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金称的夫人柳儿,杜鹃的心里面一直怀有几分敬意。对方教导她怎么样在男人面前展现一个女人的温柔,教导她怎样才能更好地把握住男人的心思。甚至教导她怎么于巨鹿泽中自处,既不让自己麾下过于庞大的实力使得程名振感到威压,又能利用这些实力小心翼翼地维护两个人的利益。
无论这些指点是否有效,但其中包含的善意是任何明白人都能感觉得到的。特别是准备嫁妆,缝制嫁衣,收拾新人需要的物品等方面,如果不是柳儿,杜鹃甚至都不晓得该找谁来帮忙!但这一次,柳儿的劝告杜鹃却无接受了。她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去和敌军拼命,自己还若无其事地坐在屋子里面摆弄衣服簪环。她更不能容忍众位寨主在是否救援问题上犹豫不决,以至于贻误最佳救援时机。以前大当家带领近十万众都没能打得过杨善会。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的部属满打满算都不到四千,怎可能在老贼面前全身而退?
“他既然敢冒这个险,必然有冒险的理由!”见杜鹃根本不听自己的劝告,柳儿侧身一步,紧紧挡住屋门,“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就是你,这节骨眼儿上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还让别人怎么相信他?好妹子,听姐姐一句话,坐下继续缝你的衣服。在巨鹿泽中,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着你。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坐得越稳,对程兄弟的帮助越大!”
除了坐着等待最终战果之外,不可以做任何事。杜鹃瞪大水汪汪的双眼,怒火却一点点在目光中熄灭。她自己也带兵打过仗,知道临战最忌讳的便是添油之举。即便自己将麾下弟兄全去支持丈夫,当大伙赶到战场时,双方也已经分出了胜负。如果程名振获胜,她的疯狂举动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如果程名振已经战败,匆忙赶到的援军根本无扭转战局,只会被敌军和败退下的喽啰们一道当鸭子赶。
两个女人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低头穿针引线。手中的缝衣针一瞬之间又变得重逾万斤,不是穿过了界,便是提起时太快,以至于扯断了坚韧的葛线。外边的蝉声和蛙声却不管人的心情,“呱、呱、呱……”,“知了,知了,知了……”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急得人透不过气来,急得人眼泪直往鼻孔里边钻。
终于,有几声脚步传来,打碎了蛙鸣与蝉声纠缠。杜鹃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艰难地坐稳,然后用手中布幔掩了掩,盖住指尖血渍。
来的人不是送捷报的信使。五当家郝老刀的人不可能回来的那么快。除了信使之外敢在她的营地如此张扬地行走,并且边走边说笑的男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她爹杜疤瘌,一个是她的未婚夫程名振,剩下的一个,只能是大当家张金称。
隔着敞开的窗子,见到两个女人还在若无其事地缝制衣服,张金称和薛颂两个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印象中,杜鹃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有女儿气,那一针一线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与乖巧,简直让他们怀疑屋子里边换了另外一个人。但摆在窗下的兵器架子,还有挂在墙上的硬弓,却告诉他们眼前这间屋子的主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主人,只是因为某个众所周知的原因,所以才不吝于展示自己的温柔。
“大当家,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毕竟没练过武,柳儿无和杜鹃比谁更能沉得住气。听到屋子外的脚步声停止不动,赶紧放下针线,起身笑脸相迎。
“二伯特地来接柳儿姐姐么?”见柳儿已经起身,杜鹃也只好收拾针线,敛衽为礼。“薛大叔怎么也来了,您手头的事情忙完了?”
“没,今天没什么事情。随便,随便走走!”明知道杜鹃不可能对外边的消息一点儿也不知情,薛颂还是被亲眼看到假象弄得有些发懵,楞了楞,笑着回应。
“侄女这里没收拾过,如果二伯和大叔不介意,请到外间屋里稍作片刻,侄女这就让人奉茶!”跟柳儿学了几个月的待人接物,杜鹃做起来还真有几分闺秀模样。只是她表现得越从容,张金称和薛颂两个心里越没底。赶紧摆了摆手,笑着阻止,“那个,茶我们就不喝了。在主寨那边已经灌饱了肚子。我们两个到这边来只是随便逛逛,顺带通知你一声,九当家去挑宗城去了。可能会跟杨白眼两个对上!”
杜鹃轻轻一笑,脸上瞬间写满了自豪与自信,“是么,他可胆子真够大的。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把宗城拿下来了么?”
“没那么快!两天前他从清漳出发,满打满算,今天也就才走到地方。不可能立刻就打起来。”张金称装傻装不过杜鹃,只得将自己前来的目的和盘托出,“那杨白眼也很不好惹,咱们是不是派援军过去,我一直在犹豫。算起来你也是一个当家人,所以想听听你的主意!”
“侄女能有什么好主意啊,大当家怎么安排,侄女怎么做就是!”杜鹃笑得脸都酸了,目光却愈发坚定。‘相信他,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别人更不会给他予信任’柳儿的话一直在她耳畔炸响,让她不得不收起心中的恐惧,从容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不过我想他这么做,一定经过再三考虑。大当家派不派援兵,结果都不会相差太多。”
“你看,我说小九兄弟胸有成竹吧!”没等张金称琢磨出杜鹃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来,二当家薛颂已经开始兴奋地拍手。“小九娶了鹃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咱们一堆大男人看着都发懵的事情,鹃子一句话便给解决了!”
“也是,派兵过去,也未必赶得上两军交手!”张金称本来就在派援兵与不派援兵之间徘徊,听杜鹃也支持薛颂的建议,立刻对程名振的信心大增。“只带着三千兄弟就敢硬挑杨白眼,也就是咱们巨鹿泽,才能出这等好汉。无论胜败,只要是小九能平安回来,我一定亲自出泽去接他。奶奶的,今后谁再笑咱们巨鹿泽没人,老子把九当家往那一戳,保准臊得他们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
笑罢,他也不再多啰嗦,随便向柳儿叮嘱了几句,拖着二当家薛颂转身回主营。耳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去远了,柳儿终于透出了一口气,伸手向脖子扇了几下凉风,喘息着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有本事。先前还跳着要去跟人拼命,转眼就稳重得像泥菩萨一般!”
“还不是姐姐指点的及时!”杜鹃淡淡一笑,惨然道。巨鹿泽不派援军,自己终于没有落程名振的脸。但万一程名振战败,可能连巨鹿泽都回不来了。她可以陪着程名振一道赌博,并接受所有输赢结果。但无再等,无只是等待捷报或噩耗的传来,却不做任何事情。
“没事,九当家去年一个人,也能在张大当家的几万兵马中走个来回!”上前握住杜鹃冰冷的手指,柳儿低声安慰。“当初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但我就相信,他福大命大,肯定能活着回来!”
“那会儿和这会儿不一样!”杜鹃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却忽略了对方身体和说话时声音的颤抖。“那会儿我在张大当家营中,现在却是他一个人。我不派兵去添乱,也不求人派兵落他的脸。我自己……”轻咬贝齿,她断然决定,“我自己去打探消息,不让他自己跟人拼命!”
柳儿被杜鹃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果决吓了一跳,破天荒地没有继续阻拦,“那你怎么跟大当家说?你刚才还跟他说不用派援军,现在却又追上去说要出泽帮忙!”她仰起头,看着杜鹃的眼睛追问。心中突然好生羡慕,为什么会抡刀动枪的女人不是自己?
如果自己有杜鹃一半的身手,也不必再依附于任何人。那样,就可以远远地逃离巨鹿泽,在前方某个必经路口,等着他的经过。不敢奢求他属于自己,但能与他并肩举刀,同生共死一回,这辈子也活得甘心。
“刚才说不用派援军,因为我把自己当成巨鹿泽的七当家。现在,我自己出门迎接我的丈夫,这个理由总是说得过去吧!”杜鹃低头,望着为自己担心的柳儿,郑重解释。她可以不是巨鹿泽的七当家,却不可以不是程名振的女人。在初次见面的那一刻,在他文绉绉地跟自己掉书包的刹那间,这个决定便已经做好。
只是别人没提起,自己一直也没注意而已。
但心里一旦发现了这个决定,便是生生世世,永不悔改。
“你从哪里听说魏征的?他很厉害么?”有了前面的铺垫,程名振已经不敢再轻视好朋友的任何意见。沉吟了一下,低声追问。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本以为可以通过王二毛掌握的情况,加深一下自己对魏征的了解。话说出口好一会儿后,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瞪大眼睛细看,只见好朋友王二毛眉头紧皱,苦苦思索,目光中却是一片茫然。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估计你也是道听途说!”不忍眼睁睁看着好朋友难受,程名振大度地拍了拍对方肩膀,柔声安慰。
轻轻的一巴掌下去,却打得王二毛如豹子一样跳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出老远,然后站在原地,讪讪地道:“反正我总觉得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并且很厉害,非常厉害!”接连将“厉害”二字重复了几遍,他又舒了口气,继续补充,“也许是做梦梦到的吧,反正咱们最好别招惹他。免得他真的是个太岁,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我看你最近是累坏了!”程名振摇头,被好朋友一惊一乍地表现逗得哭笑不得。尽管便太相信王二毛的忠告,他还是决定谨慎些,免得真的踢到铁板,“我本来也没打算向武阳郡发起进攻,元宝藏既然存着招安我的心思,短时间内肯定不会与其他几个郡联手。趁着杨老虎不在的光景,咱们先将最爱找麻烦的家伙收拾掉。免得自家老巢天天都被他惦记,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你是说杨积善?”王二毛又向外闪了几步,侧着身子,如躲瘟神般不敢与程名振的正面相对,“我的老天爷啊,你是不是疯了。与其惹那杨白毛,咱们还不如去惹魏征呢。至少败在魏征手里,咱俩大不过是一个死。若是败给了杨白毛,咱们俩可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也不见得会败给他!”程名振笑了笑,伸手从桌案上铺开一张破旧的舆图。“你看,距离咱们老窝最近的就是巨鹿泽,上回咱们破了经城,杨积善就恨不得追到巨鹿泽中把场子找回来。如果咱们这次再向宗城附近凑凑……”(注1)
经城和宗城位于清河郡和巨鹿泽之间,距离上与杨积善驻扎的清河城稍近,但杨积善若领兵前来,却要渡过几十丈宽的漳水。而程名振去劫掠二地,却直接走清漳通往宗城的官道就行了。
在行军的方便性上,张家军并不吃亏。但王二毛担心的是清河郡兵的战斗力。毕竟杨积善是有名的百胜郡丞,据官府的邸报上说,此人最近三年来与绿林好汉们共打了六百多仗,从无一败。为此,大隋皇帝杨广还亲自写了匾额,派人用快马从辽东送回来嘉奖他。
除了骁勇善战之外,杨积善的凶名在河北各地也丝毫不亚于张金称。后者喜欢把对手的心肝挖出来煮着吃,而流寇头目们如果不幸落在杨积善之手,轻则大卸八块,重则千刀万剐,从来没有任何人落下过囫囵尸首。因为杨积善双眉之间有一缕天生的白毛,所以绿林豪杰们都称其为“白眼狼”,“杨白眼”,稍微尊敬些,则称之杨白毛。
以前张金称带领巨鹿泽群雄也跟杨积善遭遇过几次。结果都是以众欺寡,却被人少的一方打得狼狈而逃。久而久之,巨鹿泽群雄几乎养成了一个习惯,绝不跟杨白毛正面交手。既然明知道打不过,躲得远远的总是没的错。谁也没胆子像程名振这般,不待杨白毛杀过来,自己却主动前去捋其狼须。
惊诧于好朋友的大胆,王二毛凑上前,顺着程名振的手指仔细观看。只见半张桌子大的舆图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黑线。有些地方画着圈圈,有些地方标着数字。个别地方还用朱砂涂成了红色,以示其位置险要。
这样详细的舆图,王二毛在别人那里从没看到过。巨鹿泽“好汉”都来自周边各郡,每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活舆图。打仗时只要头领一声令下,怎么走,哪条路近,根本无需指挥者劳心。底下的小头目们凑在一起,很快就能把最佳行军路线给商量出来。
同样,各郡的郡兵也是本地人,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不亚于绿林豪杰。所以虽然惊诧于程名振对地形分析得仔细,王二毛还是决定委婉提醒他,“那杨白毛也是本地人!麾下郡兵人数超过五千,并且都是下了大本钱装备的,光硬弓就是人手一把……”
“没那么多,我仔细谈听过,清河郡兵的弓箭装备数量,大概在四成以上!”程名振笑了笑,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贪婪,“所以我才想从他身上捞一票。咱们这边配置不起厚甲,遇上敌人的弓箭手老是吃亏。从杨积善手中抢一批过来,今后再与官军交战,也不至于在百步之间光挨打还不了手!”
“我看你真是疯了!”王二毛瞬间明白好朋友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把队伍驻扎在漳水河畔了。废弃的清漳城与武阳郡只有一水之隔,张家军悬师于此,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准备渡河劫掠武阳郡。如此,武阳郡上下必然厉兵秣马以待。而清河郡上下却可以松一口气,静等武阳郡的郡兵与张家军拼得两败俱伤时,赶过来坐收渔翁之利。
趁着各郡官员互相看热闹的机会,程名振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将细作分派出去,打听清河郡的虚实。如今武阳郡试图以招安代战,清河郡又不清楚临战双方的具体情况,张家军便可以迅速沿官道扑向宗城!
宗城突然受到攻击,杨积善必然发觉自己上了流寇的当。为了保住其百战百胜的好名声,此人一定会急急忙忙地杀过漳水西岸来。届时张家军半渡而击……
这是一个疯狂且大胆的计划,如果成功,必然会一举打出张家军和程名振本人的威名。但万一被杨积善反咬一口的话,恐怕程名振麾下的三千喽啰,没几个能活着回到巨鹿泽。
“比那帮老家伙们还疯!”见程名振对自己的评价只是微笑,却不反驳。王二毛又大声补充了一句,“那帮老家伙做梦想着当开国元勋,好歹不会把自己从梦里给笑死。你这个招要是被人识破了,鹃子非守……呸,呸!去他***,老子不跟你一起疯,老子带人回巨鹿泽!”
话虽然说得狠,他却没有立刻转身出帐。眼巴巴地看着程名振,期待对方能改变主意。程名振再次摇头而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王二毛一下,低声说道:“你到底想不想早日娶周宁回家?你到底想不想扬名立万?这么好的机会……”
提起周家大小姐,王二毛立刻又是一肚子火气,“周家那小娘皮根本不拿正眼看老子。老子好心好意给她带的礼物,第二天再去看,她连包都没拆,原来给她放在哪了,还是在哪!呸,老子不就是不认识字么?又不是瞎子瘸子。他们周家的人倒是都认识字,可惜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我可以跟鹃子说,让她早日把周宁许给你!”程名振微笑,低声抛出一个难以拒绝的诱饵。
“真的?”王二毛喜出望外,瞬间把两眼瞪得滚圆。看到程名振脸上那神秘莫测的笑意,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送我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我即便把她给睡了,她还是天天给我冷脸色看。每天睁开眼睛便是一肚子气,又何苦来呢!”
“我倒不怕他给你脸色看。她至少你会好好待她,不会把她当个玩物!”程名振拍拍二毛的肩膀,笑着给对方打气。好朋友的确长大了,居然除了自己开心之外,也考虑到了别人的感受。“我是怕还有人打周宁的主意,即便你把她领回家,后宅也难以安生!”
“谁敢!”王二毛双眉倒竖,转眼,又开始咧嘴苦笑。“他***,小娘皮看不起老子,那些老东西也看不起老子。到时候一群色棍整天围着老子的院子转,老子头上即便不发绿,颜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最早进入巨鹿泽当匪的那批人,十个之中八个是亡命徒。既然连死都豁出去了,廉耻之心又值几个钱来?若想让家门口清净,唯有一种办法。就是表现得比色棍们更恶,更狠。就像当年杜鹃那样,自然能让别人敬而远之。
指望周宁学杜鹃的样子抡刀动枪,那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唯一解决办法就是,王二毛自己尽快将名声竖起来。“我跟你去找杨白毛的麻烦!”想到这,无需程名振再多啰嗦,王二毛主动请缨,“咱们几时动手,***,反正老子本来就是光棍一条,大不了将老本都赔进去!从头来过!”
虽然兄弟两个豁出去了要找清河郡守杨积善的麻烦,程名振却不准备真的赔光了老本儿。手中这三千多弟兄是他活着渡过乱世的希望,如果弟兄们都拼光了,不用官府来找他,巨鹿泽内部的一些人就会欺负到他头上来。狼群中最健壮的那头狼总是能吃到最多的肉,进而长得愈发健壮。在乱世中的人也一样,只有保证了自己的强大,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其他说什么都没用,张金称的信任总有挥霍完的时候,杜氏父女的羽翼也有照顾不到的那一天。况且作为一个男人,程名振还真没勇气靠老婆和岳父的余荫而活。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比王二毛更迫切需要扬名立万,更迫切需要通过一场像样的战斗来证明自己。
除此之外,他主动找上杨积善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大当家张金称的称王野心已经不可遏制。一旦巨鹿泽竖起了王旗,便会成为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官府的注意力也会从其他绿林同道身上,全部转移到巨鹿泽中来。如果到了那时巨鹿泽群豪还是像现在一样毫无战斗力的话,覆灭几乎就在旦夕之间。
自问没办法阻止张金称自立为王,程名振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壮大自己的实力,以便杨义臣带领府兵扑过来时,弟兄至少能抄起家伙挡上一时片刻,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决定战斗力的因素来自方方面面,平素的刻苦训练、士卒们的战斗经验、还有将领指挥水准,都可以影响一场战斗的最终结果。以上这些,都可以通过时间和一系列小规模的战斗来提高,但弟兄们手中的装备,却是无论给程名振多长时间,他也变不出来的。长槊、陌刀、弩、弓这些临阵利器基本无处可买,如果自己打造的话,一则需要熟练的工匠,二则需要稳定的后勤供应。这两个关键因素,巨鹿泽都不能够满足。而带领仅有朴刀、木棒的喽啰光着膀子去抵挡由长槊、陌刀和铁甲组成的府兵军阵,除非带队者是孙武转世,否则一样没取胜的机会。
程名振不是什么宿将,也不是什么名将,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几套兵书都没机会读全。但他却是巨鹿泽中唯一一个见过大隋府兵训练和武装程度,也见过绿林好汉们的训练武装程度的人,内心里边对于两者之间的差距清楚得很。为了尽快弥补这种差距,在目前的条件下,他也只能从先从装备较为精良,但实力相对较弱的郡兵身上动手。夺取对方的兵器和铠甲来武装自己。
虽然实力远不如大隋府兵,但杨积善所部的清河郡兵依旧远比张家军强大。对方曾经扬言,一千郡兵可以打得一万蟊贼丢盔卸甲。五千郡兵,正面相遇足以破蟊贼二十万。这话不能完全算吹牛,毕竟杨积善先前的战绩在那摆着。然而,程名振之所以先挑衅杨积善,看中的也是此人曾经百战百胜这一点。
跟号称大小六百余战未尝一败的杨积善相比,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的名声简直是微不足道。对方有十足的理由不将他们两个刚刚崛起的小蟊贼看在眼里,更有十足的理由以一种拍苍蝇的心态来对待他们的骚扰。三千流寇,比起张金称、高士达等人动辄打出的十万、二十万旗号,简直是小菜一碟。如果对付三千流寇,杨白毛却令清河郡五千郡兵倾巢出动的话,简直是自毁名声,无论打输了还是打赢了,都未必见得光彩。
仔细分析了一番敌我两军的情况,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决定分头行动。先由王二毛带领八百喽啰前往宗城耀武扬威,逼迫该城县令参照馆陶县的先例,出粮出钱为阖城百姓买一年平安。然后程名振尽拔本部人马,沿着漳水徐徐而上,摆出一幅准备半渡而击的姿态,威胁沿途各地的郡兵不要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程名振向巨鹿泽发出求援信,请张金称再派一哨兵马出泽,接管清漳防线,逼迫武阳郡无法给杨积善有效支援。至于宗城一带,则请大当家尽管放心,此举只是为了检验最近的训练成效,不会捡不到便宜还跟杨白毛死磕!
信送回巨鹿泽,把大当家张金称也给吓了一跳。他相信程名振的能力,却没相信到三千出头,四千不到的喽啰就敢撩拨白眼狼杨积善的地步。赶紧把几个老兄弟们召集起来,商量在必须时刻怎么给程名振以救援。听完张金称的转述,其他几位当家,包括最勇敢的郝老刀都当场傻了眼,只有二当家薛颂还算沉得住气,将程名振的信翻来覆去读了两遍,笑了笑,低声建议:“现在他已经将杨白毛给勾引出来了,我们赶过去也帮不上忙,还不如不去。免得杨白毛那边也动了真章,把全部家当都压上来。九当家用兵素来谨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大当家还是由着他折腾去吧,他既然只要去您派人守清漳,您就按照他要求做便是。反正只是三千多弟兄,即便都丢光了,损失也不算大!”
“敢情不是你女婿!”杜疤瘌最近一段时间没少得程名振的孝敬,翁婿之情甚厚,等不得张金称回答,抢先抗议。
“至少要派人照料一下九当家的后路!”郝老刀对程名振的印象也不错,想了想,低声建议。“白眼狼不好惹。一旦九当家被它反咬一口,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可以带骑兵在通往巨鹿泽的小道上守着,一旦九当家失算,也能及时接应得上!”
他们两个一开口,别人有建议也不太好说了。一则没理由过分得罪了杜疤瘌,二来最近几个月,程名振每有斩获,都将其中大部分拿出来孝敬给众人。大伙吃得嘴短,拿得手软,特别是四当家王麻子,半年来光美女就收了五六个,连筋骨都给拍软了。这种情况下再说出什么不讲义气的话,日后于人前人后都很尴尬。
看到大伙这么快就等着自己拍板,张金称反而为了难。骨子里,他希望程名振的冒险之举能够得逞,即便无法打败杨积善,至少也能像上次趁着漳河涨水的机会拿下经城一样,狠狠落一落杨积善的脸。但以往的经验又理智地告诉他,程名振占到便宜的可能微乎其微,上回偷袭经城得手是借助于天气。如今已经到了七月,天空中骄阳似火。暴虐的漳河水早就被晒得没了脾气,杨积善甚至不用搭建浮桥,找水浅的地方给士兵们每人发一块木板,全军便可以泅渡而过。
“清漳肯定要派人去守。不能给武阳郡偷袭小九的机会!”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张金称慢吞吞说道,“老五说得没错,小九的后路得派人去接应一下,万一他不甚吃了亏,也好能平安返回到泽地中来。但二当家的话说得也很在点子上,如果小九给我写信的第二天就出发的话,算日子,如今他已经进入到了清河郡境内。杨积善那家伙嚣张得很,肯定要出来迎战,咱们派去的人越多,清河那边出动的郡兵也就越多!”
“简直都是废话!”杜疤瘌在肚子里边直骂。他发现,自从娶了县令夫人柳儿后,老兄弟身上的官味就越来越浓。不但举手投足像个县令,连同说话的方式,也跟大隋朝那些王八蛋官员一样,云山雾罩,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道点子上!
“至于到底派不派援军!”张金称将声音拖长了些,继续鼓捣浆糊。程名振所带的三千多喽啰即便全军覆没,仅仅从人数上而言,巨鹿泽还能承受得起。但万一程名振也被杨白眼抓了去,派不派兵去救他,便很令人为难了。“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不如这样吧,待会儿老三先带一部分人马去接管清漳,老五按照你自己说的,带领骑兵去把手通往巨鹿泽的小道,顺便打听老九的最新消息。老二跟我两个,去问问鹃子,听她对这事儿怎么说!毕竟小九子是她男人,她的意见咱们不能不考虑!”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去做准备。张金称心怀忐忑,借着前去询问新房施工进展的由头,和二当家薛颂一道直奔杜鹃的驻地。早就有嘴快的人将消息通报给了正在准备嫁妆的杜鹃,她听后一愣,立刻便命人备马。传令兵没等出营,又被帮忙做针线的柳儿硬给截了回来。
“妹子,你准备把他当你男人么?”望着杜鹃满脸的黑气,柳儿慢慢腾腾地追问。不待对方回应,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换了我,宁愿躲在屋里替他哭鼻子抹泪儿,也不去帮着别人落自家男人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