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四年二月,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终因在清军久困之下难以支持,于阵前高喊投降。经略大学士傅恒于卡撒军营外接受其投降。受降仪式结束后,傅恒即露布飞报大捷,并于次日启程返京。
三月,傅恒率大军返抵京师,皇上命皇长子率诸位亲王大臣到郊外迎接犒劳。御殿受贺,皇上御封他为一等忠勇公,另按照勋臣额亦都、佟国维之例为傅恒建立宗祠,并追谥傅恒父亲李荣保“庄恪”谥号,在东安门内赐地修建傅恒府第。
自此傅恒平步青云,备受恩宠,无以复加。
傅恒回府之日,所有家眷皆与门外相迎,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我。我的装扮也好,态度也好,始终与他们格格不入。
一整日他都忙于应付上门道贺的各方官员,直到斜月低垂,才得了空。
才进屋,他猝然迎上来,薄唇覆盖住我的,强烈的男子气息瞬时将我吞没。
“有没有想我?”许久的缠绵后,他霸道的支起我的下巴,眸子里盈满的全是疼惜。
“你说呢?”我调皮的眨眨眼睛,把问题丢回给他。
他捧着我的脸,贪婪的凝视,眼眸闪动,恍如流星。
殊不知他在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偷偷的观察他,于是,异口同声:
“你瘦了。”
“你瘦了。”
他闷声笑了出来,缓慢抚过我的头顶,挠了挠。
我扯扯他的衣襟,小声说:“潇湘回来了……”
他的眉头立刻蹙紧,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忧郁。“我知道。”
我伸手按上他地眉心。抚平再抚平。手被握住,又被亲吻住。^6^K^更新最快
“你不去看看她么?她等你多日了。”我神情温柔和煦,但幽声吁叹还是泄露了少许情绪。
他不说话。只拣起一旁的玉梳,替我慢慢的梳起了发。想是从未做过这等事。他笨手笨脚地样子让我咧嘴开怀。
可是,我又着实笑不出来。
这般熟悉的场景也曾经发生在某个冬日,温暖如春地手掌也温暖了我的心。
我张大眼睛,深深凝视他的黑瞳,瞳中小人眼微红。他握了我的手,却触感冰凉,原来,他毕竟不是他。可是,不是他,是谁又有何分别。
沉默片刻,他柔声道:“在屋中待了一天不无聊么?”他对我知之甚深,虽然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可长此以往。定会憋坏我。
我心中温热,带着期待昂起头,“那我们出去走走?”
他终于捉了我的手。与我地视线相接,低低唤了我的名字道:“好。”
月色使人迷醉。穿过树荫。洒下一地的银粉。携手漫步于花园之中,虽不若白日的芬芳可人。然在夜色映衬下,半遮半掩间,也分外撩人。
“谁?”傅恒忽以树枝为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了出去。
此时恰好经过一片矮树,而地上却出现了三条人影。
一人翻身滚落,树枝失了准头,栽进花丛中。
那是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身材高瘦,我们与之面面相觑,傅府守卫森严,他能闯进来且没有惊动任何人,足见此人的武艺必定十分高强。
傅恒轻移步伐,将我护在身后,舒展右手,只见他周身寒光飞旋,闪展腾挪,我还没看清他的招式,不知怎么就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咙,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傅恒把他拖到我地身边,我定睛看,此人脸色蜡黄,太阳穴微微鼓起,紧抿着唇,面上线条僵硬。
“你是谁?偷入傅府有何图谋?”傅恒自皂靴中拔起一柄匕首,顶在蒙面人的背部。
“横竖就是一死,你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话?”蒙面人仰首大笑,似是一副慷慨就义的大无畏精神。
傅恒地声音淡淡飘来:“我奉劝你还是早些说了的好,如若送你入了刑部衙门,他们手中有三十六种严刑逼供地方法,你能受地住几种?”
我一惊,刑部逼供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进了那里,等于送去了大半条命,更是有很多囚犯,宁愿速速求死,也不愿遭这份罪。
蒙面人显然对此并不陌生,闻言,他脸色一变,手握成拳,光洁地额头上满是大滴的汗珠。他动了动唇,正当我们以为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之时,他突然惨叫一声,暗黑色的血沿着他嘴角的两侧细纹流下,他翻了翻白眼,一头栽倒在地。
“不好,”傅恒急忙捏住他的下颚,探他鼻息,已然迟了,蒙面人已气绝身忙。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惊的忘了恐惧,直到傅恒扶住我的身躯,我才尖叫出声,浑觉全身颤个不停。
“雅儿,没事了,没事了,莫怕。”傅恒用力的把我往他怀中带,揽了我的双肩,不住的安慰我。
淡淡的我闻到一股子血腥之气,我伏在他的肩头干呕几声,不敢再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连脚下都在打飘。
此时有一队守卫听到动静一路小跑着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离了傅恒的怀抱,脸微醺,躲在他身后,离了那尸身远远的。
“小人来迟,令大人与沈姑娘受惊,请大人责罚。”为首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壮汉,我认得他是傅恒一直都很信任的守卫统领额索,他诚惶诚恐的跪下,傅恒手一挥,“罢了,也不能怪你。你且命人将他拖走,再来回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始终紧紧拽着我的。
额索很快处理完毕,地上经清水冲刷后,已看不出打斗过的痕迹,如果不是曾亲眼目睹,任谁都无法想象静谧幽深的花园之中上演过这样血腥的一幕。
“启禀傅大人,小人检视过,刺客齿中暗藏见血封喉的毒药,想必是被擒之后咬破封蜡,自尽身亡。”额索如实回报。“嗯,”傅恒像是早已洞察一切,“能看出他是什么来路吗?”
“小人搜遍他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任何表明其身份的物件,看来是早有准备。”额索素来为傅恒所倚重,又跟随傅恒多年,他的话定然无误。
刺客有着独闯傅府的胆识和本事,又是有备而来,到底是谁在傅恒回京的当夜便迫不及待的潜入府中?他的目的何在?他至死不愿说出来历,又是在为谁守口如瓶?我心念一动,在傅恒背后轻轻说:“会不会是……”紧接着又闭上嘴。
我不知心中所想与他的推断是否吻合,除了陈叔、小许子他们所谓的反清复明组织,我想不出还会有其他人与如今手握重权的傅恒为敌。
傅恒眼中滑过一道惊异,悄无声息的跎着步。不多时,他招手示意额索附耳过来,轻声叮嘱着什么,而额索不时的点头。
额索领命退下,惊魂未定的我在傅恒的陪同下回了房。
而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格斗,虽毫发无伤,我仍在无限惊惧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翌日起身,头昏脑胀。
对昨晚之事还是心存余悸,乃至提心吊胆,几乎彻夜未眠。
馨语同潇湘对昨晚上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是从出门采办的奴仆那里依稀听到些风声,想来这便是傅恒交待额索要办的事儿。
外界传闻昨夜有刺客潜入傅府,意图行刺,被当场抓获。现在仍是关在府中,等候审问。傅恒命额索隐瞒蒙面刺客已毙命之事,莫非是想迷惑对手,引蛇出洞么?
一整天我俱魂不守舍,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可是连着几天风平浪静,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也曾考虑过是否判断失误,那刺客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没有同伙,所以才会多日没有动静。可仔细思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夜,傅府内格外幽静,可越是静谧,越是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长时间坐立不安,三更时分我听到了些许的动静,先是呼喝和打斗声,再是兵器相接声,最后渐渐的趋于平静。
好几次我都想推门出去看个究竟,到最后还是将好奇心强压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隐约听见门被轻轻的拍响,打开门,傅恒带着一身的寒气入内。“见你房中还亮着灯,知道你担心,所以来瞧瞧你。”他陡然握住我的手,彻骨冰凉,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很冷么?”他目光探询似的望过来,随手拿起坎肩为我披上,“你穿的太单薄了。”
我拢紧了领口,轻笑。“事儿都办妥了?”
“嗯,这次他们想死也没这么容易。”傅恒搂过我,“额索正在审问-6-K,手机站wap,更新最快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我微微动容,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额索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这些人即便将实情合盘托出,怕也难以活命。
我觉得自己嗓子发涩,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再牵扯到如风。
房门再次被叩响,傅恒眉头皱起。嘴里嘟囔着,“这么晚了……”
我斜睨他,好笑的说道:“兴许是找你地。”
果然,额索略带沙哑的独特嗓音隔着道门传来:“沈姑娘,是我额索。我找六爷有要事禀报。”
我瞥了傅恒一眼,他稍作思索,无奈的点了点头。
打开门却见额索一脸地凝重,他冲我勉强笑了下,转向了傅恒。大人,小人连夜审问刺客,不料。尚未动刑,他们便咬舌自尽。”
傅恒面色一沉。额索慌忙屈膝跪下。“请六爷息怒,虽然无一活口。但并非一无所获。”
“你发现了什么?”傅恒眉梢微挑,嘴边慢慢扬起了一抹弯度。
额索目光飞快的滑过我,我心念一动,刚想退避到内室,傅恒淡淡道:“无妨,你尽管说。”
“是。”额索手指紧握,沉默了一会终于沉声道:“方才地刺客中,有一人是个……太监。”
一股骇人的死寂蓦然笼罩,室内顿时沉闷起来,如空气凝结。我震惊之余话不成句,良久才道:“这……怎么可能?”
“小人检视再三,此人确是被净身过的太监。”额索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一阵心惊,他们不是陈叔之流的肖小么,怎么又和宫里地太监扯上了关系。抬眸堪堪对上傅恒视线,他也似满腹心事。
我疲倦的揉着眉心,原以为能从今日所抓获的刺客那里顺藤摸瓜,获得有利的讯息,孰料情势越发的诡异,形成更为混乱的局面。
三人一时皆无话可说,我老半天都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心浮气躁。
傅恒神情复杂交错,我挽起他的手,但觉比之前更为冰凉,那一股子的寒意似从他的掌心一直延伸到了我地心里。“你不舒服么?”我边说边伸手一拭傅恒的额头,觉得异常滚烫,再看他双颊布满红晕,眼中泛红,嘴唇发紫,与之冰冷惨白的双手形成了鲜明地对比。他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在面前一阵乱抓,“雅儿,你还在么?”
“在,”我抚住他的手,尽管他地手还是冰地骇人,“我在。”
傅恒焦急的问道:“你为何突然熄了灯?”
我脑中嗡地一声,指尖一颤,同额索对望一眼,出了满身的冷汗。
“六爷您……”我狠狠的瞪了额索一眼,他才猛然醒悟,忙不迭的捂住嘴。
“雅儿,额索,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傅恒急迫的出言探询,我连忙接道:“想是被风吹熄了。额索,你去把烛台重新点起。”
我朝额索努了努嘴,他虽不明就里,还是按着我的意思走到窗前。
我紧咬住下唇鼓足勇气在傅恒眼前伸出五指比划着,可是他没有半点反应。我心顿时凉了半截,全身僵直,眼前一阵眩晕。
傅恒双手伏着我的手背,又道:“为何还没有亮起?”
我努力咽下一口唾液,已是急的满头大汗,只得说道:“烛台被茶水碰湿了,一时半会点不着。”
傅恒不疑有他,温柔一笑。一滴泪水滑落,我拂手拭去。
出了这道门便无法再隐瞒下去,我咬咬牙,刚要吐露实情,额索冲我紧张的摇了摇头。我心里乱的很,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傅恒的呼吸愈加粗重,他的重量压到了我身上,额索一个箭步跟上,扶住了傅恒。
傅恒虚弱的笑了笑,“头有些晕,让你见笑了。”话还未说完,就见他头一沉,昏厥了过去。我身体被他带着往前重重一倾,急唤他几声他都恍若未闻,方寸大乱,身觉无力之感。
“沈姑娘,你伺候六爷躺下,我马上去找大夫。”
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我不假思索道:“现成的大夫就在府里,快去请潇湘姑娘来。”
“对,对。我糊涂了。”额索猛拍了下大腿,飞奔而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傅恒弄上床,我擦了把冷汗,浑身都快虚脱。
抚着他的手腕,连我这不懂医术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脉相的紊乱。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身上皮肤有开裂的迹象,面部潮红,腿在微微抽搐,但是人没有任何知觉。
我脚下虚浮,鼻微酸,不敢想象一贯英武挺拔的傅恒会变成这番模样。
趴在床头,无法形容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泪无声洒落,手指触上傅恒的臂弯,却在下一刻被人推离。
“爷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馨语倒是比潇湘来的更快。她的脸上浮现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仿佛我真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我从地上狼狈的爬起,苦涩一笑,并不在意她的无理取闹。
她在见到傅恒此时的光景时,目光变的四散而迷离,扑到床头大声呼唤着傅恒的名讳。
“福晋你先起身,一切等潇湘姑娘诊断后再做打算。”我好意拉她一把,被她狠狠的推开,她的鬓角有发丝飞舞挡在了颜面上,我却依旧看得到她眸子里迸发出的恨意。
说话间,潇湘和额索已赶到。潇湘披散着头发,衣衫也是折皱不平,想是起身的匆忙根本来不及修饰。
潇湘吩咐闲杂人等一律退避,眼角扫到我,我本无意理会她,在额索的劝说下还是低叹一声走了出去。
馨语执意留在房中,潇湘并没有异议,她所仇视的对象始终只有我。
乘着潇湘还在屋中为傅恒诊治,我故作平淡的问了句:“额索,你能否将先前所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与我听?”
额索点点头,靠着墙头沉思片刻。“刺客于三更闯入府,早在几日前六爷便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上钩,因此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生擒活捉。”
“刺客一共有几人?”我插嘴。
“总共是三人,而且武功并不算高明。”
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不祥,我急切的追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额索挠了挠头皮,“随后我就命人将他们押入大牢,再后来的事情姑娘全知道了。^6^K^更新最快”
“六爷有没有沾到他们的衣服或是和他们靠地很近?”一个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竟是潇湘。
她面色惨白,我从没有见过她如此的惊慌失措。不详的预感逮着空隙丝丝渗透进我地骨髓,身体轻颤。心沉到谷底。
“其中一人是六爷亲自捉拿的,短刃相接。碰触在所难免。”
“你速速带我去见刺客。”潇湘脸色愈发地凝重,我惊疑不定,脱口道:“刺客已自尽身亡,你还要见他们作甚?”
潇湘狠跺了下脚,“六爷中了剧毒。我需要去查证。”
“什么毒?”良久,我才听到自己微颤的声音响起。
“很可能是曼陀罗之毒。”带着些许的颤音,潇湘的嘴角微微**着,脸上有极轻的惧意。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毒药,自然也不知其毒性,可见潇湘面色不佳,而额索闻言后脸部表情极不自然,我也知道必然很是棘手。
可潇湘是名满江南地神医叶天士的嫡传弟子,就连病入膏肓的晴岚都能被她救回。还有什么样的毒能难倒她呢?
我嚅动嘴角,谙哑的问道:“潇湘姑娘定有解救之法不是么?”
潇湘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她眼神暗淡无光。长长的叹口气:“中了曼陀罗毒,最初是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手足冰凉但是面部潮红,视物模糊。严重的话会导致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然后脉相紊乱,呼吸不畅,惊厥,昏迷,到最后行为不能自主,直至死亡。其最显著的特点是中毒者的颈中会出现一朵状似茶花地红色暗记,随着毒素的沁入暗记的颜色逐渐加深,形状变大,三日后红花变成血红色,而中毒者毒气攻心七窍流血而死。因此曼陀罗之毒也称三日红。”
我惊呼一声,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地同时,我冲进了房内,深深的吸口气,闭了闭眼,又蓦然睁开,掀开被子,直探上傅恒地颈项。
“你要做什么?”馨语挥手拦住我,怒目圆睁。
“让她看,这也正是我要做地。”不知何时,潇湘已走到我的身边,那双晶亮地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汽。
越是心焦动作越是快不了,好不容易我才解开傅恒的衣襟,他脖颈中一枚暗红色的印记立时触入眼帘,妖异的红,不艳不媚,却红的令人惊悸。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直视潇湘,眼下她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才能力挽狂澜,我能信任的也仅有她。
她沉默了,避开了我的目光,侧头看向别处,眸光深处开始冰冻,我胸口堵的慌,深怕她会借机发难,虽然我知道此刻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馨语忽然双膝躯地,给潇湘行了个大礼,“烦请潇湘姑娘多多费
“福晋您快请起,”潇湘急的直跺脚,我冷眼旁观,心情复杂。无论馨语怎么对我,最初的友善也好,后来的敌对也罢,自始自终,她都是为了傅恒。
“额索,六爷中毒一事切不可泄露出去,你当暗中调查为上。”馨语在惊变过后仍能保持冷静,也不得不让我佩服。
她略作交待后又转向潇湘,“潇湘姑娘,爷的性命就交付与你,请你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出解毒之法。”
潇湘在稍稍迟疑后,终缓缓点头。
“雅儿,”我怔住,馨语复道:“以爷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移动,这几日他的起居就有劳你了。”
“好。”我满口应承。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馨语做出这个决定,我都无法拒绝。
“我将星愿留下,有什么事你尽可以吩咐她去做。”我点了点头。
额索退下,馨语亦暂时离开,潇湘同我对望数眼后,支吾了会,道:“卓雅,你好生照看六爷,我去大牢,看看刺客身上有无留下有用的线索。”
我颔首,潇湘走至门前时,我叫住了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靥,“潇湘,万事小心。”
她呆楞半晌,终于回我一个僵直的笑,“好。我会的。”
我回首俯看傅恒,他仍是昏迷不醒,嘴唇泛紫,唇角开裂,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总觉得他颈子上的红印又大上了一圈。
我沾了些水到他唇上,他轻吟一声,轻舔了下唇,恍惚清醒过来,我忙唤道:“六哥哥,你醒了。你觉得怎样?”却是无人应答。
再看他,双目依然紧闭,然眉心绞在一起,豆大汗珠自他额头滚落,汗湿枕畔,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可当我连着呼唤他几声,他又似无知无觉。
他身上的单衣几乎湿透了,我拧了绢帕不停的为他拭汗,破碎的呻吟自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发出。这样子下去不行啊,就算潇湘能为他解毒,仍免不了要大病一场。
得尽快替他换下湿衣,我琢磨了下,招来星愿,请她取来傅恒平日替换的常服,可当星愿将之递到我手中时,我犯了难。总不能让我为他更衣吧。底下人虽早已将我视为傅恒的人,可我们毕竟尚未成亲。
“福晋呢?能否请她前来?”犹疑许久,我悄声问道。
“福晋正在佛堂为六爷祈福,怕是走不开。”
我迟疑道:“那你可不可以……”
星愿紧张的摇了摇头,脸上迅速飞起一抹红晕。
我知道星愿是馨语的陪嫁丫鬟,且早已许配给额索为妾,我也确实不好强人所难。
我苦笑,心中计量百转,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你去守着门。我来伺候六爷更衣。”
星愿感激的瞅我一眼,末了还回头说了句:“沈姑娘,奴婢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就招呼一声。”
眉轻扬,鬼丫头。讨了便宜还卖乖。
打发走了星愿,我还是无从下手。一来,我从来没有为旁人穿过衣,二来,也羞于动手。
无声的叹口气。我闭了眼摸索过去,感觉他浑身的皮肤烫的炙人,我顾不上羞涩,硬了头皮,从上而下为之解开盘扣,除掉他地湿衣。又闭了眼,给他擦拭全身。临到穿衣时,实在没办法摸黑行事,只得半侧过身。让视线尽量不落到他的身躯上,可在替他更衣的过程中,眼角还是瞥到他不壮硕但精健地体魄。*6*K更新最快
一切就绪后。我终于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
我一手抚着胸口。喘着粗气。道:“你可以进来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替傅恒掖好被角后。我转身时才发现站在我身后地是潇湘而非之前一直在这儿的星愿。
“星愿呢?”我随口一问。
“我让她回福晋那了,有我在这也一样。”她淡淡回应。
一时无话,我默默的看了她瞬息,垂下头。
她的眼神痴痴的流连于傅恒地脸上,唇微微嚅动,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若你有话想和他单独说,我可以回避。”我直起身,往门外走去。
潇湘拽住我,“不用,我想说的话,他全都知道。”脸上蜜意浮现,目光盈若秋水。
我心中哀叹不已,馨语,潇湘,都对傅恒痴心一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潇湘手掌搭在我的肩头,我回眸一笑,她眸底漾出深暗的迟钝,我讶然道:“可曾探得解药?”
“雅儿你可知……”她眸光失色,压低了声音,“曼陀罗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她僵着脸,瞬时背过身体。
我眼睑下垂,故作冷静,“我不信。你是名医叶天士的关门弟子,哪有救不了的道理。”
“我会尽力去试,”她缓缓的吐出一句话,“可我是人,而不是神。”
喉咙像梗着了什么硬块,让我无语凝噎,潇湘深爱傅恒,若非山穷水尽,又怎会说出这番话。
我执了她的手,久久不发一言。
“雅儿,我想试试用银针为六爷驱毒,你帮我。”平复情绪后,潇湘微笑着凝视我。
“好。”无需多言。此刻我们前嫌尽释。
潇湘自药箱中取出数十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炭火上掠过,交到我手中,“替我拿着。”
我重重地点头,仿佛现在交到我手上的不是银针,而是傅恒的性命。
潇湘支起傅恒地身体,示意我托住,随后她双腿盘起,端坐与床头她哑声开口,眉宇间是与之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好。”我打起万分精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
潇湘取过一根银针,眼中精光一闪后,准确无误地插在傅恒右肩上,露出三寸有余,又取过一根,以极娴熟地手法插在其后背右偏上处。这是肩井穴,这里是天宗穴,我先在这两处施针,以防毒素在周身蔓延。”潇湘耐心的向我解释,而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后取神道和灵台穴,这是将毒素封在一处,暂缓毒性的发作。”潇湘比划着穴位,拿眼睨我,“记住了么?”
“记住了。”话是出了口,但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我记住穴位,可我怕惹恼了她,又不敢问个究竟。
“风门和魂门两处你要特别留意,既能救人又能伤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尽量避免碰触。”潇湘挺直着背脊,面无表情的说道。
见我迷茫的睁大了双眼,潇湘又好气又好笑的敲了下我的脑袋,“你再重复一遍。”
我闲闲的说:“有你这个神医在,还需要我记那么清楚作甚?”
她面色一收,“多记些东西总有用的到的时候,万一我不在……”她沉思的打量起我来。
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们现在是栓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有可能会分开么?
潇湘收针后,傅恒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点血色,潇湘同我合力扶傅恒躺下,又温柔的为他拭去从他口中溢出的暗黑血迹。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潇湘抢先开口:“我仅是将毒素逼到一处,还不能解清他体内的余毒。”
我的失望在脸上迅速扩散开来,她轻拍我手背,“我会尽最大所能救治六爷的。”
“其实连你也没有把握不是么?”
她默然,惨淡一笑,那看似柔媚的笑容却让我的心猛然一颤,但又说不上具体原因。东方渐白,经我好说歹说,终于劝服潇湘回房歇息。
我双手托腮,伏在床头,一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力不从心,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又探到鼻尖,轻轻拧了一把,我嘤咛一声,神智还未清醒,半梦半醒之间对上一对乌黑晶亮的眼睛,惊愕的呆住,下一刻已然欣喜若狂的跳了起来,“六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嗯。”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而乏力。
我看着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极浅的笑:“潇湘姑娘正在寻找解毒之法,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我中了毒?”沉着而冷静。
“对,据潇湘姑娘的推断,可能是刺客袖中暗藏毒粉,乘你不备而加害于你。”我说的很慢,以防自己在言语上露出破绽引起他的怀疑。
他点了点头,我故意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晃动,他顺势捉住我的手,柔声道:“又让你受累了。”
我抬眸笑道:“一点都不劳累。”心里一宽,傅恒双目的视力已恢复,看来潇湘的驱毒之法正在起效用。
“怎么就你一人在此,其他人呢?”傅恒胸口微微起伏,身体动了动。
我撇了撇嘴,故作轻松道:“有我在这儿陪着你还不够么?那我即刻去找福晋和潇湘来。”
“傻丫头,我只是不想你一人太辛苦。”他沙哑道,使劲抬手抚了抚我的面颊。
“只要你快些好起来,我再辛苦也值得。”我有点惶然,有些哽咽。他的神色略松弛下来,只是握着我的手愈捏愈紧。
“你的力气不小,看来很快就没事了。”我嘿嘿笑着调侃他,他眉头一跳,并未出言反驳。
“潇湘没有交待你的饮食,我得找她去问问。”我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仓促起身,却动弹不得,回头,裙裾被傅恒紧紧拽着,我笑道:“我很快就回来。”无人回应。
脸凑过去,才发觉他又再度失去知觉。
笑容滞住,眼中一热。手微颤着去探他鼻息,幸好只是昏迷。
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匆忙唤来潇湘,详细说清细节,她虽然一语未发,但从她紧咬的贝齿和蹙紧的眉头我清楚的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
我不问她,她亦不答。似乎是心照不宣。
一连两天潇湘都会按时为傅恒以银针驱毒,可他再没有苏醒过,气息越发的微弱,已是出气多而进气少。面对馨语的质疑,潇湘一脸的诚恳和自信,她做出保证一定能医治好傅恒,她笃定的神情确实让馨语安了心,可是只有我才知道其实潇湘同我一样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除却晨昏两次为傅恒疗毒,潇湘几乎每日都躲在自己房中,问她在做什么,她总是笑而不答。问她是否真能医好傅恒,她又说要对她有信心。到了第三日,淡定如我也坐不住了。我依稀记得潇湘说过中了曼陀罗之毒只剩下三日的阳寿,而今天恰是第三日。
乘着潇湘去馨语处请安之际,我偷溜进她的房里。这几日她的行径过于神秘,行迹又十分可疑,不得不让我多留了份心眼。她要我对她有信心,那我就要去找出能让我安心的证据。
潇湘的房间一如以往的整洁,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芬香。
书案上一整排都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医书,堆放有致,一目了然。
粗略扫视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案头上搁着一习方砚,砚下压着一露出一角的泛黄信封,我好奇的将之抽了出来,信封上墨迹未干,赫然写着:请转交傅恒亲启。
我认得这是潇湘的字迹。
顿觉迷雾重重,有什么事不能等傅恒病好以后亲自对他诉说,而一定要采用书信的形式?
照着原样放好,心中忐忑不安。一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答案呼之欲出。
眼角扫到那一整排医书上,潇湘曾说过曼陀罗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自信如斯。她当日这般说的时候我不信,可经过了这三天。由不得我不信。
手触碰上医书,随手抽出一本。翻到疗毒篇。粗粗浏览一番,并没有提到曼陀罗毒的救治之法。,更新最快我心念一动,取下所有地医典,匆匆翻阅,如若提及曼陀罗的毒性时。皆有说明:此毒毒性奇特,配置不易,没有解药。
无一例外。
犹如晴天霹雳,眼前几乎漆黑一片。再也无法承受住这个打击,我颓然摔倒在地,任凭那一溜的书籍齐齐滑落。
曼陀罗之毒,当真无药可解。潇湘并没有诓我。
一行蝇头小字在我眼前跳过,我忙不迭地抓起最靠近我的那本书,一句话揪紧了我地心:虽无解药。但可以命续命。
思绪豁然清晰,我终于明白为何潇湘斩钉截铁的说曼陀罗的毒性无药可解,可又从没有放弃对傅恒的救治。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我认清穴道。是因为她存了必死之心,要将她身后之事托付给我。终于明白为何她敢向馨语发下重誓。又要我无条件的相信她。
原来她是动了这个心思。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命续命。用她地命来换取傅恒生的希望。
原来如此。
我没有哭,我怕我的泪水会淹没一切美丽。
我又笑不出。我不可能带着这样的微笑看着她坠落。
微掀嘴唇,我就这样呆坐着,望着满地的医书痴傻憨笑。
房内萧瑟冷清,沉寂如死,直到被一低呼声打破。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潇湘惊讶的声音。她踉跄的退后两步,警觉的盯着我。
我毫无表情的抬眼看她,话到嘴边,又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地眼光看她,又该说怎样的话才能凸显我此刻的心情。她亦沉默。俯身弯腰将书一本本地捡起,放好,最后,伸出手,拖我起来。
在这过程中,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难移开半寸。
“你为什么用这样地眼神看我?沈卓雅,很丑,很骇人,你知不知道?”她斜睨我,忽而笑了出来。
我嘴角咧了咧,无声地笑了笑,没有镜子照面,我也知道这笑容极其难看。
“你发现了什么?”她用话拿住我,冷冽的眼神逼将过来,自以为很有气势。
“我只想找本书看,不小心弄乱,给你添麻烦了。”我轻笑,连我自己也不知晓为何不说破。
“没什么,”她摆手,“我只是不喜别人碰我地医书,以后……”她顿了顿,“以后不要再动就是。”“好。”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她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你回去守着六爷,晚上再施一次针毒素就能彻底清除了。”
“嗯。”我掩去目中的不舍,转过身。
“卓雅。”她叫住我。
我回过头,她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好好照顾六爷。”我心中骤然漾起了几许伤悲,仍是点点头,“好,你放心。”
潇湘满意的笑了,我始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直到远离了她的视线,眼泪终不争气地纷纷坠落。
夜已深。露重。
幽冷的光投射进来,斑斑点点的洒落在窗台上。
不知何时飘起了潇潇细雨,微带着寒意,风挟着潮湿拂面而来。
眼眶里似有泪水在不自觉的打转,这样的气候这样的意境,总是能轻易的撩拨起尘封已久的心弦。忧郁的心随着茫茫烟雨拂起飘落。不愿触摸的心伤却是无法忘却的记忆。
潇湘只道不给我看医书我便不懂那以命续命之法,她自个都忘了多年前她曾经送过一本薄册给我,那里所记载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医书的博大渊深,可那以命续命之法偏巧就被记录在案。
有因必有果。她多年前的无心之举,在今日能救下傅恒的性命,亦能使我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走至床前,俯下身。
缓缓的抚上他的眉心,他总喜欢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拧起眉,每当我为他抚平的时候,他就会笑着捉住我的手亲吻,再埋怨我使他分了心。
人生要经历怎样的苦痛,才会在千年守望后,收获真爱?潇湘对他的深情,义无反顾,哪怕前方是悬崖峭壁荆棘密布,她还是会微笑着前行,如今我亦没有后路可退。
他曾信誓旦旦的说要同我重新开始,可如今他悄无声息的平躺在那里,这算哪门子的承诺?
任由泪水布满整个脸庞,心抽痛着,晕眩感再度袭来。
他总说欠我太多,我笑着揶揄,那就下辈子一并偿还吧。
傅恒,徘徊于茫茫天地之中,我们也曾经拥有过美好的记忆,跋涉在涌动的人潮之中,终抵不过宿命的感伤。我对你的爱,远不如潇湘的广博和深远,就让它就此沉淀下去。
潇湘,缘分都是注定的,可结局谁都无法欲知,如今我只能最后轻叹一声,将他托付给你。虽然当他醒来后,最初的记忆还萦回不去,但最终也会消逝。
我心头发酸,手指抚过他冰冷的唇。傅恒,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愿用我的死来换取你的生。也愿牺牲我一个人,来成全你们二人的幸福。
再低头时,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撩开他的衣襟,探到领口,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那已有巴掌大的妖艳红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事不宜迟,我咬牙用匕首在他颈中割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覆身上去,用力的吸吮着,吸出一口吐一口,一命换一命,上天其实很公平。
“雅儿,你疯了。”一顿劈头盖脸的咒骂声后,头晕目眩的我被迅速的推到角落。潇湘用手抵着我的喉咙,给我猛灌了一杯清水后,又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晃了几下,我干呕几声,吐出几口浊水。
“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没命的。”潇湘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白印,面色惨淡的盯着我。
“你何尝不是呢?”我缓缓抬起头,木然的望着她。她换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衫,婀娜修长,妆容一丝不苟,显然是花了心思精心修饰过。心头一紧,这身衣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分明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傅恒时所穿的那件。她姣好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千娇百媚。
“沈卓雅,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和我抢。”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抱住了她,她挣扎了几下终复平静。
“其实你早有了这个打算对么?”我幽幽的开
她一震,眉宇之间染上一抹轻愁。
“如果不是我去了你的房中,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明天早上?让我们面对你冰冷的尸体?潇湘,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又哭又笑,一边不停的嘲讽她,一边又抱的她更紧。
“沈卓雅,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放开我。别惹人笑话。”她啐道,手指点在我鼻尖,眼圈亦有些泛红。
我揽过她的肩头,轻声说:“潇湘,这次听我的好吗?让我去,不要再同我抢。”
“你一直都和我争,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她不以为然。我失笑。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到了她的嘴里,竟成了争,成了抢。
她转即凄然一笑。“卓雅,你究竟懂不懂。六爷心中只有你一人,而这也许是唯一能让他记得我地方式。”她满身的萧索,一行清泪默默滑下。
我背过身,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地决定没错,潇湘对傅恒之心远甚于我。只有她才能够带给他真真正正的快乐。他对她地冷淡,仅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样,她都会站在他身后,无怨无悔。可当他失去他的时候,才会明白失掉的是怎样一块瑰宝。如果真到了这一天,便是追悔莫及,难以再挽回。
就如同我和纪昀的情分,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倍感珍惜,我不希望傅恒步上我地后尘。我语气一转。冷冷的说道:“这次我不会让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正想争辩,忽又抿嘴笑道:“好,我不和你抢。,更新最快让老天爷来决定。”
我纳闷道:“你要怎么做?”
“抓阄。”她嘴角上扬。吐出两个字。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两个本敌视的女子互相为对方的性命下了一场赌注。
“唰唰”几下。大笔挥就。潇湘将分别写上我和她名字的纸卷抛进茶盅,“是你抓还是我来抓?”
时机稍纵即逝。自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我来。”
她狡黠的笑了笑,“好。”
我随手抓起一个,看都不看塞进嘴中,吞咽下去。潇湘惊呼一声,笑容凝滞在了嘴边。
我努嘴道:“把剩下的那个纸卷打开,就会知道我抓地是谁的名字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这种把戏我八岁那年就同如风玩过了。
她理了理云鬓,故作冷静道:“你怎会知道?”
我笑而不答。
“好,既然老天都帮你,我无话可说。”她伸出手,似笑非笑,我没做多想,也伸手迎上,不料,她手指轻扬,在我肩头轻拍两下,我便再也动弹不得。
“我封住了你的哑穴和云门穴,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她仍旧笑着,我仰首闭目。
她深藏不露,我居然从来不知。
我俩僵持着,她像是察觉到我心中所想,轻笑:“你不用觉得委屈,除了师傅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会武。”
我现在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潇湘视死如归的大步迈向傅恒,看着她痴痴凝视含情脉脉,看着她回眸对我娉婷一笑,看着她俯身,低头,看着她一步步踏上不归路。我多想叫她住手,求她停下,可是我发不出半点地声响。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口腔,泪水自脸上划出两行清痕。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我看着潇湘从傅恒颈上吸吮出的血从暗黑色逐渐变成鲜红,又看着她的脸色从红润变的惨白,她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这样难熬,终于,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虚弱的冲我笑了笑,比了个手势。我的眼泪已流尽,无声啜泣。
她挣扎着站起来,朝我走了几步,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复了数次,她才在我面前站定。拍开我的穴道后,她又再度倒下。
我顾不得安抚自己酸胀的双腿,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她,结果却是双双摔倒在地。
“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欺负我。”她调皮的嘟起嘴,可我笑不出来。
“潇湘,潇湘,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哆嗦着嘴唇,总算叫了出来,泪如雨下。
“卓雅,你笑时容颜还勉强能和我打个平手,可是哭的时候实在是难看。真不知道我是怎么败给你的。”她自嘲的笑笑,唏嘘不已。
我的气力不足以托她起身,只得扶她倚墙而坐,强颜欢笑,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的颈项,脑子里忽然生出一计。
“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以命续命法对被续命者而言只有一次机会,而对续命者则不再有用。”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清晰分明。
我地心思被她轻易的看透,只得断了念想。
她忽轻唤我的名字。我定神应声,她搭上我地手背:“六爷已无大碍,你只需每天为他银针刺穴,三日后便可痊愈。”我哽咽着点头,她又喘息着说:“不用多久。他就会醒来。我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卓雅,我房中的书信烦请你转交给他。”她眼中发光,似有万般憧憬。我背过身抹泪,心肺俱绞在一起,痛到骨髓中。“雅儿,”我缓缓对上她视线,四目相接,她眼神中带着无尽地歉疚,“我就快支持不住了。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
我悚然惊住。“你说吧。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她摇头,“我不求你的原谅。因为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她幽声一叹,声音低下去。“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傅府的事么?”不待我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那次。你因腹痛昏迷之后,我在你地药里动了手脚。”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阵轻咳后,她微微喘息道:“一味药的增减无关别人的痛痒,可是对于你却是灭顶之灾。终此一生,你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愕然,浑身僵硬,只觉的全身的血脉都涌到了胸腔里,沉重压抑的使我险些喘不过气来。眸光一黯,抬手挥在她脸上。我拼尽全力,手掌生疼,她苍白的面颊上立现五道指印。
我手握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也不放手,生怕自己在冲动之下会伤到她。
“你为何要告诉我真相。潇湘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欲哭无泪,心头寒意丛生。
“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卓雅,对不起。原本我以为今生不会有释然地这一天,可是,你的大度和善良征服了我,我……”她气喘吁吁,气息越发的急促,几乎是说一句要停上老半天。
“不要再说了,”我捂住了耳朵,泪眼婆娑,她带给我地这个讯息太过震惊,我一时之间难以承受,以至于恶言相向,可我知道,在眼下这样的境遇之下,我根本恨不起来。
我抱着肩膀失声痛哭,不知是为自己地遭遇感到悲哀抑或是为了她越来越孱弱地生命而感无助。
几声闷哼从屋子的另一头隐隐约约地传来,我立时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奔到床前。傅恒双眼半睁半闭,口中逸出呻吟,颈中的红色已褪尽,身上的体温也已然恢复正常。
“雅儿,我觉得人舒坦多了,可是苦了你了。”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我拼命的摇头,泪如泉涌,“六哥哥,是潇湘,是潇湘救了你啊。”
“噢,”他支撑着起身,“她在哪里?容我好好的谢过她。”
泪水无意识的挥洒,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摇着头,泣不成声。
傅恒跟随着我的目光往角落里探去,惊异的问道:“潇湘她,怎么了?”
“她为了救你,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低喝,傅恒怔住,而潇湘微微抬首,虚弱而柔媚的微笑。那一笑倾国倾城,百媚丛生,是她最后一次肆意的笑,也是人生最完美的终结。
见他双目呆滞,浑身打战,但硬撑着直起身,我好意的说道:“六哥哥我扶你过去。”他置若罔闻。我低叹着搀扶住他,却被他硬生生的推开,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呆立在床头,一动不动,傅恒蹒跚而行,潇湘满怀期盼,而我就被孤立于这茫茫人世中,苟延残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间屋子的,留在脑海中残存的印象便是潇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带着些微的不舍,绽放最美的笑颜,虚软的说道:“傅恒,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抱紧我?”月凉如水,然满室清辉,红颜薄命,徒留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