害死猫，这句话果然不假。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她脸一红，有些害羞地微微低下头：“你刚才是想的这个？”
    “不是，”我继续道，“今天看见你喝奶茶的场景，不知怎么我就想到了当年曹植为甄宓写的《洛神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明眸善睐，仪静体闲……形容得真的和你挺贴切的。不过呢，还有一本书中的形容更加贴切。”
    她笑意盈盈，好奇心更加被我勾起：“是什么书？”
    “你真的想知道？”
    “嗯。”
    “不后悔？”
    虽然察觉到了我语气的不对劲，但是她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本书名叫《金瓶梅》。”我很平静地说了出来。
    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脸刷的变红了。
    我故作平静不到几秒便趴在桌子上浑身颤笑了。不亦乐乎。
    “你。”她瞪了我一眼，转而突然眼波流转，半是娇媚，半是咬牙切齿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句子。说不出来的话……”到最后语气已经是杀气腾腾。
    这……我瞬间骑虎难下。因为我根本就没看过什么《金瓶梅》，只是一直聆听着它的大名，却奈何没有机会。眼睛一转，我突然想自己胡诌些类似的话逗逗她得了。就在我看向她羞红美丽的脸庞时，我便决定了改变主意。就这样逗逗她看着她笑，有时候所谓面子并不是自己原本想象中那么重要。
    于是我故意装出哭丧的脸：“好吧，我认输，我没看过《金瓶梅》其实。”
    果然，听了我这句话后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很开心很开心。两排洁白的牙齿很好看。看着她的笑容，我暗暗笑了。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
    有时候，有些事并不一定要谁输谁赢。看她笑，我更开心。
    “来，姐姐今天心情很好，赏你根肉串。”她看着我装出的哭丧脸，娇笑着拿起一根肉串伸到我面前。
    “呃，小猪啊，貌似这个所有东西都是我买的吧？”
    “小猪说谁呢？”
    “我说你是小猪啊……唉，等等别仍，肉串我吃。”看她准备把肉串放回盘子中，我连忙夺下她手中的肉串，一口塞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今天的肉串格外好吃。
    “哼！”她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小猪啊，你看，一路上你占我那么多便宜，现在我只是稍稍博回一些面子的说……”
    “好了好了，吃你的吧，猪。赶快堵上你的嘴。”她边咬着吸管便嬉笑道。
    “来，你也吃啊，小猪。”我笑得很得意，敢叫陈清颜小猪的，除了我还有谁？

    欢乐的时光总是让人忘了时间的概念。等到我们走出奶茶馆的时候，我居然有一种恍隔人世的错觉。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奶茶馆内。这样，单纯快乐便可以驻足为永恒。
    她转过身，风轻扬起她的发丝：“邹明薰，谢谢你哦，今天我真的玩的很开心。”
    “呵呵，想谢我的话，那下次换你请我喝奶茶呗。”我笑道。
    “呵呵，你啊……好吧，下次我请你……嗯，我走啦……”她安静伫立在那儿。
    “嗯，那再见啦。”虽然心中有些不舍。
    “嗯，白白。”
    “白白。”
    她转过身离去，背影在川流的人海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她消失不见。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猛然想起：“笨！你们不是可以一起回去吗？”我狠狠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为自己的反应迟钝后悔不已。
    清颜，其实你挺可爱的。
    我的心悄悄坍陷了一块。
 
    一次邂逅，一场欢喜。
    只是最后的结局我们谁都不曾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