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云清霜颇诧异,何人如此大胆,要知道揭下皇榜而治不了她的病,那就犯下了欺君大罪,轻则凌迟,重则满门抄斩。
小翠叽叽喳喳道:“听闻他在勤政殿夸下海口,天下能治愈姑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小翠是个直肠子,性子和小竹差不多,云清霜虽不以为然,仍莞尔一笑。
请进来的大夫是典型的江湖郎中打扮,整齐的八字胡,貌不惊人,云清霜心不在焉的瞥了他一眼,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姑娘,请将右手伸给鄙人。”他一开口,云清霜一震。她仔细辨认,这回,她瞧出了些许端倪。云清霜是易容的大行家,郎中脸上易容过的痕迹不重,但有一点,无论易容术如何高明,也改变不了眼睛。他的眼亮如星辰,眼神清亮柔和,这绝对不该是一名普通郎中所拥有。
“先生贵姓?”云清霜装作不经意的问。
郎中笑容干净而明澈,“鄙姓于。”
云清霜了然于心,放心把手伸给他。
不过是迷惑旁人,望闻问切,郎中学的像模像样。云清霜觉着有些好笑,抿了抿唇。
郎中眼中笑意一盛,彼此心照不宣。
云清霜收回手时,感觉掌心中多了一物。她不动声色的塞进袖管里,温雅一笑。
小翠等不及的问道:“先生,姑娘的病您能治吗?”
“能。”郎中言简意赅。
小翠小桃闻言大喜,只有云清霜暗自苦笑。
郎中又道:“姑娘的病症稍有古怪,所用药材也非比寻常,还需同圣上商榷后才能定夺。鄙人先告辞了。”
云清霜以很淡的语气道:“劳烦先生了。”
小桃送郎中出去,云清霜借口疲惫想歇息片刻,命小翠退下,她躲到角落,慢慢展开郎中悄悄塞给她的字条。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今夜三更,我带你离开这里。
没有落款,不用太多交流,却莫名的让云清霜感到安心。她紧紧握着字条,脸上浮起清淡笑意。
入夜,云清霜早早打发了小桃小翠去休息,她独坐灯下,颦眉沉思。
夜幕像黑丝绒般浓重,上弦月早就沉了下去,这一夜出奇的黑,对想要偷出皇宫的云清霜来说,是件好事。
一更天的时候,她尚能好整以暇的耐心等待。
二更天的时候,她坐不住了,往窗外频频注目。她刻意没有合上窗扇,惬意舒爽的晚风掠过,轻轻的翻起了她的衣襟。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扬起唇角。
尉迟骏从窗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绝美的画面:云清霜端坐梳妆台前,若明若暗的烛光,衬得她肤如凝脂,皓齿明眸,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有暗香袭人,顾盼便妍。
尉迟骏费了好大劲才稳住呼吸,步履轻轻,生怕惊吓了佳人,“云姑娘。”
云清霜回头翩翩一笑,“你来了。”
此时的尉迟骏已恢复了本来面目,目如朗星,面如冠玉,一袭青衣,潇洒不羁,长身玉立,雅量非凡。
“我是来带你离开皇宫的。”有光芒在他黑黝的眼瞳中跳动,尉迟骏笑容温暖。
云清霜偏过头,目光一动,“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明知这不过是一句毫无掺杂任何感情的场面话,尉迟骏的心还是不可控制的狂跳起来,他抬眸望住云清霜,那般炽热的眼神使她面颊上迅速升起一抹别样的嫣红。
目光胶着,云清霜首先挪开视线,轻轻咳嗽了一声。
尉迟骏本就墨色般的双眸更深了几分,忽略掉心头一掠而过的失落,神色淡淡道:“云姑娘,那我们走吧。”
云清霜点点头,回应道:“好。
为了不惊动外间的小桃小翠,他们还是选择从窗户出去。尉迟骏先潇洒利落的一跃而过,再将手伸给了云清霜。若放在从前,对于轻功不在尉迟骏之下的云清霜来说,轻而易举,但如今……她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逞强,把手交到尉迟骏的掌心。尉迟骏提气,轻轻一带,云清霜也轻松越过,两人相对一笑。
手仍被尉迟骏紧紧握着,等到云清霜意识到不妥时,人已经走到了院中。她试着往回抽动,尉迟骏薄唇微扬起轻弧,没做坚持,松开了手。
为掩饰尴尬,云清霜紧走几步,抢在前头拉开了大门。眼前情景却叫她大吃一惊,匆忙后退,一头跌进尉迟骏怀里。
“怎么了?”尉迟骏因视线被阻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忧思刻在云清霜的眉目间,她低低道:“我们被包围了。”
尉迟骏心中电念飞转,他假冒江湖郎中潜伏进皇宫,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他适才来时,也勘察过周围地形,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尉迟骏将云清霜护到身后,一步一步的挪到门前。果真如云清霜所说,院落被御林军围的水泄不通,屋顶上有弓箭手虎视眈眈,看来是早有防备。
“把云姑娘留下,我们可以放你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云清霜回过头,只见小桃小翠没有着平日的罗裙,而是换上了黑色劲装,身材窈窕,英姿飒爽。
小桃手执一对判官笔,而小翠的兵器则是一柄霸王枪,云清霜暗觉惭愧,自己看走了眼,没预料到身边这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竟还是武林高手。
前后夹击左右遇敌,形势不容乐观。
云清霜碰了下尉迟骏的手:“你快走,不要管我。”
尉迟骏反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行。”
云清霜急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你先离开,再寻其他的机会。”
尉迟骏坚定的摇了摇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走的。”
其实云清霜心中也很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尉迟骏再要想混进皇宫,简直比登天还难。可若是尉迟骏留下来,不过枉送性命罢了。陪她这个将死之人一并送死,何苦呢。
云清霜欲挣脱开尉迟骏的控制,但尉迟骏早就知晓她的心意,根本不放手,为防止她胡乱挣扎,索性扣住她的双手。嗓音带了些沙哑的蛊惑,“我绝对不会弃你而去。”
云清霜闭了闭眼,还是能感受到他迫人的目光。
尉迟骏不落痕迹的扫过她动人的脸庞,拔出了悬于腰间的暖玉箫。
“看来你们是商量好了。”小桃冷笑道。
尉迟骏挂起从容微笑,“动手吧。”
看来他是想要硬闯了,云清霜不敢乱动,唯恐他分心。
小桃使的是判官笔,想必擅长点穴,小翠用的是霸王枪,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况且还有大批御林军守在外面,云清霜渭然叹息。
小桃毫不客气,手一挥,连点尉迟骏身上八处大穴,她出手如电,所有的变化仅在一瞬间。“来的好,”尉迟骏的点穴功夫也是天下无双,他不退反进,玉箫迎头而上,与判官笔碰了个正着,震的两耳嗡嗡作响,尉迟骏顺势中指一弹,夺下了小桃的兵刃。
小翠眼见情况不妙,突下杀招,云清霜惊呼一声,尉迟骏就似是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挡,荡开刺向他后心的长枪,修长的手指还得空拂去一片沾在云清霜肩头的落叶,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覆上她的脸庞,云清霜不知所措。
小桃小翠恨的咬牙切齿,她们本身功夫不弱,但在尉迟骏手下一招都过不了,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小桃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护卫一拥而入。
那些人一动手,云清霜便知他们不是御林军,且不说有些人神情明显带着江湖气,单看武功,个个身手不凡自成一派,用的兵刃也不尽相同,不知晋鸿帝是如何网罗到这些一等一的高手的。
尉迟骏虽技艺超绝,毕竟手里还牵着一个云清霜,以一敌众,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云清霜在他还有能力脱身前,提醒他:“你现在放开我,凭你的本事还能够全身而退。”
尉迟骏不及答话,而是奋力击退数人,以行动来回答她。
云清霜无奈一笑,也罢,既然他执意如此,自己唯有全力配合。她曼声道:“尉迟公子,你抢一把剑给我。”
尉迟骏在回话的当口又击倒两人,神情严峻:“你要剑做什么?”
“助你一臂之力。”云清霜语气轻松,面带款款笑意。
“胡闹,你不可妄动内力。”尉迟骏轻斥道,瞥一眼云清霜,满眼的爱怜。
云清霜唇畔笑意显现,“你忘了我会使无名剑法。”
尉迟骏心中一动,他记起了师伯的话,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底下使剑之人不多,尉迟骏舍近求远,凌空跃起,以一招云霞满天,迫得敌人舍弃手中青钢剑为代价,堪堪保住右手。
尉迟骏拾起剑交予云清霜,“小心为上。”
他的话,让云清霜蓦地心头一暖。
尉迟骏如法炮制,又抢了另一柄剑在手。
他二人旁若无人的举动激的那些护卫红了眼,他们发动又一轮疯狂的进攻,前方一旦有人倒下,立刻有人顶上他的位置,前仆后继,没有留下任何空挡。
这还是云清霜第一次正式使用无名剑法对阵杀敌,初时还有些手生,很快就运用自如。
尤其是她惊喜的发现无论自己从何种角度出剑,尉迟骏都能够配合的恰到好处,云清霜眉目舒展,尉迟骏亦是精神大振。
护卫们本想仗着人多,困到他们精疲力竭,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云清霜加入战局后,风云突变,他二人珠联璧合,所向无敌。
他们不知道的是无名剑法本就威力惊人,如今双剑合璧,相互呼应,威力何止增加一倍。
在一旁观战的小翠见大势已去,低声道:“桃姐姐,再不命弓箭手发箭,就迟了。”
小桃紧绷着脸,迟疑半晌,缓缓道:“不行,伤了云姑娘,你我都难以活命。”
也正是她的犹豫给了云清霜、尉迟骏二人可乘之机。
他们所向披靡,场中再无人是他们的敌手,竟被杀出了一条血路,冲破了重重包围。尉迟骏拉起云清霜就跑,守卫在后面装腔作势的追赶,其实谁都不敢追近,事实上也没人能够阻拦他们。
无名剑法虽对内力要求不高,到底云清霜剧毒未清,身体虚弱,方才击败敌人已耗尽了几乎全身的气力,这一段路跑来,她气喘吁吁,脚步愈发缓慢。
她努力支撑着,尉迟骏几次关切的问她是否要停下歇息片刻,她都咬咬牙挺住了。云清霜只想尽快离开,这皇宫,她是半刻也不愿待下去了。
但事与愿违,体力终是不支,她虚晃了几下,眼看就要倒下,尉迟骏抱起她绵软的身体,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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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茅屋中,一瞬的恍惚,她以为回到了云苍山,很快她回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她和尉迟骏双剑合璧,终于逃出了皇宫。
她下意识的在屋里寻找尉迟骏的身影,不想,稍一抬头,便撞进了他黝黑的眼眸深处,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汪清泉,把人深深的吸了进去。
云清霜急忙闪避他的目光,但一低头,直直的撞上他的胸膛。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几乎是蜷缩在尉迟骏的怀里,双手亦环在他的腰际,云清霜满脸红霞,收回手不知该放在何处,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又显然不妥,她窘迫的连耳根都热辣辣的一阵发烫。
“你醒了?”尉迟骏的声音就在耳畔,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在她的脖颈里。
“嗯。”云清霜不敢动弹,脸红若胭脂。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美目仿似蒙着水雾,明靥如花,尉迟骏打心眼里是不愿放开她的,但他也知道,云清霜心里从未有过他的一席之地,他眼神一黯,缓缓松开手,先站起身,再把云清霜也搀扶起来。
云清霜整了整衣衫,低声问:“这是哪里?”
尉迟骏语调平淡,嘴角微扯吐出几个字,“已经远离了皇宫,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尉迟骏又一次救了她,云清霜苦笑,若是要报恩,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谢谢你救了我。”这确是出自云清霜由衷的谢意,尉迟骏却没有出声。
云清霜略觉尴尬,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发辫。
尉迟骏忽道:“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云清霜不明其意,但还是回道:“好多了。”
“那好,我们立刻动身。”尉迟骏简短道。
云清霜眸中一片惊讶之色,“去哪儿?”
尉迟骏眼波里荡起涟漪,“驱毒。”
云清霜眉间隐有苍凉,既不应承也不拒绝,只在心底叹出了声。
在附近的市集用过饭,又购得两匹好马,尉迟骏和云清霜上马,轻夹马肚,一前一后驶上官道。
云清霜不晓得尉迟骏要带她去哪里驱毒,她也没有兴趣知道。
尉迟骏担心云清霜体内剧毒随时发作,想星夜兼程,又怕她的身体受不住,只得尽量控制速度,还不时侧过身瞧她是否跟上。走上几里路,就让她下马歇息片刻,对于尉迟骏的细心体贴,云清霜很是感激,但她也竭力回避同他交流。
走走停停,这一天下来,其实并没有赶许多路,傍晚,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家客栈,尉迟骏拉住缰绳,回身问道:“今夜就歇在此地,明天再继续赶路如何?”
云清霜没有异议。
客栈的生意不错,幸好有人临时退房,才寻得两间上房。
云清霜住的是天字一号房,尉迟骏就歇在她隔壁。
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房门被敲响。云清霜警觉的抓起剑,问道:“谁?”
“是我,云姑娘。”声音轻而淡,云清霜松口气,打开了门。
尉迟骏也换了件衣裳,云清霜莞尔一笑,他还是最爱青色衣衫。
云清霜长眉一拢,嗓音清淡:“尉迟公子,什么事?”
尉迟骏弯了弯嘴角,“不知骏有无荣幸请姑娘下楼同饮几杯?”
之前尚不觉得,被他一说,云清霜顿觉饥肠辘辘,她抬眸以笑。这一笑,如七彩霞光旖旎潋滟,美丽不可方物。
尉迟骏呆了半晌,直到云清霜以轻咳声唤醒他。尉迟骏一张俊脸比云清霜还要红上三分,他不由自主的牵起云清霜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走吧。”
云清霜脸红若霞,竟忘了要挣扎,随着他走到楼梯口,刚要下楼,她听到了几丝熟悉的语调,耳中轰地一响,神情有瞬息的凝滞,再凝神往下听,一张脸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没有人色。
“请问店家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名女子?”
“我这里每天出入的客人这许多,我哪里记得清楚。”是客栈掌柜满不在乎的声音。
云清霜从楼道缝隙看下去,那人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
掌柜用牙齿咬了下,双眼发亮。
“现在能记的清了吧?”
“好说,好说。”掌柜收下银子,拿着画像仔细看了几眼,拉过一边的店小二,“你来瞧瞧,这女的,是不是今天刚住进来的那个?”
小二连连点头,“没错,那一男一女分别住在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里。”
先前那人眯起了眼,自嘲般的轻笑,重复道:“一男一女?”他转过身,直往楼道而来。
云清霜这下瞧个分明,身姿颀长,落日的余晖映射着他刀刻般的深刻棱角,只是容光黯淡,笑意淡而稀薄。
不是夏侯熙,却又是何人?
云清霜踉跄的退了两步,猛地抓住尉迟骏的衣角,哀求道:“请马上带我离开这里。”
尉迟骏眼神似跳跃的烛火,扫过云清霜慌乱无助的神情,再瞥一眼夏侯熙,声音沉沉:“好。”
尉迟骏带着云清霜直接从二楼窗口飞身而下,仅来得及牵出一匹马,夏侯熙已尾随而至。云清霜急的有些虚喘,催促道:“快走。”
尉迟骏跨上马,捞起云清霜安置在身前,“啪”的一记马鞭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吃痛狂奔,夏侯熙眼睁睁的看着云清霜随尉迟骏绝尘远去,握紧拳头,仰天疏狂长啸,满目萧瑟。
行出很长一段距离,云清霜耳畔还萦绕着夏侯熙悲怆的啸声,回头望去,他的身影就像是僵硬的石雕一样,深深的刻在那里,云清霜不敢也不愿再看,身体软软的趴在马背上,神色悲戚。她暗自垂泪:现在痛总比以后痛来的好。夏侯大哥,若是有缘,来生再见。
尉迟骏冷眼旁观,一声不吭。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悄悄的搂紧了云清霜。
官道是不能再走了,尉迟骏尽拣小路走,客栈也是不能住了,所幸在山上寻到一处山洞,尉迟骏在洞口生了火,看一眼失魂落魄的云清霜,把手中包裹扔给她,“还有点干粮,你先吃了垫垫饥。”
云清霜哪里还有胃口,怅然道:“我不饿。”
尉迟骏满肚子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声音极轻极柔,“那你先歇息片刻,我去附近找水。我不会走的太远,若有事,你高声呼我便是。”
云清霜略一颔首,眸中光线闪动。
尉迟骏扬了扬眉,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空寂。
云清霜密切关注尉迟骏的举动,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密林深处,云清霜便一跃而起,快步走出山洞,悄然解开缰绳,马上马背,往相反方向驰马奔腾而去。
她任凭马儿撒蹄欢奔,眼低垂,胸中好似有万千横亘无法排遣,难受至极,她不知要做什么,也不知要到哪里去,直到骏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云清霜怔楞过后,扯出一丝极淡的苦笑。
这马儿像是能通人性一般,竟将她带回了之前与夏侯熙不期而遇的客栈。云清霜好气又好笑,她抚摸着马耳朵,轻轻说:“你是想带我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马耳朵动了动,就像是在回答她。
云清霜唇角浅浅勾起一丝弧度,微叹了口气。夏侯熙是否还留在此地,她没有把握,也没有走近客栈去问询的勇气,她想了又想,下马掩到树后,只留出半个身体不时的往客栈方向投去几瞥。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亮,云清霜在风口站了一夜,有些支持不住了,再加上客栈门前往来人流逐渐增多,大多用奇怪的眼神睨她,云清霜使劲咬了下唇,牵起马就走。
没走几步,她发现左右各有几人刻意朝她靠拢,她被夹在中间,很快无路可走,索性停下脚步,往最近一人看过去。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恭顺有礼,“我家主人请姑娘移驾十里亭一叙。”
“噢?”云清霜下意识的挑眉,“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她第一反应是夏侯熙,但稍加思索,便知不是,若是夏侯熙,定会亲自前来,断不会故作神秘。
那人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清霜唇边不知不觉泛起一丝冷笑,“那若是我不去呢。”
那人依旧不温不火道:“那小的们只能无礼了。”
云清霜性子刚强,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受得住,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无礼。”
那人瞧都没瞧云清霜手中的剑,依旧淡漠道:“我家主人并无恶意,何况姑娘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妄动内力的好。”
云清霜骤然抬眼,心念微动,对于她的情况此人竟然了若指掌,他到底是何来路,好奇心驱使她想要更进一步去了解,唯有以身涉险,随他去见一见他口中的主人。
如此一想,云清霜平了气息,“也好,请前面带路。”
云清霜自行牵着马,前方有人开道,后面跟着几条彪形大汉,旁人看去还颇有气派,个中缘由却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临近十里亭时,先前那人侧身道:“主人就在亭中,姑娘请过去吧。”
云清霜微眯起眼,仅能勉强瞥见一个模糊的灰色轮廓,究竟是何人,仍然无法判断。她一心解惑,三步并作两步,到得亭中,还未及开口,灰衣人倏地转过身,云清霜头脑轰然欲裂,唇角挂着的一丝笑容瞬时冷寂下来。
“你来了。”晋鸿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虚无缥缈,好似从厚厚的云层中传来。
云清霜欠了欠身,算是行礼,晋鸿帝并不在意,只是眸光深邃难测,他目光炯炯的射向云清霜,口吻平淡如常,“坐吧。”
云清霜退到最远处的一张石凳坐下,期间,并没有看晋鸿帝一眼,也不在意他会如何去想。如今她便是那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索性放任自己的心意,不用再瞧别人的眼色行事。
等待许久仍是没有等到晋鸿帝开口,云清霜心中犯疑,抬起头,发觉轩辕灏正细细打量她,云清霜的不快立即表露在脸上,她转过脸,只留给晋鸿帝背影。
轩辕灏见她不悦,也不觉尴尬,对于她不敬的举动,也不曾放在心上,兀自道:“你一定很奇怪孤为何会在这见你。”
云清霜不吭声。
晋鸿帝也没打算要云清霜回答,他的声音略显空洞,“孤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云清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想让我带你去见娘亲?”说完,才觉自己失言,也无法收回,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轩辕灏惊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云清霜闭口不谈,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晋鸿帝只觉惆怅满怀,眸光忽明忽暗,静静的坐了一会,道:“你错了,不是这事。你娘亲不愿见我,孤亦不会强求。”
可你却强抢了这许多容貌酷似娘亲的民女入宫,云清霜在心中暗暗道。她冷哼:“是吗?”
轩辕灏不愿逞口舌之争,他直入主题,“既然你已知晓当年的事,孤也不用再刻意隐瞒。孤从前迷恋你娘亲,差点因情误国,孤不愿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因此,孤恳求你离开西茗国,从此再不见他。”
云清霜一脸错愕,“清霜在宫中十多天,从未见过太子或任何一位皇子,何来此一说。”
“你只需回答你应允与否,其余的事,日后自见分晓。”晋鸿帝剑眉倒挑,脸色有些晦涩难懂。
云清霜反复咀嚼他的话,失笑道:“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休说没这回事,若真两情相悦,你也无权干涉。”
轩辕灏不恼不怒,心平气和道,“他若出生于寻常人家,确有这份自由。但在皇家,身不由己,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云清霜只是冷笑。
晋鸿帝又道:“云姑娘,孤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也请设身处地的为孤想一想。”
云清霜余光一瞟,又飞快收回目光。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轩辕灏时,他是一名高高在上的王者,相貌威仪,冷静犀利,自从听那徐婕妤一番话后,在她脑海里晋鸿帝便从英明神武的仁义之君变成了荒淫无道的暴君,如今,和她面对面站立的又是一名一心只为儿子着想,甚至没有考虑旁人感受的父亲。他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具,或者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云清霜难以认清。但语气已然软化,她嘴角挑起苦涩的笑,素手而立,“清霜的病情圣上该一清二楚,我并没有多少日子了。您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晋鸿帝摇了摇头道:“孤要的是你的保证,云姑娘,你能否答应?”
云清霜有些恼怒,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轩辕灏还是步步相逼,根本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她眼中有掩不住的凄惘,恨恨道:“如你所愿。”
晋鸿帝似是舒了口气,然神色依旧黯淡,“孤即刻派人送你回北辰国。”
云清霜断然回绝道:“不必。清霜有手有脚,亦有几分功夫傍身,不劳圣上费心。”她轻蔑一笑,“请圣上放宽心,清霜允诺之事绝不会反悔。”言下之意,也不必当她犯人似的将她押解回去。
轩辕灏面有赧然,喉中一哽,“云姑娘,委屈你了,你若有什么要求,或者未了心愿,孤定当竭尽所能,替你完成。”
云清霜心头甚是烦闷,原本想顶撞几句,心念一动,她置之一笑:“清霜别无他求,有关两国联军之事,请圣上给与答复。”
晋鸿帝截住话茬,神色极为复杂,“联军一事对两国皆有利,孤早已遣人安排相关事宜和具体举措,你尽可放心。”
云清霜眉目一展,蔚然哂笑,“圣上若无其他事,清霜先行告退。”
轩辕灏心中思潮起伏,微一垂首,示意她可退下。
云清霜几不可察的耸了耸肩,也不去看亭外候着的那些人,低头抚了抚马背,像是同马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高头骏马举头长嘶,四蹄奔踏,将云清霜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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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晋鸿帝的一番对话,非但没有让她消除心中的困惑,反而愈加糊涂。云清霜甩了甩辫子,不愿再多想。
她答应离开西茗国,不是因为她惧怕晋鸿帝,而是她本就有此打算,所以顺水推舟。她想念娘亲,想念云苍山,想念山上的一草一木,想念曾经留下的美好回忆。
阔别多日,思乡的情绪在此时越发浓烈,云清霜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赶回北辰国。
这匹枣红马虽比不上她的小青,却也是高大威猛,追风蹑景,云清霜的青骊马尚留在司徒别庄附近,她不及寻回,只能等回到云苍山后给师兄留下书信,拜托他代为照料。
回北辰国有一条必经之路,云清霜担心尉迟骏会在那里候她,故意绕道而行。说是绕道,其实也不远,只不过要通过一座松林,那里荒废已久,杳无人迹,云清霜单身一人,稍有畏惧,幸好还是青天白日,她咬一咬牙,直入丛林。
松树林散发着浓郁的松脂香味,树叶层层叠叠,有些连阳光都透不过,山风吹来,林涛呼啸,云清霜小心行路,并且留意周遭的环境。
谨慎走过一半路程,她稍觉安心,她曾听人说此处密林经常有山贼出没,因属于两国边界,是三不管地带,长久以来,盗贼猖獗,单身路人无人敢打此经过,现在看来,兴许是误传。
再有几步就可走出松林,云清霜彻底安下心,但她江湖经验不足,没发觉危险正在一步步的靠近。忽然,人仰马翻,她身体往下一沉,坠入了一个大坑里。那是个表面被稻草掩盖住的陷阱,云清霜若再仔细一些,定能发现异常,可惜她急于赶路,如今悔之晚矣。
原本空无一人的密林,一瞬间涌出许多人来,全是些肌肉纠结,面目狰狞的大汉,若放在从前,云清霜自然毫不畏惧,但此时,她蓦地心慌意乱。她纵身跃起,怎奈这坑极深,她的轻功又大不如前,努力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山贼哄然一阵大笑,只道看杂耍般热闹,云清霜何时被如此嘲笑过,又羞又急。
一个身高在所有劫匪中鹤立鸡群的中年人朝云清霜瞟了一眼,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姑娘不用白费劲了,只要落入这坑里,多好的轻功也使不上来。”
又有人调笑,“不如留着劲,好好伺候我们大当家的。”
引来哄堂大笑,接下去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云清霜银牙咬得铮铮作响,她摸出一把梅花针,顺势一挥,虽然劲道不够,毕竟隔的近,有几个笑的欢畅来不及闪避,被打中穴道,笑脸凝固住,模样可憎。
“倒是有两下子,”还是那名高个子的中年人道,但语气已不复方才的轻蔑。
“二当家的,大当家喜欢性子刚烈的,他说过,越是烈性的越有味道。哈哈哈哈。”一长相猥琐的矮个贼人笑容暧昧道。
那二当家笑着捶了他一拳,解开了被云清霜梅花针射中的那几人的穴道。
云清霜气的目眦欲裂,身子微微颤抖。
“老三,你去拿绳索来。”那二当家的心思缜密,又叮嘱喽啰们围成一圈,用兵刃齐齐指着云清霜,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将她剁成肉泥。
云清霜暗忖,只有上去才有机会逃生,便顺从的抓住绳索,缓慢的往上爬,脚一落地立即脚跟一旋,就地一滚,再一个鲤鱼打挺,拔剑挥向二当家,同时洒出一把梅花针,擒贼先擒王,她早就看出那二当家是群贼的领军人物,必须先解决掉他才有可能脱身。
那二当家也非等闲之辈,云清霜的突然袭击他未曾料到,但他应变极快,用了个“弯腰插柳”的身法,险险避开,再滴溜溜的一转身,用内力将梅花针尽数震落。要知道梅花针体积较小,极其难防,那二当家的想必也是精于暗器,这一收一放,颇见功力。
三当家嚷嚷道:“好狠毒的娘们,弟兄们并肩子上,不用和她客气。”
他们忌惮云清霜梅花针的厉害,不敢靠近,仅和她绕身游斗,忽而近袭,忽而远攻,只为消耗她的体力,云清霜步步后退,眉头拧作一团,她虽有无名剑法防身,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前夜又才大战过一场,身心俱疲,心神扰乱,真气似要涣散。她急的满头大汗,若是被擒住,那真是生不如死了。她原本心高气傲,自认武艺高强,岂知下山以后频频受挫,如今更是连宵小之辈都可以随意欺辱她,她急火攻心,啐出一口鲜血。
二当家得意的道:“那丫头快撑不住了,记住,谁都不准伤她,要捉活的。”
云清霜咬紧牙关,仍在苦苦支撑。
忽闻得清脆明亮的箫音,似远似近,云清霜一阵恍惚,思想难以集中,险些被三当家偷袭成功,幸好吹箫之人及时赶到,以一双肉掌将三当家击退,挽起云清霜拉到身后,柔声道:“你歇息会,这儿交给我。”
云清霜苦笑着点头,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避开他,谁知最后还是由他来相救。
尉迟骏功力高出云清霜何止一倍,他替下云清霜后,形势登时逆转。山贼中只有二三两位当家武功不弱,其余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尉迟骏没有使用任何兵器,仍然游刃有余,只听见场中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满地躺倒的全是被尉迟骏打倒后,折了手脚的小喽啰们。到最后只剩二三两位当家还在拼死抵抗,身上也挂了彩,灰头土脸的甚是滑稽。
二当家和三当家对望一眼,同时弃了手中的兵刃,惶恐的拜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侠士,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的们。”
若冲撞的是尉迟骏本人,他未必会出手这么狠,既然对方已诚心求饶认错,他也许就一笑置之了,但现在他们围攻云清霜,并且出言不逊,自然是要狠狠教训一顿,方解心头之恨。他也听说了关于山贼占山为王,无恶不作的事,今日碰巧遇到,怎肯轻易放过。
尉迟骏冷哼道:“刚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
三当家磕了几个响头道:“大侠饶命,小的们也是为了生计才走上这条路的。只要大侠饶了小的们的狗命,小的们甘愿给大侠,不,给姑娘做牛做马。”他极识眼色,一眼就看出云清霜在尉迟骏的心目中地位不低。
见三当家抢了先,二当家也不甘居于人后,“小的愿给姑娘提鞋。”
云清霜啐了一口,凝神不动。
尉迟骏嗤笑道:“还怕你们污了姑娘的鞋。”
“是,是。”无人敢在此时顶嘴。
尉迟骏扯着嘴角,目光淡扫过云清霜,云清霜知晓他的意思,轻轻一笑,人是他击败的,自然由他处置。
尉迟骏道:“我可以饶你们的性命,但必须答应我几个要求。”
盗贼们自然是满口应承,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只求能保命,哪里还管什么脸面。
“第一,各自散了回老家去。第二,切不可再做伤天害理之事。若再被我撞见,定取尔等性命。”尉迟骏口吻淡淡,然不怒自威。
“小的们一定谨遵大侠教诲,再不敢胡作非为。”
尉迟骏一摆手,人群就要散去。云清霜突然出声,“慢着。”
众人吓了一跳,又齐齐跪倒。
云清霜指着三当家,掩不住心底的厌恶,“你,给我爬出去。”云清霜本不是刻薄之人,这样做实在是恼他之前口齿轻薄,形容猥亵。
三当家脸色泛青,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一丝怨毒,双手着地道:“是。”他每爬一步,对云清霜的恨意便增添一分。试想他好歹是山寨三当家,在众人面前何以丢得起这个脸。
云清霜逞一时之快,埋下了祸根。
人群全部退散后,云清霜转过身,对着尉迟骏盈盈一拜。
尉迟骏忙拉她起身,漆黑的眸中盛满了笑意。
没有人在此时说话,云清霜更是无言以对,尉迟骏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这份恩情,她是如何都还不清了。
沉默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道:
“云姑娘,你为何要不告而别?”
“尉迟公子,你怎会来这里?”
相视一笑,云清霜侧眸看他,尉迟骏面色沉静,眸中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那一夜尉迟骏在附近寻到水源后,没做耽搁,急急赶回山洞。一眼望见原先缚在树上的枣红马不见了踪影,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奔进山洞,云清霜果然踪迹全无,愁云当即笼上心间。
云清霜候了夏侯熙一夜,殊不知尉迟骏也找寻了她一整晚。
等到尉迟骏想到云清霜是否回了客栈,再找过去时,云清霜已经被晋鸿帝请到了十里亭,从而再次错过。
尉迟骏想了又想,云清霜极有可能回北辰国,他守候在必经之路上,未料想没有盼到云清霜,却迎来了同样焦急寻找云清霜的夏侯熙。
这是尉迟骏和夏侯熙第三度正面交锋。第一次是在去宣城的路上,两人险些动手,为云清霜所阻。第二次,是在城外的司徒别庄内,如果不是云清霜及时搅了局,一场恶斗势在难免。如今这是第三次了。
夏侯熙翻身下马,冷冷一抱拳,“尉迟公子。”
“夏侯将军。”尉迟骏同样不假辞色。
夏侯熙忍着满腹怨气,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尉迟公子,云姑娘现在何处?请她出来一见。”
尉迟骏语气幽邃,神色颇见凝重,“我也在找她。”
夏侯熙是亲眼看到尉迟骏将云清霜带离客栈的,自然不信这话。他怒道:“尉迟骏,云姑娘身中剧毒,你……”底下的话生生收了回去,夏侯熙暗自气闷,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这些话哪里可以说与他听。
尉迟骏目光复杂难懂,从那日云清霜恳求他带她离开为躲避夏侯熙始,他知两人间必有渊源,如今看来,交情似乎不浅。他冰冷的双眸微眯起,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夏侯熙忍不住就要发作,他深吸口气,“尉迟骏,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既然你知晓云姑娘病情的严重性,那就请出云姑娘,我好带她驱毒疗伤。”
“休说我不晓得云姑娘在哪里,即便知道,我也不会直言相告。云姑娘若愿意见你,昨日就不会走了。”尉迟骏淡淡道,只一句,便点中夏侯熙的死穴。
夏侯熙怒极反笑,他重重的握紧拳头,指甲在掌中划出深印的痛楚让意识骤然清晰。尉迟骏对云清霜的关心不在他之下,如若云清霜还和他在一起,他是断然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的。思及此,他暂时放下心结,恳切道:“尉迟公子,云姑娘的病再拖延不得,我们分头寻找,无论谁找到云姑娘,尽快带她寻访名医的同时派人知会对方,可好?”
尉迟骏脸上掠过一抹惊疑,很快便释然。夏侯熙愿意同他妥协,也是因爱极了云清霜。他点了点头,“夏侯将军所言极是,骏定当遵守诺言。”
夏侯熙笑了笑,同样许下郑重承诺。
因夏侯熙已在官道守候,尉迟骏就折到小路,只要云清霜回北辰国,必有一人可以遇到。因缘巧合,又救了云清霜一次。
这就是尉迟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他没有隐瞒,悉数告诉了云清霜。
好似有迷雾潮湿了双眼,云清霜垂下眼睑,不动声色的拂去。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全是夏侯熙悲恸绝望的双眼。
尉迟骏没有打扰她,眉间萦绕着酸涩的失落。
良久,云清霜似乎才意识到尉迟骏的存在,她嗓子里如同被塞了异物,发出的声音暗哑艰涩:“尉迟公子,”只轻唤了一句,又打住。
尉迟骏淡睨她一眼,等她往下说,云清霜却不再开口。夕阳西斜,光线有些刺目,尉迟骏面上虽在笑,心底万般沉重,“夏侯将军正在官道等你,我送你过去。”
云清霜心一紧,看似不经意的一笑,“不。”
尉迟骏内心说不清是何滋味,喜悦和怆然仿佛同时涌上心头,一时半刻竟不能回答。
云清霜神情洒脱,好似混不在意,尉迟骏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想法,只背过身,微微叹息。
“尉迟公子,清霜急于赶回北辰国,我们就此别过。”云清霜低垂着眼皮,悲伤的情绪渗透了她的心,但脸上一点都未表露出来。
尉迟骏清俊的面容上闪过寒意,他微纵了眉,沉声道:“不可。等你身上毒素去除后,我亲自送你回北辰国。”
云清霜笑意悲凉,她略略沉吟后道:“尉迟公子,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清霜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即使寻遍天下名医,也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
尉迟骏呼吸一沉,平淡无波的眼中透过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我不信。”
“南枫国慕容世家独门配置的穿心跗骨针之毒,天下间除了慕容氏还有谁可以解?”云清霜语气平常,似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尉迟骏自然听说过慕容世家,也深知其制毒的本领天下无双,甚至比之数百年前同样以制毒闻名天下的唐门更让人谈之色变,但他依然觉得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深深看了云清霜一眼,“只要慕容世家还有一人活在这世上,你就不该放弃。”
云清霜知他不会死心,索性今日说个明白,“慕容氏确有传人,否则我怎会中毒。”她顿了顿,平静的说道:“可惜的是,她下毒的手法很是高明,却不会解毒。”
她的语气透着一种淡到极致的冷漠,尉迟骏无法想象这妙龄少女当初得知内情时是怎样的神情,又是如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的。他冷静的外表下掩盖着沉重的心情和起伏不定的情绪,思绪纷飞,故作轻松道:“云姑娘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云清霜清冷的柳眉微上挑,冷然一笑,“尉迟公子什么时候也相信术士的胡言乱语了?”
轻微的嘲讽意味落在尉迟骏耳中,他装作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沉静有力,声声击打在云清霜的心头,“云姑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只身一人回北辰国。你跟我走,或者将你打晕了带你走,你自行选择。”云清霜的执拗他也曾领教过,于是只能硬下心肠,使出一些无赖的招式。
云清霜颇有些意外,她没料到一贯温润如玉的尉迟骏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偷瞧尉迟骏一眼,心道,若是自己不答应,他兴许真会这样做。云清霜无奈的咬着嫣红的唇瓣,有一阵说不出的迷惘。
尉迟骏知自己绝不能心软,否则云清霜就会再度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那双精亮的眸子扫过云清霜精致的脸蛋,“如何,云姑娘。”
云清霜抬首牢牢看住他,徐徐道:“好吧,我依你便是。”
尉迟骏神色略松弛下来,同云清霜合力将枣红马自陷阱中拉起,自行上马后,轻柔的搂过云清霜的腰肢将她也带上马,引得她一声惊呼。他握紧云清霜的手腕,望向她的眼神有深不见底的情意,“请恕骏唐突。”
此处荒郊野外无处购马,他又是救人心切,云清霜自然不会怪责于他。她声音低若游丝,“不妨事。”
她吐出的气息甘甜清新,侧影妩媚动人,尉迟骏心神激荡,难以把持,他悄悄弯下身,轻轻的在云清霜的发间落下一吻。云清霜俏脸微赧,但她不动声色,尉迟骏只道她没有察觉。
云清霜轻吸一口气,温婉一笑道:“尉迟公子,还不走吗?”
尉迟骏微微有些局促,他握了握她冰凉的指尖,道一声:“你坐稳了。”调转马首,往来路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