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听了黄海的话,心里的不安和骄傲来了个四六开。骄傲的当然是她和靖儿平分了黄海的整个世界,不安的则是怕自己拖了他的后腿,让从前那个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对社会漠不关心的人。她提醒他说:“听说ZY都表态了,支持学生运动,你不参加会不会――”
黄海的消息好像比她还闭塞:“ZY都表态了?没听说啊――”
“我看报纸上说的,说ZY机关的人也上街油刑去了――”
“噢,是这样。ZY机关的人去油刑也不等于是ZY的意思嘛。”黄海开玩笑说,“如果ZY都号召大家油刑了,我就不用去了,人肯定够多的了;如果ZY没号召,我更不用去了,去了也是白去――”
“为什么?我觉得你以前是很――关心国家大事的――我不希望你现在因为我――”
他迟疑了一阵,说:“我以前也说不上关心国家大事,我去的都是基层,只不过是看见了几件不合理的事,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纠正一下,结果是什么也没办成,还连累你跟着我担了些心。现在这事,说实话我不是很懂,不知道学生油~刑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
“不是反贪污腐化吗?”
“贪污腐化也不是这样可以反下来的――”
她发现他现在跟她爸爸的落后程度差不多了,不由得问:“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反下来?”
“我也搞不清,所以我干脆不参加――”
她没再多问,因为她担心的无非是他为了她和孩子就磨灭了他自己那点青春朝气,既然他不参加是因为他对这事搞不清,那就不是她的责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一样,总觉得他变了很多,不是从前那个黄海了。
她跟姚小萍说起这种感觉,姚小萍说:“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些?我看他以前搞什么社会调查,也是为了跟你套近乎,不然干嘛跑那么远到D市来调查?他A大附近难道没有煤矿吗?现在他已经把你追到手了,当然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了,一门心思想出国。我看你们这事危险,他得把那个老婆办出国去,难道你还想他出了国一转手就把老婆送到前男友那里去了?人家肯定早就结婚了,就算没结,也不会要这么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还不是该你黄海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他跟他老婆离婚了――”
她硬气地说:“我要他离婚干什么?”
“你不要他离婚,难道你甘心给他做地下情人?做一辈子第三者?”
“我也不给他做地下情人――”
“那你想怎么着?跟他分手?”
她说起这事就很心烦,但每次又不知不觉说到这上头去了,只好自己打自己嘴巴,掐断自己提起来的话题:“算了,不说这事了,你那边怎么样?”
“一上来就准备告诉你的,被你抢了先。你们家卓越前天被人批了――”
她有点吃惊:“是吗?为什么?”
“我听严谨说,他们头天半夜跑到食堂门口去贴的大字报,第二天早上去打开水的时候就看见被别人用红笔批了好多字,说他们是想‘摘桃子’,还有人要求查明究竟是谁贴的,说贴这个东西的人是别有用心,想浑水摸鱼,叫大家都擦亮眼睛,发现线索随时报告――”
她嗅出了很强的火药味,不解地问:“为什么说他们摘桃子?”
“我也不懂,所以专门跑下去看了一下,他们贴的东西已经被人撕得乱七八糟了,好像是替卓越的导师做宣传的,大概是吹捧他导师才是学生运动的领袖――”
这个倒不令她吃惊,卓越一向都是很吹捧他导师的,但她没想到他吹捧导师会遭到这么多人反对,难道他跟他导师是站在ZY对立面的?
她还没把这事搞清楚,就传来卓越受伤的消息,电话是姚小萍打过来的,上班时间打到她父母单位,她爸爸跑回来叫她去接电话,跑得气喘吁吁的。她一看电话叫得这么急,腿脚就软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就觉得心慌意乱的,怕得要命。到了父母的单位,姚小萍已经把电话挂了,大概是让她打过去。她顾不得父母单位还有那么多人在那里上班,径直就用公家电话打了过去。
姚小萍等在门房没走,电话一响就接了:“石,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是这样的,前天你们家卓越叫上严谨跟他一起去M县联合领导那边的一个什么行动,我知道没好事,所以不让严谨去,但那家伙现在胆子飞大,我交待又交待,他还是跟卓越跑去了。结果前天就打电话回来说M市那边的群众觉悟太低,瞎搞一气,跟警察发生了冲突,卓越被打伤了――”
她是个无论看见谁手被划伤都要腿脚发软的人,一听到这话就发起抖来:“要――要紧吗?”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也没伤着骨头,但是头上身上都――有些伤――”姚小萍安慰说,“你不要着急,不会有事的,他妈妈已经找车把他弄回D市来了,住在一医院里,可能过两天就能回家,我这两天一直在往医院跑,现在才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她感激说:“谢谢你,你――也算是在帮我的忙了,我现在――不方便――”
“你不用回来,好好照顾你和孩子就行,这边有我和他妈妈,还有――姜阿姨――”姚小萍好像猜出她在想什么,赶快解释说,“是这样的,卓越这次受伤,完全是为了保护严谨他们几个和那里的学生。严谨说本来是不会有事的,如果他们按卓越说的做,就不会发生矛盾。但那边的头儿是个乡巴佬,完全不懂策略,再加上有几个劳改释放的人也在里面夹七夹八,刚好看见了那边公安一个姓陈的,听说是他们几个的仇人,那几个家伙就冲上去掀翻了人家的摩托,还想冲人家公安局,一下就把事情闹僵了。卓越看出事情不对,叫严谨他们几个先走,他在那里劝说那些闹红了眼的学生撤走――结果――挨了打――”
“是――是――谁打――打的?”
“那些人闹红了眼睛,还不是乱打一通?可能两边都有人打了他――”
她不知道是哪根筋被感动了,居然流下泪来,仔细询问了卓越的伤势,一直到姚小萍赌咒发誓地说真的不要紧,才挂了电话。
她一挂电话,她妈妈就冲过来问她:“怎么啦?是小卓他――出事了?”
她看见同办公室的人都望着她,心里有点怪她妈妈不懂眼色,故作平静地说:“没有――”然后不管别人怎么关心,她抱上孩子就离开了她父母的办公室。
她妈妈追了出来,一再询问是怎么回事,她只好说实话:“姚小萍说卓越被人打了――”
她把她知道的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她妈妈抱怨说,“他放着自己的书不好好教,跑到M县去干什么呢?你快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再别这么冒冒失失,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都有家有口的了,也不想想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爱人孩子怎么办――”
她咕噜了一句:“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懒得理她妈妈了。哪知她妈妈马上就找了一个第二天去D市的便车,叫她爸爸亲自跑一趟,去看看卓越,再看能不能把卓越接回“洞洞拐”来养伤。她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该阻拦她爸爸去D市,还是跟着她爸爸去D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