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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在米罗行刑那天的早晨5点钟,人群开始聚集在马德里中心监狱外面。民防卫队设下的路障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阻挡在大街那边,远离监狱的大门。武装部队和坦克封锁着监狱的铁门。

  监狱里面,在戈麦斯·德拉富恩特典狱长的办公室里,正在举行一次特别会议。房间里有莱奥波尔多·马丁内斯首相,新任反恐特别行动小组组长阿隆索·塞巴斯蒂安,典狱长的执行代理人华尼托·莫利纳斯和佩德罗斯·阿兰戈。德拉富恩特典狱长身材敦实,铁板着脸,已入中年,他尽职尽责地管理着政府交给他惩办的歹徒。他的久经锻炼的助手莫利纳斯和阿兰戈,过去20年来一直跟随着他。

  马丁内斯首相说话了:“我想知道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保证在米罗执行绞刑时不出乱子。”

  德拉富恩特典狱长回答说:“我们已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故作好了准备,阁下。正如阁下驾临时所见,有整整一个连的武装士兵驻扎在监狱周围。要想攻进监狱得要一个军的兵力呢。”

  “监狱里面呢?”

  “预防得更加严格。海梅·米罗被关在二楼一间有双倍安全防卫的单人牢房里。那层牢房的其他犯人已经被暂时转移。有两个卫兵守卫在米罗单人牢房的外面,另外两个卫兵守卫在那层牢房的两端。我已下令全面禁闭,这样,在行刑以前,所有犯人都将留在各自的牢房里。”

  “什么时候行刑?”

  “中午,阁下。我已要食堂延迟到1点钟开饭,这样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把米罗的尸体从这儿弄走了。”

  “你计划怎样处置尸体?”

  “我听从您的建议,阁下。把他埋在西班牙,要是巴斯克人将他的坟墓改成一座圣陵,那将使政府很难堪。我们已同他的一个住在法国的姑母联系,她住在巴约讷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她同意将他埋在那儿。”

  首相站起身来。“很好。”他叹了口气,“我还是认为在公共广场上将他处以绞刑会更加恰当一些。”

  “对的,阁下。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我就无法控制外面的人群了。”

  “我想你是对的。煽起任何没有必要的激情都是毫无意义的。西班牙绞刑更为痛苦,更为缓慢。如果有人应受西班牙绞刑,那就是海梅·米罗。”

  德拉富恩特典狱长说:“请原谅,阁下。我得知法官们正在开会商讨米罗律师的最后申诉。如果申诉被批准了,我将怎么——?”

  首相打断他的话。“不会的。行刑将按照计划进行。”

  散会了。

  上午7点半钟,一辆面包车来到监狱大门前。

  “邮车。”

  在监狱门口站岗的一个卫兵把头伸进车里看着司机。“你是个生人。对吗?”

  “对。”

  “胡利奥到哪儿去了?”

  “今天他生病躺在床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朋友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什么?”

  “今天上午不收邮件。下午再来。”

  “可是每天上午——”

  “什么也不能往里进,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往外出。好了,往后退,倒车,在我的同伴还没发脾气以前,你这个傻瓜滚开吧。”

  司机朝周围看了一下那些盯着他的武装士兵。“好的,好的。”

  他们看着他倒车,消失在街头。负责执勤的人向典狱长报告了这次意外。事情弄清楚了,原来是往常送信的司机被撞伤后住进了医院,肇事者已逃逸。

  上午8点,一颗放在汽车里的炸弹在监狱的街对面爆炸了,伤了五六个旁观的人。在一般情况下,那些卫兵会离开岗位调查情况并帮助伤者。但现在他们奉有严格命令,留在岗位上不动,而民防卫队被召集来调查处理爆炸事故。

  这次事故立即被报告到德拉富恩特典狱长那里。

  “他们在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他说,“要随时准备应付任何事故。”

  上午9点15分,一架直升飞机出现在监狱上空。直升飞机两边涂写着西班牙最主要的一家日报的名称:《新闻报》。

  监狱屋顶上架有两挺高射机枪。一个主任副官摇动着一面旗子对飞机进行警告。它继续盘旋。副官抓起野战电话。“典狱长,我们上空有架直升飞机。”

  “有标志吗?”

  “写的是《新闻报》,但那标志看上去是新写上去的。”

  “给它一次警告性射击。它要是还不走,就将它击落。”

  “是,先生。”他朝射手点了点头,“来一次近机射击。”

  子弹在距直升飞机旁边五码的地方擦过。

  他们能看到机内驾驶员惊慌的面孔。射手重新装上子弹。直升飞机猛扑过去,在马德里上空消失了。

  下一次究竟还会出现什么?副官弄不淸楚。

  上午11点,梅甘出现在监狱的接待室里。她的脸看上去显得瘦长,面色苍白。“我要见德拉富恩特典狱长。”

  “你有预约吗?”

  “没有,但是——”

  “很抱歉。今天上午典狱长不接见任何人。你要是下午打电话来——”

  “告诉他我是梅甘·斯科特。”

  他凑近她看了一眼。这么说她就是试图使海梅·米罗得到豁免的那个富有的美国人。她要同我睡两晚觉我可没什么意见。“我去告诉典狱长你在这儿。”

  五分钟后,梅甘坐在了德拉富恩特的办公室里。跟他一起的是监狱委员会的五六个成员。

  “你有何贵干,斯科特小姐?”

  “我想看看海梅·米罗。”

  典狱长叹了口气。“恐怕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我是——”

  “斯科特小姐——我们都知道你是谁。要是我们能够迁就你,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乐而为之的。”他带着微笑说,“我们西班牙人都非常善解人意。我们也是重感情的人,往往会对某些规章制度睁只眼闭只眼。”他的微笑消失了,“可今天不行,斯科特小姐。不行。今天是非常特殊的一天。你想要见的那个人费了我们几年时间才抓到。所以,今天是讲规章制度的一天。下一个见到海梅·米罗的人将是他的上帝。如果他有上帝的话。”

  梅甘痛苦地看着他。“能——能不能让我只见他一会儿?”

  监狱委员会的一个成员被梅甘痛苦的脸色所打动,想介入此事,但欲言又止。

  “很抱歉,”德拉富恩特典狱长说,“不行。”

  “我可以带个信给他吗?”她的声音哽噎了。

  “你将是给一个死人带信。”他看了看表,“他活不了一个钟头了。”

  “但是他对他的判决提出了上诉。不是有一个专门小组的法官开会决定是否——”

  “他们已投票否决了。一刻钟以前他们告诉了我,米罗的上诉被否决了。死刑即将执行。现在,要是你能原谅我——”

  他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梅甘巡视了一下他们冷淡的面孔,打了一个冷颤。

  “愿上帝宽恕你们。”她说。

  他们默默地看着她从房间里消失。

  中午前的十分钟,海梅·米罗那间单人牢房的门打开了。戈麦斯·德拉富恩特典狱长,在他的两个助手莫利纳斯和阿兰戈,以及米格尔·阿侬西翁医生的陪伴下走进牢房。四个武装卫兵在走廊里站岗守卫。

  典狱长说:“时间到了。”

  海梅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被上了脚镣手铐。“我正希望你们晚点呢。”他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使得德拉富恩特典狱长不得不敬佩。

  他想:在另外的时间,在别的情况下,我们可能还会是朋友呢。

  海梅走到没有人的走廊上,他的脚因为上了脚镣而显得笨拙。他两边有卫兵、莫利纳斯和阿兰戈紧紧挨着。

  “是绞刑吗?”海梅问。

  典狱长点点头。“是绞刑。”这种绞刑极其痛苦,极其残忍。典狱长心想:纹刑将在一间密室内执行,避开群众的眼睛和新闻界,这是一件好事。这一队人在走廊里走着。他们能听到从外面街道传来的声音,是人群在高呼:“海梅……海梅……海梅……”这是从千百个喉咙里爆发出来的滚滚浪潮,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在呼唤你。”佩德罗斯·阿兰戈说。

  “不。他们在呼唤他们自己。他们在呼唤自由。明天他们将会有另外一个名字。我也许死了——但总会有另外一个名字。”

  他们经过两道有安全防卫措施的门,走到门厅尽头一座有一扇绿色铁门的小房子旁边。拐角处,一位穿黑袍的神父出现了。

  “感谢老天爷我及时赶到了。我来给这个被定了罪的人举行最后的仪式。”

  他朝米罗走去,两个卫兵挡住了他的道。

  “抱歉,神父,”德拉富恩特典狱长说,“谁也不能接近他。”

  “但我是——”

  “如果你要给他举行最后的仪式,你可以等门关上以后在门外做。请让开。”

  一个卫兵打开了那扇绿色铁门。在室内一把有沉重的落地扶手套索的椅子旁边,站着一个带半边面罩的大汉,他手里拿着绞刑具。

  典狱长朝莫利纳斯、阿兰戈和医生点了点头,他们跟着海梅走进了房间。卫兵们留在外面。绿色门被锁上了,还上了闩。

  房子里面,莫利纳斯和阿兰戈把海梅带到椅子旁,为他打开手铐,把他捆在椅子上,将沉重的套索套在他的手臂上。阿侬西翁医生和德拉富恩特典狱长看着他们完成了这套程序。透过锁着的厚门,他们勉强能听到神父的吟诵声。

  德拉富恩特看了看海梅,耸了耸肩。“没关系。上帝会理解他所说的话的。”

  那个大汉手拿着绞刑具走到海梅身后。戈麦斯·德拉富恩特典狱长问:“你要用一块布盖在脸上吗?”

  “不用。”

  典狱长看着大汉,点了点头。大汉举起手中的绞刑具往前一套。

  外面的卫兵能听到街上人群单调的喊声。

  “你知道吗?”一个卫兵咕哝道,“我真想跟他们在一起。”

  五分钟过后,那扇绿色的门打开了。

  阿侬西翁医生说:“把装尸体的麻袋拿进来。”

  按照指示,海梅·米罗的尸体被从监狱后门偷偷运走了。尸体袋被丢在一辆没有牌号的运货车后面。但当这辆运货车开出监狱的时候,街上的人群直往前挤,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他们吸引过来。

  “海梅——海梅——”

  但是现在的喊声弱一些了。男人和女人们都在哭泣,他们的孩子惊奇地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运货车穿过人群,最后转上了高速公路。

  “耶稣,”司机说,“真古怪。这小子定是有些来头。”

  “是呀。千百万人也都知道呢!”

  当天下午两点钟,戈麦斯·德拉富恩特典狱长和他的两名助手华尼托·莫利纳斯与佩德罗斯·阿兰戈,出现在马丁内斯首相的办公室里。

  “我要祝贺你们,”首相说,“绞刑执行得很好。”

  典狱长说话了。“首相先生,我们不是来接受您的祝贺的,我们是来辞职的。”

  马丁内斯迷惑不解地盯着他们。“我——我不明白。什么——”

  “这是一个有关人性的问题,阁下。我们刚刚看着一个人死去。也许他应该死,但不应该像那样死。那——那太野蛮了。我再也不愿干这样的事或类似这样的事了。我的同事们也有同感。”

  “也许你们该再考虑考虑这件事。你们的养老金——”

  “我们要凭良心生活。”德拉富恩特典狱长将三张纸呈给首相,“这是我们的辞职报告。”

  当天晚上,运货车穿过法国边界,向巴约讷附近的比达什村庄开去。汽车在一所整洁的农舍前停住了。

  “就是这个地方。让我们在尸体还没发臭前把它弄下来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打开了农舍的门。“你们把他带来了?”

  “是,夫人。您认为该把它——嗯——他放在哪儿?”

  “请放在客厅里。”

  “是,夫人。我——我不能等很久时候以后再去埋他。您懂我的意思吗?”

  她看着那两个男人将尸体袋搬进家里,放在地板上。

  “谢谢你们。”

  “不用谢。”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将汽车开走。

  另外一个女人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朝着尸体袋跑去。她急忙拉开袋子的拉链。

  海梅·米罗躺在那儿对她们微笑。“你们知道吗?绞索勒着脖子时还真有点痛呢。”

  “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梅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