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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霸得蛮、耐不得烦

    庆国内库转运司乃是国境之内最出名的独立王国虽然官员都是由京都派遣而来但由于远在江南而且本身内部的诱惑太多不论是外来的何级官员到最后都会被这个庞大而诱人的金窝给同化监察院的官员或许还好些但转运司内部的官员却早已成了这个独立王国的支柱之一没有人愿意内库生一丁点变化。

    哪怕如今陛下下了旨意让内库由信阳长公主的手中转移到了范提司的怀里这些内库官员们虽然当了长公主十几年亲信却也并不怎么忌惮范闲的到来。他们心想只要表面上的功夫做好了想必小范大人也不会动了内库的根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把戏应该不会上演。

    内库的根本是什么?不是那些金山银山不是那些下苦力的工人不是外围的商人而是三大坊的高级工匠与司库们。

    内库三大坊分布于江南诸州间甲坊负责生产玻璃制品、对精度要求极高的工艺品瓷货昂贵至极的香水蒸了又蒸的出名烈酒还有许多……而像玻璃制品这一类又可以延展成无数商品总之可以命名为奢侈品生产商。

    而乙坊则是负责大量生产棉布纱布研究稻种打造好钢大事生产……的第一产业与第二产业的合集主要是出产生活资料。

    丙坊却是三大坊里看守最森严的工坊这里负责生产船舶以及军方需要的先进军械。比如黑骑目前配备地轻巧连弩就是由这座工坊提供的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监察院三处与内库的研究部门还在不停研制着火药只是自从叶家开坊之初火药的研制似乎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理以至于目前监察院也只能拿一车火药当炮使。而没有明出热武器来。不知道是庆国子民的聪明才干不足还是那位姓叶地女子曾经使过什么坏。

    三大坊只是一个粗疏的说法与此相关的出产不计其数星罗密布于闽北之地源源不断地出产着货物再经由民间商人提货分销往北齐、东夷、小诸侯国、大洋之外的蛮荒王国之中贪婪而汹涌地攫取着整个世界的钱粮同时也将更好的生活品质。更多的奢华享受传遍到整个世界。

    在当年叶家被收入内库之后虽然各项产业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遗泽尤在而且各级司库们也真是拿出不少智慧将叶家的产业扬光大这个曲线在十七年前达到了峰值整个庆国的财政收入竟有四成出自内库只是在近些年这个数字才稍微有些回水。不过依然是庆国最大地财政来源套句某世的常用词内库就是推动庆国向前的欲望动机。

    正因为司库这种不入流的官员对于内库的生产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加上长公主本身就是一个以阴谋走天下的女子不擅长也不屑于用开山大刀去进行管理所以这么些年来各种情势相叠让司库们成为了庆国最特殊的一批官僚。

    内库最底层的工人挣不了多少钱甚至连负责管理的官员也并不如何嚣张唯独是司库们在丰厚地俸禄之外。还享用着各式名目的津贴以及各种各样的红利。这不能不说是长公主高薪养狼带来的后果而且也与朝廷这些年来管理地混乱有关。

    司库们在内库转运司一地真有些像土皇帝虽然他们表面上并不如何嚣张。但暗底下吃扣拿银盘剥工人。将获得的钱经由外围的钱庄往四野里撒在周边的大州里已经盘下了不少土地至于在其中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另外这些司库们在内库中欺压下层工人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没有少做。

    高级一些的司库还讲究些脸面那些中级三十来岁的司库则是赤裸裸地无耻着范闲夜里查到的一名司库家中竟是蓄养了十二房小妾!而那些年不过二十的小妾是怎么来的……谁能说的清楚?只知道年年都有工人闹事至于告状地更是不计其数只是内库特殊往往这些告状的苦主根本出不了内库就算侥幸到了苏州城地也总被朝廷糊弄下来。

    得罪良民事小得罪司库事大这是江南路官员们的共识。

    于是当新一任的内库转运司正使钦差大人范闲到了闽北衙门之后那些对司库们怀着刻骨仇恨的下层工人与百姓再也没有去击鼓鸣冤而是冷漠看着衙门处的大门眼眸里闪过着阴火。

    ……

    ……

    火光一现鞭炮之声大作红屑漫天飞舞之中闽北内库转运司衙门的正门缓缓拉开数十名官员身着正服在微薰的气味中鱼贯而入分列两行对着正中间的那位年青官员恭敬行礼。

    出圣旨请明剑亮明钦差身份言清管事章程范闲看着堂下的这些下属们将双手一捺说道:“坐吧。”

    “谢大人赐座。”内库众官员整理衣衫坐下衙内座椅不够所以一些下级的官员都站在了后侧众人看着小范大人面上的温和笑容心头微定而且也没有看见监察院那些如狼似虎的京都本官本来略有些警惕的大脑顿时放松了下来。

    范闲眯着眼往下方看很容易地便在众官之中找到自己开山震虎的对象。

    约摸五六人下有三个面色黝黑穿着常服腰间腰带系的紧紧的极为恭谨地坐在那处只是这三人明显没有官职在身却坐在了众官之中而且一看模样。就是经常出入工坊的人物。

    范闲尤其眼尖从对方那貌似恭谨之中看出了一丝漫不在乎与对自己的轻屑。那是一种极有底气地神态流露――他微微一笑沉笃阴狠如他当然不会被对方的神态所激怒只是对方既然被长公主养了这么多年自己要完全控制住内库。不得已也得敲敲他们。

    先把那三人抛开与诸位官员讲说了一番朝廷的意思又与坐在自己最右手方的军方代表闲聊了两句这位军中官员乃是叶家远亲

    虽然叶家如今似乎被陛下逼到了二皇子一边但是由于叶灵儿这个奇妙人物的存在范闲与叶家的关系还算过的去所以那位叶家将领对范闲也是格外尊敬想必是京中家门曾经有过什么吩咐。

    等一应公事说地差不多了范闲忽然间静了下来。抬起茶碗喝了一口。

    庆国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众官知道范大人一定是有重要话要讲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已经知道在大江边上苏州码头竹棚中小范大人的就职演讲已经是惊煞了整个江南路的官员对他今日的话不免有些好奇。

    “内库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范闲笑着说道。

    众官也赔笑起来那位副使凑趣说道:“荒野之地。有的只是敲敲打打虽然闹心但胜在与众不同。”

    范闲也笑了起来:“本官以为之所以奇妙是因为……此次奉旨南下。每经一地但凡本官开衙亮明身份总会有当地苦主敲鼓鸣冤言道本地官员诸多不法事……没料到今儿个开衙已经半日这么大一个地方竟然连一个上书的百姓都没有。”

    众官一愣腹诽道您一路潜行南下有个屁的鸣冤!但范闲如此说。一定有后话不由将心提了起来。

    范闲这话当然是瞎说只是个引子:“本官大感欣慰内库在诸位同僚的治理下竟是一片清明。毫无不法之事实在难得。”

    众官员脸上一热。连称不敢不敢。

    范闲也没有黑着脸只是笑着说道:“但又有一椿疑问不知道是内库真没有什么问题还是……某些官员官威太重以至于百姓工人们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敢来说与本官听?”

    这话太没讲究是个赤裸裸地准备构人以罪地把式众官员不论派系都是内库本地官心头一凛便生了几丝反感心想就算您要烧三把火也不能用这种荒唐的手法啊?以副使为众官员纷纷出列大声说道:“大人断无此事断无此事。”

    范闲低下头去手指头轻轻搓着思思新缝好的袖口问道:“断无何事?本官听闻这些年来三大坊里欠下面工人薪水不少年前还曾经闹过一次大事可有此事?”

    众官员一愣年前由于司库盘剥太厉三大坊的工人们确实闹过一次事还死了两个人这事儿一直被转运司上下官员们隐瞒着没料到风声竟是传到了京都!但范大人既然已经说出口来那一定是得了确实的消息再难遮掩。

    副使赶紧上前赔笑说道:“年前资金回流稍慢了些工钱晚了三天而已结果那些刁民借机闹事竟让三大坊停了一天工为朝廷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转运司商议之后才请叶参将弹压了一番好在没有出太多人命想着已近年关大人马上便到所以就没有急着上报。”

    其实哪里是晚了工钱准确来说是司库们将下去的工钱抽了太多水积怒之下民愤渐起工人们才闹起事来。而转运司的官员们又不想得罪司库又不想掏出公中的银子补帐所以装聋作哑直到事情大了才调兵镇压。

    范闲回身与那位叶参将轻身说了几句这名参将面露尴尬之色轻声应话想来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范闲将眉头一皱轻轻敲着身旁案几说道:“诸位大人这内库说白了便是个商号只不过是陛下地商号我大庆朝的商号。既然是做东西地那最紧要的便是做东西地人……年复一年拖着工人的工钱谁还愿意来给你做事?就算做事又如何肯用心?到最后吃亏还不是朝廷?”

    众官连声称是纷纷进言日后一定严格照内库条例行事断不会再有拖欠工钱的事情生至于日后如何。那是司库们与小范大人打交道这些官员们只求将眼前这幕快些糊弄过去。

    只是那三名面色黝黑、身无官服却坐在椅中的人物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尽说些废话。”范闲摇头叹息道:“以后自然是不能再拖欠那以前欠的呢?”

    衙门正堂顿时陷入了死一般地寂之中。

    官员们警惧之下再不敢多言内库工人数万加上吃食住用饮水衣料一系列的后勤人数更是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朝廷给三大坊工人定地工钱极为丰厚。从中抽水已经成为内库官员们财的最大源泉之一。如果范闲真要这些官员们将前些年的克扣全吐回来这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这些官员们心里清楚自己这些人碍于庆律与监察院的监查所以从来不敢明着吃只是司库们吃剩后上地一些小孝敬而已范大人针对的只怕还是那些司库。

    所以众官地目光有意无意间都扫了那三人一道。

    范闲就像是没有察觉场间的暗波汹涌和声说道:“朝廷总不能亏欠子民前些年的欠帐总要逐步补上。只是事情有些繁杂断然是不能急的。”

    不能急……众官心头再次一松却被接下来的话吓的不轻!

    “三天。”范闲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头望着众官员说道:“给诸位大人三天的时间。将所有的帐给我填回来欠下面工人的工钱都补回去记得……用太平钱庄的利钱为准。”

    “三天之后如果还有工人到本官这里说他地工钱没拿到手。”范闲说道:“或者说让本官监察院的下属们查了出来……对不起诸位本官是要露点儿狠劲儿了。”

    他虽然微笑着但官员们已经感觉到一股寒冽的味道开始传遍四周。

    ……

    ……

    那一直安坐如素的三位仁兄终于坐不住了面带谦卑地站起身来说道:“大人。下官有话禀报。”

    “讲吧。”范闲煞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拖欠工钱之事或许有之

    但是数目并不大而且往往是做帐不顺。”那人呵呵笑道:京都来或许不清楚这些地方地刁民厉害那些人拖家带口的来做工。明明就是一个人在工坊做事但他偏偏要报三个人。不是我们拖欠工钱实在是他们想骗朝廷的银子。”

    “噢?”范闲噫了一声:“还有这等把戏?”

    “是啊。”那人明显没有看出范闲话语里的讥讽意味大喜过望说道:“大人那些工人奸狡阴滑仗着朝廷心疼百姓便敢狮子大开口但凡有些要求不能满足便会消极怠工甚至还有些更坏的家伙竟是敢在工序里做手脚这些年来不知道让朝廷损失了多少银子。”

    此人一劲儿将脏水往工人的身上泼还不是想着范提司再如何好清名但毕竟是官员一属怎么会将屁股坐到工人那边?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不愁你不站好队。

    范闲却在心里冷笑着这话说的……把自己常犯的贱全推到工人身上但他面色不平叹息道:“啊想不到陛下如此仁明这些人居然还如此不知足。”

    那人赔笑说道:“确实如此拖欠工钱之事等下官回去之后一定细细查清楚不过那些闹事地工人也不能轻饶大人切莫被这些奸人言语蒙蔽那些人奸滑的狠委实不是个什么东西。”

    范闲看着此人忽然皱起了眉头:“请问大人是?”

    副使赶紧在一边介绍道:“这位是是甲坊的主事官萧大人。”

    “萧大人?”范闲似乎有些吃惊“甲坊主事官?司库之?”

    那位姓萧的三大坊主事人赶紧行了个礼:“正是下官。”

    范闲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你一个区区主事。只不过是个小小司库朝廷给了你一个不入流的品级连官身都没有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自称……下官?”

    众人一怔。

    他地声间陡然间冷了下来:“口口声声下官……你又是哪门子的官?本衙今日头一遭开门你一个区区主事不在衙外候着传问居然敢大咧咧地入堂还敢坐在朝廷命官之间。真是……好大地胆子!敢请教你又是个什么混帐胆大的东西?”

    ……

    ……

    嗯?

    堂间安静了半天直到过了许久众官员们才听清了范大人……是在骂人?

    顿时场间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还了得!自内库被归为皇室所有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三大坊主事的脸骂娘!就连长公主当初接手内库后头一遭来闽北衙门对这三名三大坊的主事也是好生温柔怎么这位范大人就敢披头就骂?

    那位甲坊主事萧大人也愣在了当场他没想到范大人就算不笼络自己也罢。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骂地如此之凶!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对着堂堂“皇子”也不敢说什么悻悻然一拱手便要回座闷声当菩萨去。

    “撤了他的座。”范闲双眼一眯眉间皱成极好看的小圈和声说道:“本官面前没有他的座位。”

    “范大人!”那位主事官勃然大怒。屁股还没挨着座位就重新站直了身子强抑着内心愤怒说道:“不要欺人太甚。”

    范闲根本不理会此人。自喝着茶与身旁面色尴尬的叶参将副使说着闲话。

    说话间他身边的监察院官员已经下去将那名萧大人推到一边撤了他的座位。如此一来事情真是大了不止底下的官员们都纷纷出列说情。就连那位叶参将也压低声音在范闲耳边说道:“范少爷给他们留些颜面吧。”

    “给他们留颜面?”范闲笑着说道:“今儿就是专门削他们脸来的。”

    叶参将一闷不敢再继续说话。

    打从内库开衙至今三大坊的主事在衙门里都有自己地座位地位特殊。从来没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存在此时见着甲坊主事受辱。另两位大坊主事也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那位萧大人身边对着上的范闲寒声说道:“既然大人认为衙中没有咱们的座位不若一起撤了吧……反正三大坊不过是些下贱之人。”

    不是赌气而是在拿三大坊压人。

    范闲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站做一排的三位主事微笑说道:“当然是要一起撤你们以为还能有你们的位置?三大坊里当然不全是下贱之人不过诸位既然自承本官也便信了。”

    “大人!”

    三大坊主事没有料到范闲竟是步步进逼言语间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才知道对方不止是要树威竟是要赶尽杀绝可是……你范闲有什么底气?难道真想看着三大坊垮了不成?

    三大坊主事再次应话的语气便变的狠了起来:“大人不知三大坊有何得罪之处?”

    “盘剥工钱欺男霸女以技要胁朝廷不敬本官当然……”范闲盯着三人说道:“你们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里地工人还有养你们的朝廷与天下万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位主事大怒说道:“大人初来转运司便如此肆意妄行难道我大庆朝真的没有规矩不成?”

    “规矩?本官便是规矩。”

    范闲笑着心想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想到范老二当年在京都横行时最喜欢飚的就是这句狠话看来做官与当混混儿一样遇着情况不明地乱局时使些蛮横技巧总是可行的。

    “来人啊这三人咆哮衙堂给我拖下去打十板子先。”

    范闲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桌几之上毫不理会堂下众官员求情的话语笑想自己恰得苦霸得蛮就是有些耐不得烦哪里肯和这些人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