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秋回L市之前,又到艾米家来了一趟。静秋说:“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所以我得回去了。我已经找过了一个在‘光明日报’当记者的朋友,把ALLAN的情况跟他讲了,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我不想他现在就把这事捅出去,怕把J市公安局的人得罪了,反而坏事。我只想让他侧面吹一下风,让办案的人知道,有了JANE的日记还不放人,新闻界就要干预了。”
艾米问:“新闻干预能起作用吗?”
“新闻干预还是很能起作用的,关键是这个事要有新闻价值。如果没有很大的新闻价值,报社是不会冒这个险去得罪公安局的。大家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有冕无冕的王都要吃饭,都要活命,所以有点小小的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ALLAN这件事本身可能不具备他们所要的新闻价值,一个无罪的人,被收审一两个月,对整个社会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针对‘收审’制度,早已有很多争论,有的认为中国的收审制度灵活多变,有利于不放过一个坏人。有的则认为这是对人权的践踏,是违反宪法精神的。所以如果记者认为冒这个风险值得,他们会抓住这件事做文章的。J市公安机关不会甘心做收审制度的替罪羊,他们会放了ALLAN。
如果‘光明日报’的记者最终不愿惹这个麻烦,或者他们出了面还是不能奏效,我准备找海外的报纸。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搞不好,可以把ALLAN整个陪进去,说不定把你们这些帮忙的人也牵连上了,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寄希望于JANE的日记了,希望他们看到日记,就能释放ALLAN。”
艾米由衷地说:“你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经历过,我是新闻干预的直接受惠者,我当年考研究生的时候,正在一家大专进修,我考上了L大的研究生,我们市的教委却不让我去,说大专应届毕业生不能考研究生,必须工作过才能考,但我上大专之前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了,他们不管这一点,只死扣着报考研究生的条例卡我。最后我没有办法了,跑到报社去,把我考研的故事捅给了报社。然后教委让步了,我才进了L大读研究生。”
“想不到读个研究生都这么难”。
“我每一个读书机会都来之不易,所以特别珍惜,”静秋开玩笑说,“我是真的活到老,学到老,不到老绝不学。我三十岁才开始读硕士,现在四十了,才想到读博士。”
“是到我们B大读博士吗?”艾米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是到美国。”
“你要到美国去了?哪个学校?”
“到B州的C大。那边给了全额奖学金,比较好签证,所以先去那里试试。”
“你是去读英语吗?”
“不是,是读比较文学。其实我这几年已经在做比较文学了,曾经还准备考你父亲的博士。但我要养家糊口,如果在中国读博士,那点津贴只怕是连自己都活不出来。”
艾米好奇地问:“你这几年在做比较文学?ALLAN读比较文学研究生,是不是受你的影响?”
“应该说他是受你父亲的影响,他很崇拜你父亲。”
“他很崇拜你呢,”艾米试探地说,“他――说他当初选英语专业就是因为你,他讲到你的时候,都是很――崇拜的,所以我想他――可能――”
“是不是想说他可能爱过我?”静秋笑起来,“还不好意思问?”
艾米有点怕静秋,不光是因为她好像看得透你的心思,还因为她看透了会直截了当说出来。既然静秋已经直说了,艾米就问:“他是不是爱过你?”
“怎么会呢?我年龄大得可以做他妈妈了,而且他知道我以前爱过他父亲的。”
“是吗?你――爱过他父亲?而且――他也――知道?”
“他妈妈也知道,”静秋笑着说,“没什么嘛,只是年轻女孩一时的狂热。
那是我还很年轻,刚高中毕业。我妈妈听了很多女知青遭遇不幸的故事,很怕让我下农村,刚好那年有‘顶职’的政策,所以我妈妈就提前退了休,我顶了她的职,在她工作过的那个小学当老师。
我看了不少闲书,属于在爱情方面开窍比较早的人。但我那时理解的爱情,是只限于爱与情的,跟性不沾边,跟婚姻也不沾边,是个纯精神的东西,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那样爱,很纯洁,很天真,但爱的对象也就很没有限制,只要一个人值得我爱,他是老是小,是美是丑,都无关紧要,甚至他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他已婚未婚,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当然就更不成其为问题了。以你现在的思想观点,是很难理解那时的女孩的。其实按现在的说法,称那种感情为‘崇拜’可能更合适一些。
我对男性美的概念,完全来自于我喜欢看的书,而我那时看的书,以苏俄的为主,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妮娜’,‘战争与和平’等等。所以我认为只有高鼻子、凹眼睛、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男人才称得上美男子。在当时的中国,是不可能经常遇到这样的人的,所以我的爱情理想基本上是一场空。
后来ALLAN一家搬到我家附近来了,他父亲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他父亲完全符合我当时对美男子的定义。那时候的K市,还不太经常见到真正的外国人,所以大家把他父亲当个稀奇看。
ALLAN的父亲是文化革命前毕业的大学生,医术很高,在那一方有口皆碑,有很多人去医院看病都点着名要找‘成大夫’看。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找他看病的人当中一定有不少只是为了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因为成大夫身上既有医生的干练冷静,又有游牧民族的粗犷彪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帅,很性感,给人生命力很强、富于活力的感觉。
ALLAN的妈妈是汉族人,也很漂亮,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很多,英俊潇洒的男人却很少,而且女人一旦有了固定的男朋友,特别是结婚之后,追求她的男人就很少了。
但男人不同,即便他结了婚,还会有女孩子爱慕追逐,加上ALLAN的父亲有外族血统,长相非同一般,所以相对而言,ALLAN的父亲就很惹人注目,一直都有女孩子爱他追求他。
可以想像得到,他母亲是会担很多心的。有一个人见人爱的男人做丈夫,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因为他会面对比一般人多得多的诱惑,而他的妻子就有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担心。所以ALLAN的母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被人爱是一种幸福,爱人也是一种幸福,也许是更大的幸福。’
可能这是她多年来的心得,也可能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法。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你无法把握别人对你的爱,但你可以把握你自己对别人的爱。如果你把爱一个人当作幸福,你差不多一定能获得这种幸福,除非是你一生都没有遇到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ALLAN的父母搬到K市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儿子,有七、八岁了,是他们收养的。他们调到K市,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因为他们不想让人家知道那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怕旁人的议论会让小孩子不开心。
ALLAN是在K市出生的,他长得很可爱,很像他父亲,大家都叫他‘小外国人’。我经常到他家去玩,抱他,哄他,他也很喜欢我。
ALLAN的父亲经常跟他母亲一起,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傍晚的时候,到河边来游泳乘凉。他父亲陪大儿子在河里游泳,他母亲就抱着他坐在河边看。那时常常会有很多人跑来看这两个‘外国人’,特别是那个‘小外国人’,很多人都会抢着抱抱他。
后来ALLAN长大一点了,他父母也让他下河游泳。他父亲用布带把一个小游泳圈拴在他身上,布带拴在腰间,游泳圈刚好挂在小屁股上,看上去就像芭蕾舞‘天鹅湖’里的小天鹅穿的小短裙一样。小ALLAN下水之前、上岸之后都会穿着他那天鹅湖‘小短裙’走来走去,逗得很多人来围观。
ALLAN的妈妈会拉手风琴,而他父亲嗓子很好,很会唱歌,有时他们在家你拉我唱,令人羡慕不已。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们一家可以说是幸福的楷模。他妈妈是我的手风琴老师,我最开始到他家去,就是去向他妈妈学拉手风琴。
有的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意思是说第三者插足的,往往是那些夫妻有矛盾的家庭。也许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女孩、已经开始思考婚姻的女孩是如此,但实际上很多女孩爱上有妇之夫,不是因为这些丈夫跟他们的妻子有矛盾,使人想见缝插针,刚好相反,是因为他们很爱自己的妻子。也许女孩子的想法是,既然他那么爱自己的妻子,如果他爱上我,也一定会这样珍爱的。
不管别的女孩子是什么想法,总之,我爱上他父亲,除了因为他实在是英俊潇洒、很符合我当时的审美观之外,还因为他对妻儿非常温柔。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温柔忠贞地爱他的妻儿,光这一点就可以迷到很多女孩子。
他父亲成了我的创作灵感,我为他父亲写过很多诗,还写了很多信,不过我从来没有把那些信给他父亲看过,只把一些诗给他父亲看了。他父亲看了我的诗,就找个机会退还给我,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那时候,一个未婚的女孩追求一个已婚男人,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了,肯定每个人都要骂这个女孩下流无耻。但ALLAN的父亲嘴很紧,谁都没告诉,也没告诉他母亲,所以这事没人知道。是当一切都过去之后,连我自己也为自己的狂热好笑的时候,我才告诉了他妈妈,她妈妈很理解,说她自己很幸运,也相信我一定会遇到一个我诗里面的‘他’。我跟他妈妈一直是好朋友。”
艾米听痴了,不断地催她快讲,但静秋不肯讲了,只说:“ALLAN的妈妈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一定担了很多的心,怕他父亲会被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女孩打动,但她没有让这些担心毁掉她的婚姻和爱情。”
“那你后来遇到你的‘他’没有呢?”
“我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爱ALLAN,不光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他从小就有很多女孩喜欢,在K市上学的时候,经常有成群的女孩把他围在中间,逗他这个‘小外国人’。刚开始可能只是因为他长相跟一般人不同,出于好奇,逗他一下。长大一些了,有的女孩其实是暗生爱意了,可能连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们常常有意无意地想碰碰他。她们会拍他一下,拧他一下,把他从这个女孩怀里推到那个女孩怀里,看他脸红。
有时那些逗他的女孩为他闹矛盾,老师不知就里,就批评他,但不管老师怎么冤枉他,他都不会告发那些女生,所以老师就告状告到他父母那里去。他父母问到他,他会如实讲出来,但他不让他父母去跟老师说。他当时还很小,所以只能说他天生就有那种保护女人的骑士风度。不过受到骑士保护的女孩因此就更爱逗弄骑士了。
他上大学的时候还很小,所以他父母没让他去B大,而让他上了L大,因为我在那里,可以帮忙照顾他。其实他是个成熟很早、很独立的人,他在大学的几年,基本不用我过问操心。但我知道有很多女孩喜欢他,有的知道我跟他是老乡,是朋友,也跑来找我,希望我能从中起一点作用。但你知道的,爱情的事,别人是不能帮忙的。
他这一生,可能会像他父亲一样,总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的,他躲也好,不躲也好,有女朋友也好,没有女朋友也好,结婚也好,没结婚也好,都可能会有女孩喜欢他,追他。你做他的女朋友,会很担心的。我想,他会象他父亲那样,尽力打消你的疑虑和担心,但他毕竟不是你,不能代替你思考和感受,所以一切全看你自己了。如果担心太多,就会得不偿失,跟他在一起就变成痛苦了。
象你这样心思复杂的女孩很爱探索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爱自己,可能在别的人面前,你会很骄傲地相信自己的魅力,相信别人爱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在他面前,你可能会变得异乎寻常的不自信,也就无法说服自己他是真心爱你的。”
艾米不解地说:“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了一样――”
“其实你的心思都写在你脸上。你是个爱思考、爱分析、爱推理的小丫头,不过对爱情,别想太多,TAKELOVEFORGRANTED.ENJOYIT.BUTDON-TDISSECT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