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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定庵很欣赏西溪

  “宋嫂,多亏你替她解围。这是阴功积德。”龚定庵忽然问道,“我倒想起来了,你儿子现在做啥行当?”

  “还不是划船。”

  “收入还好吧?”

  “喜欢赌。劝也劝不听,骂也骂不听。我只好同他说:‘你自顾自,赚多少,赌多少,输得连裤子都当掉,我也不来管你。不过你不要来害我,害媳妇。我现在做得动,你媳妇将来接我的手,你的儿子有人养。不过,将来你要你儿子孝顺你,只怕是做梦。”

  “快人快语。宋嫂,你做事真有杀断,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说到这里,只见燕红施施然而来,神情轻松,只是脸上红扑扑的,有些羞窘的模样。

  “宋嫂,”她拉着她的手说,“你真正阴功积德!”

  一听这话,宋嫂跟龚定庵都笑了,燕红自然困惑不解,用眼色要求龚定庵解释。

  为她解释的是宋嫂,“龚大少爷也说,我医好了薛少爷的毛病,是阴功积德。”她说,“女扮男装,不是好玩的事。”

  “是啊!只此一回,下次再也不要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了。”接着,燕红谈了在旗营被戏侮的经过。

  由于宋嫂的说话行事,处处显得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因而龚定庵与燕红有一个相同的想法,要在西湖上觅一处能静修的尼庵,托她一定不会错。

  “娘,”宋嫂的儿媳在喊,“鱼要落锅了。”

  “来了。”宋嫂站起身来说,“龚大少爷,鱼虽不大,你一个人吃,恐怕还吃不完,我想两吃好了。”

  “好。还有一吃呢?”

  “‘带鬓’?”

  龚定庵点点头,宋嫂便即上灶去了。燕红问道:“什么叫‘带柄’?”

  “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是震韵的鬓,不是敬韵柄。”

  “你辨声真是析入毫芒。我们念来是一样的。”

  “就是不一样,你看了就知道必得念鬓。”

  等将醋溜鱼送上来一看,却只得一面,另一面做了鱼生,一长条一长条的,切得极薄,就像妇人的鬓脚似的。燕红方始恍然,什么叫“带鬓”。

  所有的菜都送来了,荤的是一鸡三吃,鸡丝炒掐菜、炸八块、鲞鸡汤,外加一碗鸡杂红白豆腐;素的是冬菇烤、三丝莼菜羹、素什锦,色香两胜,其味可口是可想而知了。

  “宋嫂,”燕红说道,“你这是大馆子的菜。”

  “薛少爷说得好。”

  “不要叫薛少爷了。宋嫂,菜很多,你就在这里吃,我们还有事托你。”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边饮边谈,龚定庵将燕红的来历,约略说了些,至于要在西湖觅地以居,他当然不会道破燕红想摆脱吉云监视的秘密,只说喜爱西湖的清幽,要避闹市的喧嚣。当然,也谈到烟霞洞附近,那一座准备易主的家庵。

  “我晓得这座庵堂,出过两桩新闻了,最近又说‘不大干净’,不好,不好!”宋嫂摇着头说,“白送都不要去住。”

  “喔,”燕红问道,“什么叫‘不大干净’?”

  “就是闹鬼,闹狐仙。”龚定庵说,“杭州人含蓄地谓之‘不大干净’。”

  “那么,宋嫂,”燕红又问,“出了两桩什么新闻?”

  “一桩是‘小尼姑下山’,一桩是――”宋嫂想了一下说,“‘呆霸王大战雌老虎’。”

  “妙,妙!”龚定庵大笑,笑停了问,“宋嫂,恐怕是‘雌老虎大战呆霸王’。”

  宋嫂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雌老虎大战呆霸王’,这个呆里呆气的小霸王,老子在京城里做大官,家里又有钱,闯了祸,他娘曾叫呆霸王的叔叔同人家去说好话,赔钱赔不是,所以只要不闯大祸,人家也不去同他计较。哪晓得一物降一物,讨个老婆是雌老虎,那回呆霸王勾搭上了小尼姑,雌老虎带了老妈子、丫头到庵堂里去捉奸,打得落花流水。”

  “以后呢?”龚定庵问。

  “宋嫂不是说过了?”燕红接口,“跟人家说好话,赔钱赔不是。”

  “不错。不过这回得罪了菩萨,他娘还来烧了香。”

  “这地方是万不能住了。”龚定庵问道,“宋嫂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一定有的,等我来问问看。问好了,到哪里去回话?”

  到龚家去回话,不甚合适,去白衣庵更不妥当,龚定庵便问:“你看哪一天有回音?”

  “三天以内。”

  “好。三天以后,我叫阿兴来讨回音。”当时将阿兴找了来,当面交代清楚。

  第四天阿兴从宋嫂那里讨得回音,说有两处庵堂,不妨去看看,一处在云栖,一处在西溪。

  “宋嫂说:大少爷要去看,明天一早先到她那里,她叫她儿子陪了去。”阿兴又说,“明天不去,或者另约日子,都要给她回话。”

  “明天去。”龚定庵急于想安顿好了燕红,好干自己的正经事,因而作了决定,“风雨无阻。”

  “那就不必回话了,明天一早去好了。不过我看只有到西溪,云栖太远了,当天怕赶不回来。”

  龚定庵深以为然。他向燕红说:“西湖最远的一处名胜,就是云栖,是莲池大师的道场――”

  “原来是莲池大师的道场!”燕红打断他的话问说,“我只知道莲池大师创行净土宗,这位大师的生平,一点都不知道,他是杭州人吗?”

  “是的。俗家姓沈,他是读书人出家,在云栖寺静修。雍正年间封为‘净妙真修禅师’,其实是明朝人。净土宗只讲吃素、念佛、放生,这是修行最简单的办法,所以杭州的善男信女,奉净土宗的很多。”

  “我要去瞻仰瞻仰莲池大师的道场。”

  “其实,”龚定庵答非所问地说,“你在家长斋绣佛,也是一样。”

  “在哪里?”

  一听口气松动了,龚定庵大为兴奋,但他还未开口,燕红却又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又不能替我在府上辟一处佛堂,就算能够,吉云夫人也容不得我。罢、罢,那一来,真应了古人的两句诗:为求无事着袈裟,着了袈裟事更多。”

  “有这样两句诗吗?”

  “有。大概是杨诚斋的诗,字句或许字眼有出入,意思是不错的。”

  龚定庵没有想到她对吉云的成见如此之深。算了,死心塌地成全她的志向吧!

  到这时候,龚定庵的主意才算完全打定,他想了一下说:“云栖实在太远了。如果我去看你,当天不能回来,就又会有许多不利于你的流言――”

  “我不怕。”

  “可是,”龚定庵机变极快地说,“也不利于我。”

  “不利于你,我不愿意。”燕红紧接着说,“西溪呢?”

  “西溪风景绝胜,秋天尤其好。”

  “路远不远呢?”

  路亦不近,但龚定庵很欣赏西溪,因而囫囵吞枣地说:“比云栖近。”

  “我不管路远近,第一、要清静;第二、不会有什么不利于你的流言。能这样就好。”

  “那么,我们明天到西溪去看看。”

  “怎么去?”

  “自然是坐船去。”

  龚定庵当时将阿兴唤了来,告诉他次日去西溪勘察。阿兴对西湖的途径极熟,便即作了安排,是在涌金门外的昭庆寺下船,约宋嫂在那里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