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小说 > 夕阳笔记

3积重成疾


 
 

  半年后,古华想了想,仍打算把依梅接回身边。

 

  古华回到野鸡山,也享受了一把万木葱笼的夏日气息。蔣氏说:“那天依梅在梁上树坪路上耍,我去叫她回来吃饭,看见冯家、邱家两个细娃儿脱光了裤子,正爬在依梅身上不停地日依梅,我吼开了他们,我就哭了,想起养女子有啥来头噢!”古华不是个滋味也不好埋怨什么。

 

  待后,古华只是问依梅:“周末放学回山上来,你习惯吗?与谁玩儿?”依梅说:“我天天去找寨塆永莲子耍、在路上耍。”

 

  古华心中一沉,这丫丫将来引导不上正路的话,定将是个野人!游手好玩浪荡野人,就看哪一面占上风了。

 

  依梅被蔣氏送住河坝女媳刘刚家,为的是上学方便。古华去刘刚家里,侄女桂芝说:“依梅在学前班偷人家小刀刀,我那娃雄雄就把她吊在楼梯上打,问她还偷不偷?”古华心中又是一沉。刘刚说“我又是你的亲外侄,不在你面前说假话,这女子我看性格毛糙,野性,搞不好长大是个社会遛子!”古华说:“只有骑驴看账本了,是露水草是大树,尽人亊吧。”

 

  三垭山蒋氏己得病,行走极为艰难。蒋氏说:“我们都在给你教育,这女子将来是个孝顺的人,她见我走不动路,就去竹园砍了根竹子给我作拐棍。”大嫂的话,坚定了古华再次接走依梅的信心。依梅经过半年的高山生活有无体验比较?天知道。

 

  临别时,依梅跟着古华就走。古华说:“小孩子家要嘴甜,懂礼貌,尤其女孩儿,别人才喜爱你,去给叔婶们打个招呼,喊一声。”

 

  依梅去与蒋氏告别,叫了声“二妈,我走了噢!”转回来对古华说:“爸,二妈哭了,说我们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依梅被接回中学,渐渐果然不见再有偷盗的行为了。一天,依梅哭兮兮地样儿,回屋向古华述怨:“班,班上芯奇的文具盒不见了,她们硬说我偷的!”童心的表情难掩假相。古华扑哧一笑:“百好不如一坏,这是因为你过去的不良影响招致,人们往往有观念定势,改变看法不是一下子能行的,爸爸相信你,你能知羞已是进歩了,偷拿别人的东西不但社会公理不允许,人生前生后世因果也会报应的,我尽量说得通俗些,记住我的话。”

 

  依梅的“第三只手”隐退了,但其它麻烦来了。不是衣服被同学洒上墨水,就是脚趾甲被弄断,哭得不像个人声。古华赶紧包扎抹碘酒。“咋弄伤的?”古华问。

 

  “打闹着玩。同学推倒了我,我……这次又没惹他。”

 

  “男生吧?”

 

  依梅不吭声了。那就表示承认,古华己掌握了她的性情。

 

  “给你讲过多次了,虽然你这次没惹他,还不是平时你好与男生打闹,成了习惯,你看那文静的女孩谁招惹她,自重的凶女孩谁惹她?”

 

  古华的话触动不了依梅。与男生打闹的习惯爱好并非仅仅因为她是男孩子性格。

 

  准确地说,作为女孩,依梅的天性古华是不喜欢的。

 

  半年后,野鸡山蒋氏果然离世了。“依梅,”古华说,“你应该回去看看,养了你四年多!”依梅说:“我不想回去,我怕死人。”古华凝视着她,措词出了一句话:“好你个无情小人儿,心里无恩人只有死人概念!”古华只好自个强迈艰难的双腿,独自回三垭山送灵。他不但荨麻疹未愈,双腿又开始不听意识的使唤了。

 

  古华行走不灵便,返校下坡时,脚下踩滑,仰背而跌,后脑撞在石板上好在并非尖石,嗡地一下差点失去知觉,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感觉。

 

  当夜,住宿河坝侄女桂芝家,古华睡在床上大惑不解,撞的后脑,怎么右手剧痛难眠?伤了神经线路吗?

 

  回到南岭,古华将依梅托付于人,先去县医再去市医院检查,拍片断为“左膝盖退行性变化”,手术换骨至少三万,他无钱垫付。

 

  有人出主意说,人要紧,去贷款吧。

 

  古华去贷款,信用社人说他是光棍,政策杠杠把他杠在门外,社会服务只考虑到一般性。真个是锦上的添花,穷途的末路,这世界事理就这样极端性。

 

  退行性变化?他相信这一点。那长年累月的笔耕,右压左翘二簧腿,左膝不压坏才怪呢。当时为何不注意呢?唉!

 

  但那时虽埋下病根,还算基本正常。

 

  他真正倒下之时是谢本一来南岭当校长。谢本一带上儿子谢本二读初中,这可给聪明的学生找到口实:“一代不如一代,老子上一本,你他妈的才上二本!”

 

  游海洋转了一圈又调回县中,不过这次回城带上了“长”字,县中副校长。

 

  没料到分配工作的会上,谢本一宣布古华负责编写校本教材、只带一班副课。虽然他的专业是理科,有中层领导知他善文,把这本该交给语文老师的任务交给了他古华。

 

  这夜古华编写至半夜,依然右压左翘着二簧腿,甩笔去睡觉。

 

  三更起床小便,忽地跌地难起,左膝疼痛使不上力,怎么也爬不起来了!“依梅,依梅,快起来拉我一把!”依梅好不容易惊醒,去内屋拉爸爸。几拽不起,好不容易!

 

  翌日早,古华已无法参加升旗仪式,写了请假条。午后稍为好转,古华就去找谢本一校长。“给,我交卷了!”他拿出稿本。“这么快就完成了?”校长惊讶。原本一年半载也可以,古华却刚好一个月就交了差。“去看病吧。”谢本一说。

 

  古华腿病拖延下山了!编写校本教材—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添加,终于压垮了骆驼,耍赖的话也算因公致病。古华明白这一点,却不耍赖。谁叫你那么诚实,工作那么认真呢?

 

  去看病吧,依然缺那几万元的票票,这个理论上放眼长远的佛门俗家弟子,实际上时时只顾得了当时,存折上只有保折的几文钱。

 

  他只能免力干点儿杂务工作。谢本一心生恻隐,杂务工作也免去:休息!工资照拿、照长。但谢本一只在南岭中学歇了歇脚,拔腿又走,回县城一屁股坐在了职中校长交椅上。

 

  腰己难曲一百七十度,后背自上而下至膝窝动则疼痛,左腿脚颈难以抬起,行走拖地,右腿也不甘寂寞跟着出毛病。一拖再拖,拖过了四年多,古华终于拖出了不足三万块存钱,拖到了市s三等甲级医院有了核磁共振傢伙。这一振振出的结论是:脊髓空洞症!病在下根在上,严重的高位空洞!高及后脑,腰次之,万分之一的机率被古华摊上了,不死的癌症!

 

  但无论医学怎么鉴定,古华有自已的判断,艰辛的笔耕需要营养,多少年将将就就的独身生活,粗茶淡饭营养供不应求,如天旱溪水断流,骨髓焉得不缺?修行者讲究粗茶淡饭随缘过,一日清闲一日仙,他古华却因此致病!

 

  真有些怀疑信条了!但仔细想来非信条之过,他是特例。古华其人还会恐惧死亡吗,岂不就他平凡的母亲亦不如了?唯一不甘心的是弘愿未了。他不怕死,源于对生命的认识,但若落得瘫痪、大小便失控,那是不甘心的。大小便失禁那过的什么日子?那就自杀了结!亦免得拖累活着的依梅和社会,虽然佛曰自杀有罪。

 

  真不敢恭维这个世界生成的事理法则多么地美好,自杀本就因为不幸,还会因此获罪雪上加霜,够残忍的了。他当然还懂得并非佛降罪于自杀者,那是佛看到了世界事物的因果关系,告诫世人。