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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万物有法

    费介沉默地看着轮椅上的老头儿他知道陈院长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以致于他想安慰些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来。

    监察院是当年庆国新生事物中最黑暗的一部分真正能够了解大部分历史查知陈萍萍心意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这位用毒的大宗师一人。

    “年中。”陈萍萍加重语气着重说了一下时间“你离开京都后就不要回来了我知道你这辈子全天下都去过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坐海船去那些洋人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的药物是怎么做出来的。既然你有这个愿望……还是早些去吧。”

    费介暂时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以自己曾经在军中挥过的作用宫里那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影响到自己而院长大人会催促自己离开庆国坐上海船是想在事情大爆之前让自己去完成*人生的理想让自己脱离那件事情。

    他虽然老了可依然是有理想的。

    “本来早就应该去了。”费介笑着说道:“只是收了个学生总是有些记挂。”

    “去吧。”陈萍萍很诚恳地说道:“人生一世喜欢做什么就要去做不然等到老了跛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动了。我虽不信神庙所言报应但你这一生手下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总会惹人注意……三个用毒的老家伙肖恩已经死了听说东夷城里那位也忽然得了怪病就剩下你一个你可得活下去。”

    费介沉默半晌后问道:“听你的年中我就去东夷城出海。”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为什么不肯从泉州走?”

    “一是那个地方有以前的味道我不喜欢回忆过往。”费介说道:“二者既然是要单身出海我不想让陛下或者范闲知晓我的去向。”

    陈萍萍点了点头。

    ……

    ……

    费介是监察院里一个很特殊的角色三处的职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辞了如今应该算做是院里的供奉一类。三处如今的头目是他的晚辈提司范闲是他的学生在这么多年里他都是陈萍萍的臂膀伙伴与好友所以他在院里很然。

    虽说那个方正的建筑地下室里依然为他保留了一个负责药物试研的空室但他很少去那里。他日常配制药物薰焙毒剂的工作都是放在京都一角的某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便是一个独白的研究部门一应经费当然是由监察院拔划而相应的下人与学徒也都有监察院的身份。

    一代用毒大师的研究成果自然相当珍贵不论是军方需要的箭毒还是王公贵族后院里争风吃醋杀人灭口需要的毒剂都是人们流口水的对象。

    然而这个院子的防备并不如何森严。因为费介的凶名毒名在外包括北齐照夷的敌人以及庆国内部的权贵们都没有那个胆量去院中扮小偷谁知道费介在院子里养了什么毒虫撒了什么毒粉。

    服侍费介的学徒与下人们自然不担心这个身上都佩带着解毒丸子就算误服之后也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

    不过费介这个院子里的人们经常有经济上的危险。因为研制毒物采购世间难见的原材料总是需要大笔的资金而前些年内库所出不足监察院有时调拔资金不及费介在做试验的时候却是不肯等待于是学徒们的月饷经常被扣而事后费介往往又忘了补学徒们又不敢张嘴去要……所以他们的生活过的并不如何如意。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只要是为庆国服务的庞大机构中一员人们总是会找到各式各样的办法去捞外快去充实自己的荷包。

    院里的学徒们也不例外他们所倚仗的就是自己对毒物的了解虽然他们不敢进那小室将费先生珍视的成果拿出去卖掉可是一些并不怎么起眼的小玩意儿却成了他们的敛财之道在这十来年里遍布天下的杀手、大妻、二奶们都通过不同的渠道分享着监察院的毒物。

    同时金钱也往这里汇来。

    只是卖毒的危险性太大谁也不知道这毒药会卖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后来学徒们开始偷费介的药方子出去卖一开始时生意并不怎么好因为没有多少人敢用费介开出来的药直到范闲以费介亲传弟子的身份在皇宫里自疗己伤后来范若若袭了兄长技艺开始到太医馆讲课……费介大人治病的本事才真正得到了市场的承认。

    卖药好安全无后患。

    在五六个月前费介身边的一位学徒便曾经卖出去一个药方而且这个药方为他带来了极大的金钱好处。他把这方子卖给了京都出名的回春堂而且卖的时候格外小心没有在方子上泄露半点线索也没有露出面容给对方看到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

    在四个月前这名学徒忽然患了重病或许是长年接触毒物而被感染了几番治疗无效在床上咯血死去。

    而在那名学徒死之前回春堂就已经凭借那个药方成功地研制出了第一粒药丸在某个实验品的身上确认了疗效后回春堂的老掌柜极其英明地将这种药的存在变成了回春堂最大的秘密然而却根本没有现那个药的副作用。

    他知道京里很多王公贵族需要这种药这是回春堂在京都大展手脚的凭恃。那位老掌柜当然不会傻到让药方泄露出去而只是通过隐秘的关系送了一颗给背后的东家。

    回春堂的幕后东家是太常寺一位六品的主事这位主事大人一向极为小心没有让自己与回春堂的关系透露出去。当他确认了这个药的效用之后一股由内而外的激动顿时占据了他的容颜。

    太常饲负责皇室宗室的相应事宜在宫中走动极动当然隐隐知道东宫太子这些年的所谓隐疾。这位主事隐隐看到了自己飞黄腾达的可能性然而……却又不甘心仅仅做一位上药者。

    所以他拐着弯寻到了另一位宗亲府上送上药去当然没有言明是自家的药堂研制出来的成果只说是几番苦苦追寻终于在东夷城的洋货里找到了这个药。

    那名宗亲听他一说自然是眼前一亮。

    太常寺主事自然要说自己并没有药方需要不断地去寻找。

    他心里的盘算想的清楚只要这药一直在自己手中东宫里的那位贵人就会一直需要自己那自己如今的前程将来的前程自然会远大起来。

    那位宗亲心知肚明这位太常寺主事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也并不点破捋须微笑数句赞扬数句只说这药自己会吃打死也不肯说药会送入宫中。

    彼此心知肚明。

    从此回春堂由老掌柜“亲自研制炼制”的妙丹经由“努力寻找”的太常寺主事努力送到了“需要药物补充体力’的宗亲府上再经由隐秘的渠道送入了皇宫之中。

    伴着茶水送入了太子爷薄薄的嘴唇里。

    十日一粒未曾中断过。

    这一切事情都做的很隐秘就算有人查起来也随时会在某条线上断掉。然而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不清楚从一开始这条线上的所有关系所有可能性都是被人算好了的。他们自以为隐秘自以为万事皆控在手岂不知他们自己其实都是被人控制着的弈子。

    ……

    ……

    在小院之中范闲扔下陷入苦思之中的王启年走到了井边。邓子越一直在外候命见他此时空了赶紧上来禀报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几丝不舍与小小紧张。

    他明日便要远赴北齐接替王启年北方密谍大头目的职司这个职司虽然名义上是在四处的管辖之下但一直以来都是直接向院长或者提司负责是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言冰云之后就是王启年王启年之后便是他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在这方面只怕在北方行事较诸前面两位大人都有不小的差距所以他很诚恳地向小范大人请示此行应该注意的事项。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亲信。”范闲叮嘱道:“这个瞒不过北齐人也不需要瞒北齐人……只是你不像王启年一样可以随时甩掉身后的锦衣卫所以你要比他更小心。”

    他顿了顿说道:“所以你要习惯扮演一位外交官员的角色做间谍有很多种小言公子当年是暗谍王启年是明暗参半你则只能做明谍……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动用北方的网络相关文书来往用密信经邮路便好。你足够细心有很多情报其实是不需要暗中打听只需要多参见一些宴会与北齐的贵族们多聊聊天便可以查觉的。”

    邓子越微微一怔小范大人这个新鲜的说法顿时在他的脑子里开启了另一扇门间谍……不去偷听也成吗?

    “现如今两国间是蜜月关系。”范闲微笑说道:“一切以此为宗不要把北齐人的面子削的太狠。”

    邓子越点点头问道:“那北边的网络怎么梳理?我的身份太明您先前也说了我不大好去接触。”

    “林文还是林静?现在应该还在上京城里他是老人了会向你交待注意事项。”范闲想了想后说道:“第一级我已经私下与你说过了只是那个地方你不要去……如果有什么交待你去找思辙他手下有经商的网络传递消息到第一级比较方便。”

    邓子越知道那个第一级便是小范大人前些天私底下说过的油店心想大人这个安排倒也妥当点了点头。

    “有南下给我的私人消息从夏明记走。”范闲想了想又说道:“马上抱月楼在上京的分号也要开了到时候我会交待他们联系你。”

    邓子越心想大人已经安排妥了自己确实不需要太花心思。范闲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心里却是涌起淡淡歉意让邓子越这么亮明身份去北齐其实为的就是让他不方便接触北齐的谍网而让弟弟有机会在里面伸个手同时再让抱月楼夹杂进去。

    邓子越不曾怀疑过小范大人的心思而范闲却是存着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看能不能把庆国的北齐密谍网络全部变成自家的耳目。

    这个网络对于思辙的生意对于自己与北齐方面的交易来讲实在是太重要。

    他轻轻咳了两声又说道:“此次北行我拔三百黑骑送你过沧州那边自然有北齐的人接着除了朝廷的事情之外最紧要的你得替把我这家伙活生生地带进上京城入了上京城之后不要找别人直接去天一道大庙找海棠后面的事情听她安排就是。”

    范闲抬头看了院角那个赤裸着上身在砍柴的年轻人一眼那名年轻人生的虎虎有生气只是眉眼间犹存青涩不知多大年纪。

    邓子越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皱眉说道:“海棠姑娘自然可以安排只是……北齐人知道后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范闲面色平静说道:“北齐人的想法和我们没关系我只是把人送过去而已。”

    邓子越犹豫少许后试探着说道:“可是把他送还给司理理……以后怎么控制?”

    他是范闲的亲信当然知道当年提司大人硬生生从院长大人处把这年轻人抢过来的故事而且也清楚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这个被关在小院里快两年的年轻人其实便是如今北齐贵妃娘娘司理理的亲弟弟。

    “控制分很多种我现在不需要这种方式所以干脆落个大方大家彼此间合作起来也舒服些。”范闲笑着说道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与北齐间的利益早已绞在了一起一个人质在与不在其实分别并不太大司理理的弟弟早已丧失了当年的重要性。

    邓子越再无异议。

    范闲挥手将那个年轻人召了过来看着年轻人脸上犹未磨平的不平与恨意温和说道:“你马上就要去上京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置办给你姐姐的?”

    那名年轻人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范闲与邓子越都笑了起来。范闲望着他摇头说道:“去上京之后把脾气改改……我可不希望你给你姐姐添麻烦另外不要怪我关你两年……你也知道你的身世问题如果不是把你关着只怕你早就死了……嗯到上京见着你姐姐后记得代我向她问好。”

    忽然间他想到了两年前那一路与司理理的同车前行神思微微恍惚旋即平静下来说道:“替我说声谢谢。”

    那名年轻人有些听不明白挠了挠头他只见过范闲几面而且一直被关在院中也不知道外间的传闻但也清楚这名年轻的权贵人物一定是庆国里的重要大臣只是年轻似乎太小了些……他有些意外这名姓范的权贵人物似乎与很久没见的姐姐十分相熟有交情似的。

    听此人这般说难道自己还真应该感激他?年轻人再次挠了挠头。

    ……

    ……

    天色入暮时范闲与王启年离开了这座院子上了马车。在马车上范闲眼视前方促狭笑道:“老王你家也在这片儿怎么一直不肯请我去坐坐?”

    王启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一苦想到自己偷看大人与海棠的情书时大人在最后的那句威胁颤着声音说道:“大人我女儿还小……再过几年吧。”

    范闲一愣险些没一口血喷将出来恼火地瞪了干老头子一眼心想你这模样还能生出如何水灵的女子来?

    只是笑话罢了只是王启年忧心忡忡之下做捧哏的功夫明显下降了很多。

    马车停在了王启年家的后门车中已经没有人然而府中也没有人。

    两名面容普通穿着粗布棉袄的百姓此时出现在了南城某位宗亲府对面的巷口中。两个人袖着手半蹲在地上闲聊着天只是聊天的内容似乎并不怎么休闲。

    “就是这家了皇后的亲戚死的差不多了这是个极远的亲戚。”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是送药进去那一定有规律可循我要知道宫中那人多久需要一次药。”扮成百姓的范闲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道:“这药虽不能壮阳但可以壮胆那位爷的胆子就靠这药提着的想要抓奸你就得摸清楚这奸的时辰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