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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英魂 (五 下)

自从安西军主力尽数被抽调回中原之后,疏勒一带朝廷和地方部族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严重失衡。新任主事的屯田使张素又是文职出身,遇事一味“稳定”优先。只求不激起“民变”,是非曲直则一概不问。数月委曲求全下来,导致附近的部族武士都以为大唐准备彻底放弃安西了,做事愈发是无忌惮。而城中的大唐百姓挨了欺负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家底丰厚的干脆卖了田地宅院,一走了之。那些家底单薄的,则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吞。

那几个喝醉了酒的部族武士在官府的刻意纵容下,已经习惯在城中横着走,根本没仔细看制止自己恶行的人打着什么旗号。本以为随意叫骂两声,对方肯定像城内负责治安的差役一样,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乘凉。谁料话音刚落,数条黑亮亮的马鞭已经迎面抽了下来!

万俟玉薤带头,王十三紧随其后,带领着一干卫士,将闹事的部族武士抽得抱头鼠窜。“万俟,给他们个教训算了,别下死手!”王洵此刻也恨得牙根都痒痒,然而却顾念着地方主事官员的颜面,不打算将事情闹得太离谱。谁料一番好意却被当做了驴肝肺,万俟玉薤等人的鞭子一缓,几个部族武士立刻滚到路边,每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牛角号,奋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暴戾的旋律在疏勒城上空炸响,惊得家家户户赶紧关门。霎那间,巷子里,酒馆中,还有早已被主人抛弃的空院子内,手持各色兵器的部族武士、牧人们蜂拥而出。赶到了事发当场,不问青红皂白,立刻向王洵等人发起了反扑。登时,羽箭乱飞,寒光滚滚,根本没人考虑临近的百姓会不会受到遭受池鱼之殃。

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王洵即便让做退让,也不可能了。更何况他已经忍无可忍。挥动马鞭,将射向自己的一支羽箭拨歪。然后弃鞭,抽锤,双腿用力一磕马镫,“跟我来,杀光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杀光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 众亲卫即便对着大食铁骑,也没畏缩过,更何况对着一群乌合之众。个个催马紧随王洵身后,横刀四下挥舞,顷刻间,便将暴徒们的队伍冲了个透心凉。

一条完全由断肢和尸体组成的通道,从西向东,绵延半里。本想仗着人多势众占便宜的部族武士们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反击,一时间竞楞在当场。进不得,退亦不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宇文至,带几个人迂回过去,给我用弓箭封锁住沿街的大小路口!”

“沙千里,你一队人掉头回冲,堵住他们的退路!万俟、十三,你们跟我来!下马,结阵,咱们慢慢平推!”王洵迅速拨转马头,一边调整队形,一边发号施令。“一个都别放过,全给我砍了!”

“诺!”众将士齐声答应,分头展开行动。转眼间,再度将暴徒们的队伍冲了个百孔千疮。到了此时,闹事的部族武士和牧人才注意到,今天的唐人将士好像与平素见到自己绕着走的那些家伙在气质上大不相同,想要逃命,哪还来得及!被王洵带着万俟玉薤等人赶羊一般从街道东口赶回西口,又被早已冲到此处布置好阵型的沙千里迎面一顶,登时成了一团案板上的肥肉!

有人见势不妙,丢下兵器就准备往小巷子里钻。宇文至带领若干神射手张弓搭箭,将他们从背后追上,一一射翻在地。有个别胆子极大者则挥刀反扑,试图将王洵拿下,给同伙搏一条生路。他们这些所谓的好手哪能跟战场上打出来的王洵比,被后者一锤一个,转眼间便全送去了阴曹地府。

“他是铁锤王!”付出了十几条人命为代价之后,终于有个眼尖的闹事者从兵器上猜出了王洵的身份,扯开嗓子,大声示警。几个本来还打算上前再赌一赌运气的部族武士闻听,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传说,登时手脚发软,“当啷”“当啷”将兵器全掉在了地上。

他们这边被吓得手足无措,王洵却没功夫表示怜悯。带着万俟玉薤等人继续前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部族武士一层层砍翻在地。

几十颗人头落地,再胆子大的部族武士也站不稳脚跟,纷纷丢下兵器,大声求饶:“饶命,投降,铁锤王大人饶命!”

“我等知道错了,请铁锤王大人给条活路。我等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大人!”凡能进城里惹事生非的,大都会说几句唐言。一个个俯首于地,苦苦哀求。

“活路?!”王洵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个时候请求怜悯,刚才你等追杀卖果子小贩之时,可曾想过给他一条活路?!刚才你等向王某射箭时,可曾想过给王某一条活路?!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诺!”万俟玉薤等人答应一声,再度举刀前推。就在此时,大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不用猜,王洵都知道是地方差役来了。和在长安时一样,总是混乱的场面结束之后,差役们才会“及时”地出现。皱了下眉头,继续命令,“十三,带人举起我的旗号,堵住大路,别让他们过来。万俟,继续前推,下手利索点儿!”

“诺!”王十三和万俟玉薤齐声答应,分头执行命令。眼看着众部族武士和牧人们就要身首异处,长街尽头,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明允,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屯田使,屯田使张大人在此!”

“屯天使张大人在此。王将军请刀下留人!请刀下留人!”众差役不敢冲撞王洵的仪仗,站在王十三马前,一齐扯开嗓子提醒。唯恐喊得慢了,街道上就剩下一地尸体。

在粮草辎重供应方面,王洵还有求于地方官员。屯田使的面子,他自然不能不给。犹豫了一下,眉头上挑,“万俟,先留他们一会儿。全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如果有人胆敢反抗,就地处斩!”

“不敢,不敢。我们自己绑,自己绑!”一众部族武士和牧人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再也不敢嚣张。纷纷将胳膊背到身后,等待唐人老爷俘虏。万俟玉薤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着头带人上前,抽出俘虏们束腰的皮绳,将他们一个个捆成粽子。

正忙碌间,岑参已经陪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赶到。远远地下了马,快步上前,长揖及地,“下官司仓参军岑参,见过采访使大人!”

“下官屯田使张素,参见采访使大人!”

虽然官职与对方平级,但屯田使张素却没有封爵,因此紧随岑参之后,向王洵行下属之礼。王洵跟岑参原本就有些交情,不敢托大。跳下坐骑,先侧身避开半步,然后以平礼相还,“不敢,不敢,两位大人都是王某的前辈。照礼,当王某先上面拜见才对。只是路上遇到些麻烦,所以…….”

说着话,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往身后瞟。脸上的斑驳血迹被头顶的日光一照,显得分外狰狞。屯田使张素心中暗暗叫苦,猜出王洵不肯轻易收手。赶紧又做了个揖,低声祈求道:“他们冲撞采访使大人的车驾,的确罪该万死。可念在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恭顺的份上,还请采访使大人能网开一面!否则……”

“恭顺?!”没等张素把话说完,王洵的眉毛已经又竖了起来。“当街向王某行刺,还算恭顺。敢问张大人,不恭顺时,他们还想怎样?”

“行刺?!”张素被王洵问得一愣,迟疑着探过头去向俘虏们打量。一看之下,心中更是叫苦不迭。被捆成待宰羔羊的俘虏身边,横七竖八丢着一堆兵器,弯刀、直刀、角弓、长矛,应有尽有。王洵指责这些人试图行刺,已经是客气。如果认真追究起来,硬栽部族武士们一个聚众谋反的罪名,也绝对不算不过分!

问题是,王洵可以将天戳个窟窿,然后转身便走。他张素却要留在这里,收拾对方留下的烂摊子。为了稳住西线,朝廷已经将整个北庭都护府“馈赠”给了回纥人做牧场。如果当地部族受了委屈,跑过去找回纥人出头的话,后者正好有了借口,将整个安西一口吞下。

整个安西丢了其实也不要紧,朝廷那边,据说早有弃土之意。但在正式圣旨到达之前,张素却不想背上一个维护地方不利的罪名。然而他又不敢得罪王洵,毕竟这个绰号叫做铁锤王的年青人是封常清的得意弟子,手里握着的又是现今西域隶属于大唐的,最完整的一支武装力量。万一惹得他发了火,自己恐怕连囫囵尸体都留不下。

“这个,这个……”两头都得罪不起,屯田使张素的嘴巴开始捣起蒜。站在他旁边的岑参看得脸红,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上前半步,轻轻向王洵拱手:“明允老弟,你远道而来,可能有所不知。眼下西域形势非常微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大人他也是为了持重起见,才对这些部族武士一忍再忍。老弟就看在岑某的面子上,暂且先将今天的事情放过,如何??待将来机会合适,老哥我一定陪你出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