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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贪心终贾祸 灵蜍宝杖引奇灾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脸上不带丝毫喜怒之色,静静听完,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倚仗着自是诸一涵、柳悟非门下,多少学了一点鬼门道,根本就瞧不起我这多年未出世的老儿!但我自己未能在剑门关别后,至今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实现诺言,把黑天狐宇文屏的确实下落探明,自然不会立刻逼着这杜小鬼随我学艺。好在我听说武林十三奇,明岁中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论剑,到时我也凑份热闹,并亲自向柳老化子开口,叫他把徒弟让我教上七年便了。”

葛龙骧听他竟不再纠缠,心中方自一喜;伍天弘细目微翻,神光电射,注定葛龙骧问道:

“当年我便不服诸一涵名冠十三奇,号称武林第一!但机缘难合,始终未能与他相互印证。

你既是他弟子,看情形所得还不在少,他镇压武林的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必已均具火候。

我想藉此夺魁台上,试试诸一涵的得意传人。到底有多大功力?但你尽管放心,老夫点到为止,决不伤你!”

葛龙骧见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伍天弘因不服恩师的武林第一名头,竟要与自己过手。

因伍天弘话涉师门威望,不便推脱,但又心知凭自己在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上的火候功力,恐怕敌不住这等成名老辈人物。剑眉微皱,突然计上心头,不亢不卑,昂然答道:“葛龙骧资质鲁钝,辜负恩师,所得微薄已极!但伍老前辈长者有命,焉敢推脱?晚辈斗胆,敢问伍老前辈,你在多少招内自忖能胜晚辈?”

伍天弘生平最喜欢这种英武少年,见葛龙骧毫无怯意,慷慨陈言,竟然反问自己能在多少招内胜他,比起杜人龙的那种伶牙俐齿,古怪刁钻,别具一种豪朗气概,暗中也自心折,点头笑道:“本来武林之中,除了少数的十几位平辈以外,少有能接老夫十招之人,但你师父名望极高,你本人器宇亦颇不俗,伍天弘决不加以小视。若能接我二十招,老夫即不战认败。”

葛龙骧微微一笑说道:“像老前辈这样武林奇侠,宛如天际神龙,极所难遇,更难讨教高招!罕世奇缘,葛龙骧不愿轻轻放过,我要再加一倍,在四十招之内勉力支持,老前辈是否笑我过嫌狂妄?”

伍天弘闻言默不作声,双眼精光进射,盯住葛龙骧,一瞬不瞬;葛龙骧也自昂然卓立,神色不骄不亢,不馁不卑!半天过后,伍天弘叹声说道:“我真不知道诸一涵与柳悟非,从哪里找来像你们这样的两个好徒弟?不过根骨虽然可爱,说话未免太狂。我老头子四十招,岂同小可,你真接得住吗”

葛龙骧正色抗声答道:“老前辈只管施为,葛龙骧师门重诫,就是不准擅打诳语!”

伍天弘放怀大笑说道:“好,好,好!我不但施为,并还是尽力施为,决不拿你当做后辈人物看待!”他看出葛龙骧虽然天生傲骨,但极知礼,决不肯先行进招,遂右掌一扬,轻飘飘地当胸按去。

葛龙骥滑步避势,合掌当胸,来了一式武林后辈与前辈交手之时,以示敬礼的“童子拜佛”。

伍天弘笑声叫道:“这一套酸溜溜的规矩,全免好吗?”右掌一收,左掌突出,招发“浪拍悬崖”,自斜上方带着一片惊风击向葛龙骧左股。葛龙骧剑眉双剔,一声:“晚辈遵命!”上步拧身,右掌自下往上斜翻,竟以独臂穷神柳悟非所传龙形八掌中的“神龙摆尾”

一式,硬行接架。

这一来真把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吓了一跳。他因为葛龙骧上台之时,轻功甚见巧妙,以为他是用闪展腾挪的速小软巧等功力,与自己缠绕四十照面,但万想不到,第一式尽了后辈礼数之后,第二招便自来个硬打硬接。

伍天弘休看脾气古怪,却极爱才,生怕自己功力太深,葛龙骧要受震伤,竟在两掌交接之时,暗暗卸了两成掌力。双掌一对,各自震退两步。葛龙骧看出对方临时卸劲,已自警惕,伍天弘却不禁骇然,这年轻人在内力方面,居然也会有如此精纯造诣,自己方才便不卸去两成功力,也不见得能使对方有所伤损。照此情形,倘真被他应付上四十招不败,自己颜面却置之何地?好胜之心一起,遂不再留情。长啸一声,右手用指,左手用掌,点、拍、勾、拿,竟自施展出生平仗以成名的“金刚指功”与“大力掌法”。

这一来满台俱见伍天弘的身形飘忽,把葛龙骧圈人了一片掌风指影之内,台下观战的杜人龙与奚沅,不由得胆怵心惊,替葛龙骧暗捏一把冷汗。

葛龙骧见对方放手进攻,起初是以柳悟非所授“龙形八掌”

配合师门绝学“弹指神通”应战,但这两股手法的威力太小,是取决运用人本身的真气强弱。葛龙骧虽然禀赋再好,奇遇再多,但这种真功实力方面,却哪里抵得过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十二三招过后,即感不支。葛龙骧早留退步,忽地招化“苍龙舒爪”、“吸诲擎天”一连两式奋不顾身的猛力进扑,略为逼开伍天弘,突然收势凝神,衣袖一垂,倏然而立。

伍天弘见他好端端的这么一来,真被愕住。但转眼便自看出葛龙骧气定神闲,直如一尊拈花微笑的金装如来,宝相庄严已极!不由大吃一惊,知道这定然是一种自己未曾见识过的罕见绝学。因不识高深,未敢贸然进招,单手进推,劈空一掌。

葛龙骧丝毫未加硬接,足下不知怎的随意一滑,伍天弘掌风业已击空,跟着葛龙骧青衫大袖微扬,竟在这夺魁台上,飘飘起舞!伍天弘以为葛龙骧有心相戏,脸上一红,微起怒意,依旧以平生最得意的金刚指、大力掌互为配合的手法进招,更用的是九成以上真力,劲风罡气呼呼乱响,威势较前益见惊人!但他哪里知道葛龙骧此时所施展的,竟是苗岭阴魔邴浩毕生心血结晶的奇绝武学“维摩步”法!昔日在蟠冢山,苗岭阴魔邴浩藉过手为名,暗中传授这套绝艺之时,任凭葛龙骧、谷飞英二人以前古至宝“紫电”、“青霜”

双剑,展尽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威震群邪的天璇、地玑剑法,也未沾上苗岭阴魔的半丝衣袂!此时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的什么金刚指、大力掌相互为用的手法,当然更自无功。尚幸苗岭阴魔仅传步法,未传变化,葛龙骧也学而未精,防身业已有余,藉此攻人却嫌未足,不然说不定还要在葛龙骧手中,受此挫折。

晃眼三十照面。伍天弘见对方身形步法太已奇异,任凭自己动尽脑筋,明明十拿九稳的一掌击去,但总是眼看得手之时,偏偏略差毫厘,以至无功,不由恼怒已极。倏地收势停招,满头黑发一齐倒立,颔下如银长须也根根猬起!两手屈指成钩,在胸前虚抱,目光注定葛龙骧,人如木立当地,一动不动。

葛龙骧前因曾在“朱砂神掌”邝华亭手下见识过这种形态,知道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竟然恼羞成怒,大动肝火,凝聚全身真力,意欲拼命相搏!不由暗笑这伍天弘究竟不是规规矩矩的正派人物,这般小题大作,却是何苦?但知他蓄力一击之威,非同小可。正在注意防范,伍天弘也已把真力齐聚,双手渐渐分举,目射神光,引满待发。

就在这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恼羞成怒,怒极欲拼;葛龙骧虽明知厉害,但仍无法转还,不肯低头,凝神待敌,千钧一发的紧张之际,台下的杜人龙与奚沅突似同时遭受暗算,“哎呀”

连声,双双栽倒;并从夺魁台侧方的围墙之上,飞也似的纵进一条人影。

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着实出人意料!葛龙骧师兄弟关情,与奚沅又一路交好甚厚;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也特别喜爱杜人龙,遂停止过手,一齐目注台下。

只见后来越墙飞人的人影,竟然就是那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手中一口耀眼闪亮,但却隐泛暗蓝光华的淬毒苗刀,指定杜人龙胸前要害,满脸狞笑得意之色。杜人龙与奚沅则不知受了什么暗算,昏迷倒地,不言不动!原来骆松年自会泽城外,被葛龙骧弹指所制,把业已到手的毒龙软杖与碧玉灵蜍两件武林至宝,全被人家搜回,心中自然懊丧不已。气愤难平,贪念仍炽之下,赶到康滇边境,请来那位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并由边昌寿转约苗岭阴魔的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助阵,欲在这百杖争雄大会之上,重行攘夺这两般武林至宝。

骆松年既然号称北道神偷赛方朔,自亦甚工心计。他因觉出葛龙骧武学太高,杜人龙、奚沅未曾动手,似乎更不可测!担心圣手仙猿姬元与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再度无功,遂托词自己与葛、杜、奚三人曾经朝相,不便露面,其实暗暗弄来一副用异种毒药淬炼、见血封喉的苗人吹箭与吹毛折铁的锋利苗刀,施展他那神偷身法,在众人不知不觉之下,悄悄掩至会场,比姬元藏得还远。

一直看到不出所料,铁杖镇西康边昌寿终为杜人龙的惊世绝学“万妙归元降魔杖法”所败;圣手仙猿姬元,则更是一见葛龙骧上台,竟自不战而退。百杖争雄大会也告结束,那条毒龙软杖由归云堡主万云樵亲自赠与杜人龙。群雄因惧怯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不愿沾惹纠缠,齐随万云樵去往前堡。跟着便是葛龙骧以维摩步法,巧戏仙翁。

赛方朔骆松年见有机可乘,遂悄悄掩到夺魁台后侧的围墙以外。这时台上伍、葛二人正在龙争虎斗,台下的杜、奚二人又正在聚精会神注意台上,哪里会想得到还有这样一个幺麽小丑在窥视,以至均未发觉。

骆松年真会把握时机,乘着台上即将生死一搏,杜人龙、奚沅紧张得呆呆出神之际,竟用苗人吹箭,先行隔墙暗算奚、杜二人,然后甘冒奇险,乘着伍天弘、葛龙骧未明所以的刹那之间,飞身抢过,把淬毒苗刀指定杜人龙要害。有了人质押头,胜券已操,心中才算一宽,额间也沁出一阵冷汗!葛龙骧看见情形糟到这般地步,不禁剑眉深锁。生怕伍天弘万一暴怒动手,骆松年可能不顾一切先行伤害杜人龙与奚沅二人,遂抢步当先,才往台口微一迈步,骆松年狞笑一声,手中微动,苗刀刀尖业已把杜人龙的胸前外衣挑破。

葛龙骧赶紧止步,扬声叫道:“骆松年!你如此无耻行径,无非是想要那根毒龙软杖,我命杜师弟给你就是!”

骆松年狞笑说道:“一根毒龙软杖,值不得骆大太爷如此费事。他二人业已中了我见血封喉的苗人吹箭,再若迟缓,便告无救!还不赶紧把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一齐交与骆大太爷。

你们二人站在台上,不准稍动,等我跃过围墙,自然会把解药抛给。”

葛龙骧听他如此毒辣,方在暗咬钢牙,那伍天弘却深知苗人吹箭厉害,向葛龙骧低声说道:“苗人吹箭奇毒无比,赶紧救人要紧。东西尽管给他,凭这毛贼,总不会追他不到!”

葛龙骧本来就与他同一心思,遂向骆松年说道:“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均在我杜师弟身上,你尽管自取。但不准有伤他们毫发,否则葛龙骧拼着不顾一切,也要把你挫骨扬灰,方消我恨!”

骆松年目射凶光,一声不响,一手仍用苗刀指定杜人龙心窝,一手慢慢摸得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仔细看过确是真物,才纳入自己怀中,并摸出一包药粉,向台上的葛龙骧冷冷说道:“这就是医治他们二人所中苗人吹箭的独门灵药,除此以外,别无解救!骆大太爷动身之时,你们不准有丝毫动作,否则我便把这包药粉自行吞服,令你眼见他们毒发惨死!”

葛龙骧因杜人龙、奚沅身在人手,投鼠忌器,空自咬牙痛恨,但无计可施,只得点头应允。

骆松年仍恐葛龙骧不让他轻易走脱,竟把那包吹箭解药噙在口内,表示可以随时吞入腹中,然后得意洋洋收回架在杜人龙心口的淬毒苗刀,稳了稳夺来的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从容越墙而去。

葛龙骧顾全大体,极力忍耐,但骆松年去有片刻,仍不见将解药隔墙抛过,不由恍然顿悟,猛然一声:“狗贼太已狠毒!”与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齐自台上飞身,纵上围墙。墙外只是一片长林丰草及起伏山坡,哪里还有骆松年的丝毫人影?葛龙骧因杜人龙、奚沅功力均不算弱,一声“哎呀”,人便不能言动,则所中苗人吹箭,其毒可知!如今骆松年背信食言的撒手一走,解药不留,难道眼睁睁看着杜师弟与这位侠丐奚沅,就这样的毒发惨死?急痛之下,最易使人灭却平素灵智。葛龙骧两点英雄珠泪刚刚落在胸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一掌拍在他肩头之上,说道:“事已至此,伤心何益?让我看看他们所中吹箭淬的是何种毒药,再试试我囊内灵丹,可能挽救?我总觉得这杜小鬼虽然过分精灵,但还不像是个夭折之相。”

葛龙骧被伍天弘一言提醒,不由暗骂自己下山闯荡江湖,业已经历了不少风浪,怎的遇事仍然免不了过分紧张?身边所藏龙门医隐用朱藤仙果和千年鹤涎合炼的解毒灵丹,连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与金钩毒蝎的那等无伦剧毒全能疗治,难道就治不了这小小的苗人吹箭?

悲去颜开,笑声叫道:“伍老前辈但放宽心,我杜师弟与奚沅包管无碍。”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见葛龙骧先前急得那等呆呆失神,泪滴衣衫,此时却又破涕为笑,高叫无碍,真有点摸不清他这葫芦之中,卖的甚药?葛龙骧赶过杜、奚二人身畔,替他们每人在肩背之间起下一根小小毒箭,伍天弘也帮忙找来清水。葛龙骧自怀中取出仅余的两粒半红半白解毒灵丹,与杜人龙、奚沅半敷半服。神医妙药,果然灵验无比!一盏茶光景过后,两人全都悠悠醒转。

葛龙骧细细说明就里,杜人龙自然愤慨无已。毒龙软杖是新得之物,倒还稍好;那碧玉灵蜍却乃恩师独臂穷神所赐,失而复得已觉惭愧,如今竟又被人自身旁夺去,情何以堪?再加上赛方朔骆松年,无端以苗人吹箭暗算之仇,也在必报,遂催着葛龙骧赶紧追踪骆松年,报复此仇,并夺回失宝。

奚沅低首沉吟半天,忽然向葛龙骧说道:“依我之见,要想追踪这骆松年,我们不如分道扬镳。二位仍依原路,由黔湘返豫;我却北行幽燕,发动丐帮力量,穷索那骆松年的老巢所在。

一有消息,立向洛阳龙门天心谷中报信,似乎比较盲无目的地一齐乱追,容易收效……”

葛龙骧、杜人龙均觉得他说得有理,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却在不停审视那苗人吹箭,此时也自插口,截断奚沅话头说道:“奚三说得有理,要不是我老头子好胜,逼着这葛龙骧与我过手,那狗贼也不会有此机会,所以此事算我一份。我看这两根吹箭.好像是苗岭云雾山长苗一族所用。你发动穷家帮徒,密搜幽燕狗贼老巢;葛、杜两个娃儿由黔北经湘返豫,并顺路查缉;老夫却欲闯趟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长苗巢穴。我们分头尽力,倘老夫万一能够追到狗贼,夺回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我也懒得去什么龙门山天心谷;明岁中秋,反正黄山论剑之会大家必到,就在始信峰头交还柳老化子便了。”

重宝被夺,四人均觉脸上无光,也不好意思去向归云堡主万云樵辞行。奚沅路远先走,葛龙骧也陪着满怀气愤的小摩勒杜人龙离去,只剩下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等三人踪影消失以后,又仔细端详了手中的带血吹箭几眼,一声清啸招来他那头在山林之内徜徉游行、自在觅食的青色毛驴,纵身上骑,双足微夹,便向着黔北苗岭山脉跑去。

且说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他因昔年久走西南诸省,认定了赛方朔骆松年用来暗算杜人龙及奚沅的两根吹箭,是聚居云雾山深处长苗特有之物。心中暗自盘算骆松年号称塞北神偷,明知杜人龙等失了如此重宝,必不甘休,岂会轻易转回幽燕老巢,待人查缉?葛龙骧、杜人龙的顺路察访,更属无边无际,宛如大海寻针!倒是自己所料较为可能。因那骆松年既能借得长苗平日视如生命的苗刀吹箭,则定与长苗一族极有渊源。碧玉灵蜍、毒龙软杖两般武林奇珍到手以后,若想找个隐秘所在,避上几年风头,则云雾山断魂涧后的苗寨,岂不是再好没有的藏身所在?伍天弘越想越觉有理,不断催促胯下青驴,展尽脚程,向着黔北苗岭拼命急赶!他这头青驴乃是罕见异种,脚程之速,绝不亚于一般千里良驹!入得苗岭山脉,路即极为难走,密莽丛林,更加上时属十月初旬,毫无月色,那些嵯峨古木在微弱星光之下,风摇树影,宛如鬼魅扰人,景色极为可怖!伍天弘打量地形,知道苗岭山脉极为广袤。此处到云雾山断魂涧的苗寨,以青驴脚力,至少还要一个更次。腹中微觉饥渴,青驴因长路飞驰,毫未稍歇,也已略见疲态,遂在一座丛林之内,下骑暂息,人驴同进饮食。

这座树林,黑压压的百树杂生。伍天弘才自吃了一块干粮,林中不远之处,似乎有人极为低沉地一声冷笑。那笑声阴森冷峻得不似出自人口,尤其配合周遭环境,连伍天弘这等人物听在耳中,也不禁有点头皮发炸!两眼盯住发声之处一瞬不瞬,口中发话问道:“林内是哪位同道……”

一言未了“呼”的一声,微弱星光反映之下,似有一段黑影劈面射来!伍天弘不明何物,哪肯贸然便接?微一闪身,那段黑影“叭”的一声,竟将一株大树斜枝打折,鼻端并微闻腥味,好似尚有血花四溅!铁指怪仙翁久经大敌,先不管那段黑影到底是何物件?双睛始终盯住林内适才发声冷笑之处。

过了片刻,笑声又起,这次却低如游丝,但比以前更觉阴森慑人,而且越笑越远,终于消失在林中深处。伍天弘心内一惊,因听出林内人练气成丝的内功造诣极其高明,决然不在自己之下!又静静倾听片刻,辨明确实人已去远,才回头细看方才打来的那段黑影.心中不由又是一惊,因为那段黑影,竟是―只新剁下来血肉模糊的自肘以下人手!看清以后,不觉大惑。想来想去,也想不懂自己久未在江湖行走,无甚深仇,林中冷笑之人拿这只人手来打自己的用意何在?人驴略为歇息,再往前行。因为这林中过于黑暗,方才又有那奇异变故,伍天弘竟自不肯深入,宁可稍为绕路,沿着林外,策驴前进。但走出四五里路光景,林中异声又起,低沉凄厉,听不出是哭是笑,入耳惊魂,怖人已极!伍天弘声一入耳,人便下驴,也以“传音入密”的内家气功,向林内缓缓说道:“林中朋友,无须装神弄鬼,请出相会!

伍天弘有何开罪之处,敬候指教!”他空自提气发话,林中哪有丝毫回音?慢慢随着异声寂处,“刷”的一响,又是一段黑影自暗中飞出。

伍天弘天生专门戏弄别人,何曾受过人家如此戏弄?心头自然愤懑已极,但因察出林中人功力不亚自己,林深树密,星光难透,不便循声追寻,只得强忍怒气,再往前行。但在十里之中,又复依样葫芦,自密林之中打出来血肉模湖、不堪卒睹的一左一右两条活人大腿!

这一来伍天弘稍悟其意,其中人似是不欲自己再往前行,才隐身暗处,加以恫吓。想通以后,不禁哂然一笑。暗道林中人武功不弱,但见识何以如此浅薄?难道凭这两条人手人腿,就吓得住我伍天弘不成?越是这样故弄玄虚,我就偏偏不理一切,非斗斗你是个什么怪物不可!

边行边想之间,前面远处异声又作。伍天弘心想,两手两脚均已被你剁完,难道这次是把整个人体当做暗器?但忽然听出,这次异声与先前略有不同,不是在林中作响,而似在前途路中发出,声音也不是那种慑人心魄的哼哼冷笑,好像变成痛苦到了极致,欲嚎欲叫的颤抖呻吟一般。

伍天弘心中一喜、以为对方拦阻不住自已,业已出林相见。

微勒青驴,拢目聚光看去,只见十来丈以外,当路之中,有一极矮黑影似坐非坐,异声便由这黑影口中发出。

伍天弘驴背腾身,纵出三四丈远,为防对方骤然发难,身在半空之间,业已提足真气,布满周身,发话问道:“朋友既然出面,报个名儿。伍天弘掌下,向来不劈无名之辈!”

那矮得宛如树桩一般的黑影仍不答言,只是口中不停发出那种凄厉声息。伍天弘不禁大怒,星光凄迷,实在看不清对方面目形状,遂以双掌护住面门及胸前要穴,再次两度腾身,落在离那黑影三丈左右。定睛细看之下,这一惊动是非同小可!原来那矮得像截树桩似的黑影,竟是个双手双足被人剁去,只剩躯干与头,但尚未全死的略有气息之人。口中所发,乃是熬不住这种手足被剁无边惨痛的凄厉惨嚎,周身皮肉也似在不停颤抖。

伍天弘心中一惨,迈步再向前走。

等看清地上那人的惨厉面容以后,却把这位名列“双魔一怪”,几与“武林十三奇”齐名,久走江湖、见惯怪异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惊奇得几乎脱口失声,大叫起来!原来这被人剁去手足,身遭奇惨之人,却正是乌蒙山归云堡以吹箭苗刀暗施鬼计,夺去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的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伍天弘一心只猜度他携宝遁迹云雾山断魂涧的长劲苗寨,哪里想得到这先后脚之间,他竟被人弄咸这样一段树桩模样?微定心神,开口问道:“你被何人所害?那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是否又落入别人之手?”

可怜骆松年此时周身皮肉不停抖颤,气若游丝,哪里还会开口说话?只是微睁双目,以一种乞怜眼光,注视伍天弘,好像是想求他加上一掌,早脱这无边痛苦。

伍天弘纵横江湖以来,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处置人的毒辣手段!知道这骆松年双手双足一齐被剁,加上失血过多,任何妙药灵丹也无法救他不死。心中一惨,刚待挥手替他解除痛苦,突然心头一个冷颤,暗想自己怎的太已糊涂,恐怕大事不妙!这骆松年的双手双足被人剁去,只剩下一段连头躯体,怎会自行跑到这路当中?分明是那藏在林中,以骆松年的手足当做暗器,一路恫吓自己之人所为。从骆松年伤口血如泉涌的情形看来,此人还在近处,倘方才趁自己突见骆松年面目,惊愕出神之际,骤加暗算,自己也真极可能与骆松年遭受同一命运!想到连自己也身在危机四伏之内,哪里还顾得超脱骆松年?赶紧缩手凝神,抱元守一,目光耳边并用,先行搜索左右两侧林内。但树高林密,只是一片暗影沉沉,哪里听得出和看得见丝毫人迹?伍天弘心中纳闷,看林中人一路情形,对自己颇怀恶意,如今把骆松年残躯当路一摆,分明是要现身相会之状,怎的此时还不露面?他正揣不透对方葫芦之中卖的什么药之际,身后自己那头心爱青驴突然一声惨鸣。伍天弘赶紧回身,已自不及。好好一头脚程不下千里的良驹的异种健驴,业已脑浆进裂,倒地死去。

伍天弘对此驴珍逾性命,一见之下,不由急怒攻心,暴声叱道:“林内到底是哪个无耳鼠辈,偷偷摸摸的鬼祟行为,算是什么……”

言犹未了,林内发出一种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说道:“伍天弘!就凭你那两手鬼画桃符,狂些什么?我要不是想借你之口,向诸一涵、葛青霜两个老鬼传言,你早就像那骆松年与这只青驴一般命运,哪里还想活到此时?直至现在,我料你仍然猜不出我是谁来。但只一现身,你如敢再行不服,便是有点活得太不耐烦了,自己找苦吃了。”

随着话声,自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伍天弘看清形状,不禁比骆松年及爱驴被害之事更觉惊心。原来林中走出之人,腰间盘着一条绿色长蛇,手中拄着一根奇形铁杖,正是那位被自己在川中发现,但追踪不果的黑天狐宇文屏!宇文屏出林以后,以一种极为冷峻的目光斜睨伍天弘,嘴角微撇说道:“你这老不死的怪物,也不掂掂自己,究竟够多少分量,居然敢追踪起宇文屏来!我因那时所习神功正在紧要关头,又不知你们这干老怪物来了多少?才挟了一个假人,把你诱至湖北,等你驻足不追,我又回头暗中追你,探明去向看你们捣什么鬼。

你们灵蜍、宝杖被夺,分头追人之时,我本来应该把那对我仇恨刻骨的葛龙骧追去杀掉,以杜后患!但转念一想,我神功练成以后,就是他师父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一涵,也将不堪一击,更何惧这种后生下辈?加上毒龙软杖对我虽无大用,那只碧玉灵蜍却关系极为重要!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此物可解我的‘五毒帛兵’。倘若碧玉灵蜍在我手中,慢说你这不成材的东西,就是那比你高明得多的独臂穷神、龙门医隐,甚至于那苗岭九绝峰的邴浩老魔,哪一个敢沾上一个宇文屏的‘万毒蛇浆’和‘蛤蟆毒气’?所以我才暂时饶那葛龙骧不死,追来此地,处置了这不知死活的骆松年,宝杖、灵蜍双双入手。从此以后,普天之下惟我独尊,诸一涵、葛青霜的那点微末之技,也就不在话下了!”

到此微顿,得意中一阵长声“嘿嘿”阴笑,宛如夜枭悲鸣,慑人心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早就知道这黑天狐宇文屏是武林十三奇中最为凶狡人物,她那五毒邪功列为江湖大忌,极不好斗!此时见她这种旁若无人之状,简直不把自己看在眼内,加上珍逾性命的爱驴被害,怎不怒满胸膛!表面虽然静静倾听,暗中却在提足真气,引满待发。

黑天狐宇文屏笑完以后,继续说道:“伍天弘,你休要不服,宇文屏决非虚声恫吓。你那点能耐,委实差得太远!我今天破例手下留人,饶你不死,就是要叫你传言诸一涵、葛青霜,告诉他们,我宇文屏化身千亿,在各地各名山均设有洞府,不必教那些后生下辈到处乱跑,徒事送死!葛青霜之徒谷飞英与柏长青之女柏青青,便因搜索宇文屏踪迹,被我擒住。

但就这样处死,则是普通人所为;宇文屏一生研究杀人,觉得未免太不过瘾!我要在明岁黄山论剑之时,当着她们师父之面,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凌迟碎剐,挫骨扬灰,教他们死者难堪,活者心痛……”

伍天弘听到此处,由不得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寒噤,暗惊这只凶狡妖狐,心计果然好毒!

黑天狐宇文屏仍然是那副冷傲无比的神色,继续说道:“你不要在江边卖水,暗提那混元真力作甚?宇文屏知道你们这干老鬼,平日自负甚高,不给你见些真章,不会心服!但我这半年以来,苦练秘籍神功,倘一还手,你便必死无疑,尚有何人可以代我传话……略停又道:

“今夜桩桩凑巧,碧玉灵蜍到手,我多年心愿已了,高兴已极!索性让你把便宜占到了底!

宇文屏不招不架,不闪不避,以血肉之躯,硬接你三记内家重掌。但三掌以后,我如毫发无伤,你便立时上趟衡山涵清阁及庐山冷云谷,叫诸一涵、葛青霜派他们门下弟子代我传信东海,约那觉罗老尼与一个名叫卫天衢之人,明岁中秋也到黄山始信峰头一会。我要把数十年来的所有恩怨,在那一战之中一齐了断!宇文屏做事虽然毒辣,但从不虚言,三掌之内决不还手,三掌以后,你若不知死活,再事纠缠,我就用这条蝎尾神鞭,教你死得比那骆松年还要惨上百倍!话已说完,你尽管提足真力,打我三掌。”

黑天狐宇文屏随将奇形铁杖交在左手,右手在腰间一探一抖,手中便自多了一根八九尺长、尖端形若蝎尾、满布倒须钩刺的墨绿色软鞭,鞭梢垂在地上,目光斜瞥伍天弘,满脸不屑之色!伍天弘与西昆仑星宿海的黑白双魔齐名,平生哪里受过这样奚落?气得几乎把满口钢牙都一齐咬碎。但知黑天狐宇文屏生平决不作任何吃亏之事,今夜敢出如此大言,让自己打她三掌,决不还手,难道其中还隐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真气虽然业已提足,尚因对方用意难明,未肯轻易进手。黑天狐宇文屏见状,又是一阵嘿嘿冷笑说道:“好一个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你那‘双魔一怪’的名头何存?”

伍天弘到此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宇文妖妇,休要猖狂!伍天弘岂是怕你?

我不过不愿占你便宜。你既然以为你那根蝎尾神鞭威力无伦,伍天弘就凭这双肉掌,接你几下!”

黑天狐宇文屏“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竟把伍天弘身边一根粗如人臂的树枝生生击断,狞笑说道:“以蠡测海,以管窥天。你大概真不知人外有人,武学之道的无穷无尽!

也罢,看你这老鬼的福命如何?宇文屏再给你半炷香的时光,若不遵我所言动手,我便把你处死在蝎尾神鞭之下,再去另外找人,代我传……”

伍天弘虽然刚傲,但武功到了火候,当然识货!黑天狐向自己示威,吐痰击树的一举并不甚难,不过粗如人臂的树枝断白之处,宛如刀削一般整齐,却是黑天狐宇文屏的内家气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无比铁证,以自己功力衡量,恐怕至少要弱于人家三成以上。利害既明,遂起从权之念。乘黑天狐一语未完,心神旁鹜之际,猝然出手。但因久闻此妇一身是毒,依然未敢贴近,只是迈前两步,以内家重掌劈空遥击,口中却说了一声:“字文妖妇,你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伍天弘领教几合。但望你不要过分欺人,赶紧开招应敌。”

一股宛如排山倒海一般,令人窒息的劈空劲力,随着伍天弘的话尾余音,“呼”然作响,赴向黑天狐宇文屏的当胸压到。黑天狐宇文屏微哂说道:“老鬼不要借话装点门面,明知我三掌之内不会还手,你尽管把你数十年苦学尽力施为,不要耍这一套花腔多好!”

谈笑自若之中,那么强烈的劈空劲气,业已当胸击到。好个黑天狐宇文屏,左手拄杖,右手提鞭,神色安然,连身躯都未晃上一晃!伍天弘有生以来,尚未见过这高功力,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是哪里知道黑天狐宇文屏此时已把柏青青的“天孙锦”夺来,贴身穿着,加上那一杖一鞭,全已暗运金刚柱地的不动身法定住。

伍天弘头一掌只用了七成真力,以致连人家身形都未能丝毫震动。

伍天弘惊定以后,倒又不服起来,暗想:自己掌力敢说已到熔金化石程度,我就不信震不动你个血肉之躯。二度提足了十成真力,又复抢前半步,劈空发出。

这一掌狂飚怒卷,威势更觉无伦!黑天狐宇文屏经那第一掌之后,也已试出这位铁指怪仙翁功力深厚,不同流俗!她昔年与冷云仙子葛青霜系属姑嫂至亲,故对“天孙锦”的防身妙用所知甚详,知道光凭此宝,恐怕挡不住伍天弘这种全为施为的内家重掌。

她近半年来,曾用极恶毒的手段,逼得无名樵子教了不少“紫清真诀”之上所载的失传神功,尤其是擒获柏青青、谷飞英以后,所得更多。今天才敢向这本来与她功力仿佛,甚至还略胜一筹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大肆狂妄!此时因见伍天弘第二掌的威势过强;遂用了一手新学神功“百柔化劲”。伍天弘只觉得自己所发那强的劈空劲气,打到黑天狐身前之时,突然有一种奇异力量微微一挡一收,竟将自己掌力卸去大半,然后掌风虽仍向对方透身而过,黑天狐宇文屏还是像挨那第一掌一样,巍然不动!伍天弘真被她弄得越来越莫测高深,以自己在武林中的英名威望,两掌击出,连对方身形全未晃动一下,情何以堪?心中忽然动念,这黑天狐宇文屏是个穷凶恶极魔头,自己便稍违江湖规例,倘能就此将她除去,何尝不是一件功德?主意一定,收敛盛怒,纳气凝神。双目微阉即开,依旧精光电射,沉声说道:“老妖妇,好俊的功夫,伍天弘这第三掌不打也罢!”

宇文屏这半年以来,尽选些幽僻所在,拼命逼迫那位无名樵子录出“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若心参研!因系闭门造车,虽然觉出所练极为高妙,但终难显示实际威力作用。今夜拿铁指怪仙翁一试,才知道半年苦心,毫未浪费,功力较前岂止倍增?只要再施展出最后极其惨无人道的严酷手段,逼得无名樵子把“紫清真诀”的末后两页录出,明岁黄山便可尽歼强仇,威服群伦,永为武林霸主!她越想越觉得高兴,不由哈哈笑道:“伍天弘!告诉你老实话,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这几样稀世珍宝,哪一件也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之物,如今一齐在我囊中再加上一部前古奇书‘紫清真诀’,放眼武林,休说碌碌诸子,便是诸、葛、阴魔亦不足道!你这老鬼,往日与我无仇,武功也还不俗,不如归顺宇文屏,作我一个心腹人吧!”

伍天弘听完几乎连肺都快气炸,强忍愤怒,冷冷说道:“宇文屏休要卖狂,我这第三掌再打不动你,伍天弘才心服口服!”

他已拼命之念,不再顾忌宇文屏全身是毒,大踏步走到近前,右掌一举,轻飘飘向黑天狐右肩按去。

休看伍天弘先前威势无伦、倒海移山的劈空两掌,未曾击动黑天狐分毫,但这轻飘飘的一掌下按,却使宇文屏一惊不小!认出伍天弘拼命施为,借着缓缓下按之势,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一齐贯注右掌,但等指尖一沾自己肩头,掌心一登,“小天星”内力发出,便是一座翁仲石人,右肩恐怕也必成为齑粉!她知道厉害,哪敢怠慢?自己又说过不准闪避招架,只得把近半年所得神功一齐聚向右肩,准备硬接他这看来轻如儿戏,实际隐挟雷霆干钧的一击!但伍天弘眼看指尖已沾黑天狐宇文屏右肩,小天星掌力即将发出,而宇文屏全身功力也齐聚右肩的一刹那之间,突然一阵震天长笑说道:“宇文妖妇!你还我的青驴命来!”

右掌突撤,食指一伸,竟以自己独傲江湖也从来不肯轻易施展的“大力金刚一指神功”,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由右移左,一下点在黑天狐的左胸“将台穴”上!宇文屏多年孤独,此次胜算在握,左券已操,对这伍天弘完全是存着一种戏弄示威,而真想收为自己一党之意。哪里会想得到骤然之间,突生此变?“将台”又是人身大穴,这一指点上,何异利锥透骨?半身立时酸痛麻辣,动转不灵,勉强提力,略为后纵,脚步已见踉跄。自知如不是贴身穿有“天孙锦”那等至宝,业已应指毕命。但就这样,所受伤势怕也非三月两月之间所能治好。

她本来赋性就阴毒已极,再加上吃了这样大亏,怎不把伍天弘恨入骨髓!索性多踉跄了几步,发出一声惨哼,想诱使伍天弘认为自己已难支持,追扑上前,则只要轻轻一扯腰间绿色蛇尾,”万毒蛇浆”一发,这老儿便即死无葬身之地!哪知伍天弘江湖经验何等老到?自己的生平绝学“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刚柔兼寓,威力之强,不但足以洞金穿石,就是三百张毛头纸,也能一指到底!以这种指力点在黑天狐宇文屏的死穴“将台”之上,仍然未能将她立毙指下,戒意不由更深!何况又深知她的五毒邪功,恶毒已极,所以不但不追,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黑天狐宇文屏见伍天弘太已机警,不上自己恶当,只得硬攻;强提真气,怒叱一声:

“大胆老贼!还不纳命?”右手疾抡,蝎尾神鞭“呼”地一声,从半中绕了一个圆弧,照准伍天弘斜肩抽到!她这根蝎尾神鞭威力极大,七八尺长的墨绿色的鞭影,带着满身倒刺与鞭梢蝎钩,无不含蕴奇毒。劲风袭到以前,伍天弘老远就觉得奇腥入鼻,胸头立见烦呕,好不难受。

伍天弘知道江湖之中,既然把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列为武林大忌,自己虽系初会,其厉害也可想见!何况一听长鞭挥舞所带劲风,更心惊这妖妇“将台”大穴之上中了自己看家绝学“大力金刚一指弹功”,居然还能如此凝练施展真力,委实太已惊人!遂见好就收,不肯硬接,双足轻点,飘然而起。想使对方蝎尾神鞭自足下扫空,交代两句,便即退去,再追赶葛龙骧、杜人龙二人,告以他们的师姊妹柏青青、谷飞英均已中途生变,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速谋营救之策。

但黑天狐宇文屏自习练“紫清真诀”以后,功力真是惊人!蝎尾神鞭扫到对方肩头,见伍天弘业已飘然而起,微“哼”一声,真力立达鞭梢。右腕略顿,蝎尾神鞭真如条活蝎毒尾一般,竟然坚挺不动,前半截带着钩尾的二三尺一段被黑天狐宇文屏暗运内家“震”、“抖”

二诀,倏地向上疾折,鞭梢毒钩正好直袭身在半空的伍天弘后背的“笑腰”重穴。

伍天弘人虽纵起,却见黑天狐的真力运用,业已到了凝发收放皆自如无碍地步;鞭到中途,不但能停,并似活物一般,可以随意折向,哪得不怵心荡魂?自己上纵之势未尽,身在半空,而腥毒尖风已到腰后,确实无法闪避。幸好那片密林之中,有一株大树横枝,伸展在外。伍天弘急中生智,顺手捞在枝梢,人如荡秋千一般,略为借力,向空悠然而起。

这一关虽在奇险之中侥幸度过,但等伍天弘身在空或连转两个车轮,带着被自己折断的一截树枝落地之时,黑天狐宇文屏业已以左手奇形铁杖、右手蝎尾神鞭,回环进招,宛如风雷怒发,江河倒泻般恶狠狠的疾攻而至!远则鞭攻,近则杖扫。可怜伍天弘只得就拿手中三尺来长的一截树枝,拼命招架。但一根树技与黑天狐奇毒无比、霸道无伦的两般兵刃拼斗之下,那得不相形见绌?十来照面以后,已被黑天狐圈入一片鞭风杖影之内。

如此情形之下,伍天弘再也不敢稍存平时的好胜之心,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但任凭他使尽闪展腾挪的轻身小巧之技,手中树枝终是越来越短,险象横生,危系一发!这还是黑天狐宇文屏要穴之上,先挨了伍天弘一下力能钻石穿金的“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受伤不浅,威力大大打了折扣,不然伍天弘恐怕早在她的神鞭铁杖之下,难逃一死!黑天狐宇文屏心中此时却想,就凭这么一个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手无寸铁,而自己右鞭左杖、奇招迭攻之下,竟仍把他收拾不了,明岁黄山,还想争什么武林霸主?斗什么苗岭阴魔、不老神仙和冷云仙子?惭怒交进之下,右手蝎尾神鞭,连使三招“盘龙盖顶”,封住伍天弘上方退路;左手则因奇形铁杖之中,所藏的“蛤蟆毒气”威力不如“万毒蛇浆”,用来对付伍天弘这种成名人物,恐怕万一不能收功,岂不平白浪费?遂微运真力,将杖插入地中,伸手便扯腰间所蟠的绿色蛇尾。

这一来上空盖住一片鞭影,只要黑天狐宇文屏“万毒蛇浆”

一发,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便即绝无生理!但天下事往往似冥冥中早有定数。黑天狐宇文屏倘若就以蝎尾神鞭与奇形铁杖配合进攻,伍天弘本已难支,顶多再勉力应付个二三十招,非遭惨死不可。如今黑天狐宇文屏急于收功,施展杀手,表面看来,确已胜算在操,必得无疑,但实际上,却替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开出了一条生路。

因为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肯舍命相拼。伍天弘先前还想觅机脱身,如今上方已被宇文屏蝎尾神鞭“盘龙三绕”封死退路,又见她伸手去拉绿色蛇尾,欲发“万毒蛇浆”,已知道无可逃死,万念俱灰,遂立意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手中树枝只剩二尺来长,索性不要,贯聚真力,“飕”的一声,飞打黑天狐眉心,然后不顾什么“万毒蛇浆”的无伦剧毒,突然倒地连滚,滚到对方身前,二度施展看家成名绝学“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奋不顾身的点向宇文屏的丹田重穴!黑天狐宇文屏虽然恨他入骨,却也不肯拼命。伍天弘功力逊于自己,但“大力金刚一指禅功”方才尝过味道隔着一件武林至宝“天孙锦”,受伤仍有那么重,此时动手全系勉提真气相敌。如今这“天孙锦”掩护不到“丹田”重穴,岂能容他再行点上?

手刚摸到绿色蛇尾,一缕尖风业已袭到了丹田。

黑天狐宇文屏万般无奈,一挫满口钢牙,“巧渡鹊桥”横飞八尺,躲过伍天弘这一意图同归于尽的拼命进手,然后阴森森的一声冷笑,狞声说道:“伍天弘老贼,拿命来!”随着话声,一扯绿色蛇尾,胸前斜耷着那软绵绵的蛇头立时怒抬,从蛇口之中喷出一片奇腥无比的青色光雨!伍天弘原冀与敌并骨,才不顾黑天狐宇文屏的满身奇毒,奋力滚进相搏!但黑天狐旁纵八尺避之,眼前不远,便是黑漆漆的无限丛林。生机一现,哪里还肯坐看对方万毒蛇浆上身?乘着一指点空,就用右手食指在地上微一借力,宛如怪蟒翻身一般,倒甩起丈许来高,砸得枝叶群飞,人已落人密林之内。

黑天狐宇文屏蛇浆出手,伍天弘人已凌空,蛇浆飞到,人已落向林内。自己方才系自林内而出,知道这种密莽丛林,人一进内,凭你天大本领也难搜索!今夜这场缠斗,平白挨了对方那么重的“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又浪费了熬炼配制极难、平日珍逾性命的“万毒蛇浆”,结果只在暗中击死了对方一头青驴,宇文屏哪得不暴跳如雷?怒无可泄,竟又拿赛方朔骆松年的残躯出气!骆松年想是生平罪孽深重,此时人已早死,却仍被黑天狐宇文屏用蝎毛神鞭,把半截无手无足残躯抽成一堆肉酱,才略为解恨,悻悻而去。

伍天弘用了那一手自创的救命绝招“懒驴打滚”加上“鹞子翻身”,逃入林内以后,心神犹有余悸!虽然听得宇文屏拿骆松年残尸出气走去,仍不敢造次出林。轻轻退却四五里光景,确实证明林外无人,才钻出密林,想起以自己半生名头威望,加上十三年面壁苦修,想不到竟在这妖妇手中栽了这大跟斗,从此以后,还在武林之中称什么人物字号?他越想越觉难过,几乎就想在这林中悬索自尽。但转念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这妖妇的一身功力高得出奇,可能诸一涵、葛青霜及医丐酒等几位老辈奇侠,尚不知她习练前古奇书“紫清真诀”并已掳获柏青青、谷飞英,如今身怀天孙锦、紫电剑、碧玉灵蜍、毒龙软杖等武林奇宝。

此妇不除,江湖以内的正人君子一流,焉有宁日?伍天弘这种正义之念一生,把自己失败遭辱之事,自然冲淡,赶紧自贵州奔向洛阳,欲往龙门天心谷中寻找葛龙骧、杜人龙及龙门医隐、独臂穷神,报此恶讯,并妥筹歼除妖妇之策。

伍天弘生成也是火躁脾气,主意打定之后,便即不分昼夜兼程急赶。加上葛龙骧、杜人龙沿路还想打探骆松年的踪迹,自多延误;双方所取途径,又复不同,所以伍天弘到得洛阳,竟超出葛、杜二人不少时日。

龙门山虽然好找,天心谷却幽秘难寻,伍天弘又未听葛龙骧说过方向走法,一连找了三日,几乎把龙门山整个翻转,也找不出天心谷来。气得这位性情急躁的铁指怪仙翁,在一条长河之侧引吭长啸,发泄胸中闷气。

这条长河,正是当初葛龙骧偷窥柏青青凌空一苇,三枝渡河的那条“伊水”。伍天弘啸声犹在摇曳长空,河中荡来一条小船,船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健美少年,拢船靠岸,提着一只盛盐竹篮,把船系在一个山脚隐蔽小洞之内。然后手携竹篮,走到伍天弘身旁,含笑问道:

“这位老人家尊姓,好俊的内家真气!”

伍天弘虽只看他操舟手法,便知此子身有武功,但想不到居然能从自己啸声之中,听出内家真气深浅。遂点头笑道:“老夫姓伍,看小哥儿购盐回山,定是在此隐居。可知道有位龙门医隐柏大侠,他所居的天心谷在何处么?”

少年闻言略微一怔,正色说道:“在长者之前,不敢乱打诳语。晚辈名叫柏天雄,龙门医隐是我族祖,但未奉命以前,天胆也不能妄带外客入谷!伍老前辈名号怎样称呼?欲见家族祖何事?请说明以后,在此稍候,俟晚辈禀报家族祖后,亲来迎接。

伍天弘道:“论理虽应如此,但事急只得从权。你族祖之女柏青青,现时身落黑天狐宇文屏妖妇手中,性命已在呼吸之间。

老夫伍天弘千里报讯,赶紧救人,犹恐不及!我看等不得向你那族祖请示,往返费时。

须防一步去迟,终身抱恨!”

柏天雄对他这位青姑感情最好,听说柏青青落人世称“第一凶人”的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伍天弘来历,心想现有医丐酒武林三奇均在谷中,这个黑发白须老头纵是虚言,也捣不出什么大乱。遂惶声说道:“既是我青姑有难,晚辈拼担再大不是,也要先引伍老前辈人谷,请随我来。”转身引路,纵跃如飞。年纪虽然尚轻,轻功倒还得有真传,颇为不弱。

一路疾驰,援下绝壑,到了那水洞之中。柏天雄所驾小舟,就藏在洞中幽处,无须唤人来接。虽然时届冬腊,天气甚冷,他却依然脱去衣履,从水内推舟前进。到了出口之处,大片清波及湖心孤屿上的天心小筑一现,伍天弘不禁叫绝!暗想这天心谷原来如此幽僻,若非巧遇柏天雄,自己真是踏破铁鞋,亦难到此。

这时龙门医隐柏长青,正与独臂穷神柳悟非及天台醉客余独醒在屿中香楠阁上谈笑倾杯,一眼瞥见小舟,不由微愕说道:“咦!雄孙怎会擅引外人入我天心谷内?舟上所坐之人,面貌虽辨不清,但隐约看出白须黑发。武林之中,这种异相不多,难道竟是那多年未出江湖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先未注意,听龙门医隐一说,抬眼望去,此时小舟离屿更近,伍天弘相貌略可看清,点头说道:“我与这老怪物,昔年曾有数面之识,果然是他。但怎的突然来此?

倒真有点捉摸不透,莫非是想斗斗你这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笑道:“不管他来意如何,人既进谷,就是我柏长青的座上嘉宾,老化子与余兄稍坐,待我下楼迎客。

伍天弘船到孤屿,见一个貌相清癯的黄衫老者,含笑抱拳伫立相待;虽然昔日缘悭,未曾会过,但从那种宛如古月苍松、超然出尘的器宇看来,也可猜出黄衫老者就是天心谷主人、当代神医、龙门大侠!忙在舟中抱拳笑道:“兄台可是龙门医隐柏大侠,在下伍天弘,冒昧奉谒,尚祈宥是幸!”

龙门医隐含笑答道:“铁指仙翁当代武伯,名重江湖,柏长青缅想丰仪,神交已久。今日突然光临,天心谷内草木增辉,且请登楼一叙。”

柏天雄因听他说青姑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过分焦急,一见龙门医隐,不禁冲口而出叫道:“启禀爷爷,我青姑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这位伍老前辈不辞千里而来,就是报此噩耗,爷爷赶紧设法才好。”

龙门医隐闻言不禁一震,但一来不知实情,二来即或爱女真落入宇文屏手中,也不是咄嗟之间所能援救。事既至此,索性强作镇定,依然含笑说道:“你青姑性情过刚,原要受些严重挫折才好!至于援救之道,少时我自有处置。伍大侠千里远来,雄孙去端些可口酒菜,我先把敬三杯再说。”说完满面春风,恭身让客。

伍天弘见龙门医隐得讯独生爱女落入那等凶人之手,竟还如此沉稳从容,不肯在自己这远客之前露出丝毫惶急失礼。这种镇定功夫,委实太已令人钦佩!微一谦逊,便即相偕登楼。

但突见昔年旧识独臂穷神柳悟非也在座中,倒颇觉得意外;另一位中等身材,风格高华的微须老者,却未见过。

龙门医隐替伍天弘引见天台醉客余独醒之后,独臂穷神柳悟非因已听得楼下问答柏青青被难之事,独臂一扬,止住他们那些寒暄客套、皱眉说道:“我们既然自诩江湖奇侠,不管什么事都应该痛快淋漓,直截了当。把这些酸溜溜的客套虚文,免去多好!我方才听说柏青青竟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她是与葛龙骧、杜人龙及谷飞英等四人一路,这四人休看年轻,个个均是一身不俗武学,凭黑天狐宇文屏倚为看家本领的那点什么‘万毒蛇浆’伤人或可,擒人则是未必!伍老头,你怎么知道柏青青被擒?其余三个小鬼又到哪里去了?”

伍天弘闻言知道葛龙骧、杜人龙尚未到此,摇头说道:“柳兄说他们四人一路,我却只在剑门关及乌蒙山归云堡中,遇见葛龙骧、杜人龙二人。后来巧遇黑天狐宇文屏,才知道柏大侠爱女柏青青与另一位姑娘,落入这妖妇之手。连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毒龙软杖等四般武林奇宝,一齐均为宇文屏所得呢!”

医、丐、酒三奇因知黑天狐宇文屏得了那部紫清真诀以后,匿迹潜踪,埋头苦练,所以对柏青青被擒一节,真以为事出传言,将信将疑。但如今一听,却均大惊失色!毒龙软杖众人不知,碧玉灵蜍却是独臂穷神亲赐杜人龙之物;天孙锦系由柏青青贴身所穿,紫电剑则是葛龙骧身旁至宝,竟会一齐落于黑天狐宇文屏之手。柏青青、谷飞英又复双双被擒,任凭他医丐酒武林三奇再好的镇定功夫,也不禁双眉紧锁。尤其是那位性情最急的独臂穷神柳悟非,一迭声地催着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赶紧说清来龙去脉,才好商订营救之策。

伍天弘对先前一段,毫无所知,只得就剑门关初遇葛、杜、奚三人讲起。龙门医隐等人听到黑天狐宇文屏要在黄山论剑之时,当着柏青青、谷飞英的父师之面,将她们凌迟碎割,挫骨扬灰!以令死者难堪,生者心痛之语,均不由得遍体生寒。暗骂这妖妇真不愧号称“天下第一凶人”,果然心计好毒!各人脸上也均自然而然地平添不少忧虑之色。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伍天弘叙述,怪眼一瞪说道:“此事错就错在我们何必来这天心谷中,为那黄山论剑之举,锻炼些什么手法!不但老化子自己,你这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想必也知道武林第一之位,舍诸一涵、葛青霜二人莫属!剩下我们这几个道义之交,还有什么好比?难道还真像那初唐杨炯,‘丑在卢前,耻居王后’不成?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黑天狐机诈百出,踪迹难寻,何况我那位老友无名樵子,怎的太不争气,居然被她逼出不少紫清真诀之上所载功力!伍老头那两下子,我昔年会过,虽然听说你面壁十三年,静参武学,大有进境,但不是说句狂妄之词,你总还要比我们这几个老怪物弱上一筹!但照你所说黑天狐如今那身功力,看来老化子等人遇上,一样白做她五毒邪功下之鬼!所以我们目前四人,最好分作两路,两人一起,实力才较雄厚。至于怎样安排,柏老怪物且作主帅,老化子恭候差遣。救人急于星火,葛龙骧与杜人龙还不知哪天回来,我们要先采取行动,留下方向,叫他们随后追去,才不误事。”

龙门医隐自听完伍天弘所说,即皱眉不住深思,良久以后,才微叹一声说道:“当初在蟠冢山分手之时,我就觉得这四个年轻人中,除了葛龙骧略为稳重以外,其余几个,简直太已胆大淘气。如今果然闹出事来!若是寻常灾厄,原让她们吃点苦头,杀杀傲气也好,如今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卫天衢前车有鉴,所受之惨,实非稍有人性之人所能想像!我那丫头刚愎性傲,死不足惜,但连累上个谷飞英,若有三差两错,却教我们这几个徒负虚名的老废物们,有何脸面去见冷云仙子?”

独臂穷神柳悟非,摇头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柏老怪物不要再耍嘴皮子,发表这些言不由衷的违心之论!慢说是你那宝贝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老怪物必然拼命以外,就是我那小鬼徒弟杜人龙,若有人动他一根汗毛,老化子不用新练成的‘擒龙手’法,拆下他两根肋骨来抵偿才怪!”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闻言,是自己未曾硬逼那杜人龙为徒之事,办得果然不错,否则若为一时高兴,树下独臂穷神柳悟非这等强敌,未免太不合算!独臂穷神柳悟非,少停又道:

“这不是说空话之时,东西南北,各大名山,湖海江河,茫茫无限!我们彼此功力再高,要想搜出黑天狐宇文屏的下落,援助柏、谷二女,委实不易!老怪物你沉吟这久,想好主意没有?”

龙门医隐又是一阵闭目沉思,霍然抬头,双眼精光进射,突向柳悟非、余独醒及伍天弘等三人说道:“凡属善藏珍宝之人,一定把那些稀世难求之物藏在最明显而令人绝不加以注意之处!宇文屏智计过人,所行可能即系如我所言。此事老化子既然推我做主,柏长青不再谦辞,我认为宇文屏既然志在明岁中秋黄山论剑,则她巢穴极有可能就建筑在皖南黄山左近。”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又不耐烦,一拳锤在桌上,怪声叫道:“柏老怪物,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忸忸怩怩,光说不练的江湖把式?老花子是在问你,我们目下怎样分人及怎样搜索?”

龙门医隐说道:“我话未说完,你急些什么?伍兄与我,专门负责黄山及安徽当地;老化子与余兄,却少不得要烦劳卖些力气,多跑点路,密搜三江及湖北等围绕安徽的四省境内。

万一有所发现,须抱定一项宗旨,救人第一,诛除妖妇第二。余兄素来稳重,毋庸多嘱,老化子却万不可逞强误事呢!”

独臂穷神柳悟非连连点头,回头向那侍立身旁满面愁容的柏天雄说道:“还不赶快替老化子准备出洞船只,这几个月天心谷中,真把我住得好不厌气!”说完一手拉着天台醉客余独醒,向龙门医隐及铁指怪仙翁怪笑连声,下楼而去。

天台醉客余独醒,因谷飞英乃是冷云仙子面托自己携带照拂之人,如今有了噩耗,心中之急,并不亚于龙门医隐,遂与独臂穷神相互下楼,由柏天雄操舟,送出水洞以外。龙门医隐俟柳、余二人走后,自己把谷中各事略为嘱咐,整顿好了药囊竹锄,也与伍天弘动身扑奔皖南黄山而去。

且说黑天狐宇文屏当年以阴谋毒计害死亲夫葛琅,始终畏惧诸一涵、葛青霜夫妇一旦发现内幕,要向自己寻仇,所以在各大山川幽秘之处,设下不少巢穴,随时变换所居,免人注意。中条山翠盖峰头,擒走无名樵子以后,远窜邛崃,每日以严刑折磨无名樵子,逼他把所烧残的“紫清真诀”默录出来。

无名樵子在得书之初,因知道这本真诀,凡属武林中人莫不视为无上瑰宝,故旦夕口诵心记,十天之内即把一册奇书记得熟而又熟!果然未出所料,第一个登门强夺的就是黑天狐宇文屏这等凶人。无名樵子深知此书如被正人君子得去还好,倘落人这妖妇手内,江湖之中焉有善类?所以才设计把书烧残一半!宇文屏自然痛恨无已,先点了他的“天机”重穴,到得邛崃以后,立用蝎尾神鞭一面抽打,一面并用自炼解药为他疗毒,使无名樵子受尽椎心痛苦,但不致命。可怜无名樵子咬紧牙关,半字不吐,以致双腿被宇文屏打得自膝以下生生烂去!黑天狐宇文屏见无名樵子居然能够如此熬刑,凶心一动.竟又想出了一条奇毒酷刑。不知从哪里弄来―柄小小铁锉,每日早晚两次,硬锉无名樵子业已被抽得血肉模糊,露出体外的大腿胯骨。如此酷刑,便真是铁石人儿也禁受不起!无名樵子的腿骨,生生被黑天狐宇文屏挫去三寸有余,实在熬不住这种酷烈痛楚。

既无人援救,被点“天机”重穴,连求死亦复不能。万般无奈,只得每隔上十天半月,到了实在难熬才略微吐露一点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但最后两页是一书精华所在,却始终未曾说到。无名樵子如此做法,是认为像黑天狐宇文屏这样丧尽人性、穷凶极恶之人,早晚必遭天报!自己无法求死,又实在熬不住她那些酷刑,只得这样尽量拖延,有时并故意说错少许,使宇文屏在短时间内武功虽然增进,但还不至于到那横行江湖、天下难敌的地步,以等她报应临头,自食恶果!宇文屏对他确已把各种恶毒手段一齐使尽,再无奈何,但就在无名樵子这种时正时误,及自己苦心参研之下,内外功行均已有长足进步。

那柏青青与谷飞英,在陕西蟠冢与葛龙骧等分手,虽然半年小别,未免销魂,但侠女襟怀,毕竟不同流俗。一路上与谷飞英指点烟岗,怡情山水,也就把那一缕离愁,渐渐忘却。

她们原定计划是北逛甘、青、宁、察,一面行侠,一面探听黑天狐宇文屏的下落。但还未走出陕西境内,便在无意之中,听得两位绿林人物酒后闲谈,说是月前偶游四川邛崃,突然遇上了武林中人视为恶煞凶星的黑天狐宇文屏,幸而发现尚早,屏息深藏,侥幸未与对面。

此妇处置异己手段太辣,如今谈虎色变,心中犹有余悸!柏青青、谷飞英一听黑天狐已有踪迹,赶紧中止甘肃之行,回头再找葛龙骧、杜人龙时,葛、杜二人业已在大巴山巧救丐侠奚沅,一同斗那金钩毒蝎。还向哪里去找?万般无奈,只得赶往邛崃。但邛蛛方圆颇广,峰壑深幽,在这样大山之中,要想找出一人藏身所在,委实不易!柏、谷二女,十日之内几乎游遍全山,哪里找得到黑天狐宇文屏的丝毫踪影?这日,柏青青坐在一条深谷谷底的大石之上,四外均是些长几过人的丰草杂树,引手支颐,向谷飞英叹道:“英妹,黑天狐宇文屏所藏,定然幽秘难寻。但我们这些日子,几乎把座邛崃山踏遍。就拿这条深谷来说,除了头顶那一张蜿蜒石隙,略透天光之外,几乎整个与外界隔绝,还能算不了是穷幽极秘之处么?找到这种所在,依然踪迹不见。我真有点怀疑日前所闻,是那人随意胡诌,并非事实呢!”

谷飞英也觉得找来找去,有点厌气起来,颇为同意柏青青所说,嘴皮略动,还未答言,突然凝神倾听,并向柏青青微一摆手。柏青青也听得山风吹动之中,有一种极其低微的声息入耳。

那声息又似兽嚎,又似人泣,说不出来是何物所发,但听来令人酸心腐脾,凄惨无比!

且飘忽已极,远近方向,均甚难捉摸。

柏、谷二女正在冥心静听之时,突然丰草以内嘘然作响,一条碧色长影凌空飞出,直朝二女电射而至。

柏青青山居较久,见识亦多。碧影飞到以前,鼻端先闻腥味,心知是条蛇蟒之类活物,并知像这样幽谷之中所藏,大半具有奇毒。遂左手一拉谷飞英,飘身闪避,右手却以紫电剑向上微撩。精芒腾处,碧色长影齐腰斩断,洒落一天血雨。

那碧影果然是条八九尺长的绿色长蛇,虽被柏青青拦腰斩断,但前半截灵性犹存,竟被窜入丰草之内逃去。柏青青哪肯放过如此毒物?与谷飞英找出四五丈距离,才将那蛇彻底杀死。但先前所闻的凄厉异响,竟似近在眼前,听得越发真切!二人再度凝神倾耳,那异声又似发自山壁以内,又似发自地底,听来听去,最后才听出是发自石壁壁根的一块大石之下。

山石之下会有人声,确实是件怪事!柏青青见那山石重量足有二三千斤以上,自己素来真力稍弱,但在蟠冢山挨了青衣怪叟邝华峰夹背一掌,服了千年雪莲实及苗岭阴魔所赠的续命紫苏丹以后,真力大增!似可与谷飞英一试,将大石搬开,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作怪,发出那等凄厉声息。谷飞英也是一样年轻好奇。二女合力推开大石上端,猛运神功,竟自生生把那大石推倒。轰隆巨震,吓得草树之内所藏蛇虫,纷纷乱窜。

大石之下,寸草不生,是块光滑山石,石上似由人工凿了三四个茶杯大小洞穴。那种凄厉怪声,此时业已停止,换成一种令人听来酸鼻的幽沉叹息!柏青青情知有异,俯身就穴一观。原来这几个沿穴是被凿透气之用,上压大石根部,亦有一面凿空。柏、谷二女方才推开大石,恰巧是推的下有空隙的相反方向,不然那山石重量足有三千斤以上,虽然二人合力,也未必推得动它!从石洞之中看去,下面竟是一间石室,壁间点有油灯,室内石榻之上,躺着一个满头乱发蓬松,胡须长约尺许,看不清面貌年龄的男子。那人双腿自膝以下均已断去,但伤处皮肉似被极好药物治好,丝毫不见溃烂,只是皮肉一齐向上卷起,露出了三四寸长的两根带血腿骨,看去好不怕人!那人躺在榻上,似是被人点了什么穴道,一动不动,但口中却时发所闻的那种幽沉叹息之声。榻边置有一把小小钢锉,席上并有小小一堆白粉。

柏青青看完以后,恍然悟出,方才定是有人用这种惨毒酷刑,以钢锉锉那榻上之人腿骨,席上那堆白粉,可能便是这种非刑结果。如此刑罚,委实闻所未闻。榻上那人就是铁铸金刚,也自禁受不起,才发出那种听来令人全身起栗的凄厉怪声。

谷飞英从另一洞穴之内,也已看清各节。二女均是一样的义侠仁心,由不得的毫发皆指,欲加拯救!柏青青首先向洞穴之中叫道:“下面那人可会说话?告诉我们怎样进人石室,好来救你!”

一言甫毕,正待室内榻上之人答话,突然头上丈许之处,极其阴森的一声冷笑。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凭自己功力,纵是只飞鸟落在十丈以外,也应惊觉,怎的此人到了这近,兀自毫无警兆?抬头看时,二女心中不由又是一颤。这时天虽在中午,但深谷之内却已暗如黄昏。丈许外的一株参天古木之旁,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的黑衣老妇,脸色又黑又干,就像个陈死人一般,但双眼神光之足,却是柏青青从来罕见,谷飞英也只在冷云仙子偶然发怒之时,才看见过。

老妇手中拿着一根上铸蛤蟆的奇形铁杖,腰间蟠着一条绿色长蛇,蛇头绕过左肩,垂在前胸,奄耷耷的,不像是条活物。这副形相,不但冷云仙子与龙门医隐曾对二女一再嘱之谆谆,就是从葛龙骧口内也已听过,知道正是江湖中闻名丧胆推为“第一凶人”的黑天狐宇文屏那恶毒妖妇!谷飞英一见是黑天狐现身,深知她五毒邪功厉害无比,赶紧把师门绝学无相神功化为一片劲气,布向二人身前,并偷偷用手一触柏青青,叫她小心注意!黑天狐宇文屏一张陈死人一般的阴丝丝面容,衬着谷中黯淡光线,越发显得凄厉慑人!目光微睨被二女弄倒的那块巨大山石,嘴角微启,声如蚊哼说道:“你们两个女娃,能把这块大石弄倒,总还有点来历。赶紧说出师门及本身姓名,看看可有侥幸免死之望没有,你们认得我吗?”

柏、谷二女知道武林之中,像黑天狐这种武功极高的凶邪恶之人,多半为了自抬身份,立了少避忌规戒,倘若遇上不知底细的后辈,又无深仇,有时倒会装作大方模样,稍加惩戒放走了事。

但二女何等心高气傲,父师均属名门,哪里肯占那种便宜?柏青青眼珠一转,倚仗着紫电剑、天孙锦均在身边,存心斗斗这位黑天狐,竟把嘴角一撇,以不屑之色答道:“你这副凶残怪相,当然一看就知道是那满身罪孽、罪不容诛的黑天狐宇文屏。至于我们是什么来历,难道凭你名列武林十三奇,那么高江湖声望之人,还看不出么?”

黑天狐宇文屏平生虽然杀孽无算,手下从不饶人,但见了二女均是仙露明珠般的绝世根骨,也由不得暗暗心爱。听柏青青一口说出自己名号,因自己这副形相只要听人说过,便极好认,所以并不惊奇。冷漠面容之上,浮起一丝怜才淡笑,说道:“要我指出你们来历,还不容易?你们每人攻我三剑,便可看出。尽管放心大胆,在这三剑之中,宇文屏便看出你们是我如山之仇,也不伤你。”

柏青青早就存了斗她之心,等黑天狐话音方落,人已从谷飞英无相神功防护之下,以“潜龙升天”身法,凌空拔起,掉头一扑,手中剑施展的是葛龙骧师门绝学“天璇剑法”中的“倒泻天河”,漩成一片紫色繁星,宛如天河倒泻一般,向黑天狐当头罩落!黑天狐宇文屏真想不到柏青青有这高武学,更看出她手中紫电剑精芒腾彩,是柄前古仙兵,不敢再行卖老硬接,肩头微晃,便脱出柏青青剑光圈外,口中并自叫道:“你那‘潜龙升天’的身法,是穷鬼柳老化子的龙形八式,‘倒泻天河’却是诸一涵的天璇剑法。但诸一涵、柳悟非均未收有女徒,若是新近从师,功力又绝难到达如此境界。哦,我明白了!你自着玄衣,可是柏长青老儿之女,号称玄衣龙女的柏青青么?”

柏青青闻言心惊,这妖妇表面不常在江湖行走,其实对这些与她同辈人物的一切有关之事,所知极博。居然真能就凭这一拔、一剑之上,认出身法来历,从而推定自己是谁,这种心计眼光简直可怕。

黑天狐宇文屏一看她那副神情,便知自己所料无差,转面又对谷飞英道:“她的来历我已看出,你再攻我一剑。”

谷飞英休看年轻,脾气竟比柏青青更硬,把头一偏答道:“一只老狐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懒得动手,你自己攻我一掌试试!”

黑天狐宇文屏一阵嘿嘿阴笑说道:“小女娃儿,胆量大得实在可爱!也罢,我用三成真力,打你一掌!”说完右手依然执着那根上铸蛤蟆的奇形铁杖,左手舒掌虚空微推,立有一股疾风劲气,劈空而至。

宇文屏自习紫清真诀以来,功力大进,这一掌确未虚言,只是用了三成真力,但掌风过处,沙石惊飞,威力已非小可!谷飞英妙目凝光,注视宇文屏一瞬不瞬。疾风劲气过时,好似在她面前竖有一堵无形韧壁,黑天狐宇文屏所发掌风,竟然空出中间,从谷飞英身旁斜掠而过。

黑天狐倏地一惊,不等谷飞英闻言,把脸一沉问道:“你是葛青霜第几弟子?是有心找我宇文屏还是无意走到这邛崃山的天奇谷内?”

谷飞英见她果然一掌就试出了自己的“无相神功”,指出师承所自。惊讶之余,依然不服。二女均是一样,素来不作谎言,秀眉一剔,冷冷答道:“你猜得一点不错,冷云仙子是我恩师,我叫谷飞英,是她老人家座前第二弟子,那一位也正是我柏青青师姐。你当年那件见不得人之事,已由卫天衢老前辈把真相公诸武林,不老神仙师伯与我恩师业已和好,正在到处找你,为我葛龙骧师兄报杀父之恨!想是你恶贯满盈,藏身处虽然隐秘绝伦,却依然被我们无意发现。地下石室之中的断腿之人,想是紫清真诀的原来主人无名樵子。你以锉骨酷刑,加于如此正人,委实天理难容,神人共愤!我们虽然年幼技浅,但只问是非,不计成败,也要凭着满腔正气,欲为扛湖除此巨恶神奸!青姐还不亮剑,一同歼除这心如蛇蝎、谋死亲夫的逆伦妖妇!”

柏青青紫电剑刚刚入鞘,听谷飞英一叫,铮然一响,又复拔在手中。二女并肩站定,凝神待敌。

黑天狐宇文屏当年之事,本来内疚神明,被谷飞英这一顿正义凛然的数说责骂,竟自骂得垂头无语!柏青青对敌,向来手辣,见黑天狐好似想甚心事,急忙把握良机,纤手一弹,三根透骨神针电射黑天狐宇文屏的五官面目,跟着与谷飞英双剑同时出手,用的又是天璇、地玑剑法之中威力无伦、屡克强敌的“星垂平野”、“月涌大扛”两招绝学。

宇文屏虽然心中内疚,微一失神,但柏青青透骨神针一发,便已惊觉!三缕寒光,衔尾飞到,宇文屏连闪都不闪,张口一吹,透骨神针即飞向半空,紧跟着便是“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两招袭至!这两招本是璇玑双剑之中的几手绝学之一,葛龙骧、谷飞英当初在蟠冢山恶斗朱砂神掌邝华亭,即仗此两招克敌制胜!但如今情势,稍有不同。一来谷飞英青霜剑已失,威力大减,而柏青青的武学又不如葛龙骧,天璇剑法亦系辗转相传,不太纯熟!二来黑天狐宇文屏此时功力,超过蟠冢双凶邝氏兄弟。所以双剑并举,精光电掣之下,黑天狐虽然暗慑这两个年轻女娃武学真高,但从容飘身,业已退出柏青青、谷飞英一上一下,合力交击的无边剑影以外。

宇文屏一面飘身,一面心中暗想:自己“万毒蛇浆”或是任何一种五毒神兵一发,二女必死无疑,但这样杀死,未免太已便宜。何况尚可从这送上门来的两个敌人身上,逼得无名樵子多说出―些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且不忙施出杀手。

待三人缠战到了五百余招,柏、谷二女已觉出任凭自己把所有功力用尽,休说伤得黑天狐,连一招均未占得上风。照此情形,从自己父师所说黑天狐乎日狠毒心性看来,早该遭受不幸。

但宇文屏始终满面狞恶笑容,只守不攻,一次杀手均未发过。

越是猜不透敌方用意,心中越是忐忑不宁。柏青青见天已渐黑,自己与谷飞英把各种手法完全用尽,兀自毫无势机,这架根本无法再打!遂在动手之间,暗对谷飞英一使眼色,意欲觅机抽身。

但黑天狐何等角色?见柏青青眼珠一转,用意早明。她向来做事,不到百分之百把握,决不下手!因想生擒二女娃加以利用,立意慢慢耗尽对方真力,岂不束手就擒?如今发现对方有图逃之意,冷笑―声,身法立变。柏青青、谷飞英只见四面八方均是黑天狐宇文屏手执奇形铁杖的狞恶魔影,但依然一招杀手不发,只把二女圈住,不令逃脱!柏、谷二女乖巧异常,见逃既无望,一静心神,也自看关定式,稳守缓攻,不肯把本身真力随意消耗。

耗到七百多招,黑天狐宇文屏见二女依然满面神光,毫无疲相!不由暗忖:自己五毒仙兵之中,飞天铁蜈、蝎尾神鞭、守宫断魂砂三样,一经出手,对方不死亦带重伤。自己身为女子,深知这类美好少女习性,姿容未毁之前,比任何事物均看得重,但姿容若有残缺,则衔恨刻骨,可能任何酷刑也不足使她们有所畏惧。所以自己本意生擒二女,以毁容作为威胁,迫使那自命为仁人侠士的无名樵子,尽吐有关紫清真诀的胸间所隐,不然纵有八个柏青青、谷飞英,早已惨死非命!宇文屏心中盘算,奇形铁杖中所藏蛤蟆毒气最为理想,但这种化成毒气的所需药粉,存已无多,配制极为艰难,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用!但如今战近千招,二女依旧精神奕奕,毫无力竭之状,而且玄衣龙女柏青青手中那口紫色精光、焕如电闪的宝剑,分明前古神物,万一被她碰上一下,未免太不合算!天气亦已阴暗沉黑.二女只要逃走一个,也便立为无穷大患。

利害衡明以后,黑天狐宇文屏奇形铁杖在石地之上叮然一响,手攒杖尾,以杖头的蛤蟆嘴部遥指柏、谷二女,狞笑一声喝道:“无知小娃,还敢猖狂,快快与我束手听命!”

这时谷飞英在左,柏青青在右。黑天狐心计极精,随着话声,左掌先扬,一股劈空劲气,虚击谷飞英左侧,引得她凝聚无相神功,护御左方,然后连哼都不哼,右手奇形铁杖机簧响处,从杖端所铸的蛤蟆之中,喷出一团黄色烟雾。等到柏、谷二女惊觉闪避之时,那股奇腥异香业已人鼻.脑际微一晕眩,便即双双栽倒!黑天狐宇文屏得手以后,把二女挟进她那深处地底的秘密石室之中。石室竟有三间,居然还甚宽敞。第一步工作,便是密搜二女全身。

等到看见柏青青贴身所着的“天孙锦”,黑天狐字文屏不觉喜出望外。

因她本是葛龙骧继母,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宜属至亲,所以对这“天孙锦”的妙用,知之甚多!再认出那柄紫光闪闪、森肌砭骨的剑柄上所镌古篆,竟是前古至宝紫电仙兵,更不禁乐得在石室之中,手舞足蹈起来。自言自语说道:“紫电剑、天孙锦齐入我手,再等紫清真诀练成,举世之间,岂不惟我独尊?再不必在这些深山幽谷之中,畏惧任何仇家,尽可挟技出世,独秀十三奇,永为武林霸主!”

她高兴一阵,又在筹思怎样处置柏青青、谷飞英二女之法。

想来想去,冷云仙子葛青霜及龙门医隐柏长青等人,平日专与自己作对,彼此仇恨极深,好容易才擒住他们的爱女爱徒。除欲藉以威胁无名樵子尽倾所知吐露紫清真诀以外,倘若轻易折磨处死,不过是使柏、谷二女本身作鬼而已,尚未快意恩仇。

最后决定即令紫清真诀学会,亦暂时不伤二女性命。好在自己在始信峰头也营有一处秘窟,不知路径之人,除去肋生双翼,可以凭虚御风以外,谁也到不了那个所在!等到黄山论剑之时,当着冷云仙子与龙门医隐之面,把这两个活跳跳、娇滴滴的女娃寸磔碎割,凌迟处死!令她们父师眼看着自己的爱女爱徒娇啼婉转,身受无边痛楚,却无法往救,岂不才令生者、死者的肉体及心灵之上,均遭受严重无比的惨痛打击,而使自己雪却多年之恨!

通盘计划考虑停当以后,黑天狐宇文屏动手点了柏青青、谷飞英的“天残”重穴,使她们与无名樵子一样,只能说话不能动转,形同废人,然后才用解药,替她们解去所嗅“蛤蟆毒气”之毒,自去休息。

次日一早,黑天狐又复到隔室之中,折磨无名樵子。那无名樵子虽然因为本身武功未窥堂奥,以至徒把紫清真诀全部记熟,其中好些玄妙之处,仍然领悟不出!但却知道烧残之处,已被黑天狐的锉骨酷刑逼得吐出了十之五六。这以后数页,大概是紫清真诀的主要精华,自己反正人已无法再活,拼着骨化飞灰也不能使这毒辣无比的妖妇再有收获,贻害百世!所以两条腿内,又生生被黑天狐宇文屏锉去半寸有余,疼得号不出口的那种凄厉惨哼,连铁石人儿闻之亦将泪下。但好个无名樵子,硬把牙齿都咬得洞穿下唇,几乎尽碎,却依然一字不吐!

柏青青、谷飞英此时药力已解,躺在隔室。她们晓得落人这等凶人之手,哪有幸理?索性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反觉坦然无畏。

本身生死可以不惧,各种牵缠却无法绝念。谷飞英处世未深,母仇已雪,除了恩师冷云仙子葛青霜以外,倒无甚牵挂;柏青青却一时忽觉老父龙门医隐慈祥恺悌的面容浮现脑际,一时又觉心上人葛龙骧英挺俊拔的倜傥身影,深嵌心头。尤其人到了穷愁无奈,或是病榻缠绵之际,最容易想念自己的亲人。老父萦怀,情郎系念,把这位性情本来就颇急躁的玄衣龙女,忧得五内如焚,恨不得立时自尽!但“天残”重穴被点,四肢难动,想死亦复不能由心,反而累得谷飞英拿一篇正胜邪消、善恶有报的大道理来对她安慰。

无名樵子的惨厉哼声,传到隔室,柏青青实在不忍坐听,高声叫道:“宇文屏,不必如此惨无人道,你把我们送到隔室,由我劝导那位无名樵子,尽其所知告你就是!”

黑天狐宇文屏也真正拿这业已疼得奄奄一息的无名樵子无法!闻言狞笑住手,硬喂了无名樵子一粒灵丹,起身走到隔室。

柏、谷二女所卧是张软榻,黑天狐连榻带人一齐捧起,走回无名樵子室中,向他狞笑说道:“我知道你与那穷不死的柳老化子交称莫逆,这玄衣少女就是与柳悟非沆瀣一气的柏长青之女柏青青。这一个叫谷飞英,却是庐山冷云贱婢的弟子!因为想要救你,被我擒来。你如再敢顽强,不将紫清真诀烧残之处完全与我补齐,或者故弄玄虚,中藏你自己杜撰的错误之文,我便先用万毒蛇桨,将这两个妖艳如花、与你颇有渊源的美貌少女的面容毁成夜叉罗刹,再用青竹毒蛇,一口一口地噬去她们的周身血肉。

最后把你那几根硬骨头,锉得一寸不留!你这些日来,也应知我情性。宇文屏做事说一不二,限你半盏茶时,若无满意答复,便立用万毒蛇浆及青竹毒蛇,先对这两个女娃下手!”

这一番话,委实狠辣到了极处,柏、谷二女及无名樵子均觉全身毛孔自张,肌肤想栗。

无名樵子目注二女,方自长叹一声,柏青青业已抢先叫道:“无名樵子老前辈,你不必为我们担心,我们既然仗剑闯荡江湖,凶险艰危,哪里没有?生死二字,根本看得极淡!不过宇文屏妖妇,心肠毒逾蛇蝎,不似人类!不必再自强忍她那种上于天怒的锉骨毒刑,尽管尽你所知,把紫清真诀所载替她补足。因为据我所料,这妖妇若不把紫清真诀练会,永远在这穷幽极秘之处藏头缩尾,一般仁人侠士不易搜寻,反而会便宜她多活几日!紫清真诀练好,她必然不肯再甘寂寞。这类恶毒妖妇,只要一出江湖,见了天日,若不立遭极惨报应,你可挖去我柏青青的双目!”

黑天狐宇文屏再怎样恶毒阴深,也被柏青青骂得怒火中烧,阴丝丝地怪笑一声说道:

“好个大胆不知死活的女娃,宇文屏向来只行吾道,不问天心!什么叫报应循环,又什么叫善恶昭彰?那完全是欺世盗名的一般假道学的胡诌胡扯!何必等到别人来挖你双睛!你这一对眼珠,先借你生啖了罢!”

缓缓起立,左手二指一伸,便向躺在软榻之上的柏青青双眼挖去。

柏青青不能动转,无法抵御,眼看着那一对宛如点漆的美人秋水,就要断送在黑天狐宇文屏的二指之下。谷飞英失声惨叹,闭目不忍再视之时,无名樵子突然力竭声嘶地叫道:

“宇文屏妖妇!你如敢动二位女侠一指,便用滚油淋身,也休想再逼出我口中半字!”

黑天狐宇文屏狞笑收手,得意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般自命侠义之辈,像个活傻瓜一样,专讲究什么仁人不忍,恻隐之心!你从今如再稍有推诿,我便立如前言行事。”

无名樵子叫道:“话要事先说明,第一,紫清真诀的最后一页,我尚未记全,便即烧去,纵然把我骨锉为灰,肉剁成酱,也是无法补出!”

黑天狐宇文屏双目微闭,牙关一咬,问道:“第二件呢?”

无名樵子说道:“我也套你一句活说,这些日来,你也应该知我习性。从今以后,每日清晨,你把这两位侠女送到我石室之内,经我验过丝毫无损,便以紫清真诀烧残之处替你补上五字,如不依我,一字休想!”

宇文屏见他每日只肯录五字,不由大怒说道:“狗贼欺人太甚!我也不要甚紫清真诀,先毁掉这两个女娃再说!”一提垂在前胸的绿色蛇头,对准柏青青面目,便欲扯动蛇尾。

柏青青也真够硬朗,那看来狞恶已极的绿色蛇头,离自己面目不足三寸,腥气扑鼻,却仍然双睛湛然,一瞬不瞬!无名樵子更是深知黑天狐处心积虑,就想学会这部紫清真诀称雄天下,决不会中途一气撒手!这些凶毒动作,无非全是姿态,也给她来个见怪不怪,闭目不理。

果然他们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宇文屏收回绿色蛇头,冷冷说道:“宇文屏暂时一切依你,我们这个约定,就自明日开始计算。”

次日一早,黑天狐宇文屏果然如言把柏青青、谷飞英送到无名樵子室中,经他验过未受丝毫伤害,也立即为宇文屏把紫清真诀烧残之处,就记忆所及补上五字。

“紫清真诀”是一部极为深奥的武学奇书,休看五字之微,若非宇文屏这样深具内家上乘功力,见多识广,容易触类旁通之人,慢说是一日之间,就是周年半载,也未必参详得透。

宇文屏正在殚精竭虑,努力参详,突然上面幽谷之中,又有响动。她自从柏、谷二女推倒大石,发现自己所备秘窟以后,深深悟出,无论怎样隐秘所在,只要居停一久,决不会毫无人知。

所以一闻响动,便由半山腰的另一暗门之中,悄悄掩出。

来人正是剑门关与小摩勒杜人龙一见投缘,意欲收徒传艺,因而自抱奋勇,打寻黑天狐宇文屏踪迹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剑门关分手以后,伍天弘何尝不是漫无目标地随意乱找?

但误打误撞的,居然被他撞到邛崃山内。他那头青毛驴,任凭如何神骏,也下不了这样绝壑幽谷。伍天弘因见这谷中形势异常隐秘,遂把驴拴在壑上,自己施展轻功,下谷一探!他那副黑发白须异相,宇文屏到眼便自认出是与西昆仑黑白双魔齐名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

宇文屏自擒住柏青青、谷飞英二女,时时深自警惕,防备龙门医隐、独臂穷神等人寻来,所以不但早有准备,并且一闻谷中有人,急忙带着一个皮制假人,用以冒充无名樵子,惑乱对方心神,从这秘室的三处出口之中的较远一处,悄悄掩出。

认清伍天弘以后,黑天狐宇文屏不知他是一人来此,还是尚有接应?本来想把此人暗暗除去,又恐怕铁指怪仙翁的名头不小,万一暗中下手,不能如愿,互相缠战起来,引得医丐酒等老厌物出现,却对自己大大不利!仍以照先前预计,把这老儿引得远远,然后暗中翻回,迁到另外一处秘窟,来得较为稳妥。

主意虽然打定,宇文屏委实心狠,不肯放过暗算机会。身在山壁半腰的巨石之后藏好,左掌一扬,一条飞天铁蜈用劲力出手,虚击伍天弘左方数尺,然后突在中途折向,百足齐飞,遂“嘶”

的一声,直朝伍天弘太阳穴袭到。

伍天弘此时正觉得这谷中景色凄迷,四处注意。黑天狐宇文屏离他远有三丈开外,又有巨石隐身,倘若静静不动,他本来未必能够发现,但飞天铁蜈才一出手,伍天弘立时惊觉,右掌一翻方待往上击起,但又听出不是寻常暗器的所带风声,赶紧缩手低头,横飘丈许以外。

黑天狐宇文屏见他听见立觉,便知飞天铁蜈十九无功。遂仍按原计进行,挟着那具皮制假人,阴丝丝的一声冷笑,便往幽谷之上纵去。

伍天弘虽然只见宇文屏背影,但到眼便知,正是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黑天狐。心中大喜,捡起那条划空坠地的飞天铁蜈,随后追踪。其实宇文屏此时功力胜他许多,追上谷顶,本应不见人影,但因宇文屏故意要诱他远出,所以身形时隐时现,害得这位铁指怪仙翁,虽然胯下有头日行千里的异种健驴,仍自追到湖北境内,便把黑天狐宇文屏追丢。

宇文屏甩开伍天弘以后,本来应该回转邛崃山,把无名樵子及柏、谷二女搬至另外秘窟隐藏,但转念一想,看这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分明业已知道自己是谁,却仍穷追不舍。定然不是偶然相逢,其中必有所为!遂略更原计,反客为主,竟掉过头来暗暗尾随伍天弘,意欲探明这般老鬼,到底对自己有何算计?追来追去,追到了乌蒙山归云堡内。宇文屏暗中多次窃听,前因后果,一概了解。才在赛方朔骆松年用吹箭苗刀夺走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之后,放过葛龙骧等人,追向骆松年而去。她明明知道葛龙骧与自己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却仍先追骆松年之故,是因为自己所练五毒邪功,除了碧玉灵蜍这一件世间奇宝以外,别无他物能治!倘此宝归自己所有,则纵令武林之中又出了什么武功高过自己之人,也要对自身边这几件奇毒之物,顾忌甚大。

算盘打得原好,但她怎会想到龙门医隐柏长青在天心谷内,曾用苦心觅得千岁鹤涎及朱藤仙果炼成那种专门对付她五毒邪功的解毒灵丹!此丹柏青青囊内即有三四粒之多。黑天狐搜查她身边之时,曾经人手,但哪里会晓得这种半红半白灵丹的效验所在?以她这种身份武功,要杀赛方朔骆松年,还不是易如反掌?刚由蝎尾神鞭把人杀死,并将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揣入怀中,业已发现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骑着他那头青色健驴稀尾疾追而至!宇文屏此时业已探清医丐酒等人远在龙门,一个未至,顾忌顿时减轻。心想就以你不知死活的怪老头儿,试试我新练的神功的威力如何。果然紫清真诀所载的各种功力,神妙异常!若不是一时骄敌大意,中了伍天弘那一下看家绝招“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几乎把这位名望武学均高的铁指怪仙翁,玩弄于手掌之上。

伍天弘逃入林中,黑天狐宇文屏拿骆松年残尸解恨以后,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毒龙软杖四宝在身,越想越觉得意。

一阵连绵不断的哈哈狂笑声中,回转邛崃,仍照前计,迁移秘窟。

黑天狐宇文屏,这一次迁移巢穴,迁出了寻常人的意料之外,却迁入了龙门医隐柏长青意料之中,竟迁到了黄山论剑约定之地始信峰的绝顶!她这处巢穴,隐秘得简直匪夷所思!饶你龙门医隐智计绝伦,算准黑天狐字文屏心中所想,但空白与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等人踏遍飘渺云烟的黄山三十六峰,也未发现黑天狐的半点狐踪狐迹!原来黄山如果号天下第一奇山,始信峰即可称为黄山第一奇峰!南北两崖之间,无路可通,只有一株奇松,临崖飞舞,横跨千寻绝壑。无论何人,欲由南崖行往北崖,均非以松代桥且战战兢兢在一步一步走过不可!而始信峰不但无石不皱,无石不瘦,无石不灵,无石不透,异草纷拂,连最薄之处的苔藓,都有一尺来厚以外,峰形更为奇特!两崖并矗,剑立于云,并且有不少处上丰下锐。除非肋生双翼,凭虚步空而外,根本无法穷奇而探!但黑天狐宇文屏,昔年游览这始信峰之时,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极小洞穴,好奇投石,居然深不见底!冒险入穴,仔细探寻,竟有一条险窄难行的曲折通路。但不知此路凿自何时,年代湮远,无人维持,业已逐渐闭塞。

黑天狐向来做事,颇能未雨绸缪,寓有深意。既经发现这条秘径,遂不惮艰烦,慢慢修凿,倒要看看此路通往何处。

整整十个月光景,才算把路凿通,原来通到北崖绝顶。黑天狐见该处峰形,奇异得真正令人不能置信!宛如一株香蕈,下锐上丰,矗立于茫茫云海之内。但那秘径到了崖顶,反倒宽敞起来。心想若在此间建一居所,则只要把秘径入口之处设法隐秘,纵令生死强仇隔崖相望,也拿自己无法可想。

因为本崖下锐,自然形成向内里倾斜的极陡峭壁,慢说苔滑地危,再好武功亦难上达。

此处更因山极高峻,飞鸟已无,剩下猿猱之类,一样无法攀援而上!对崖则更是中隔四五十丈宽,云雾蓊郁的无序幽谷,故而对这崖顶一切,虽然举目可见,但一壑天堑,无可飞越。

黑天狐宇文屏把一切形势审度已毕,认为这确是一个避仇保命的无上妙地!遂又用七年苦功,把北崖绝顶修整成一个可以居住的秘密洞穴。至于入口之处,却移植来不少藤蔓之属,并在秘道之中的四五丈外,故意排列不少碎石。即令有人万一从藤蔓之中发现秘道,好奇探视,是走到此处,也必废然而返,以为是条死路。

十三奇黄山论剑,恰好是在始信峰头比较平坦的南崖之上。

黑天狐宇文屏费了好大的心力,把无名樵子及柏青青、谷飞英由四川弄到皖南,然后再一个个送上始信峰北崖绝顶。

诸事停当以后,宇文屏负守绝岭,越想越觉得意:到了黄山论剑正日,自己紫清真诀―

―虽然最后两页无名樵子坚说字句艰涩,诘屈聱牙,难记已极,他本身武功不够,触类旁通的悟性太弱,无法补录出来其他部分,总能统统学会。那时功力业已足与诸一涵、葛青霜相互颉颃,加上天孙锦、紫电剑两件异宝奇珍,与原有的五毒仙兵,碧玉灵蜍又在己手。

这梦想多年的武林第一名头,不但十拿九稳,甚至可以放手尽歼强仇,永绝后患。

到时自己先略缓出场,等到苗岭阴魔、双凶四恶与诸一涵、葛青霜及医丐酒等人激烈拼斗,有了伤损胜负以后,再在北崖绝顶长笑现身,把老化子的生死至交无名樵子,龙门医隐的独生爱女柏青青与葛青霜之徒谷飞英,当着他们父师老友之面,鲜龙活跳地寸磔分尸,一块一块地从从容容抛下万丈幽壑。

这样处置,必定把那几个老不死气得肝肠欲裂,内火狂燃,神明不朗!然后自己再在神鬼不觉之下,悄然过崖,乘着几个丧女丧徒、丧失老友的老怪物伤心欲绝,其他诸人纷纷宽慰劝解,疏于防范之际,骤然发难!一出手便是万毒蛇浆,丝丝碧雨;蛤蟆毒气,阵阵腥香。

老怪物们,纵然武学再高,料来也禁不住这样巧妙安排,暗中计算。

即使有一两个受伤未死的漏网之鱼,再凭自己所得紫清真诀神功,还不是随手收拾?宇文屏越想越觉得算无遗策。这十八九年,处处藏藏躲躲、畏为人知的肮脏恶气,即可不必再受,而在江湖显赫,武林称雄!由是黑天狐宇文屏乃在这始信峰北崖绝顶,一天五个字的参研,那无名樵子为了维护柏、谷二女暂时免遭妖妇毒手为她补录的武林宝籍“紫清真诀”。

这一段时间之内,到黄山来察访黑天狐下落的,颇不乏人,但谁也找不到她那隐秘所在!

宇文屏亲眼看见了白须黑发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老泪婆娑,神情悲痛的龙门医隐,含羞带愧、抑郁寡欢的小魔摩勒杜人龙和鸾俦折侣、如痴如醉的小侠葛龙骧!甚至连那须发戟立、暴跳如雷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和喜怒不形于色、较为沉稳从容的天台醉客余独醒,在各处穷搜不得之后,也曾跑来黄山探察。

黑天狐宇文屏毒谋早定,哪里肯在事前轻易显露踪迹?只是藏在北崖绝顶,冷冷注视这些老少群侠,踏遍黄山的凄然而来,废然而去!最缺德的,莫过于龙门医隐及葛龙骧来时,黑天狐竟把玄衣龙女柏青青点了哑穴,抬出洞外,遥遥加以指点。可怜柏青青虽然相距甚远,但老父情郎的形状身影,岂不刻骨萦心?到眼便即认出!想像得到的慈父肝肠急断,老泪凄恻,意中人的牙关咬碎,情泪长流。这位至情至性的巾帼奇英,何尝不是芳心寸裂!但她毕竟不肯在黑天狐之前,稍微示弱,硬把奇痛奇悲一齐埋藏心底,慢慢地蚀骨销魂!那张倾城的玉容之上,居然冷漠得不带丝毫七情之色,一双清澈得好似装得下整座黄山的大眼眶中,也木然平视,点泪全无。

这样一来,连黑天狐宇文屏均不免暗暗心折!这日,黑天狐宇文屏正在练功调气,突然听得对崖似有一阵飘渺歌声传来。因为时值清晨,雾珠沉冥,作歌何人,看不真切,只听得吐音脆朗是个女子,她唱的元人闲闲居士所作的“水调歌头”:“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

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我欲骑鲸归云,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嗔。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倚长松,聊拂石,坐看云。忽然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寄语沧浪流水,曾识闲闲居士;好为濯冠巾,却返天台去,华发散麒麟!”

黑天狐宇文屏静静听罢歌声,心中好生忐忑!因为日来迭见龙门医隐、独臂穷神等人,满山搜寻,好似自己藏在黄山之事,已为这些老怪物们猜出!如今对崖这女子,歌声豪放而带有仙意,听了好久,字虽可闻,语音难辨,莫非是冷云仙子葛青霜也自寻来?她用尽苦心,参研紫清真诀,就是要与这衡山涵青阁主不老神仙诸一涵和庐山冷云谷冷云仙子葛青霜二人,一争雄长!如今紫清真诀,虽已练成十之六七,黄山论剑也为期不远,但毕竟二十年来,始终心怵诸、葛二人的绝世神功。一旦想起对崖可能是冷云仙子之时,宇文屏便不能像对付其他诸人那等轻松,心情颇为紧张。趁着雾密烟浓,双方无法互见之时,把自己这边崖上,一切凡可略使人疑之物,均仔仔细细扫除干净!作歌之人,似为黄山美景所醉,徘徊不去;歌声也一会豪放,一会缠绵。宇文屏听到后来,竟自觉出对崖之人,不是冷云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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