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燕倔着不去未来婆婆家吃饭,但卓越那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没砧板锅盆什么的,也没炉子,她想逞能做饭也做不成。最后只好折衷,早上赖床,混过去了没吃饭,中午去食堂吃了一顿,很难吃,连卓越自己都说“难以下咽”,于是决定卓越晚上回妈妈家去“扫荡”,石燕呆在住处看电视,等着吃他的“扫荡”成果。
晚上,卓越从他妈妈家带了些饭菜过来,还顺手把一个旧煤气灶和一些厨房用具也“扫荡”过来了,卓越“哼吃哼吃”地把煤气灶扛上楼来,又叫石燕下去帮忙,两个人把一些七七八八的炊具都搬上楼来。然后卓越把连接在热水器上的煤气也连接到煤气灶上,搞了很长时间,弄得满脸油汗,满手油污,连抱怨带表功说:“不是为了你,我真的不会下这个苦力,以后你得做饭报答我了――”
石燕当即就打开煤气灶试了一下,挺好用的,但因为还没买菜买米,她这个巧媳妇也无法彰显手艺,只好烧一锅水以示庆贺。
回到D市的第三天,石燕就开始上班了,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她都是走着去上课,一是上课地方不算太远,二是下午的课比较少,每天走一来回就行了,再说寝室和教室楼下也没地方停放自行车,大家都是走着去上课,所以她走了四年,也没觉得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大家都是骑车上班,如果她还步行,就很掉价了,特别是夏天,早上走去上班还没什么,如果中午走个来回,下午再走回家,不消一个星期,准能晒得跟非洲人一样。她是信奉“一白遮三丑”的说法的,从来不相信非洲人里也有漂亮人,所以她最怕晒黑了。
她把自己的顾虑说了,想让卓越每天送她,反正现在是放假,他不用上班,骑摩托送一下用不了几分钟。
但卓越说:“我们去买个自行车吧,你骑着上班,如果我一天跑四趟接送你,我就干不成活了――”
她虽然有点不快,也不好勉强他。她白天上班,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他晚上的确是很忙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写东西。他住的是一室一厅,没书房,所以都是在客厅和卧室干活,两边的桌子上都铺满了书本报纸或杂志,每天吃饭时都得临时拣个空出来,他还不让她来拣,说他的东西都是按规律放的,她不知道他的规律,乱摆乱放,他待会就找不到了。
她上班的工作很简单,可以说没什么工作,最多就是把那些教授副教授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科研经费申请报告登记一下,按时间摆好,等张副院长们来审批,搞得她有点愧疚,好像在混国家的钱一样。
她愧疚了几天,就慢慢安下心来了,因为她发现别的人也没比她多干多少,基本都是这样玩玩打打的,一杯茶,一支烟,一张看半天。只要她不是唯一一个混国家钱的人,她就不那么愧疚了。国家的钱,可能就是给人混的,不混白不混,谁混都是混,至少她混了国家的钱不会拿去做坏事。
楼里不时分点水果饮料什么的带回去,连牙膏牙刷都分,说是老师学生都有暑假,而他们行政人员没有,奋战在酷暑第一线,理应犒劳一下。每次她分东西回去,卓越都是咬牙切齿地说:“看,中国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
她开玩笑说:“那你就别吃呀。”
他不仅吃得比她还欢,而且辩驳说:“我为什么不吃?我不吃就能纠正这些不正之风?我就是要吃,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跟他们斗――”
她不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是谁,应该是那些以权谋私贪污腐化的官们,使她不由得联想到他的那个“有风险”但“利国利民”的事业。她有点担心,怕他真的搞什么反政府活动,但她看见他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估计即便是搞什么反政府的活动,也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之类的,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没来由。
而她自己的工作环境也使她有点痛恨“他们”,她很后悔来了这个科研处,人浮于事不说,还担心别人会拿她当张副院长的花瓶看待。她一想到“花瓶”,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画面:张副院长的老婆找来了,一定说她跟张副院长有不清白的关系,抓住她就是一顿嘴咬手刨,搞得她花容失色,颜面残疾。然后卓越也找来了,也一定说她跟张副院长有不清白的关系,说她是有了缝的臭鸡蛋,才会被上司叮上,于是她的“丑事”上了报纸,人人都唾弃她。
她非常注意不要跟张副院长有什么单独接触,也不跟任何男同事尤其是男上司有什么单独接触,警告自己说:要行得正,坐得端,目不斜视,心无旁贷,杜绝一切瓜田李下的误解。
但人们还是有点拿她当花瓶,说话总爱往那方面扯,而且总把她的本科学历拿出来陪斩。处里很多干部都没有本科学历,中专居多,老爱在她面前说:“中国现在主要是靠中专生在撑台子,那些本科生,根本没有社会经验,男的就知道死读书,女的就知道利用一张脸……”
她感觉那个小田最不喜欢她,差不多是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就挑她的毛病,从说话的声调到写字的书法,从头发的长短到鞋跟的高度,事无巨细,小田都看不来,而且总要找个机会表达一下这个看不来,把她搞得很不开心。
她在家里对卓越诉苦,卓越说:“她这是嫉妒你呢――”
她以为小田在嫉妒她年轻漂亮学历高,故意问一句:“她为什么嫉妒我?”
“因为我的摩托比她丈夫的摩托牌子好――”
她大失所望:“你别把人家说得这么――庸俗――”
“你不相信?不相信的话,你明天找个机会跟她谈谈摩托,你看她是不是唾沫横飞地说她丈夫那个牌子好,国产的,坏了到处可以修,而我这个是进口的,坏了没地方修――”
她还真有点不相信,第二天还真找了个机会,壮着胆子跟小田扯到了摩托上。小田就像卓越设计的玩具一样,她这里发条一拧,小田那里就转了起来,梗着脖子说某牌子的摩托坏了到处都可以修,又翻着白眼把另一个牌子的摩托贬了一通,说谁谁谁的摩托坏了,到处都没得修,只好供在家里。
中午回家的时候,石燕急不可耐地把这个考察结果报告给卓越,夸奖他说:“你真是料事如神――”
他淡然一笑,说:“只能说女人太浅薄了,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别再问她摩托的事了,不然她该逼着她丈夫换个更好的摩托了,可是她丈夫只是个摆摊的,只有那么大个能耐,如果她把她丈夫逼死了,出了人命,咱们就负不起责了――”
她听得哈哈大笑,他不笑,只很得意地说:“你跟着我,就得习惯被人嫉妒,以后只会越来越被人嫉妒的――,如果你怕别人嫉妒,还是趁早别跟我了――”
她又笑了一通,严肃地说:“我不怕别人嫉妒,我就怕配不上你――”
“你本科配我硕士,正好。”
“那你还叫我出国去读博士?等我读了博士,你不就配不上了?”
“这个你放心,等我的事业搞成了,我肯定成了教育部部长了,名牌大学都会争着封我名誉博士的称号,那时候,我几个博士还配不上你一个博士?”他封官许愿说,“等你在海外拿了博士,我邀请你回国在教育部当官――”
“我不想当官,如果我在海外拿了博士,就回国来当个――副教授什么的吧――”
“这么没志气?连当个教授都不敢想,只敢当个副教授?”
“我这不是一步一步来吗――”
“只听说‘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没听说‘不想班长的兵不是好兵’。想的时候就不能想什么‘一步一步来’,如果那样循规蹈矩,还能干出什么大事?”
她好奇地问:“那你――不准备一步一步来的?一下就当教育部长?怎么个当法?”
“现在不能告诉你――”
她一听这话,又想起他的反政府活动了,不免担心地说:“你到底是不是在搞什么――反政府的活动?”
“你看我象个搞反政府活动的人吗?”
他这么一说,她又觉得不像了,虽然她不知道搞反政府活动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总得有点――什么秘密行径吧?不然的话,天天守在家里就能把政府反了?
哪知道没过几天,卓越的秘密行径就来了。那天她下班回来,发现卓越不在家,她开始没注意,以为他出去买东西了。等她饭做好了,他还没回来,她着急了,跑到各个房间去找,才发现卧室的写字台上有张留言,是写给她的,混在那些在她看来完全是乱丢乱放、但被卓越说成是井井有条的一大堆纸张中,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她拿起留言看了一下,很简单,卓越说他周末有事去E市了,但没说去E市干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没想到这段时间看似平静,却原来只是暴动前的假平静!她肯定他到E市是去搞暴动的,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走?而且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细节太暴动了,那个谁不就是每次出去暴动的时候就不带家里的钥匙,以示此去不复返的决心吗?
她忘了那个革命家的名字,是她小时候看来的故事,但这个细节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自己丢过几回家里的门钥匙,知道没钥匙的痛苦,所以她那时老在担心那个革命家待会回来怎么进得了门,很想对他说,你就带着你家的门钥匙不行吗?如果死了,也不在乎身上多一把门钥匙,但如果没死,不是可以省掉配钥匙的钱吗?
她四处找了一下,没发现卓越把门钥匙留家里,应该不是去暴动了,但也很难说,难道他不会随手把门钥匙扔在粪坑里吗?她慌得跟什么一样,把电视开了,又把报纸找出来,想看看他们的暴成动功与否,或者进行到什么地步了,但电视报纸上没提暴动的事。她想抓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担心暴露了他的秘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只好隐忍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度秒如年,以泪洗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