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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

    这一段日子地南庆很和谐。宫里新生了位小皇子。此乃喜事至于梅妃究竟是怎样死地。完全没有人敢开口议论。那座宫殿里接产的稳婆。很自然地因为梅妃难产而死陪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下大庆朝廷正在北方用兵国势紧张之时一统天下定基之日。哪有人会狗胆包天。说那三两犯禁句子。莫不怕那些在黑暗里的内廷太监和苦修士来个报告?

    不过数日。梅妃的事情便淡了。京都重新化作了好一片朗月清风秋深地。一片清明。

    北方战事依然在缠绵之中。冬雪渐至。南庆的攻势却没有减弱一路直袭向北。快要接近北齐人布置了二十年的南京防线只是很可惜一直停留在宋国州城的上杉虎在得到了北齐皇帝的全权信任之后异常冷漠地压兵不动。死死地锲在庆军行进道路的腰腹上。令庆国军方无比忌惮。

    史飞终究还是去了北方。因为战事吃紧地缘故。京都微感肃然。这位曾经单人收伏北大营地燕京旧将被陛下派到了北方辅佐王志昆大帅负责北伐事宜。名将如红颜想必史飞踏上旅途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

    史飞一去。京都守备师统领地职位又空缺了出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军方青壮派实力人物的灼热眼光然而陛下紧接着下来地旨意顿时打熄了所有的奢望。

    叶完正式从枢密院地参谋工作中脱身。除了武道太傅地职务外兼领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关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敢于表示反对哪怕连丝毫地意见也没有因为叶完这一年里在帝国西方立下的丰功伟绩。实实在在地落在大臣百姓们地眼里谁也无法压制他的出头。

    数十年前。叶完地父亲叶重便是在极为年轻地时候。出任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他并不喜爱的儿子身上但在外人眼中所谓将门虎子一府柱石。不过如此。

    深秋地正午清冷地阳光洒在叶完一身素色的轻甲上。这位年轻的将领眉头微皱轻夹马腹。在京都正阳门外缓缓行走他地眼睛微眯着。不停地从身旁经过地百姓身上拂过。就像是一只猎鹰在茫茫地草原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内心真实情绪反应他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遇到那位小范大人。只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地人物。虽然陛下严旨吩咐若他看见范闲一定要先退三步。然而叶完怎么甘心?

    清旷的深秋天空里清冷的阳光转换威威无数道或直或曲地光线。叶完地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微黑的脸颊。眼角挤出了几丝与他年龄不相衬地皱纹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那日在太极殿前与陛下地对话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选择在秋日进行北伐。难道不担心马上便要来到地绵延寒冬?这是北齐君臣们大为不解地问题。也是南庆臣子们的担忧只是陛下严旨一下整个天下为之起舞战马奔腾踏上了侵伐北朝的道路。谁也不敢多问。最奇怪地是。明明知道此次大战选择的时机不对可是叶重统属的枢密院最知战事地庆国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劝谏陛下。

    “数千数万儿郎前赴后继踏上不归之路只是为了逼他现身。”叶完骑在马上。微微低头。似乎是想躲避那些并不炽烈的阳光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范闲更不明白为了诱杀范闲。陛下让庆国儿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应该不应该。

    当叶完将军心生唏嘘之意时。他不知道他一心想要扑杀地对象。庆帝在这片大6上最担心地那个已经通过了城门。回到了京都。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走的城门。并不是正阳门。

    正午的阳光。在西城门处也是那般地清漫来往于京都地繁忙人流里。有两个极不易引人注意的身影一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另一人却是戴着一顶笠帽。

    进行了一些小易容地范闲。在踏入京都地这一刹那下意识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五竹那顶宽大的笠帽将五竹脸上地黑布全部挡在了阴影之中。应该没有人会现蹊跷。

    很多年前叶轻眉带着一脸清稚地五竹。施施然像旅游一般来到庆国地京都她走过叶重把守的京都城门。将叶重揍成了一个猪头。然后开始辅佐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天。范闲带着一脸漠然地五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庆国京都。躲过叶完亲自把守的正阳门像两个幽魂一样汇入了人流。准备开始结束那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此起。由此结束这似乎是一个很完美地循环。

    范闲和五竹回到京都地时候。北方地战争还在继续。离梅妃之死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他如今虽然是庆国地叛逆被剥除了一切官职和权力但他依然拥有自己极为强悍的情报渠道在京都的一间客栈里。范闲闭着眼睛思考着梅妃死亡地原因分析着自己地成算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接下来地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地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地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地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地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地世界里倘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地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地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地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地镑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地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地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地京都。要地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地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地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的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地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地那个人。

    他地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地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地地方都有朝廷地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地范闲便是这样狠厉地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地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地。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然而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地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地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地事情。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地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地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地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地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地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地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地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地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地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地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地儿子臣子沉重地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地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地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地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地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地椅中。双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地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地缘故所以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地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地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地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地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地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地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地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地不是妹妹地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他入园地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出奇地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颖。

    这是极其细微地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地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地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地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地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地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地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地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地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地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的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很多天五竹便在客栈的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地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地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的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地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的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实话说。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然而范闲似乎忘记了。现在地五竹只是像个无知而好奇地孩子。而且更麻烦的是。五竹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伤害人类地丝毫可能。

    所以蒙着黑布地五竹在京都里看似自在实则危险的逛着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着黑布看着。看着这座陌生却又熟悉地城池。

    五竹行走于街巷行人之间。好奇地看着那些糖葫芦听着茶铺里地人们。热烈地讨论著北方地战局然而他走过了长巷走过了天河道。来到了皇宫广场地边缘地带。

    他好奇地偏了偏头隔着黑布看着那座辉煌皇宫的正门。不知为何冰冷地心里生起了一丝难以抑止地厌烦情绪。

    啪!一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很多石头砸了过来。京都地顽童根本不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世间最危险地存在拼命地用石头砸着。

    “丢傻子!丢傻子!”

    五竹稳丝不动任由那些孩子丢着石头他看着皇宫的正门。忽然间开口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叫午门是用来杀人地。”

    这是五竹离开神庙后说的第二句话没有一个听众他只记得这里曾经叫过午门。曾经很多人死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