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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侦察一连的活雷锋吴满囤,各怀鬼胎的把兄弟,充满了功利色彩的友谊。张海洋一个漂亮的左勾拳击中满囤的鼻子,一声闷响,满囤鼻腔中喷出的鲜血溅了钟跃民一脸。坑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一股浓烟和尘土涌出坑道口。

    周晓白坐在疗养区花园池塘边的长椅上,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仔细端详,这是她和钟跃民在北京房山云水洞前的合影,照片上周晓白亲热地挽着钟跃民的胳膊,两人脸上都漾溢

    着青春的笑容。

    周晓白的视线又模糊起来,她掏出手绢擦着眼泪……她把照片仔细夹进一个笔记本里,抬起头来。

    袁军正站在她面前:“晓白,有人给我带信,说你找我。”

    周晓白露出笑容:“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走了五公里,请坐吧,我没什么大事,只想找你聊聊,你可别嫌我烦啊。”

    “哪儿的话?咱们不是朋友吗,别这么客气。”

    周晓白问:“你最近收到钟跃民的信了吗?”

    袁军戒备地说:“你问这些干吗?晓白,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袁军,请你回答我,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

    周晓白加重了语气:“你要还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实话,要不然,我就没你这个朋友,你看着办吧。”

    “你别急好不好?我又没说不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收到钟跃民的信,他已经离开陕北到C军当兵了,我是怕你伤心,所以跟罗芸也没说。”

    周晓白自言自语地说:“他还真离开陕北了,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袁军小心翼翼地说:“是啊,你还真神了,我前天才收到的信,昨天我们连二排长就和我说,小袁,医院里有个姓周的女兵叫你呢,当时我就愣了,心说这个周晓白简直是个特务,怎么我刚收到信,她就知道了。”

    “这大概是一种心灵感应。”

    “晓白,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别再想他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周晓白得意地说:“算了?没那么容易,我要他亲口对我说,周晓白,我不爱你了,哼,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钟跃民,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袁军大惊:“怎么,你还打算找他?”

    周晓白哼了一声:“找他还不容易,他去的那支部队,从军长到师长都是我爸的老部下。”

    袁军顿时捶胸顿足:“哎哟,完啦,完啦,我怎么把部队番号告诉你了?这下可把跃民给坑啦,晓白,你可不能报复他,我是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我求你了成不成?”

    周晓白露出胜利者的神情:“那你告诉他,他伤害了我,必须向我道歉,哼,我给他个机会,就看他乖不乖了。”

    “你这不是让我挨骂么?他肯定认为是我出卖了他,这不是跳到黄河里……”

    “这我可管不着,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

    “晓白,你不能过河拆桥,这让我没法做人呀。”

    “活该,谁让你们是哥们儿呢?谁让你们在冰场上干坏事呢?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追我?这会儿想不认帐?门儿也没有。”

    袁军低三下四地恳求道:“咱再商量商量……”

    周晓白一口回绝:“没商量,反正一个月之内,我要是收不到他的信,我就给他们军长写信,告他始乱终弃,把这个混蛋退回陕北去。”

    袁军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走了。

    周晓白望着袁军的背影,忽然用手捂住嘴笑了。

    钟跃民在新兵连度过了难熬的三个月训练期,他被分到军侦察营一连。

    到一连报到的那天,他正和两个新兵在整理内务,又有两个背着背包的新兵走进门。

    一个新兵问:“请问,这是五班吗?”

    钟跃民头也没抬:“是五班。”

    新兵愣住了,脱口道:“跃民?”

    钟跃民猛地抬起头来:“哎呀,是你,张海洋。”

    张海洋把背包一扔,张开双臂:“真的是你?太巧了,你他妈还活着?”

    两人热烈拥抱。

    钟跃民问:“你在哪儿入的伍?”

    “北京,我在云南插了一年队,一算计,快到征兵期了,我买了张车票就回北京了,我爸问我,你想去哪个部队?我说当然是C军了,王牌部队。”

    钟跃民说:“新兵集训时你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你?”

    “咱们军今年有三千多新兵,分好几个集训区,我在南营区,我到时,新兵连已经集训一个月了,你呢?从哪儿入的伍?”

    “我在陕北入的伍。”

    张海洋兴奋地说:“哥们儿,这回咱们可得一起混几年了。”

    和张海洋一起来的那个新兵打来一盆洗脸水,殷勤地说:“老张,洗把脸吧。”

    钟跃民仔细看了这新兵一眼,他是个矮个子,其貌不扬,似乎总哈着腰,一看就是农村入伍的。

    张海洋用毛巾擦了一把脸:“满囤,这还有个哥们儿呢。”

    新兵点头哈腰地说:“我马上去,你们等一会儿。”他拿起钟跃民的脸盆走出去。

    钟跃民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人挺勤快呀。”

    “他叫吴满囤,沂蒙山来的,傻乎乎的,就喜欢干活儿。”

    “这名字挺怪,本来是满囤,一姓吴就完了,吴满囤就成了不满囤。”

    张海洋笑道:“这小子是深山里长大的,头一次出山,看什么都新鲜,新兵连上次吃包子,这小子长这么大愣没见过包子,舍不得吃,把包子藏起来,说是要给他爹娘捎去,最后给捂馊了。”

    钟跃民乐得一屁股坐床上。

    “可乐的事多着呢,刚到新兵连时,这小子提着裤子满营房乱窜,我问他找什么,他说找土坷垃,我说找土坷垃干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擦屁股呀。”

    钟跃民和几个新兵大笑起来。

    张海洋来了精神:“我给你学学他在第一次班务会上的发言,托毛主席的福,俺也干上八路啦,临出门儿俺娘说啦,不打死几个日本鬼子就别回来见俺。当时我都听傻了,心说这孙子有病吧?抗日战争都结束二十多年了,哪儿来的八路和日本鬼子?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钟跃民等人乐得直不起腰来。

    满囤端着脸盆进来放在钟跃民面前:“兄弟,水来了,洗洗吧。”

    张海洋开始拿满囤寻开心:“满囤,你们村打鬼子都使什么家伙?”

    满囤小声说:“听老辈人说使土地雷。”

    “那你怎么没带俩儿地雷来?你不知道当八路得自带家伙?你拿什么打鬼子?”

    满囤憨笑着:“你别逗俺啦,指导员说鬼子早给打跑啦。”

    新兵们哄笑起来。

    凌晨,全班战士都在熟睡,满囤坐起来,轻轻地穿衣服。

    钟跃民醒了,他看看手表,手表的指针指着五点。

    满囤已经出门了。

    钟跃民向窗外望去,见满囤正在朦胧的晨光中卖力地打扫院子,钟跃民疑惑地摇摇头,又倒头睡去。

    吃早餐时,钟跃民捅捅张海洋小声说:“满囤每天都早起扫院子?”

    张海洋说:“别说扫院子,掏厕所的事他也包了,休息日还到炊事班帮厨呢。”

    “这小子还真有病?”

    “你可别小看他,他心眼儿多着呢,打算争取个好表现,将来能提干,留在部队?”

    钟跃民一口稀饭喷出来:“靠这个提干?”

    “他还能靠什么?训练了三个月,这哥们儿连向左转向右转还反应不过来,上次打靶别说环数,子弹愣脱靶了,要说文化程度只上了一年小学,几乎是文盲。”

    钟跃民不解地问:“你成天满囤长满囤短的,好象挺亲热,你搭理这土老冒儿干什么?”

    张海洋眨眨眼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不是爱干活儿吗?以后洗个衣服,拆个被子什么的,他是最佳人选。”

    钟跃民恍然大悟:“哟,我怎么没想起来,这还真是个培养对象。”

    “咱哥们儿是什么脑子?早想到这儿啦。”

    钟跃民说:“看来我也得找他好好谈谈了,想提干就不能光给张海洋洗衣服,钟跃民的衣服也得管,他不能把同志们分为三六九等呀,这样怎么能进步呢,对了,他知道雷锋么?我是不是该给他讲讲雷锋同志的故事?”

    “哥们儿,这种思想教育课我能放松吗?告诉你,我给他开的第一课就是雷锋的故事,我说,雷锋同志当战士时,全班人的衣服他都包了。”

    钟跃民笑道:“你丫真够孙子的。”

    钟跃民和张海洋决定对吴满囤开展交心活动,因为他们急需吴满囤的友谊。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在军营的操场上散步,张海洋亲热地把手搭在满囤的肩上说:“满囤,咱们三个人,就数你年龄大,我们打算认你当大哥,我们俩当兄弟,说实话,咱们这批新兵里,除了你们俩我看谁都不顺眼,你们二位要是看得起我,咱们今后就是兄弟了。”

    钟跃民也做出真诚状:“海洋,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啦,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特别仗义,满囤这个人也很实在,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人,没说的,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满囤有些受宠若惊:“两位兄弟这么看得起俺,从今往后要是有啥要哥哥俺办的事,弟兄们尽管说话,俺要不干,就操俺十八辈祖宗。”

    钟跃民说:“以后我们当兄弟的有什么事,还得请大哥多照应。”

    满囤激动地浑身乱摸。

    钟跃民问:“大哥,你找什么?”

    满囤说:“俺这还有两块钱,两位兄弟等一会儿,哥哥去买瓶酒。”

    张海洋问:“买酒干什么?”

    “俺老家的规矩,拜把子得烧香割腕子喝血酒,不喝血酒不做数,血酒一喝,帖子一换,弟兄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钟跃民没想到满囤这么当真,他连忙劝道:“大哥、大哥,你听我说,咱们意思到了就行了,喝血酒就免了。咱这儿一烧香,再割腕子,非把指导员招来不可。”

    张海洋拚命忍住笑说:“大哥啊,部队可不许拜把子,我们认你当大哥的事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一旦传出去,你那些努力就白费了,你不是还想提干吗?”

    满囤拚命点头:“俺懂、俺懂,这事俺烂在肚里也不说,两位兄弟,哥哥先走一步,连队的厕所还没扫呢。”满囤急急忙忙走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相视大笑。

    凌晨,尖利的哨音划破了营区的宁静。值星排长在院里吼道:“全连紧急集合。”

    战士们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穿衣服,打背包,披挂武器……这种紧急集合是全训连队的例常科目,每个战士要在五分钟之内从床上窜起来,打好背包,披挂好枪支弹药、水壶、挎包,然后冲进操场站好队列。

    早已起床的满囤帮助手忙脚乱的钟跃民、张海洋打背包,将武器递给他们,钟跃民没戴军帽就窜出屋子,满囤拿起帽子追出去。

    这是侦察营的例行训练科目,五公里武装越野。连队成四路纵队跑出营房到了公路上,连队跑步的速度在逐渐加快,新兵们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队型渐乱。

    连长吼道:“各班注意队型,跟上。”

    队列中的钟跃民大口地喘着气,挣扎着向前跑,张海洋上气不接下气地掉队了,从小在大山里长大的吴满囤体力比他们都强,他大口喘着气,拿过张海洋的冲锋枪背在自己背上,一个老兵抢过钟跃民的枪,两个老兵一左一右架住张海洋向前跑去。

    训练结束后,钟跃民听班长说,象这种五公里武装越野科目,他当了三年兵,每天如此,除了探亲和休息日,还没见过有例外的。钟跃民吃了一惊,天那,这几年怎么过呀。

    周晓白正在病房值班室里做值班记录。

    罗芸气乎乎地推门进来。

    周晓白招呼道:“罗芸,你坐,我马上就好。”

    罗芸没好气地问:“我的大小姐,你干的什么事?把事情完全搞糟了。”

    周晓白紧张起来:“他……他有消息了?”

    “嗯,他给袁军来信了,话说得很不好听。”

    周晓白连声问:“他说什么?罗芸,你快告诉我。”

    “钟跃民说,他从来不怕威胁,别说是个小小的军长,就是军区司令他也没放在眼里,有能耐就把他退回陕北去,道歉?门儿也没有。”

    周晓白无力地坐下:“罗芸,你知道,我不过是想吓唬他一下,想让他回心转意,我还爱他,这下可弄假成真了,他肯定恨上我了,你说,我怎么会害他呢?”

    周晓白绝望地哭起来。

    罗芸训道:“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你应该了解他,他的自尊心这么强,能让你吓唬住?你呀,这大小姐脾气得好好改改。”

    周晓白抽泣着说:“罗芸,怎么办?真没挽回的余地了?”

    罗芸叹了口气:“难呀,你这傻丫头,把袁军都得罪了,袁军甚至还迁怒于我,说和你们这些女的没法交。”

    周晓白小声说:“那我向他道歉还不行吗?明天我就去。”

    “还是我和袁军说吧,他倒好办,只是钟跃民……”

    周晓白忍不住哭出了声:“是我自作自受,我……我认了……”

    满囤正在连队的水房里洗衣服,钟跃民和张海洋端着脸盆进来,假惺惺地要洗衣服,张海洋还象真事儿似的请满囤帮他挽挽袖子,满囤二活没说就将他们脸盆中的脏衣服抢过来扔进自己的脸盆,钟跃民和张海洋假意推让着……

    满囤把他们推出水房。

    钟跃民和张海洋认为自己该客气也客气过了,似乎已经尽到了责任,于是心安理得地冲进篮球场,和一群战士打起了篮球。

    满囤洗完了衣服,又回到了五班宿舍,他把一床刚拆洗好的棉被平铺在床上,认真地缝起被子来,这是钟跃民的被子,张海洋的被子要放在下个休息日洗了。

    炊事班长方洪推门进来:“满囤,今天怎么不去炊事班帮厨了?我还等你呢。”

    满囤陪笑着说:“方班长,俺把被子缝好就去,一会儿就完。”

    方洪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是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吧?他俩哪儿去啦?”

    “打篮球呢。”

    “我说满囤,你怎么象他俩的老妈子?他们打篮球,你给他们缝被子,你该他们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满囤憨笑着:“方班长,你可不能这么说,俺三个是一起来的,都是好战友嘛,俺年纪最大,是当哥的,他们年纪小,是俺兄弟,哥给兄弟们干点活儿咋啦?”

    方洪说:“好好好,我他妈多嘴,有钱买不来乐意,你小子接着干,哼,今天是缝被子,明天你该喂这两个小子吃饭吧。”

    方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使满囤这个无偿劳动力已经使顺了手,一到休息日不见满囤来帮厨,就感到不太正常了,因为他已经把满囤这个编外劳动力算进了炊事班的编制,今天满囤居然去帮别人干活儿,方洪顿时觉得自己受到冒犯,他想了想,扭头就去连部找指导员告状了。

    到了晚上,全连战士列队例行晚点名,连长点名后又讲了几件训练方面的小事。这时指导员就接过话来:“该讲的事刚才连长都讲了,我想补充一点,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想在这里和大家讲一下,有个别新兵在连队里搞一些很庸俗的活动,彼此称兄道弟,又是大哥又是兄弟的,从来不称同志,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解放军的连队,不是旧社会的青红帮,也不是座山雕的土匪窝,还有,有个别人在生活方面也很成问题,是谁我就不点名了,反正是一个字,懒。懒到什么程度?懒得流油儿……”

    队列里发出笑声。钟跃民和张海洋相视一笑。

    指导员继续说道:“自己的衣服自己不洗,全推给别人,对于这种人,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出身?要不是地主资本家出身,怎么会有这种臭毛病?拿别的战友当佣人,这象话吗?有这种行为的人,我希望他能主动找我谈谈,我倒想听听他的解释,我就说到这里,解散。”

    队列解散后,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在操场上碰了头,他们打算商量一下对策。

    满囤说:“别管他们,爱说啥就说啥,咱还能堵住人家的嘴?咱弟兄们过得着,咋啦?俺当大哥的不照顾弟兄们谁照顾?咱以后该咋还咋。”

    张海洋开始指点满囤:“大哥,指导员已经点了咱们了,也得给指导员留点儿面子不是?以后咱这么办,我们把脏衣服扔在床底下,你拿的时候得看看旁边有没有人,要是有人你就别动。”

    钟跃民补充道:“指导员要是再问你,你就说自己闲得难受,偷了我们的衣服洗,我们死活不同意,你还跟我们急了。”

    满囤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兄弟,哥哥不会卖你们。”

    钟跃民和张海洋搞定了满囤便来到连部,见指导员正等着他们,两人便按照事先统一好的口径进行解释。

    钟跃民显得很委屈:“指导员,满囤是给我们洗过衣服,我们三个人都是一起来的,平时相处的感情也不错,满囤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难受,就非得找点儿活儿干不可,我们不愿意让他洗衣服,我和张海洋都是挺爱干净的人,满囤又洗不干净,闹不好我们还得再洗一遍,这不是劳民伤财么?我们把脏衣服藏起来,可别管怎么藏他都能翻出来,还跟我们急了。”

    张海洋补充道:“就是,上次他把我衣服拿走了,我当时直求他,我说满囤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影响太不好,知道的人明白你闲得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懒,成心让你洗衣服,我求求你啦,可您猜他怎么说?他和我瞪眼,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招人烦啊?不就几件破衣服吗?我闲得难受,我乐意洗,别人管不着,指导员,您说,我还能说什么?”

    指导员审视着两人说:“照你们这么说,满囤是有点儿贱骨头,是不是?不能闲着,闲就难受,你们看他难受不忍心,才很不情愿地让他洗衣服,是这样吧?”

    钟跃民面不改色地说:“这是真的,不瞒您说,我们的衣服藏都没地方藏,藏在哪儿他都能翻出来,有一次我的衣服刚穿了一天,还干干净净呢,我一不留神上了趟厕所,等我回来,得,人家都洗完了晾上了。”

    指导员冷笑一声:“看样子你们还挺委屈,象是受了满囤的欺负?嗯,到底是有文化的北京兵,嘴儿就是好使,我还真佩服你们的嘴儿,好嘴呀,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钟跃民话里有话地说;”指导员,您还别不信,满囤就是这么个人,他一到休息日就去炊事班帮厨,愣把炊事班那帮人给惯坏了,上次我亲眼所见,方班长一见满囤去了,人家立马儿不干活儿啦,搬把椅子往凉快地一坐,跷着二郎腿,叼着根儿烟,嘴里还哼上小曲儿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有这么使唤人的么?您真该好好批评一下炊事班……”

    指导员严肃起来:“你们俩先歇一会儿,先说自己的事,别往炊事班扯,这是两码事,帮厨是为连队干活儿,是为公,给你们洗衣服是为私,是因为你们懒,你们俩在这胡扯了半天,还把炊事班方洪拉来垫背,我看你们快成精了,把我这个指导员当成吃干饭的啦?我郑重提醒你们,要注意,我要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听见没有?”

    “听见啦。”钟跃民和张海洋立正答道。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营房后的小山上发现一群鸡在找食,钟跃民紧盯着那些鸡,眼睛竟有些发直。最近连队里的伙食很糟糕,已经连吃了两个月的清水熬白菜了。

    张海洋见他眼睛发直便奇怪地问∶”看什么呢?”

    钟跃民指着鸡群说∶”这是什么?”

    “鸡呗,没见过是怎么?”

    “你说错了,这是烤鸡。”

    “你的意思是……”

    钟跃民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一只母鸡的脖子,母鸡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拧断了脖子。

    张海洋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有些瞠目结舌。

    钟跃民一边拔毛一边吩咐道∶”你去告诉满囤,让他弄些调料来。”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营房后的小山上点起一堆篝火,钟跃民用稀泥巴把鸡糊了起来,架在火堆上不停地翻动,做这种叫花鸡很简便易行,不一会儿诱人的香味儿就飘出来了。

    满囤拎着酱油瓶子从下面爬上来,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调料递给钟跃民嘱咐道:“兄弟,千万烤熟点儿,别吃坏了肚子,俺还得去炊事班帮厨,你们吃完早点儿回去。”

    张海洋虚情假意地让着:“大哥,你可不能走,一会儿就熟,吃完了再走。”

    满囤说:“一只鸡算啥?你们吃吧,俺在炊事班吃,哥哥要图个好表现不是?”

    钟跃民应和道:“这倒也是,大哥,你每天扫院子,帮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这可不能半途而废,咱得坚持下去。”

    “兄弟说得是,俺走啦。”

    满囤走后,钟跃民和张海洋大笑起来。

    钟跃民把烤鸡从火堆里拨出来说:“你丫真够孙子的,请人家吃鸡,透着一股假劲儿,人家要是实心眼儿真不走了,你丫准急了。”

    张海洋笑道:“这倒是真的,我怎么觉着你留在这儿都多余,你是不是也去炊事班帮帮厨?”

    “去你大爷的,你想什么呢?”

    两人迫不及待地剥掉泥巴,撕下鸡大腿,蘸着调料狼吞虎咽起来。

    钟跃民和张海洋没想到一只鸡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在他们看来,一群鸡里偶而少一只,根本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谁家没事天天在鸡群里点数儿?再说了,就算少了一只,也是很正常的,主人也许会认为是黄鼠狼叼走的。无论如何,为一只鸡绝对犯不上大动干戈。

    他们可想错了,这是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要是他俩养鸡,很有可能丢几只也不知道,可这鸡是政治部于副主任的老婆养的,人家可是天天过数儿,这是一只正下蛋的母鸡,于副主任的老婆是从农村来随军的,一只母鸡在她的眼里,其份量比磨盘还重,更重要的是,于副主任惧内是有了名的,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老婆做主,他的老婆发现丢了鸡便极快地做出反应,这点儿小事竟报到了保卫部门,军保卫处的干事在营房后面的小山上发现了鸡毛和鸡骨头,还有烧火的痕迹,保卫处初步断定,这件事是侦察营的人干的。侦察营的孙教导员

    召集了下面三个连队的指导员摸情况,这时一连指导员董明猛地想起昨天炊事班有人向他反映吴满囤曾去炊事班拿过调料,于是他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董明带兵也七八年了,他太了解吴满囤这类从农村入伍的战士了,他们的全部希望就是能在部队提干从而跳出贫困的环境,这类战士胆子很小,处事谨小慎微,在服役期间战战兢兢,生怕因得罪领导而耽误了前程。董明想,就凭吴满囤那点儿胆儿,打死他也不敢偷鸡,问题的关键是吴满囤身边那两个坏小子。平心而论,钟跃民和张海洋平时在军事训练方面表现还是不错的,就是浑身的少爷作派,在处理内务方面懒得流油儿,全连人谁都能看出来,他俩和吴满囤的友谊充满了功利色彩,据有人反映这三人还私下里拜了把兄弟,平时彼此还称兄道弟的,钟跃民和张海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在军营里找个仆人,虽然他们自以为做得很诡秘,尤其是钟跃民,一见了吴满囤嘴上就象是抹了蜜,夸起满囤来旁人听得都肉麻,这些事都瞒不过董明的眼睛,他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解决一下这件事,没想到这次就出了事。董明百分之百地认定,这件事是钟跃民和张海洋干的。

    晚点名后,董明把这件事向全连挑明了,他讲话的时候态度是很平和的:“同志们,这几天训练很艰苦,大家都很疲劳,我也不想多占用大家的时间,现在我只说一件事,昨天,政治部于副主任家丢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今天上午有人在咱们营房后面的小山上发现鸡毛和鸡骨头,还有烧火的痕迹,现在我们已经初步断定,这件事是咱们连的个别人干的,是谁我就不点名了,我给他留点儿面子,我希望,干这件事的人,能主动来找我或连长,把事情谈清楚,我和连长随时在连部恭候,我们要看看他承认错误的态度,态度好,可以从轻处理,如果他不主动来找我们,对不起,我就该找你了,到那时候,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好,我就说到这里,解散!”

    战士们议论纷纷地散去,钟跃民对张海洋使了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向操场边走去。

    在操场边的双杠旁张海洋小声说∶”是不是走漏风声了?指导员好象有所指。”

    钟跃民说:“要真是走漏了风声,也是满囤这小子,就怕这小子经不住指导员的诈。”

    张海洋有些担心:“要是让他把咱俩撂出来,还不如咱自己自首去,反正不就是一只鸡么?顶多挨顿批评,赔钱了事。”

    钟跃民不同意:“要是指导员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不过是诈一下,咱们不是把自己给撂出来了么?要我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满囤不开口,咱俩打死也不承认。”

    “要是满囤承认了怎么办?”

    钟跃民冷冷地说:“那咱就饶不了他。”

    董明讲完话以后就回到一连连部翻开了报纸,连长刘永华闲得没事便把手枪拆卸开,仔细地擦拭着手枪,他们在等待着肇事者主动前来投案自首,董明甚至在考虑如何从轻发落他们。

    半个小时过去了,董明把报纸的几个版面统统浏览了一遍,连长刘永华的手枪也擦得锃亮放进了枪套儿,投案自首的人居然没来,这大大地出乎董明的预料。他看看表,突然把报纸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地骂道:“妈的,居然没人来承认?咱们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太不象话了。”

    刘永华吼道:“通讯员。”

    连部通讯员走进来。

    连长刘永华命令道:“你去五班看看,钟跃民和张海洋睡了没有。”

    通讯员去了不到三分钟就回来了∶”报告,钟跃民和张海洋已经睡着了,钟跃民还打呼噜呢。”

    董明和刘永华顿时大怒,这两个混蛋太可气了,他们白白等了半个小时,谁知他俩早睡着了,人家只当你说话是放屁,根本不在意。

    刘永华命令通讯员道:“你去把五班吴满囤叫来。”

    董明说:“你先别这么大火气,等他来了,我先问问,这是个老实人,你别吓着他。”

    不一会儿满囤怯生生地走了进来:“指导员,连长,您找俺?”

    董明语气平和地说:“嗯,你坐吧。”

    满囤点头哈腰地不肯坐:“指导员,您坐,俺站着就行。”

    董明说:“满囤呀,自从你到一连以后,一直表现不错,我和连长大会小会可没少表扬你。”

    满囤忙不迭地回答:“这俺知道,您和连长是栽培俺,俺心里有数,俺知恩。”

    董明实在不忍吓唬他,便索性把话挑明了:“好,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就直说吧,于副主任丢的那只鸡,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满囤的脸立刻变得发白:“这……指导员,俺不知道。”

    董明和颜悦色地开导道:“满囤,你是个老实人,我们既不想诈你,也不想吓唬你,只想让你实话实说,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实话,我和连长决不会为难你。”

    满囤强撑着说:“指导员,俺真的不知道。”

    连长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桌上的水缸子都被震得跳起来,满囤吓得一哆嗦,他惊慌

    地望着指导员和连长。

    连长怒道:“好哇,你这个老实人也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学坏学得还真快,我问你,你到炊事班要调料干什么用?”

    “这……”

    连长刘永华亮出了杀手锏,对于满囤来说,这是最具杀伤力的,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这些你可以不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你还想不想在部队干了?”

    满囤一下子哭出了声:“连长、指导员,俺说,俺全说,求求你们,千万别让俺离开部队……”

    对于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处理决定很快就批下来了,每人一个警告处分。当指导员董明站在队列前宣读处理决定时,站在队列里的钟跃民脸上毫无表情。

    张海洋则恶狠狠地斜视着吴满囤。

    吴满囤偷偷地看了一眼钟跃民,满脸惊慌。

    队列解散以后,钟跃民和张海洋一前一后地来到操场边的双杠旁,张海洋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就因为满囤,咱俩每人闹个警告处分,这王八蛋,我非收拾他不可。”

    钟跃民若无其事地抽着烟:“不就是个警告处分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也太拿这当回事了。”

    张海洋还是怒气难消:“我他妈生气,这叫玩了一辈子鹰,叫鹰啄了眼睛,咱俩这么精,怎么栽到一个土包子手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吴满囤怯生生地找到这里,他很想向这两位兄弟解释一下。

    钟跃民和张海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满囤迟疑地停住脚步:“兄……兄弟,你们听俺说……”

    钟跃民和颜悦色地说:“满囤,你别说了,你揭发得对,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你呀,要不是你,我们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以后你得多帮助我们呀。”

    张海洋攥紧拳头,咬着牙跨上一步。

    满囤吓得后退一步,钟跃民按住张海洋的肩膀问:“你还有事么?”

    满囤哑口无言,默默地走开了。

    钟跃民盯着满囤的背影突然笑了:“海洋,下星期的训练科目是什么?”

    “散打呗,最累人的科目。”

    钟跃民冷冷一笑说:“散打对练时和满囤凑个对儿怎么样?”

    张海洋一拍后脑勺,惊喜地喊道:“好主意,这小子那熊样儿,一拳就能把他收拾了,跃民,你可够阴的。”

    钟跃民淡淡一笑:“哥们儿,怎么能这样说,这是训练嘛,上级不是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是平时也流点血呢?对训练不是更有好处吗?”

    徒手格斗训练是侦察部队的主要训练科目,一个新兵在经过捕俘拳,擒敌拳等套路训练后,就开始进入散打训练了。服役两年以上的老侦察兵们都认为捕俘拳和擒敌拳是些小儿科的玩艺,那一套动作打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能把外行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实战效果却不怎么样。而真正的功夫都在散打中,这好比武林人物打擂台,拳脚上见功夫,技不如人就得被打下擂台。

    训练场上吼声震天,尘土飞扬。侦察兵们都在一对一地进行散打对练,战士们腾挪闪展打做一团。

    张海洋和满囤面对面地站着准备对练,满囤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海洋,他已经感到了一种恐惧。

    张海洋很诚恳地说:“吴满囤同志,我的军事技术和你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你要好好帮助我呀。”

    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显然是说给旁人听的,满囤似乎感到有些不妙,他迟疑地四处看看。

    钟跃民在一旁和一个战士对练,他一个背挎动作将对练的战士摔出去,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插腰盯着满囤。

    他的目光和满囤求助的的目光相遇了,钟跃民的嘴角漾出一丝冷笑……

    张海洋半蹲下身子做出格斗架式,满囤端起双拳做出防护姿态,张海洋突然飞起一脚向满囤腹部踢去,满囤连忙躲闪,谁知张海洋用的是虚招,他猛地收腿,左臂出手如电,一个漂亮的左勾拳击中满囤的鼻子,一声闷响,满囤仰面跌倒……正在一边观看的钟跃民一愣,连忙扑过去扶起满囤的头,满囤鼻腔中喷出的鲜血溅了钟跃民一脸。

    钟跃民对张海洋吼了一声:“快,帮我一下,快送医院。”

    钟跃民背起满囤冲出训练场。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钟跃民和张海洋站在一边,看着几个医务人员围着受伤的满囤忙碌着。

    连长刘永华和指导员董明匆匆赶来。

    刘永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过头问医生:“大夫,他的伤严重吗?”

    一个中年医生说:“鼻骨骨折,要是击打的力量再大一些就危险了,碎骨很容易伤及运动神经,不过,现在问题不大了。”

    董明审视着钟跃民和张海洋。

    张海洋低声说:“指导员,这件事怨我,是我失手了,我请求处分。”

    董明话里有话地说:“怎么又是你们俩儿?真巧啊。”

    刘永华也盯着张海洋说:“处分?处分谁啊?这么苦练军事技术,照理说我该表扬才是,不过嘛……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儿别的原因啊。”

    钟跃民显得很委屈:“连长,您要这么说,我们可就冤了,练散打失手是常有的事,要是追究原因,我们以后可就没法练了。”

    满囤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做证道:“连长、指导员,张海洋的确是失手,他出拳时还喊过,要俺注意,俺的动作慢了些,没躲开。”

    董明挥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你们先回去,满囤最近不要参加训练了,先把伤养好了。”

    傍晚,钟跃民和张海洋神情沮丧地坐在操场的双杠旁,两人默默地吸着烟,谁也不说话。

    张海洋长吁了一口气:“跃民,我是不是太过份了?我心里……很别扭。”

    钟跃民也叹了口气:“海洋,别自责了,这件事儿怨我,主意是我出的,唉,这事儿干得有点儿过了。”

    张海洋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仔细想想,满囤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我真不该下黑手。”

    两个人又沉默了。

    笫二天的傍晚,一连的战士们浑身沾满泥土,筋疲力尽地从训练场回来,钟跃民和张海洋最后走进营区的院子。

    两人刚进院子突然僵住了,象是受到极大的震撼……

    他们看见脸上缠着纱布的吴满囤正在把一件件湿淋淋的军衣往绳子上晾……

    钟跃民和张海洋认出来了,这是他们昨天换下的的军装,两人的眼睛里在一霎间竟贮满了泪水……

    这天晚上,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又一起坐到了操场上,在熄灯号吹响之前,他们和好了。

    满囤应约来到操场上,他一见到钟跃民和张海洋就哭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兄们,连长刚一拍桌子,他就把两位兄弟给卖了,实在是没脸见人。

    他这一哭,钟跃民和张海洋的鼻子也酸了。

    张海洋抓着满囤的手惭愧地说:“满囤,我对不起你,那天我下了黑手,你……你别记恨我,我他妈太不够意思了。”

    钟跃民也低声说:“满囤,是我出的主意,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兄弟么?”

    满囤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是俺对不起弟兄们,连长说俺要不说实话就让俺退伍回老家,兄弟,俺不能回去啊,你们没尝过穷的滋味,俺长这么大,连棒子面也没敢大口吃过,俺下面还有六个弟妹,为俺当兵,俺爹硬是给支书家白干了三年活儿,砍柴挑水煮猪食,三年呀,一天不敢耽误,支书还算有良心,到公社武装部替俺求了个名额,拿到入伍通知书那天,俺爹跪在支书院里把脑门都嗑出血了……”

    钟跃民沉痛地抱住满囤:“满囤,你别说了……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到了部队,俺象是进了天堂呀,有衣穿,有饱饭吃,俺不怕你们笑话,俺吃野菜糊糊真吃怕了,就指望着在部队好好干,混个一官半职,爹娘和弟妹们日后也有个盼头,俺没门子,没文化,可俺有力气,能干活儿,雷锋不就这么干出来的吗……兄弟啊,俺忘不了离村的那天,全村的乡亲们都在村口给俺送行,俺走一程就回身嗑三个头,再走一程再嗑……”

    满囤哭得说不下去了。

    张海洋也忍不住哭了。

    钟跃民没有哭,但他平生笫一次有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也是笫一次学会了忏悔。

    1969年年初,中苏边境战争在东北边境的珍宝岛地区爆发,整个世界的目光都投向这个位于黑龙江虎林县境内,在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面积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