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八一到，夏安的工作室便复工了。

在火灾中被焚毁的那一批货重新推出预售，给罗嘉楠工厂的订单也付了定金。店铺首页诚恳地再次推出道歉信及售新通知。全体客服都信心勃勃准备重新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夏安自己也开始筹备她的春季新款初步造势。

一切仿佛都跟这节后的气象一般，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然而，这场仗却完全没有夏安预期的效果，售新三天，订单寥寥无几，夏安初时觉得可能是刚刚年后的缘故，一心扑在新款的设计上，也不曾在意。

然而，一天天过去，订单还是没有增长，某客服有天在工作室员工群里传了张和顾客的聊天截图，原来顾客嫌她们家衣服太贵，并且列举了好几家的价格，同样的衣服比她们家便宜至少好几十，最离谱的一家竟然便宜了一半。

夏安算是明白了。虽然她才刚刚起步做电商，但在这之前她也曾以剁手族的身份浸淫网购多年，电商看起来红红火火，但毕竟是个才起步的新事物，在品牌维权、知识产权保护这一块很不健全，她从前网淘的时候也是看过满网同款，也曾货比三家挑最便宜的一家买，对于防制甚至抄袭的现象，目前还真是无可奈何。

工作室立即组织相关员工开了会，大家提的解决办法无非是跟着降价或者在宝贝页面列出正版和仿版对比。

降价是不可能的，除非夏安从此以后一路跟人打价格战，长此以往，必然注定降低衣服品质。夏安本质上是一个有要求，甚至追求完美的人，要她降低品质去迎合有点难。

会议的最后，她做出决定：立即通知罗嘉楠，老款大量缩减订单，同时在宝贝页面做出正版仿版对比，尽量挽回顾客，而后，她加快新款的推进，争取用新款打个翻身仗。

之后，夏安便全身心投入了新款退推广，并且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新款上架。新款一上架，夏安紧张得几乎时时盯着订单，前几天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之前火爆，但也有了大半顾客回头，她紧悬的心稍稍得以松弛，然而，好景不长，一周不到，市面上再度出现仿款，价格比她的差一大截。

“老板，其实还好，这批货我们还是有一半老顾客市场的，没有老款那批顾客走失得多。”客服看着她忧愁的样子安慰她。

她点点头。订单数据怎么样，她心里有数，只是，她很不喜欢眼下这种市场状况。在此之前，她不太关注仿款这个现象，也许是因为，她这颗小星星刚刚才升起，那些专做仿款的卖家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现在一旦被人开始仿，那以后都逃不开被仿这张网了。订单毫无疑问是会受到影响的，也许总有一批忠粉会一直支持她的店，但这样的被模仿被“偷盗”对夏安来说，损失的又何止是订单？

她设计新款的创造力爆发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别人追着她的脚步“借鉴”的速度，她每天每晚坐在电脑前绞尽脑汁殚精竭力设计出来的东西别人轻轻易易就能窃取了，然后以更低廉的价格抢她的顾客，这件事让她很不舒服。可她又能如何？还真是束手无策。就如客服劝解她的：LV和爱马仕都无数放款盗版，何况咱们呢？

她暗暗叹息，LV和爱马仕再多的人翻版，它们依然是LV和爱马仕，没有人能撼动它们的地位，买LV和爱马仕正品的人和买仿品的永远不是一个人群，可她夏安工作室出品不是，任何一个仿品小作坊就能取代了她，就能抢走她的客源。

这就是品牌，而她夏安，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别人无法替代的品牌？静谧的夜里，楚楚已经睡着，她坐在电脑前苦笑，真是胡思乱想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啊！

忽的听到隔壁卧室传来楚楚的动静，她立即奔回了卧室，开了灯，只见楚楚光着脚跳下了床，站在地上揉眼睛。

“怎么了？楚楚？”她一把抱起女儿，重新把她放回床上。

“喝水……”楚楚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等等，妈妈马上给你倒水来。”夏安给女儿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才返身去给楚楚倒了水来。

楚楚喝完，眨了眨睡意朦胧的眼睛，软软地贴在夏安怀里，“妈妈，我梦见爸爸了？爸爸给我带好吃的，我就醒了……”

“……”夏安这才猛然想起来，陈森这回老家，一去都快一个月了！还没回来！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啊？”楚楚温热的脸贴着她，小嘴嘟了起来。

“楚楚想爸爸了？”夏安抱着女儿躺了下去。

“嗯……”楚楚软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

“那妈妈明天打电话问问爸爸，现在，咱们先睡觉了。”夏安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好……”楚楚乖巧地睡在夏安的怀里，不一会儿，真睡熟了。

夏安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关了灯，黑暗中想起陈森，心底莫名拂过凉意，陈森不在家里这么久，她竟然都没有半点知觉，是她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想起陈森吗？

她失眠了。

第二天上午，她给陈森打电话，那边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响起陈森闷闷的声音，“喂？”

她愣了一下，这个声音真的很久没听到了，陈森离开的时间里，她脑子里每时每刻充斥的全是她的设计她的工作室，原来，他们这么久通电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陈森，你在哪呢？”反应过来的她忙道。

那边的陈森沉默了一会儿，阴阴地回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啊？”

“……”夏安对这样的语气很是无语，莫名有种怨妇口吻不是吗？她承认自己这些天忙于工作的确是疏忽了他，可是他也没往家里打过几个电话啊？“我这些天太忙了。”她还是尝试着解释了一下。

“是吗？我还以为你忙着跟人共度好时光，没了我碍事，不是更惬意？”陈森在那端说着话，鼻子里冲上来浓浓的酸意。他怎能不酸？自他年前回老家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一个电话也没有主动给他，如果过年期间不是他忍不住打了两个电话给楚楚，大概他们之间已经断了联系了，所以，夏安心里还有他？他除了怀疑夏安另有新欢还能有什么想法？

“陈森！”夏安最不喜欢的便是陈森这样无中生有的质疑，也不欲再跟他多言，草草道，“楚楚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森心里愈加不好受，女儿想他，她就一点儿也不想？“不回了！”说完，他把电话挂了，想起女儿，再想起夏安，只觉字字扎心，他回去干什么？抱老婆吗？老婆没准有了新欢；上班？他已经没班可上了，他一个IT狗，在IT技术更新如此快的现实里，他根本不是啥不可取代的人物，相反，他这个年纪，远不如年轻人受欢迎，他也不想再受公司那些人的鸟气！他辞职了！

放下手机，却听得身后响起母亲的声音，“阿森啊，你和安安是怎么了？吵架了？”

陈森一怔，忙道，“没有，没吵架。”

“哎……”陈母叹息，“你不用瞒我了，妈不傻，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跑回来，夏安说她忙，妈知道是借口，你这一待都快一个月了，别把工作耽误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妈！我没和夏安吵架！我只是……只是想多陪陪您……”陈森说着，心里酸意直涌。

“妈不要你陪！妈好着呢！”陈母打开柜子开始帮他收拾了，“妈知道你们在大城市不容易，不用惦记家里，好好把工作做好，把你们的小家经营好就行了，你们好，妈比吃什么补品都舒坦，赶紧回去吧！回去哄哄夏安，两口子生气你一大老爷们蹲老家不回了算什么回事？”

“妈……”这话听的，陈森心里更酸了。

陈母很利索，三两下就帮他收拾好了，并收拾了一大堆土特产，一尾箱都不够放，车里后座还给装满了。

“哪要这么多？”陈森看着这满车，各种腊制品菜干不说，地瓜土豆都两麻袋，新鲜蔬菜也不少，忍不住指着说，“这些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楚楚喜欢吃地瓜，夏安喜欢吃土豆炖牛腩，还有腊肉腊牛肉干豆角那些，都是夏安喜欢吃的。”陈母瞪他一眼，关上车门。

“现在哪哪不能买啊？”尤其是这么多土豆和地瓜，得吃到啥时候？

“买的和自家的能一样？我这可都是纯天然的，腊肉干菜也是土做法，没加任何添加剂，你们大城市不是讲究安全食品吗？我这就是！快去吧！别耽搁了！”陈母直接把他塞进车里，眼看着他发动了，眼眶又红了，眨了眨眼，把不舍掩去，叮嘱，“你和夏安忙归忙，要注意身体，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挣再多的钱，身体不好也没用，知道吗？”

“嗯，妈，我知道。”此去，还不知家里是什么情形，陈森心里闷闷的，更是留恋母亲这里的温暖，只觉得心头都是湿的。

车缓缓驶离，陈母一直望着车尾，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泛红的眼睛里才淌下一滴泪来，叹了口气，回屋。想了会儿，走到电话旁，给夏安打了个电话。

“夏安啊，在哪呢？”

夏安正在浏览网上一则通知，一听是婆婆的声音，忙道，“妈，我在公司呢。”

“那……不耽误你工作吧？”陈母在那边有点儿小心翼翼。

“妈，您有事儿吗？”夏安停下了鼠标，“不耽误，您说吧。”

“我也没啥事儿。”陈母道，“阿森今天回去了。”

“……”回了？早上还莫名其妙的呢！“噢……好，我知道了。”

“夏安啊……”陈母欲言又止。

“妈，您是不是有事儿啊？”夏安明显听出陈母有话要说。

陈母这才说了，“夏安，陈森那小子呢是我惯坏了，从小什么都不会，脾气也不太好，你让他改啊！他要是不听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妈……”夏安着实感到意外，好好的婆婆怎么会这么说？难道陈森回去把他们之间种种都说了？不可能啊，陈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夏安，妈看得出来，你们俩吵架了，妈还知道，肯定是陈森的错！你放心，妈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啊！他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陈森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传统女人，陈森又是独子，夏安嫁进陈家多年，婆婆虽没跟他们住一起，却也一直对他们关爱有加，婆媳之间相处也算融洽，但远没到亲如母女的地步。

不过，婆婆能这么说，夏安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暖意，“妈，您别担心，都是小事儿，楚楚在这呢，您要跟她说话吗？”

“要要！要的！”

楚楚幼儿园还没开学，现在每天跟着夏安公司和家两头跑呢，听见是奶奶，正自个儿在玩的她笑逐颜开地跑过来接电话，软软的小童音喊着，“奶奶……”

夏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她看的是熊梓迦发给她的一则通知，著名视频网站平台风奇视频在策划一个时尚综艺，将邀请几位服装设计师参加设计比赛，大赛设计师合作的对象都是名模和明星。熊梓迦的意思，是极力鼓动她参加，并且承诺帮她报名，一定能让她入选。

这个消息来得恰是时候，此时此刻的夏安需要的就是一个把夏安工作室打成品牌的机会！她想参加这个比赛！迫切地想！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她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认真把参赛规则又看了一遍，当即便回复熊梓迦：她要参加！

因为已近报名截止期，熊梓迦便带着她去了节目组报名，还与节目组工作人员谈了许久，期间，楚楚一直乖乖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玩手指，给她买的点心已经吃完了，剩了个盒子放在一旁，还是工作人员发现，好奇哪里来的这么乖的小女孩，夏安才意识到自己把楚楚遗忘在一旁这么久了……

自从她开始工作室，已经记不得有多少这样的时候了，给女儿扔点吃的收拾点玩具就让她自个待着，楚楚那么懂事乖巧，晚上、周末，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玩，还总是用软软的声音对她说：妈妈工作楚楚不吵，楚楚是乖宝宝。

有时候，乖宝宝当真是让人心酸的一个称谓。她真想说，宝贝儿，妈妈宁愿你没那么乖。

如果，如果每天晚上或者周末的时候，家里能再多一个人陪着楚楚，就不会是这样的境况了吧？她想起那个指着她，对她说休想他帮着带女儿的陈森。

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痛感了，只是心疼女儿。创业艰难她懂，她只是觉得不公，女人创业往往要比男人牺牲的更多，除了自身双倍的努力，还要牺牲孩子的童年？

“妈妈，忙完了吗？”虽然楚楚一直要做一个乖宝宝，但妈妈不忙了，她还是很开心的，开心得眼睛都明亮起来。

夏安愈加愧疚，亲了亲女儿，抱起她，“忙完了，走，妈妈带你回家。”

楚楚欢喜地抱住夏安的脖子，“妈妈，爸爸今天要回家，现在到家了吗？”

“应该到了吧。”她并不是那么愿意想起这个令人不开心的人，也不知道今晚回去面对的会是什么，又一场争吵吗？好像，这半年来，他们之间除了争吵便只有冷战。

陈森的确已经回来了。

夏安和楚楚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是亮着的，楚楚一进家门就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然后，便钻进各个房间去找。

陈森最后从浴室开门出来，刚洗浴过，楚楚扑进他怀里，许久不见，亲情自然流露，“爸爸，我好想你。”

陈森把女儿抱起来，亲了一口，“宝贝儿，爸爸也想你。”而后，从夏安身边走过，如同没看见她的存在。

夏安鼻端飘过一阵熟悉的沐浴乳的香味，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陈森抱着女儿去了卧室，听着女儿软软的声音在说，“爸爸，今天和楚楚一起睡。”

夏安去了厨房，看见摊开的外卖盒，还剩些残渍，而她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所以，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她把外卖盒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然后开始给自己和楚楚煮饺子。

等她端着饺子去找楚楚的时候，看见陈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小楚楚正把被子往他身上拉，还冲着她“嘘”了一声，悄声说，“爸爸睡着了。”

“嗯，出来吃饺子吧。”夏安道。

在楚楚出去以后，陈森睁开了眼。

那一晚，两个人失眠。夏安把卧室留给了“睡着”的陈森和一心要跟爸爸睡的女儿，自己在书房辗转反侧，想得最多的，是即将到来的综艺，兴奋、不安、忐忑，却又充满期待。而卧室里的陈森，却想着自己的一败涂地，还有隔壁那个人，不过一墙之隔，仿佛隔了冲不破的网，身边女儿小小的人贴着他，他这半生，就剩这小小的温暖了吗？他忽然觉得不甘心，一坐而起。

夏安看见书房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她知道是谁，没有出声。

陈森走到床边，黑暗中和她亮晶晶的双眼对上，暗哑的一声，“你没睡。”

她没有说话。

陈森俯下身来，抱住了她，并顺势睡在她身边。夏安没有动，心里一片平静，平静得连反抗都不想。

他抱得更紧了，下巴贴在她头发说，“新房子又卖了？”

“嗯。”

“工作室是不是不太好？”

“嗯。”难得他关注她的工作室，夏安想了想又道，“也还好。”

“其实何必呢？房子卖了就卖了，工作室不好做就不做，看着你这么辛苦我也心疼，我说过我养你，像从前那样不好吗？实在是楚楚上班了，你觉得无聊，去找份轻松的工作，朝九晚五的，还能顾着楚楚，顾着这个家，你说呢？”

陈森低声劝慰着她，前面说的几句话还能听得，说到后面夏安便越听越难受了，“你的意思是又要我回来当保姆？”

“啧！”陈森不同意了，“怎么这么说呢？我怎么把你当保姆了？我把你当老婆，当爱人，舍不得你出去风吹雨打，创业不易，好好在家享福不好吗？做做饭，带带孩子，多轻松。”

这些话，似曾相识。七年前和七年后，说辞都是一样的，只是夏安再不是当初那个初涉婚姻，一心做梦的女孩了。幸福的泡沫破碎后，只剩一片宁静，她静静地看着他，“是吗？那我们可以换啊，你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享享福，我愿意出去风吹雨打，不好吗？”

陈森瞬间变脸了，“那怎么行？我一大老爷们靠女人养？吃软饭吗？”

夏安动了动唇，有话想说，忍住了没说出来。

陈森又道，“外面创业环境多残酷啊！你一直娇生惯养，家里做个家务都喊累，怎么有这个本事去打拼？你看，最终还不是失败了？安安，没那个本事就别逞强，我当年喜欢你的时候看中的就不是你的本事，还是好好等我养你吧。”

夏安终于忍不住了，盯着黑暗中他的下巴，脱口而出，“你现在拿什么养我？你卡上的钱有我卡上的多？”

“你……”

她看见陈森的下巴瞬间收紧，而后搂着他的手一甩，将她甩到床上，他的身影则旋风般地刮了出去。

她知道，她这是伤到他了。他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自尊心极强的人，结婚五年，她一直以他为尊，即便吵吵闹闹，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去伤害他，只有他用言语暴力伤害她的份，她想过很多次，如果她也给他心头上扎刀，他会怎么想？今天她终于扎下去了，可是，她却丝毫没感觉到快慰。

她和陈森，好似陷入一个死局。

但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即将到来的真人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