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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幕 大风会把钱吹来的

    关于毕业后的生活方向,苏杨曾作过以下畅想:“我会到处流浪,去海南,去西藏,去雅鲁藏布江,去柴达木盆地,看滚滚黄沙,被那些城市里没有的景象感动得泪流满面。那才是真实的人生,如果不去经历,而是一味呆在冰冷的钢筋森林,简直苟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上海,或许永远都不再回来,而是在哪个穷山沟里做一名幸福的小学教师,教那些还没有被污染的孩子们语文和历史,告诉他们我们的中华民族是多么神奇,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是多么伟大,告诉他们要爱国,长大了建设我们可爱的国家……哇!想想都很美丽。还有,流浪时我身上不会带钱,一分钱都不带,我不怕挨饿,更不怕穷,因为大风会把钱吹来的。”

    白晶晶愤怒打断苏杨,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大风凭什么把钱吹给你?你就知道成天胡说八道,一天到晚做白日梦,脑子进水了,做人要踏实点,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我知道你有理想,可理想也要建立在现实基础上,否则就是梦想,你的那些理想上学时说说还可以,到了社会再做梦就是白痴。我毕业后肯定要到外企工作,最好能够做老板秘书,这样可以直接进入上流社会。你根本不知道上海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快乐,每个人都说上海好,国际化大都市,繁荣、现代、时尚,个个说得头头是道,可具体好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纸醉金迷的场所不是每个人都消费得起的,奔驰不是每个人都能开的,宝马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坐的,一掷千金不是每个人都潇洒得出的,很多上海人劳累了一辈子都没有走出石库门,很多外地人奋斗了一生还要睡棚户区,每天早上蓬头垢面地到公厕倒马桶,这种生活能幸福吗?这种生活的人能够真正读懂上海吗?没有钱,就没资格在这个城市生存,没有钱,就没有资格去畅想美好,没有钱就没资格对未来说东道西,流浪只是一种虚伪的借口,只是对生活的一次极为卑劣的逃避。”

    白晶晶余怒未消,继续挖苦:“大风会把钱吹来?狗屁,大风凭什么把钱吹给你?不要脸,估计大风还没把钱吹来,就把我吹走了。”

    苏杨听了白晶晶的责问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吹走吧,统统吹走,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我,多好。”

    白晶晶立即目露恐惧之色,放声尖叫:“鬼啊!我的天,我怎么和一个疯子谈恋爱了?”

    2000年12月,苏杨背起行囊毅然走出家门,直奔他理想的所在,身上只带了100块钱,启程前白晶晶百般阻挠,以死相逼,可还是没能阻隔苏杨奔向理想的方向,白晶晶伤心地在地上打滚,痛哭流涕,对着苏杨的背影哀号:“你滚,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苏杨站在门口,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白晶晶,用伤感的口吻对地上那个女人说:“对不起,如果我现在不走,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走,如果我这辈子不走一回,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如果你爱我,就请放了我,等我回来。”

    白晶晶继续打滚和流泪,她知道这个人已彻头彻尾疯了,她除了把手边的茶杯奋力砸向这个疯子,别无他法。

    那扇早就破败的木板门随着苏杨的消失“怦”然关上,苏杨瘦弱的背景在消失的光线下更显沧桑,房间里很快变得黑暗,外面呼啸的寒风似乎已钻进房间,天地间充满冬的凄凉,这个伤心的女人一边捶打地面,一边大声怒骂:“疯子,就算你一定要走,也多带点钱啊,你这样会饿死的!”

    然而苏杨的生命力远远超过白晶晶的想象,两个月后,苏杨不但没被饿死,甚至连带出去的100块钱都没花完。有一天,白晶晶正睡得七荤八素时,突然听到有人开门,她赶紧从床上蹦了起来,朝外奔去,然后就看到顶着鸟窝头,满脸乱七八糟的胡子,整个人完全可用面目全非形容,除了眼睛还有点熟悉色彩的苏杨,白晶晶还以为家里来原始人了,苏杨站在门口看着白晶晶,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将她紧紧拥抱,白晶晶几乎被苏杨身上那股浓郁的臭气熏倒,但还是强忍着幸福的泪水在苏杨满是老皮的脸上亲了N下,苏杨将白晶晶抱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对白晶晶说:“晶晶,我想你啊!”白晶晶说:“老公,我也想你,想死你了!”苏杨并没接着继续甜言蜜语,而是用焦急的口气说:“晶晶,快去买菜,记得全买肉,我两个月没吃到肉了,快疯了!”

    没人知道这两个月他到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包括白晶晶也不知道,苏杨只是断断续续给他讲了些过程,就这支离破碎的过程还很含糊不清,逻辑混乱。白晶晶甚至怀疑苏杨其实哪都没有去,根本就没流浪,顶多是回了趟老家,就连那蓬乱的头发都是打扮后的假相,他害怕被揭穿,被别人笑话所以才故意这样颓废。对白晶晶的推测苏杨不置可否,蓬乱的头发很容易被理顺,身上的臭气也可以冲洗干净,所有的证据将很快烟消云散,解释纯属徒然,惟一可证明他流浪的只是三大本日记本,上面乱七八糟写满了别人看不懂的字符。

    白晶晶看不懂苏杨的日记,也不想懂,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她的爱情正位于一个十字街道,向左还是向右,意味着生存还是死掉,白晶晶不想放弃这份爱情,她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用尽全力,殚精竭力,在她的生命中没什么再比这个男人重要,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和这个男人天荒地老,可现在她分明感到内心的苍凉,以及一种恐惧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恐惧来自何方,更知道这样的恐惧会带来怎样的创伤,恐惧来袭时她常常无能为力,所以她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她要用最后的挣扎挽救她迟暮的爱情。

    通过和这个男人长达两天两夜的深度沟通,白晶晶成功完成对苏杨的洗脑,在白晶晶苦口婆心的教导下,苏杨强烈表示会好好工作,赚钱养家,买房买车,加官进爵,做一名有责任心的男人,为自己和白晶晶的未来负责,更为他们以后的小孩负责。

    白晶晶对苏杨这番表白非常满意,在她眼中自己的苦心经营终于得到回报,这个犹如岩石一样固执的男人终于开窍,或许今后的生活将按照她的规划走向正轨,而她也会不遗余力去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同时相夫教子,这是她渴望和需要的生活,平静却很精彩。白晶晶将苏杨紧紧拥抱,在他耳边私语:“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去生活,我爱你,我不想逼你,可这个社会在逼我们,我们只能接受,没别的出路。”

    苏杨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人上人,用钞票来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

    白晶晶说:“看来你真的明白了,你明白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杨就开始积极寻找工作,表现出一种饥不择食的姿态,无论什么公司都投简历,无论多少工资他都不介意,仿佛谁让他摆地摊他也愿意,只要能结束他无业游民的状态。两星期后,他光荣地成为闸北一家贸易公司的文员,工资每月只有1000人民币,他的直接领导是个60岁的老太,同事是群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他的工作是负责整理文件和处理数据,有空还要帮清洁工打扫房间,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他都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差事,可事实上他还是欢天喜地上下班。回家后喜滋滋地告诉白晶晶上班很有成就感,白晶晶听后哈哈大笑,抱着苏杨的头夸赞:“你太有出息了,我看好你,老公,加油!”苏杨谦虚地说:“其实都是您教导有方,我会做得更好。”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在撒谎,其实他工作得一点都不开心,在一个自己不爱的环境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面对自己不爱的人群,苏杨感到这是生活在对他实施强xx,可他实在别无选择,对他而言,没什么比白晶晶的冷嘲热讽更让他觉得害怕,他的压力太大,为了岌岌可危的爱情,他愿意撒谎,愿意伪装,愿意假装快乐,自己快乐不快乐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可以维持,一切都可以为之让步,哪怕牺牲自尊,理想阵亡。

    只可惜这份可笑的工作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因为屁股还没坐热就成天迟到早退,上班时啥也不做光写小说,公司老总明里暗里警告他N次也不知悔改,最后老总怒了,老总想:操,我还治不了你吗小样?老总当着全公司的人问候苏杨母亲,然后让他这个大傻B快点滚蛋,苏杨立即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和那个老总格斗了一场,然后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

    接下去是继续找工作,重复一段漫长无聊的动作,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走自己要走的路?经过三天三夜彻底思考后,苏杨终于明白委曲求全不是解决矛盾的办法,该消失的自然会消失,该爆发的一定会爆发,其实一切早已注定。

    “我有东西丢在了路上,我要把他们找回来。”苏杨静静地对白晶晶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幸福的生活将会彻底改变,一切海誓山盟将万劫不复,可他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其实说和不说都一样,我们的爱情早就长满脓疮,捂着还不如早点将伤口释放。”很多年以后,苏杨如此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态“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明知道前面是陷阱和刺刀,可还是无法停止脚步,因为我不想被牢笼束缚,我是自由的,永远都是。”

    白晶晶哭了,听到苏杨这句话后,她无可遏制地痛哭起来,从没那样绝望过,她不希望自己听到这句话,永远都不要听到,很多天前她曾经给自己设定过一个底线,只要苏杨好好工作,她就会继续爱他,只要他不再说去流浪她就对他还有希望,可现在她听到了这样的话,是那么清晰和力量,想忽视都无法骗自己,白晶晶边哭边摇头,口中反复唠叨:“难道我们三年的爱情,还没有你的理想重要?”

    苏杨也哭,苏杨没有一如既往解释太多,只反复说着一句话:“梦是自由的,我也是。”

    所有人都相信苏杨和白晶晶分手的原因是俩人贫富太过悬殊,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分手其实是最好的出路。

    “钱是好东西!”很多年后白晶晶对别人说“我可以没有爱情,但绝对不能没有钱,否则爱情连屁都不如。”白晶晶又说其实我不是嫌他穷,我只是嫌他没骨气,我可以嫁一个穷光蛋,但绝对不能嫁给窝囊废。

    苏杨说:“我不是窝囊废,我只是想走自己的路,我只是不想在理想还没有破灭时就放弃自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穷,她富,这是命,她不和我分手,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注定,无奈也好,残忍也罢,我们无需改变命运,只能接受。”

    这已成为首都的某种景致

    黄昏时,那儿围了不少人

    我也未能免俗

    我们伸长脖子

    像一群公鸡

    ――唐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